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卧龙潭下

    今晚的水雾格外的重， 也格外的寒凉。

    卧龙潭潭面上常年漂浮着绵绵水雾，将一切掩于其中宛若仙境， 离得近了，水瀑呼啸而下， 君迪脱了鞋后赤足走进潭中，缓缓游进水雾。

    最终她坐到了一块潭中的巨石上，双腿浸泡在寒潭中，感受着习习凉风吹过， 可不知为何她的身子却更加的燥热，就像是被什么引导即将脱笼而出般。

    水声依旧在作响，师姐应当就在这附近吧？君迪决定等待一会儿。

    水下一道黑影绕着君迪盘旋几圈后终于按耐不住， 无法再抵抗来自精纯阳力的吸引， 接近了她。

    有什么湿润冰冷的东西包裹住了她的脚趾， 君迪一愣， 这潭里莫非还有什么活物？她摆了摆脚挣脱了那条咬住了她脚趾的鱼儿， 下一秒却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足腕， 极大的力气瞬间将她拽入水中。

    这是什么东西？！她挣扎着， 然而无限的冰霜却覆盖了周围的区域，君迪被他脱着沉入水下， 此时弦月东升， 幽云作散， 似乎是因为他终于得到了最好的慰籍， 连带着周围森寒的水雾也散去了些许。

    君迪会游泳，而且她的水性很好， 因为她从小便喜欢坐在池子边悠然戏水，所以君父生怕她掉池子里淹死，将她送入游泳培训班好好磨练了一番。

    然而无论再好的水性，她终究也不是水生类觉醒者，鸟儿的羽翼若是沾上了水，又怎能再轻灵飘逸的起舞呢？

    擦过身子的，是冰凉的鳞甲，她抵抗住水压睁开眼，便看到了一个被重重光锁捆住的人影，借助光锁散发的微光她勉强看清了他的面容。

    浅淡的竖瞳青眼瞬间便让她反应过来这是敖家人，而那冷峻俊美的五官，赫然是敖沧凌，他白瓷般的雪色肌肤依旧，可正因为如此他面颊上的几片青鳞格外显眼。

    原本墨蓝色的发丝已经褪为冰蓝，头上更是长出了一对尖锐的青蓝龙角，犹如深海中的冷色珊瑚，象征着龙王无限尊贵的荣耀。

    他的四肢都被光锁束缚着，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拼着锁链的强压游上去叼走君迪的，而那只抓握着君迪脚腕的手已经很难再看成人手了，锋锐的尖爪，青色的鳞甲，可即便是这样他却没有伤害到君迪，爪尖全都细细的收好。

    哪怕是妖族觉醒者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姿态，或者说妖化到了这种程度，距离堕妖也相差不远，可以说敖沧凌此时已然在人与妖的分界线中徘徊。

    君迪将仅剩的妖气全部凝聚在手心，使出了一记加强化的五元心掌阵，劈开了他的爪子，旋身便向上游去。

    不管他为何会在失踪许久后被囚禁在这里，那也是敖家的事情，与她无关。

    出乎君迪的预料，在被她打开后敖沧凌并没有追上来，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很多年后君迪都在想，如果她没有转头看这一眼，那么往后她与他之间的因果缘份恐怕便就此断绝了吧。

    他被光锁扯动着拉入深渊，青花纹的单衣袍子似乎是终于受不住这寒水的压迫，敞开了襟领，露出了他肌理分明的胸肌，仍旧洁白干净属于人类的肤上却绽开了一片一片的青鳞，他在妖化。

    然而那双浅青色的眸子中没有应该出现的恐惧和不甘，而是平静，似乎不管是人还是妖于他来说都是无妨的，只是他却将眼神一直凝在她的身上，宛如凝视最后的曙光。

    或许当她离开后，那双眼里便什么都没有了吧。

    敖沧凌此时在想什么呢？其实他什么也没想，在人性丧失的前一秒能够碰碰那吸引他的光辉，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

    敖氏沧凌，幼时便觉醒了变异后的冰骨真龙脉。

    从此他便不是敖凌儿，而是家主膝下的敖沧凌，这其中有什么区别他不是很清楚，就像从来没有人向他解释他的亲生父母去哪儿，他又是为何觉醒。

    过往如尘莫要深究。

    他跟随着名义上的小舅舅，潜心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于苍茫的冰原中挥舞长刀，于无际的蓝海中拼死搏杀。

    他热爱战斗，他热爱与其他人搏杀缠斗，于是在频繁的战斗中他便不再去回忆觉醒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只有滚烫的鲜血溅在了自己身上时，他才迟钝的想起，自己似乎是个人类。

    但与至高的武道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可当第一片青鳞从他身上长出时，小舅舅却用一种他无法明白的目光看着他，深沉中蕴藏着悲哀，接着小舅舅亲手挖下了他的青鳞，并神色冷淡的告诉他以后见着一片便挖一片。

    为何？因何？奈何。

    敖沧凌从此渐渐明白，族人眼中的敬畏和惊惧，他与敖沧澜不一样，所谓青龙敖家之所以得名不过是因为……总归，他已然看到了自己的终末，以及终末之后的命运。

    其实她不必忌惮他，他又怎么可能去抢夺她的位置？他之所以能后成长，全因家主对她的全心全意啊。

    敖沧凌从来没有那么渴望得到一件东西，当他静静跟随着小舅舅等待姐姐时，便看到一脸乖巧的敖沧澜被她牵着，就好像始终追逐着太阳的夸父，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就无法从她身上挪开了。

    一见钟情？他并不懂得感情，那是血脉骨髓中的致命吸引，这是理所应当的，大日天生便能吸引所有的阴水生物。

    所以他想要得到她，他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小舅舅还要反抗家主执意让他来帝国立，可惜他或许得辜负舅舅的心意了，哪怕只有一次，他想要拥抱那轮大日。

    敖沧凌以为自己可以撑住的，毕竟任务结果已经摆出来了，就连家主也不得不让他搬进卧龙潭，可谁知君迪竟然不在学校，结果没两天便控制不住暴走，被直接锁在潭水下。

    外人只知道敖沧凌住进了卧龙潭，却不知道他的妖力暴走被强行囚禁，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敖家人，恐怕上清当场就把他给削了，而不是等到敖家来使将他带走。

    原本敖家或许还有办法暂时将他的妖化给压下去，可偏偏毫不知情的君迪却在无意中用自己的阳息引动了濒临崩溃的敖沧凌，本来在妖化状态之下便极度渴望属性相反的阳息，而她还在那里搅动潭水，敖沧凌在痛苦难忍下强行爆发了妖力暂时挣脱束缚把她抓走。

    然而君迪这一掌却让他清醒了些，对方的反抗证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没必要再强行纠缠。

    君迪睁大了眼，看着他不断的下坠，她没憋住气，吐出了几个泡泡。

    如果一名觉醒者因为不断的强行突破极限最后堕化为妖，那么通常有两个处理方法：第一个，直接斩杀，这也是对于大部分堕妖的处理方式。

    第二个，因为其觉醒姿态特殊稀有或者觉醒前立下功劳，那么可以考虑将其束缚，戴上驯妖环，在观察一段时间确立安全无害后可以成为帝国立特殊战力。

    当然，毕竟成为堕妖之后便没有了人性，为了防止堕妖暴动，余生都要戴上驯妖环，这对于妖来说是无法容忍的，哪怕堕落后他们会丧失理智只靠本能行动，但也依旧向往自由，所以堕妖部队的死伤一向极大，且多数都是自杀或者和掌握驯妖环的监护人同归于尽。

    大多数的灵能力者对于堕妖都无比憎恨，那些主动申请成为堕妖监护人的往往都是存了去折辱对方的心思，所以结局大多不算美好。

    敖沧凌如果沦为堕妖后，会变成第二种吧？变成一个工具，结局会是战死。

    他大抵再也不能戴上自己的小珍珠发卡了。

    君迪第一次如此接近堕妖，授课老师的警告一遍遍在脑中回放，堕妖是毫无人性的，堕妖是危险的，即便给了他阳息作为中和也不一定能够阻止他的妖化。

    可是，他是需要她的吧？他如此渴望她的阳息，她甚至还答应过他会给他一些，君迪不懂得他们对于阳息的渴望，然而她却知道或许她体内的阳息是现下唯一能够救他的东西了。

    她惶恐犹豫许久，终究是在光锁的亮光快要消失时追了上去。

    她觉得像他那样的人，不应该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之中，狼狈的被光锁拖拽着，毫无生机。

    敖沧凌恍惚间做了个梦，一个关于万载之前过往的梦。

    神俊的帝君临泉而憩，情。爱朦胧的龙女幻作小龙悄悄在水中看着他，然而却始终不敢去惊扰他，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时，踏月而来的仙子却挽住了他的臂弯，语笑嫣然间戏水相缠，末了仙子凉凉瞥了她一眼，不屑冷笑。

    龙女心痛难忍，却仍旧无法离去，终日徘徊于扶桑神树四周，痴痴凝望东升之旭日，直到于帝君身侧侍奉的妖师寻了过来。

    “真是条痴情的小龙，可惜有她在你这辈子都难以近君上的身，哪怕你是龙凤劫后的残脉又如何呢？真龙脉早已衰退，如今的你哪有资格跟随君上，不若早早还家免得卷进战乱。”

    龙女怯怯而望却是不肯离去，妖师早已预料她的痴意，转眸间桀黠一笑，“教你如此痴心，我便发一次善心吧，不过我得看看你的诚意。”

    “将你的龙珠予我，我便替你和君上结一场因缘际会。”

    龙珠于龙族何等重要，若是没了龙珠便沦落为无知凡兽，此生再无通灵之质，而想要那龙珠能够真正的发挥聚神凝魂的功效，便需要龙族主动给予，妖师需要的诚意委实太过沉重。

    然而龙女只是迟疑片刻，便吐露了龙珠，身体也化作了一条普通的小青蛇。

    妖师仔细妥帖的收好龙珠，接着看了看那条茫然的小青蛇，嗤笑一声便一脚踩死，“看你蠢的这么可怜，我就大发慈悲送你早早转世吧。”

    “不过你蠢也蠢对了地方，有了这龙珠，君上兴许便……”他呢喃着，神色间带了少许悲意。

    拿这龙珠到底是结了因，还她一次果也无妨，他只说送她一场因缘际会，可没许诺那时的君上便会对她产生什么想法啊。

    妖师漠然的想着，转身离去徒留青蛇的尸骸逐渐被风沙侵蚀。

    只是从此世间便有了龙女痴情的传说，也不知是从哪里兴起，只可惜龙女的单相思极少能得到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