第3章

    一干就是5个小时，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三点，工厂车间外头，雷雨阵阵。

    高度集中工作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说话，大家都在低头干着手里的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有领导——指挥坐镇的人，偶尔喊上两嗓子。

    “小刘，干什么呢，赶紧把烫好的衣服收过去包啊！”他震慑道。

    我就是那个负责烫衣服的。

    烫台师傅有个“好听”的名称，叫做大烫，说得好像多了不起似的。这光荣的、至关重要的工作，每次都轮到我。

    一日为大烫，终身为大烫，无论冬寒夏热，我总是在烫台边上挥汗如雨，经手800件衣服，平均一件20秒，神手速啊。干这个工作，不仅要有手速，还得有惊人的耐性，不怕苦不怕累的韧劲！扶着老腰，看着窗外，我偷偷地感叹着自己的人格魅力。

    ——是什么了不得的公司拥有了如此优秀的我。

    “小徐姐，快把汗擦擦。”

    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小刘同志给我递了块方巾，笑眯眯的样子，跟在办公室沉默寡言的形象很不一样。好一个可爱滴小妹妹呀！

    接过帕子，我低头看看身上，原来白T恤又湿透了第二次……

    “小徐——”领导喊我。

    由于车间噪音太大，我不得不扯着嗓子，虽然我已经累得发不出声音了：“领导，你说啥——”

    领导朝我摆摆手，持着无语的表情朝我走来，近了身，他问：“是不是太热了，要不要我替你一会儿？”

    哟吼？

    我装作没看见他额头的汗，克制住惊喜的表情，假惺惺地说：“有点累，不过还能坚持一会会儿吧……”

    抬手，我疲惫地擦去额头的汗——装要装得像一点。

    “那我来吧。”领导把我推开，霸气地接下我的熨斗。

    那一刻，还以为得到了天使的眷顾呢，居然有这么好的事？！领导简直太高大，太仁慈，太体贴了吧？！

    “不过你帮我去封箱装货。”他扭头，对着脸上崇拜之情还未消散的我，说道。

    什么？装箱？那不是最累的活儿吗？我瞬间呆滞。

    我食指指着自己：“我吗？”

    胆小，懦弱，无力的我吗？

    “现在没人手，半个钟头，等衣服烫完之后我再去帮你。”

    “帮”我？好一个“帮”我！

    我就差给他鼓鼓掌了。

    帕子丢给他，我头也不回地来到包装台，把同事们包完的衣服按照尺码、颜色、品质等级分开收集起来，封箱，装箱，拼命地干。我咬着牙，看着包装台上的自称体虚干不动体力活儿的男人们——他们一定是肾 | 虚吧？

    是的，肯定是。

    “小徐姐，你衣服露了哦！”背后小朱忽然奸笑。

    “哇哦，哇哦~”有人跟风奸笑。

    我抓了把衣角抖抖，全是汗，藏青色内衣早就透出来了，我当然知道。但是有什么所谓呢？我们公司还有男女之分吗？我不生气，转过去对他笑，撩起下摆擦了擦脸。

    反正你们这群ji无力…………丧的时候我就喜欢这样极端地去想象这些人。

    “啊——”远处传来一声凄惨的雄性尖叫，吸引了我们所有人的视线。

    我循声望去，一帮工人围到了我刚刚待的烫台，中间高大的领导，右手抱着左手，面部狰狞，急得跳脚。

    我心中竟升起了一阵窃喜，领导，我的领导，不会把自己整残了吧？

    不久看热闹的人便传话过来，说领导烫到了手。我一句“傻叉”脱口而出。

    “哈哈哈啊傻叉，肯定是因为今天扣了我的钱！报应！”小朱同志积极附和我。

    “是的，肯定是因为扣了我的钱……”

    我恶狠狠地想着他怎么只烫到了手，车间总管大喊的一句“倒计时半小时，大家努力干”，让我重新燃起了斗志。

    当然大家也是。

    后来我就再没见到领导了。本来以为他早退去了医院，结束的时候他却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拎着20多杯粥，说是给科室所有通宵加班的员工买了早餐。

    算他良心发现，烫了手知道积德了。

    我弱弱地问他：“已经四点了，我明天可以晚点来上班吗？”

    他把我的那份塞我手里，微笑道：“不可以，必须准时上班，迟到15分钟扣100。”

    我的嘴角在颤抖，丑陋地颤抖。

    “不过今天可以晚来半小时。”他补充道。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我面前消失了。我的丑陋化作了最美的笑容，对啊！是今天！不就是今天吗！我从昨天早上九点工作到了今天早上四点，哈哈哈我疯了。

    接着远远传来领导的赦令：

    “大家集中一下，有个通知，今天可以晚一个小时来上班，抓紧时间多多休息，喝完粥就散场吧！”

    我楞在原地，想起了傍晚时候他让我早点来工作的话。

    还是有差别对待的哦？

    大家喝完粥，基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领导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我，一只裹着汗巾的手伸在我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命令：“我手被你的熨斗烫了，你开车送我回家。”

    “我？为什么是我？”我左顾右盼欲找到一个同道中人结果却发现最后一辆同事车的车屁股正从我视线内缓缓驶离……

    这群狗东西，知道领导有麻烦，溜得挺快啊。

    我拨浪鼓状摇头：“我不会开啊，没学过车！”

    领导勾起嘴角，用一种识破我的眼神盯着我看：“前阵子小孙腿摔了，是你开车送她回家的吧？”

    “我……”当然哑口无言。

    但我会开大众不会开奔驰！这是真的！我从来没开过奔驰！

    我试图用我真挚的眼神打动他：“领导，我太疲劳了，不敢开车啊~”

    而且要是出了事故我赔得起？

    “那可怎么办，”领导挽起袖子露出浪琴，“这个点了，还有代驾吗？这么偏僻的乡下，还有醒着的人吗？”

    “领……领导……我要是把您的车开坏了怎么办？”

    “你只要正常开，怎么会坏？”

    他手心的车钥匙，啪嗒落在我手里。

    后来我就上了驾驶座，再后来我就莫名其妙地被他骂了，从车技开始被骂，骂到半路又牵扯到工作，他骂我骂得唾沫横飞，双眼暴凸，而我，颤抖，欲哭，无助。

    男人的心，无法预测。男领导的心，深不可测。

    幸运的是开车开到公司楼下，一路平安无事，我说：“领导，到了。”

    “到哪儿了？”

    “到公司了啊。”

    我松开安全带欲下车，车里的气氛太可怕了，哪怕是一秒也要早点逃离。

    “等等。”他扣住我的安全带，冰冷地问：“你让我住公司？”

    谁让他住公司了？这里是市区，天都快亮了，自己打个车不成吗？我又不认识他家！他也没让我把车开去他家，再说了，一路上他没看见我车往哪儿开吗？！

    我们两个人整整对峙了10秒钟，他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发现手机没电关机。

    我狗腿道：“领导我给你叫个车吧？我看您这儿正好有零钱……”

    我的眼神往侧下方零钱框里瞄，他也瞄了眼：“那就快点，隆厦华府。”

    啧啧啧，有钱人住的地方呢！

    确定位置，呼叫出租车，领导又喊停。

    他到底在想啥？比女人还多变！

    “不然我给您定位到医院？”某个人的手不是被烫成大猪蹄子了吗。

    “你自己打车回去吧，雨太大了。”他大发善心，推了推眼镜说道。

    我拒绝：“我骑我的电驴回去就好了！”

    他直视前方的双眼骤然阴鹜地瞪我：“让你打车就打车，早上上班也打车，听不懂我说话吗？你别告诉我你车不会开，打车也不会打！”

    握草？突然发什么火么……什么都值得他发火，是火做成的男人吗？

    “下车，车费我报销。”那只烫肿了的猪蹄子越过我，替我开了车门。

    并且被塞了一把折叠雨伞，被踢下车了……

    不久我的出租车来了，我坐上去，领导还坐在他的大奔里一动不动。有一个瞬间，我居然有点心疼他——没有手机该多么寂寞啊。无敌的大猪蹄子该多么寂寞。

    回到家，匆匆洗澡换衣服，浑身变得清爽舒适多了。倏地想起刚刚领导直视前方僵硬的眼神，难道是因为我衣服湿透了？诶咦，不会吧，不能多想，不能多想……对了，要不要问问他到家没？算了太暧昧了，我一个小小的下属不该干涉太多。

    第二天睁开眼，十点半整。

    我猛地坐起来，十点半……半……今天可以迟到半个小时，嗯，是的，掐得正好——不对啊！我恍神，迟到半小时应该是九点半！！！

    不要啊……不要啊……我吊着一口气，捂着眼睛按开手机：22个未接来电，18个来自领导。

    我凉了，我又凉了。为什么关静音！！！

    第一时间回拨过去认错，一口哭腔：“对不起啊领导我睡过头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听见闹钟，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真的！”

    “给你半小时够了吗？”他的问话充满了寒气。

    我一个抖擞：“四十分钟吧。我家太远了……”

    “二十五分钟。”

    “半小时我马上到！”

    作者有话要说： 领导：呵呵，某人都不知道一台移动设备最多同时打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