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豪门继女15
那头母子俩的对话正在进行中, 对于一个表现出服软态度并且急于修复母子关系的妈,与一个无所谓母慈子孝逢场作戏、但能保持表面和谐总比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好的儿子而言,对话结果并没有什么悬念。
而这厢的董女士与俞雅之间,短暂的交流——或者说作为母亲努力摒弃它试图与女儿寻求沟通的一个碰面,以俞雅犯头疼紧急送了回医院而告终——董女士原来已经自顾不暇,这下更是焦头烂额。那点子勇气散了之后, 越发不知如何面对女儿。
当然, 俞雅本人并没有什么事。
跟体质与病魔多年的抗争叫她对自己身体各方面的掌控都无比纯熟, 常人很难想象, 但伪装一些病症出来对她来说确实轻而易举——准确地说来并不是伪装, 因为像是发烧缺氧血压高低之类的, 对她就是酝酿一下的事, 压制身体器官与机能病态的抗议并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专门爆发出来也是她以往习惯的,毕竟一年中总是只有那么点时节适宜养病, 这种本能就像是生物为了适应苛刻的环境顺应改变一样——当然, 现下这么做只是为了回避与董女士的交谈。
……她怕董女士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决定。
人性是一种很复杂的事物。不可能呈现单纯的黑亦或是白, 也不可能只存在善又或者恶。好人也会有恶念, 就像是恶人某些时候也会产生些莫名其妙的善心,但前者就像是一潭清水中滴入一滴墨汁, 善良终究会稀释掉那点污黑,而后者就如同一壶墨汁中加入一滴水, 这点清水完全无法改变那些人黑暗的本质。
假如要从这方面来评价的话,董女士真的还算是个很好的人。瑕疵是有,然不掩瑜。要是除却过往那些纠结不清对错的糟污不谈, 就对国家对社会作出贡献的层面,她还能够到“令人尊敬”的边。这不可能伪装得出来,也不是他人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拥有这些可贵的品质。
某种角度来说,正因为她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她的道德心还挺高……所以当被丈夫点破了那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自欺欺人后,强烈的内疚与负罪感必定叫她处于某种偏激且不太理智的状态中。俞雅不知道自己母亲与成先生的交谈会是以怎样一种形式收场,但她确信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董女士的心情不可能平复得下来。
鉴于俞雅的存在对自己母亲来说先天就是种折磨,在董女士没有想到该怎么对待她时,俞雅决定给她留出思考的空间,所以不愿这时候与她面对面给她增加刺激。
又一次陷入绝望——而这绝望是深爱的丈夫所带来——的董女士,其实挺可怜的。
“你们母女俩还真是有意思。”
成耀明来看俞雅然后就被抓了壮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喋喋不休。他嘴巴又不带门把想说就说毫无忌讳,但也诚实地表示这诡异的人际关系实在叫人看不透:“这是闹矛盾了还是犯别扭?寻常你要发个烧咳个嗽婶她大惊小怪非要把你按医院做全套检查不可,这会儿犯头痛这么大的事,就放任你在家里随便养养?话说我婶她人呢——怎么连人都没见着?”
成小少爷眼中,俞雅就算不似某些人眼中随时会挂的病秧子,也脆得跟个薄胎的瓷娃娃一样了。
他虽然在外浪的时间多,但毕竟常在成家落脚,很熟悉成家这些人的生活状态。这会儿心里也嘀咕着,家里气氛不对啊,不仅他叔跟他婶之间的怪怪的,他婶跟女儿之间也不似从前模样……或者说是因为以前他婶对自己女儿殷切太过,所以现在淡然处之就叫人觉得冷漠得多了……家里现在连经常上窜下跳的俩贱人都夹着尾巴做人,很不对劲!
俞雅抱着大白鹅坐在窗前椅子上晒太阳,瞧着并没有太过孱弱的病态,只是肌肤并没有什么血色,苍白得像是能在这样的阳光下融化掉。
闻言笑了笑,语调轻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啊,都有自己更为重要的东西。所以自己的路总得自己走。”
她想想又轻笑了下,道:“而且,你是没法把自己的一切都系托在别人身上的。”
成小少爷一愣,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俞雅耸了耸肩:“意思就是,你不能指望着别人处处为你好。我命里就没有母女缘分。”
成耀明搬书的手猛地一顿,他瞪大眼睛扭头看看她,再看看自己胳膊上的书,觉得有点碍事,于是弯腰把书再放回原地,直起身双手叉腰:“搞什么!什么叫没有母女缘分?”
那话听着像是自怨自艾,但他小伙伴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落寞之色,反倒像是在诉说什么司空见惯的事物般平淡。成小少爷本来怕俞雅胡思乱想对自己身体不利,可此刻瞧着,又莫名觉得这事似乎一点都未影响她的心情。
为什么?
大白在俞雅的怀里动了动,仰起脖子叫了声。俞雅笑眯眯抚摸了它一下,说了声“我不累”。然后抬起头看着成小少爷——本就姝丽的容色沐着光,美的不是一点点——“虽然这时候说有点迟,但确实,我好像并不应该来成家。”
成小少爷条件反射想反驳,但是俞雅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我以前,并不知道我妈是这个样子的。无所谓去处,所以她要我来,我就来了……可我现在成了我妈拷问内心的磨刀石,这本非我愿,不过我的存在确实伤害到了她。”
一个人只要坏得不够彻底,那就会很痛苦。更何况如果这个人大部分都是好的,少量的坏还坏得情有可原,那就不是一点点的痛苦了。
无论你曾经历什么,既已决然抛弃过去那便不要再回头看了。董女士有美满的家庭,有幸福的生活,有卓越的社会地位,但一个俞雅的出现,却叫她心中遮掩起来的那些软弱与自卑全都原形毕露。
问心无愧自然固若金汤,果断决绝自然无懈可击。俞雅曾经以为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董女士给她的所有印象都是强大且心硬——所以她来了。她根本没想到董女士对那些过去根本没有释怀。
——不仅没有释怀,还耿耿于心,从未解脱。
成耀明一头雾水:“什么什么?”
俞雅想了想,尽可能以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说道:“我妈觉得自己欠我外祖,连带着也觉得欠了我。她认为自己必须尽一切可能对我好,可她做不到。而当她明白自己为什么做不到时,她就变得更加痛苦。”
虽然纨绔了点,但成小少爷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从茫然中拔出思绪,把听不懂的放在一边,先纠结听懂了的。然后就想到她婶的过去。
一直以来,在他的认知中,他婶董女士就是个坚强果断从不会对他人示弱的人。这样的形象很可靠很叫人赞叹,但这个人最近莫名其妙被翻出来的过去他也不是没有耳闻。“抛父弃女”,夫死即改嫁,淫狡拜金……跟传统价值观不符的,诸如此类的流言。
可是都什么年代了,寡妇改嫁还要被人置喙?特别是这些流言还是在他们这个阶层传,这叫他觉得很不可思议。至于丢下老父抛弃女儿什么的,俞雅这个当事人都还未说什么呢!反正就成小少爷看来,别人永远都不能明白别人自己的痛苦与思量,也不清楚其中的恩怨与纠葛,那说出来的就全是不切实际凭空臆测的乱语。他们说得兴致勃勃漫不经心,殊不知这刀子也是能杀人的。
成耀明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不觉得她欠你?”
“不欠。而且,已经没有人会再怪她,”俞雅平静道,“过去的恩怨不是我能说的,而就我本人来说,我是该感激她的。”
已死的逝去,活着的无感。
外公的离世已经把那些恩恩怨怨对对错错的都带进坟墓,俞雅从小到大挣命都来不及更也从未对这位母亲期许过什么,债主本来就已不存在,四舍五入一下董女士应该感觉轻松才是。而且讲道理俞雅被带到成家,是董女士愿意接纳她所以对她释放了善意,虽然俞雅其实并不需要但本质上她是应该感谢董女士的——但事实是正因为如此,所以董女士自己会作茧自缚难走出这方囚牢。
董女士的道德感给她划下了框框,展示给她看,怎样一个女儿怎样一个母亲才是她该做的。她固执地拒绝了做一个“好女儿”,但一直无比心虚,心虚到要自欺欺人才能让自己好过些;她努力想做一个好母亲,但她不知道,俞雅的存在对她来说是如此大的负累,她也不知道,人的心先天就是偏的。
你觉得自己欠着很多债的时候你就会变得面对不了债主。
别人轻而易举得到你费尽心机浑身乏术才能得到的东西时你会控制不住嫉妒与不甘。
你的心会本能地偏向你更喜爱的人或事,可能你知道那不好,然而控制不住。
成小少爷拧着眉:“我婶为什么做不到对你好?”
俞雅笑笑,并没有讲得很透:“大概是——因为人性总会有弱点吧。”
这话一出,猜出对方并不愿意讲太明白,成小少爷也就没再问到底,他只是看着自己帮忙打包的东西,有点懂了:“所以,你现在是要搬出去?”
他皱着眉问道:“你让我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不是因为房间太满了要清理一下,而是你打算离开?”
成亦秋又一次匆匆赶回家时,俩家长都不在。打电话给她哥,没打通。简单粗暴把手机塞回裤袋,呼出口气来觉得脑袋更疼了。
她这行色匆匆地赶回来,迎面撞上的又是魏彤彤。后者看到她大姐条件反射打招呼,但见对方脸上的表情有种似曾相识的凝重,一个“大姐”都脱口而出了还是卡了壳,连招呼都来不及打眼睁睁看着她绕过自己像阵旋风般往后头卷。
成耀明已经把俞雅要的那些东西尽数堆到了房间中央,粗手粗脚的打不好包裹,只能先堆到一起回头找人来打包——于是成亦秋站到门口的时候,就见屋内一片狼藉,那惯来下巴朝天不可一世的弟弟一身潮牌皱皱巴巴得跟干过苦活累活一般——当然这会儿正端了杯茶靠在窗口一边喝一边跟人聊天。
……竟然在喝茶!不是咖啡,是他最唾弃的茶!
窗台上蹲了只大白鹅,俞雅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与他言笑晏晏。成亦秋本来心中郁郁憋闷得紧,也不知怎的,见到这幅情景的瞬间那些琐碎烦躁的思绪莫名其妙就清了。
“姐?”成耀明抬头看到她,眉毛一扬有些惊讶。成亦秋随团演出,忙得全国跑,比她们大哥成亦夏都要忙,哪来的闲工夫回家?
成亦秋视线流连,脚在门口点了又点,还是没走进来。话在嘴边不知道怎么说,最后露出个苦笑,俩眼都是踌躇。
俞雅猜到她的来意,把茶杯放回桌几,慢慢站起来。
成耀明眼看着这两人的视线都移向了自己,颇有些紧张:“干嘛?”视线仍没挪开,俞雅是眼中带笑,成亦秋是欲言又止,片刻后他恍然大悟:“窝草,这是嫌我碍事?”
成小少爷很不爽:“什么事我不能听啊!”他表示强烈的不满,但眼见着这两人都没有留他的表示,还是直起身往外走,“给你们面子我才回避的啊——什么事竟然不让我听!”
成亦秋在他经过自己身侧的时候,猛地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背,没好气道:“快走!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成小少爷如有先见之明般一挺身窜出好几步,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才恢复原有的步履,优哉游哉朝外面走去。
成亦秋看他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回头再对着俞雅的时候才又觉得紧张起来:“呃,你坐——坐下,不用站起来。”
俞雅笑笑:“请进。”她礼貌道,“屋子有些乱,请不要介意。”
成亦秋思绪纷杂心事重重,所以没有意识到屋内瞧着搬家似的凌乱。
她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组织好语言 :“小雅,你知不知道……”她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有些羞愧自己竟然走投无路只能向继妹来询问,又担忧这会不会刺激到对方,鼓足勇气,“妈想离婚……你知不知道?”
俞雅有所预料,但不知道董女士的偏激具体表现在了这里,于是适当地表现出了点惊讶:“这个……”
她的面上也带着些许不可思议,表情更多的是困惑与思索,并未因此而露出不适来——成亦秋稍微松了口气,但马上又露出些失望来。她也不知道么?
成亦秋觉得自己有点病急乱投医了,又因为平白无故拿这消息去烦恼一个多病的人而感到些许后悔与愧疚,剩下的满满都是焦急与无奈。她知道自个儿妈跟爸说出离婚提议的事,是从亲哥成亦夏嘴里听到的,而成亦夏是有事询问他爸,去书房的时候正巧碰上那两位在对峙,听到那么只字片语。前因后果不知道,个中缘由不知道,是否有回转的余地还是不知道。
成亦夏当时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因为太过于震惊,都有些语无伦次。成亦秋要费劲从那些混乱的语言中得出完整的信息,然后才震惊于这个消息本身——模范夫妻要分手这种事,换了谁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她爸与妈不再相爱了吗?不可能!
没有谁比子女更清楚这对夫妻之间的感情。如果单纯因为狂热的激情而结合的婚姻,或许会孕育终将破裂的不和谐因素,可这是一种理智的基于彼此爱慕互相尊重且积累深厚的爱情而生的婚姻——夫妻之间彼此相爱,家庭之中融洽和谐,每个人身处的角色都恰到好处——是什么原因才能让其中一方作出分手这样的决定?
这两个人,一直以来都那么恩爱,哪怕是争吵抑或是冷战成亦秋都觉得不太能接受,更何况现在直接是离婚!
成亦秋很苦恼。反正是说出口了,那些积郁在内心的话又不能与其他人交流,于是只好与俞雅说:“我想不明白……他们的感情明明很好……”她忍不住抱怨,“距我上回离家才没几天啊,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这年头儿女叛逆上窜下跳闹家庭矛盾倒是有,可是家长之间要是出了问题,简直有口难言。特别是这两位彼此都还是非常冷静非常理智有着自己独立想法的。
“……劝劝吧。”俞雅道。
“问题连原因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劝啊。”成亦秋很少这么犯愁,简直头大,“我爸向来不动声色的,我妈又很固执……”究竟是什么不能互相让让啊!
他们之间向来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里想什么的默契,很多话根本不必多说,成亦秋就怕爹妈已经达成了共识……但转念又想,如果是能叫他们达成共识的事,旁人就算劝,劝了有用?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
“是挺难的。”俞雅说。
对啊,就是吧!
成亦秋深深叹气,没等她说什么,又听到自己那位便宜继妹开口:“请恕我直言,这事你最好不掺合,否则,付出的代价应该不是你能承受的……当做不知道吧,对你比较好。我会寻母亲聊聊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成亦秋震惊——她是真震惊,就差跳起来了:“小雅你知道?!”
她有一大堆想要问的,却又在对方平和而深沉的目光中沉默。
“我知道。”俞雅平静道,目光带着歉意,“但你不能知道。”
董女士的自尊与负罪感是如此强烈,自卑与道德感又如影随形难以脱解,无药可救,无地自容。她习惯逃避了——或者说,有些事,做过一回,那就能下做第二回 的狠心——对于这样的困境,她所能想到的方法也只有逃避了。
母亲的死是她不能承担的分量,所以她选择避离父亲与那座山村永不回头。丈夫的看破与说透是压着她透不过气的痛苦,所以她思来想去只能离丈夫远远的——说实话,当初连父母都舍了,现在更何况丈夫呢?丈夫是她远离过去的其中一个原因,然而在这层面上,爱情与亲情也没有什么两样。倘若知道内-情的还有成亦秋兄妹,那么她估计连这对子女都想放弃了。
不是矫情多事,也非惺惺作态,走投无路却连头都回不了只能往深水里踏、被一点点淹到窒息的痛苦与绝望,这是多么可怜的事啊。
“我会劝她的。”俞雅叹了口气,但语气又是异常轻柔平和的,“这个结也只有我能解了。”
如果这世上没有方行端,那么她可能就会冷眼旁观,毕竟她不觉得董女士欠她不代表她欠董女士,非得为了她这档子破心理问题殚精竭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天呢,哪有闲心管别的人。
可是这世上有一个方行端,她得到了他想带给她的那么多快乐与幸福,看到了这个世界那么多光彩又灿烂的景象,她的心时时刻刻都为温暖所笼罩,所以她也愿意分出那么一点点的心,去爱一下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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