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黄昏恋人03
适应新环境一般来说是个痛苦的过程。
但俞雅早已习惯了自己生活的步调, 到哪都是一样,顽固到只有环境适应她的,没有她适应环境的;而俞朝辞好歹是个年轻人,接受能力比较强,挣扎了两天之后也认命了,自觉明园跟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两样, 一边等着娄昭正式搬进来, 一边到处溜达熟悉小区。
由于之前交的新朋友就住隔壁, 所以俞朝辞难免对隔壁多投注几分注意, 小伙伴是没看见, 却发现:“我咋觉得这家的安保比我们家还要严苛啊?”
姑奶奶一屋子的古董, 价值连城不是随便讲讲的, 别说放明面上的保镖了,就是宅子本身的安保系统都专门做过用来防盗的, 姑奶奶身边还都是能人异士, 光管家品叔就不是个简单的, 在这种前提下, 他还觉得隔壁比自家要夸张,于是很好奇:“这家住的人是什么身份啊?”
倒不是说人多。事实上平时看见走动的面孔也就三四个, 可是那种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是显而易见的——就算不是军队的底子,也有几分雇佣兵的影儿。
在这种好奇心驱使下, 俞朝辞成了个暗搓搓的偷窥狂。姑奶奶不出门,他也没地儿浪,娄昭据说在忙, 他还没人家混熟也不好去打扰,待家里无所事事整天窥视隔壁。
大概也就某天傍晚被俞幼哈遛的时候惊鸿一瞥,见到隔壁院中一辆黑色车子里出来个人,由于人家是坐在轮椅上的,他难免多看了一眼。然后眼角余光就瞄见对方鬓角花白的头发,应当也上了年纪,穿的是旧制的对襟长衫,黑底铜纹,那股子气度——怎么说呢,气势着实太盛了些,沉压压又极具魄力,郁郁且厚重,看一眼都仿佛有座山杵在心头上那般,叫人透不过气来。
总觉得是哪里来此隐居的大佬……深居简出,养尊处优。
所以隔天黄昏无所事事闲逛,瞥到隔壁院子里拿着剪子正在修松柏枝条的身影时,他被惊了好大一跳。
是坐在轮椅上那位?他能站啊?
俞朝辞不敢看。但又实在心痒。做足了心理准备再抬头时,隔壁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有些遗憾,但除此之外倒也没探出什么究竟来——当然他完全没想到最先打入隔壁的竟然是俞幼哈!
事实上当戴星上门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小伙伴来找自己串门玩耍。娃娃脸青年立在那,表情很奇怪,像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想憋住又实在有些为难,结果就整合成一副扭曲且尴尬的表情,看到他之后,右手成拳放在唇边假装咳嗽两下:“那个,我想说……你家狗子……呃,狗子……”
俞朝辞有个好几秒摸不明白意思,但片刻后浑身一凛,疯狂环顾四周,对啊他家俞幼哈呢!姑奶奶今个出门又没捎它,好像不久前还看到大佬在他面对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是还开着,他就低头玩个手机,可现在狗影呢?
戴星眼睛里遮不住的笑意微妙地安抚了俞朝辞的紧张感,他狐疑地看着对方:“你……看见了?”
“咳……”戴星眨眨眼,有些难以启齿,“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隔壁庭院里很热闹——相对于一直严肃静寂的氛围来说真的算热闹了。大概所有人都出来了吧,脸上都带笑,嘻嘻哈哈围观着。铁栅栏的院墙边上本来长着不少常青的灌木丛,错落有致形态优美的那种,现在被人推倒了一片清出个过道来。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里外接应,正在用工具小心翼翼绞铁杆。
铁杆粗得并不过分,但问题是这玩意儿还不是看上去的铁制,外层铁锈是没错,但里头裹着的分明是种坚硬的合金!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绞段铁杆呢,因为俞幼哈此狗的脑袋现在正夹在两根铁杆中间。
俞朝辞简直叹为观止!讲真,铁杆之间的空隙还挺狭窄,窄到粗粗一眼看到时,他都大惊失色,以为自家狗子已经被夹断脖子——见它稳稳站那,甚至还耸拉着狗脸浑身不爽的时候,稍微松了口气——可是俞幼哈那么大一个狗脑袋到底是怎么钻进去的!他指着狗子的手都在抖:“这种高难度操作怎么做到的?”
戴星一脸沉痛,手搭在额上纠结了半天:“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让当事人亲口讲比较好。”他扭头就喊,“肖恩!自己讲!”
话音未落不远处又探出个脑袋,正在清理灌木丛的男人慢吞吞起身,完全站起来的时候才看得到他的身材非常高大,褐发蓝瞳,典型的外籍人士,他两手搭在铁栅栏上望出来,也是一脸沉痛:“骚瑞,窝就素开玩敲……”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勉强还能听得懂,“斗逗狗……”
戴星一巴掌捂住半边脸:“你家大佬确实凶残。肖恩没事干,看到外面有狗子,就随口挑衅了一下,谁料你家大佬一个起跳就扑过去了。”铁栅栏并不是笔直的,戴星指指铁杆上方弧形的豁口,“本来大概是想借一借力,然后跳进墙里去,但跃得太高失了平衡,一脑袋撞进豁口,然后掉下来了——幸亏被卡住的时候狗爪子还是攀到了铁杆,多挣扎了会儿,否则直接凭着身体的惯性摔下去绝对会拧断脖子。”
他叹口气:“现下是没什么大碍,气管也没卡住,把铁杆绞断、脑袋出来就好了。”
俞朝辞在旁张望,仔细研究了下,整个人都挺后怕的。还真是戴星说的那样。他简直痛心疾首,但看着俞幼哈脖子被夹得死死的那股子难受样,又挺心疼的,眼巴巴瞅着人家绞铁杆,团团转:“大佬,你怎么忽然就二了呢!”
俞幼哈不理他。毕竟没法发声叫。只是异瞳的狗眼依然恶狠狠瞪着肖恩,要多凶残有多凶残。
好吧,再高贵冷艳的哈士奇还是哈士奇。
肖恩耸了耸肩膀,唉声叹气又去抱拔掉的灌木了。围观的人都在哈哈大笑。
俞朝辞很悲伤:“大佬啊,让姑奶奶看到了我怎么解释!”
而此刻的俞幼哈连动下脖子都做不到。
俞朝辞冷静下来觉得很不好意思:“对不住啊……还要麻烦你们拆墙。”
戴星连忙摇头:“是肖恩先惹的事。说抱歉的应该是我们。”
两人对视一眼,都挺无奈的。
意外的是,此刻的气氛还很活泼。除了外面这几个,院子里围观的也有三四个人。俞朝辞张望了一下,竟然看到园中石桌边坐着个人。毕竟一堆站着的人中间,只有这么个坐着的,当然显眼。
——是之前看到的坐着轮椅的那位。
头发带着霜色,尤其是鬓角,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瞧见侧脸,皱纹也挺深刻,皮肤也显得松弛,五官深邃且冷硬,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但依然能看出几分英气十足来。男人上了年纪后就脸来说一向变得慢,俞朝辞直觉得这位年纪应该挺大了,不过从外表上还真判断不出准确的年龄。身穿对襟盘扣的长衫,黑色款型干脆利落,显得身姿很是挺拔,看不出一点虚弱之态,并不像是腿脚不便的模样。
这老头有点帅啊。
讲真这年头老人家保养都这么好的吗?俞朝辞想到这一点,就情不自禁想起自家姑奶奶……脑海刚浮现出她的身影,猛然地就听到两记刹车的声音。
条件反射探头一望,熟悉的车子正好停在不远处,他慢吞吞拿手一搭额,有些头疼:“大佬啊,你惨了——姑奶奶回来了。”
戴星好奇地跟着转头望过去,很快他就被震惊了。
后车上下来两个人,衣服穿得很休闲,并不是常见的保镖打扮。但是戴星一看对方的身材跟举止,心里就清楚这俩是什么性质的。
前车后座左侧自己从里面打开了,出来个深蓝衬衫裙的女人。
绣花的宽带将腰掐得极细,看得出来身姿修长毫无赘肉,脚蹬细高跟头戴宽檐礼帽,领口开得挺大,事业线还很鲜明——正面对上她的脸时戴星才发现自己的第一感官并不贴切,因为浓妆并不能完全掩饰她的老态。嗯脸上打过的针不少,拉过皮除过皱,五官有点微调的痕迹,脖子上的丝巾大概是为了掩饰松垮的皮肤,不过身材那么好显然是因为长期的锻炼,小麦色的健康肌肤就是最好的印证。年纪不会低于五十岁!
本来以为这就是俞朝辞口中的姑奶奶,但眼瞥见对方眼中的惊艳与陌生,就知道他之前并没见过她。戴星还怔着,就见其中一个保镖上前,打开了右侧的车门,从车里又出来一位女士。
这回他就抓瞎了。
小立领的垂地长袖旗袍,蜡染质地,深靛色花鸟纹,开叉的裙摆底下露出黑色松垮的纱裤,手上也戴着黑纱绣纹的手套,缂丝绣鞋,全身上下除了脑袋外没露出一丝肌肤,但偏偏有种要命的动人。
年纪不小吧……妈呀,戴星按捺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固有的经验在这时候一点都帮不上用场。直觉告诉他这位女士跟边上那个少说年纪相仿,但这种全天然的美貌又叫他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上脖子没有除皱的痕迹啊,眼角眉梢的纹路也很自然啊,这个年纪为什么还有这样的皮肤?因为了解那些所谓的“冻龄”的本质,所以他才想不通,眼前这个到底是怎么保养的?
“俞幼哈这可越来越活泼了,姐姐。”穿着衬衫裙的那位抬手虚按了一下嘴唇,走路的姿态妖娆曼妙,年纪没有遮掩住她的美,眼波流转举手投足依然极有魅力。
疑似俞朝辞姑奶奶的那位女士又往前走了两步,淡淡的视线落在狗子身上。姿势尴尬卡在那不能动弹的哈士奇在主人靠近的时候,终于维持不了冷傲淡定的模样,艰难扑腾了下爪子,但又实在转不了头,连大口喘气都没办法,只能呜呜委屈地发出点声响。
“姑奶奶……”俞朝辞额角流汗,“那个啥……我就一眼没看着,就钻人家这儿来了。”
俞雅意味悠长地回眸看了他一眼便作罢。倒是她身侧那人眼神中充满了兴味,捂嘴笑道:“呦,又换了个小孩养?叫什么名字?”
俞朝辞被一记媚眼搞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俞……俞朝辞……您是?”
“你家姑奶奶是我师姐,”她眉眼弯弯,“我姓华,你喊花姨就好,千万别跟着你姑奶奶的辈分叫。”
“那这位呢?”视线转向戴星,很感兴趣的眼神。
戴星正捂着胸口在一边伤心。妈蛋,好不容易看到个梦中情人,可梦中情人是位奶奶。闻言连忙道:“邻居!就是邻居!”他指指里头的小楼,“住这的。”
俞雅在外踱了两步,转身径直往人家院子里走了过去。院子里围观狗子的人都不由自主将目光投注过来,俞雅抬起头,看到坐在石凳上的那位来先生在片刻的停顿之后慢慢站起身来。
“抱歉,打扰了。”礼貌性地致歉。
对方微微颔首表示自便。
绕到正面,俞幼哈俩只狗眼终于能看到她,激动极了。这时的眼神中可没有一点倨傲凶残的样子,反而泪眼汪汪极为软萌。
事实上解救俞幼哈的过程并没有很繁复,不过还是卸了四个铁杆口子才把狗脑袋整个儿掏出来,其中一个大汉大概是懂狗的,仔细捏捏俞幼哈的脖子跟喉骨,才把狗子放开。
俞幼哈简直委屈死了,爪子挠了挠铁栅栏,一个转身,卡得时间长腿脚有些僵,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才连跑带跳扑往人家门口跑,俞雅正从里往外走,才走几步狗脑袋就撞到她腿上,蹭在她身边一个劲儿地呜呜撒娇。
“没什么事,骨头也没错,”那大汉走上来脸上表情也有些庆幸,“声带稍微卡了下,食物上注意点就好。”
俞雅知道俞幼哈肯定也被吓到了,也没责怪它,弯腰安抚似的摸摸狗子的脑袋、脊背,闻言抬眸笑了笑:“谢谢。”
俞朝辞正在与戴星商量赔偿:“那个……这个墙……”他挺尴尬的,这种特制的材质,要给人家修好他还真没办法。但看着那多出的窟窿他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用不用,”戴星连忙摇头,“都是我们的错,还要请你们见谅……这玩意儿明天找人来修,没什么事。”他的眼睛还是止不住地往姑奶奶那里瞄,忍了好久还是没憋住,“你姑奶奶看着真年轻……”
俞朝辞非常赞同。然后偷偷给他比了两个手势。戴星知道这位女士的真实年龄之后,竟然忍不住心酸了下。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
“话说你家隔壁住的那位,我老觉得瞧着有点眼熟。”华珂抿了口酒,懒洋洋道。
专门跑到地下室酒窖里挖出来的花雕,果然是跟它的年头一样的好品质,她表示很满意。
嗯?俞雅抬头看了眼她,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想到先前所见的人影,勉强在记忆里挖掘了一下,确信是陌生人自己从未见过。她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又有些好奇华珂专门强调这一句的用意,所以在用餐的时候顺便分了点神注意她说的话。
“我以前肯定在哪见过!”华珂笃定道,老实说她也觉得奇怪自己对此的关注度怎会那么高,“可是这样的人物,见过一次应该很难会忘记——但我又偏偏记不起来在哪见到过。”
“你见过的人多了去。没准是潜意识的错觉。”俞雅淡淡道。
“不对,要是错觉就好了,”华珂指指自己的脑袋,撇了撇嘴,“这种感觉怎么有点像是对着仇人?也不像,但总觉得有恩怨,不太顺眼……或许是存在感太强了?不管怎样,你看我的直觉帮我躲过了多少灾,没理由这次就不准了。”
“不准的时候还少了吗?”俞雅头也不抬,“一把年纪了,只有在对着小鲜肉的时候会认真一点。”
华珂瞪着她。瞪半天还是不爽:“我守半辈子活寡总算熬到人死,现在有钱有闲又没拖油瓶,手上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活自在些有什么不对?”
“没说有什么不对……你知道,你开心就好。”
这头气氛有些紧张,俞朝辞坐不远处跟只鹌鹑一样连呼口气都小心翼翼。
俞幼哈则窝在沙发上装半天死了。今天丢脸丢大发,给它开动物世界的节目,专门准备了超豪华狗饭,都没能叫它的心情变好一点。
两个人沉默片刻,华珂愤愤喝干杯里的酒,放下杯子若无其事地说:“反正我看得不太舒服……姐姐你最好查一查。”
“没必要。”俞雅还是拒绝了。
一个邻居,与她根本毫无交集,以前还没见到过,有什么理由去查人家?她年轻时候就极厌恶麻烦了,到现在的年纪,别说压根就没干扰到她,就是真惹毛她了,她还得拖拉会看看能不能混过去……而且,对于人家来说,好心救了你的狗子,还沾上无妄之灾了?
华珂看着又要气,但抿了抿嘴还是强行忍下了,翻个白眼决定换话题:“阿昭那丫头你打算收了?”
“先在我这待个几年。”俞雅平静道,“之后看她自己选择了。”
华珂皱皱眉头,神情略微黯然:“还是后继无人……”她忽然想到什么,竟又笑了出来,“姐姐你说怎么能出个你呢?把整个标准都拔高了一截,已经两代没出合适的人选了……”
笑过后神色又落寞起来。不说徒子徒孙的资质一代比一代差,到底也是时代不同了。世界那么广阔,人生更有诸多精彩,快速涌动的潮流将过往那些珍贵的事物都抛在了时光里,有多少年轻人还愿意跟古物纠缠在一起过着枯燥又乏味的生活呢?
云门收徒本来就看缘分,老辈的一个接一个饮憾离世,云门的传承续了两千年,也不太能继续流传下去了。毕竟现在又有谁愿意自家孩子承接僧道尼的衣钵呢?
话题好像有些沉重,俞朝辞听不下去了,偷摸摸放下筷子,去看了眼俞幼哈,捏了把躺尸中的狗子,无奈扛起,送到浴室让管家帮着洗个澡。等他好不容易把狗子吹干,再给扛回来的时候,看到餐厅已经撤了,姑奶奶跟花姨正坐在客厅喝花茶,话题竟然变成了保养……
能不嫉妒吗华珂。
眼前这位的年纪比自己还大了好几岁,可皮肤竟然比自己还要有弹性还要光滑,还没有斑!——她自己可是拉过皮除了皱的!还拿各种化妆品跟不要钱一样往脸上抹!
岁月不饶人,年轻时对自己动过的任何手脚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都会变本加厉地退反给你,因而越是自恃貌美越是害怕美人迟暮。可当年她看俞雅何等风华绝代,现在看她依然魅力无限。老天爷为什么能如此偏袒她?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