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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黄昏恋人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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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掌柜恭恭敬敬把人迎进去。

    姿态端正一丝不苟, 脸上神态嘴角弧度都恰到好处,可心里的困惑与讶异已经快刷了屏——这是看上去老年人的模样么!像么?像么!

    容颜动人身姿娉婷,光看外表的形象,若说是才三四十岁都不会有人怀疑。张涛见过的人很多,做这一行眼光毒辣心机敏锐是最基本的,类似于保养得很好的贵妇与所谓冻龄的明星他见了不少, 但从未遭遇美得如此纯粹的人, 美到在她身上的岁月都像慢得近乎暂停。

    其实你能看到白发, 能瞧见皱纹, 衰老是所有人都无法阻挡的宿命, 然而一朵鲜丽得能叫人窒息的玫瑰在时光里慢慢枯败了边沿的花瓣, 你便能说那就不美了吗?一幅绝妙的古画在藏室中逐渐褪去色泽增添时间的污渍, 你便能说那就不珍贵了吗?你也能从她瞳底看出时光流逝的痕迹,在她神情中见到对于一切世事都坦然的气度, 只有老人才有这般的平静与沧桑, 但你所想到的一切却都无关复杂感官, 只能单纯地惊艳——原来真正的美人就是不会老的。

    张涛所预备的恭敬与尊崇皆没有浪费。

    不敢生出任何放肆之心。首先你知道她的身份, 明白这是你必须一丝不苟接待的人,然后你觉察, 她的一切气度都符合你的设想,所有的仪态都适应她的地位, 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淡然又熟稔的态度。这种广博又莫测的气质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养成,必须要多少载高高在上俯瞰万物的权势才能蕴出光辉,必须要多少人俯首称臣匍匐脚底才能纵容的骄傲与恣肆。

    云门的云师大半辈子立于山巅, 高处不胜寒,她看过的听过的做过的经手的,全是你难以想象的境界,所以在这样的人面前,你的俯身低头就都全无疑虑。

    中秋专场并非一个大拍卖会,用的厅堂是靠里的小厅,此刻距离拍卖开场还有不少时间,预约的客人就算已至,大多都还在楼上的展厅闲逛观看,张涛带着俞雅进入包厢的时候瞧见的人并不多。

    正对拍卖台视野最好的位置,亮灯,推开窗,放下细密的珠帘。

    直到侍者奉了茶摆上茶点与果盘,张涛还挺直了脊梁不敢有丝毫放松。俞雅见状笑了笑,礼貌性问候了声张老太爷与隆宝阁老总管张二爷,然后就示意他自便。

    待人离开,俞雅慢吞吞收回视线:“坐吧阿言。”

    在包厢角落悄无声息站成一棵松的品言上前两步,坐在茶几另一侧的沙发上——他没动作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就像是所有白发鸡皮的老管家一样恭敬本分,站到眼前来才能豁然觉出好一个挺拔壮硕的体魄——俞雅伸手给他倒了杯茶,顺手勾了勾手指。

    品言很熟稔地摸口袋,手指夹出手机递给她。

    “看来这画确实有点猫腻,”俞雅眼中带笑,觉得有点意思,“张涛竟然不敢跟我多嘴。”

    全身上下都写满歉意,却连半个字都不提画的拍卖。他是这分行的主事者,所有的拍品都有直接过问的权利。拍卖行的规则跟流程固然重要,但对着某些人来说这点重要又不算什么了,直接将画从拍品序列拿下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被拒绝了,且对方只能保持沉默,说明这画的背后已经是他无法解决的纠葛。

    品言拿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撇茶叶慢慢呷了口茶:“无论什么原因,都是麻烦。”而他家姑奶奶最讨厌麻烦。这会儿脸上还挂笑,瞧着没什么异样,心里估计早就开始烦了。

    俞雅拨号码。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看了眼品言的脸,带着某种劝解与无奈:“阿言,能不能多注意下自己的形象?”

    二十多年前她在渝州赌斗会带回的小伙子,送到大侄儿手下,跌打滚爬再艰难困苦的训练都熬下来了,她惜才的大侄儿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多了张王牌,却不防人家死活退队要跑她身边去。如今人到中年按理说也不算大年纪,竟然比她老得还要快,少白头是遗传没法变,脸上的皱纹也爬得太快了一点吧!要是把锻炼修身的十分之一时间折腾到脸上,也不至于挫到这地步。无怪乎俞朝辞初见他时在品叔跟品爷之间纠结了老半天不知该怎么称呼。

    主要是,顶着那么张显老的脸,还惯穿深蓝的旧式褂子,审美从年轻时起就直接跨越中年阶段跑到老年人的行列。行动是方便了,范儿也有了,白发苍颜,瞧着总叫人觉得是个老古董。

    就外表而言,换个不认识她俩的人来看,没准能认为俞雅是他闺女。

    品言默然。这时电话通了,俞雅也没再为他纠结。

    “半山,有多少人知道我要兆水八相?”

    别人喊这个绰号多半带着尊崇与欣羡的口吻,王宗霖年刚而立,已经手握偌大一个致玉斋集团,财富权势怎么不叫人嫉妒?只是论起辈分来俞雅比王宗霖要高上两辈,这个叫法就是带着长辈式的调侃口吻了。

    王宗霖语气有些讶异:“还有人知道吗?”

    俞雅轻笑了一声:“装也装得诚恳一些。”

    她想找剩下两幅画的下落,当然重点在关注消息,而不会大喇喇地把自己要画的风声传出去。她预想是知道画在哪,然后或买卖或交易总有法子可循。

    就算是云门内部知道她对画有兴趣的也就两三个,王宗霖是其中之一。致玉斋路头多消息灵通,有事当然不会绕过它,事实上其八出现在隆宝阁的消息就是就是这小子给的。

    俞雅不用猜就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如何。能叫张涛都晦言莫测,显然要画的人颇多,且隆宝阁惹不起,只能把所有人都拒了,把人放到一个平台让人公平竞争。

    而缘何一直下落不明的兆水八相忽然就抢手起来了?还是在她想得到画的节骨眼?

    “我没传出风声,但你得承认某些人消息就是灵通一点。”姓王的很是无奈,只能承认,“毕竟你收养娄昭那小丫头的事不是秘密,你的一举一动都有闲人要掰碎了研究个彻底,这时候得知致玉斋在寻娄半夏的兆水八相——早十几年不寻,为什么偏偏现在寻——某些人一想自然就知道真正要画的是谁了。”

    王宗霖低咳两声,声音含糊:“姑奶奶你都安静多少年了……总算有点想求的,还不兴人献点殷勤?”

    俞雅盯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无言以对。

    “其实我倒真想跑到安阳,瞧瞧到底有多热闹来着……”王宗霖哼哼两声,很明显在忍笑,“我叫人盯着了,谁拿了画一定要第一时间告我。”

    俞雅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过九点,场中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二楼的包厢陆续亮起了灯,有的开着窗,客人就站在窗边往下张望,有的放下了帘子,影影憧憧瞧不清里面。

    拍卖分上下两个半场。上半场不温不火,没什么爆点,感兴趣的举牌,不感兴趣的流拍。中场休息,张大掌柜带着侍者特意上来给她换了茶,做足了尊敬的姿态。

    “下半场第一个。”俞雅看了眼拍品单。

    品言不说话。他向来很少发表意见。早年他充当的一直是保镖跟打手的职位,这位姑奶奶不爱出门之后,他就转职成了管家。为此可是专门跑去上了课考了证的,当然出来后就把那一套全给丢了,姑奶奶看着烦他也不自在,所以到头来就仍旧是过去的相处模式。

    这幅画的拍卖果然挺热闹。

    对兆水八相感兴趣的不少,毕竟这画从收藏价值到升值空间来说都颇佳,价格合适还是不少人愿意收入囊中的。大厅中的牌子意思意思举过一轮,东侧一个包厢挂起了帘子,出来个西装革履的俊朗青年,举牌参与竞争。

    品言就站在窗边,透过帘子的缝隙看,见状脸上露出抹几不可见的笑:“童成。”

    那青年名童立轩,是童成大儿子。他出面,必定是代表童成。且不论童成是从哪得知俞雅有意兆水八相的消息,他儿子在这出现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贼心不死,想拿下这画作为与俞雅的交易前提。童成有个收藏古钟表的爱好,早年看中一个座钟,下手晚了,被人拿下赠给了俞雅,得不到的骚动不已,磨了多年一直想从俞雅手上把它买回去,无奈对于俞雅来说,什么都不缺,且这毕竟是友人相赠,不好出卖。

    童立轩出现没多久,又一个人下场了。就在他隔壁包厢,出来个穿着风衣的男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年纪,着装休闲却极有风范,笑起来充满了成熟又性感的魅力:“这画……还是让予我吧。”

    品言回头看了眼他家姑奶奶,见她眼神放空表情淡淡。

    想了想,没说话,只是又转回头去看好戏。

    杨培宇这人了不得,高门子弟,家世斐然,少年时期出国留学长成后才回,金融天才前途无量,却不防归国没多久在一场酒宴上见到了俞雅——对她一见钟情。不知者无罪,但知道俞雅比他大了二十岁还纠缠不清这就叫人难忍了。这人一根脑筋死抓了俞雅不放,杨家人好话说尽拿他根本没办法,只好当做不知道把这消息埋在鼓里,反正对方态度很明确了,自家小孩迟早都是白费心思等着回头是岸吧。谁都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多年。

    ——这家伙就是直接造成俞雅厌烦出门的罪魁祸首来着。

    在他家姑奶奶多次明确拒绝,甚至为此发过火之后,好多年没在眼皮子底下出现,本来以为这家伙已经认命了,现在看这架势……挺悬的啊。

    那两人争了一波,直接把价格争破了百万。

    难得出现乐子,全场都盯紧了这两个,童立轩不想怂,但见状还真叹了口气,在举牌的间隙说道:“杨先生,我跟我爸打了包票拿下这画的,准备的钱呢,也确实不少,但这画是要拿去送人的——恐那位不喜,我不敢把价叫得太高——您就让了吧。”

    杨培宇微笑:“不巧,我也恰是此意。”

    两人有点别苗头,但谁都不敢破坏规则。彼此心中都有素,知道这画是要拿去送谁的,谁都想争得这个好,可正因为知道那位的性子,所以非得小心翼翼不可。

    对画是志在必得,然而要怎么拿下,要用多少钱拿下才不会叫那人反感,要怎么才能让那人收下——这全是该计较的事。

    拍卖官喊价中,两人互相看看,皆在揣摩对方的心思,然后这时候另一边中间的那个包厢里忽然探出个脑袋,举牌,一口气把价加到了五百万。

    全场都被镇住了。

    此娃娃脸笑嘻嘻:“是不是价高了,你们要送的人肯定就不会收了?我不介意多出钱啊,不如把这画让给我?”

    拍卖官喊到第二声的时候,童立轩连忙举牌,继续加价。

    杨培宇在那沉默,似乎在思忖利弊。在娃娃脸一百万一百万往上加的利落劲儿中,童立轩一咬牙,心想只要画到自己手上,那怎么都好说,至于那位收不收另说。正待举牌,忽然见着旁边包厢中,杨培宇放牌往回走了。童立轩脑袋一清,又怔了怔,再想一想,苦着脸,犹豫半天,也把牌子放下了。

    “承让承让!”娃娃脸青年十分开心,抱着拳揖了圈,开心地掀帘子又进去了。

    品言转头看俞雅:“您还不出手吗?”

    俞雅:“……”丁季棠都摆明了态度,她还出手个毛。

    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隆宝阁不敢把这画拿下来了。杨培宇是钱,童立轩是权,丁季棠是势,再加个她,隆宝阁敢得罪哪个?

    她是因手头有六幅了,所以开始有意识地找剩下两副的消息,丁季棠收集兆水八相时间更早,他对这画的下落或许知道得更清楚。俞雅有了其八的消息,为什么他就不知道?而他差戴星来拿下画,还不是给阿昭的。

    白来一趟。

    回下榻的旅馆,准备明日再返锦城。电梯自地下车库上去,在一楼停了停,然后在开门的时候看到推着轮椅的戴星惊愕的表情。

    两侧六架电梯,却不防撞上了同一架。

    俞雅盯着轮椅上这位先生:“……”居然亲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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