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站在一旁的刘大夫被姜长宁的吼声吓得一哆嗦, 迅速拿着医箱往这里走，他是比较有资历的老御医，顾明衍临走前随便从宫里拽过来的, 说是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不能让姜楚得一丁点儿病。

    少根头发丝儿都不行。

    虽说是句玩笑话, 但也显示出了世子对这个世子妃格外地重视，刘大夫自然不敢掉以轻心，隔着手帕认真把脉, 一会儿的功夫，他紧皱着的眉头猛地舒展开来, 老脸浮现出喜色。

    他迫不及待地问了多个问题，都得到姜楚肯定的回答。

    “恭喜王爷娘娘, 世子妃这是有喜了，刚才那不是吃坏肚子了，是正常的孕吐。”

    姜楚初听这消息, 有些昏昏然的感觉，很不真切，不知是高兴还是忐忑, 她腹中有个小生命在孕育着，好不可思议, 她第一反应是找顾明衍。

    可是顾明衍不在她身边，他在遥远的边疆坚守着家国的防线, 也不知顾明衍听到这消息后该做什么反应。

    屋内的喧闹声促使她回过神来，各个都是欣欣然的模样，康嬷嬷更是露出了一口白牙, 笑得好不欢快。

    顾青鸿仰天大笑，“老子他娘的终于有个孙子辈的了，看那颜老头子以后还敢不敢嘲笑本王，来人呀，给本王招一批最应心的产婆来，还有御医大夫什么的，好生伺候着阿楚，不准出半点儿差错。”

    姜长宁乐不可支地踢了顾青鸿一脚：“才三个多月就找产婆来，也不怕别人笑话，当前赶紧给阿衍传个消息吧，都要当父亲了。”

    姜楚听到后有些期待，但顾青鸿反而拦了下来，“阿衍那臭小子，老子怕他激动的连夜赶回来，到时候还怎么掌管士兵，现在边疆事态紧急，先放一放再告诉他。”

    “放什么放，阿衍是个沉稳的，哪有你说的这样啊。”两人争论不休，最后都看向姜楚。

    姜楚表示理解，反正他早晚会知道的。

    柳司契被这满屋子的喜气渲染地有些飘飘然，不禁替顾明衍感到开心，薄唇也勾起了弧度，还真不知道当了父亲是什么滋味，反正做儿子是做累了！他老爹天天在家里围攻他，唉……

    “柳司契，本王就问你一句话，我们小五你是娶还是不娶？”

    “不娶……娶，”柳司契突然想起小姑娘那胆怯的模样，圆眼湿漉漉的，含着几分清明，总是躲在人堆最不显眼的地方，碰到他时，轻柔地叫一声司契哥哥，或是柳公子，总而言之，对他生疏得很。

    “再问你一遍，娶还是不娶？最后一遍。”顾青鸿憋着一口气，剑眉扬起来，那气势像要把他弄死一样。

    柳司契无奈地弯腰，手拄在膝盖上，低着头沉思，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顾叔叔为何这般生气，今日人多，恰巧都撞见了他跟小五在一起，以后，小五的名声怕是没那么好了。

    他在外面混迹地久了，深知那些个权贵子弟虽然自己不怎么样，但及其注重妻子的名声，这么一来，嫁谁都不好了，小五娇娇弱弱的，嫁过去不得被人欺负奚落啊。

    到时候他即便想帮，也没法把手伸人家家里，还是嫁给他比较靠谱一些。

    “还纠结？没点担当，怪不得娶不着媳妇呢，本王肯把小五嫁给你算是不错的了！”

    柳司契：“？？”今早还听见父亲说要去尚书府给他提亲来着，怎么就娶不着了？

    他直起身子，不满意地看了眼顾青鸿，随后眼眸带着坚定：“顾叔叔说得对，多谢顾叔叔把小五嫁给我，我这就回家告诉我父亲—”

    他来的时候父亲好像要出门，要去的地方是好像是尚书府，好像是去给他提亲的！！

    他今天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柳司契顾不得骂自己运气不好，立刻转身往外冲，耳边隐隐能听到顾青鸿炫耀的语气。

    “看吧，这就回家准备提亲去了，小子猴急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也不知道刚才矜持个什么劲儿，阿楚，你也别在这儿看戏了，赶紧回去好好养胎，你现在是全家最要关照的人。”

    一屋子人：“……”

    阿楚：“……”

    柳司契刚迈出荒废院子的门槛，就看到顾茗瑶定定地站在光影里，杏眼澄澈，仿佛是在等他，或者是在等一个结果。

    这是他未来要照顾一生的人，柳司契呼吸一滞，心中感想万千。这才第一天，万万不能让人生了委屈的，要是他父亲快一步到尚书府的话，后果……他顿觉懊恼，轻微地叹了口气，步伐迈地更快。

    顾茗瑶欲言又止，她看到了柳司契脸上复杂的神色，也听到了他薄唇发出的轻叹，一看就是不想娶她的样子，她松了口气，自以为逃过一劫。

    柳司契翻身上马，手持着缰绳，焦急地往西边奔走，他不喜束缚，心性自由懒散，懒得动脑，懒得动手，也懒得为自己做打算，平时是家人给什么就要什么，不挑剔不厌恶，好养地很。

    他不像顾明衍那样心里藏着人非她不娶，也不像魏清荷那样死缠烂打地喜欢一个人。所以，对于自己的亲事，他既在意，但又没那么在意。

    他的在意表现出来就是拖着不办，一直拖到了现在。不在意的后果就是任凭父母为他挑选妻子，他自己懒得找。

    早上的时候，父亲把千挑万选出来的一张画像拿给他看，“你赶紧看这家小姐成不成！我跟你母亲都相中了的。”

    他当时随意瞥了一眼画，别的不说，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角落里的印章，那印章还挺丑的，没一点儿美感，这幅画铁定是姜楚画的。都怪顾明衍，天天在他耳边炫耀，说什么姜楚的印章是他精心雕刻的，姜楚老喜欢了，画的每幅画都会盖上那印章。

    啧！他向来熟悉顾明衍的字体，调侃了一句：“真丑。”

    柳父怒了，“这叫丑？丁尚书的女儿出了名的美，你是不是没睡醒，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他稍稍睁大了点眼，扫了眼画中人，美则美矣……也有灵魂，意境姿态都有了，“画的挺好的。画工画技都在。不愧是姜楚画的。”

    柳父怒了，丁尚书的女儿还是比较抢手的，一想到有那么多人跟他抢儿媳妇就开始急脾气，“臭小子让你看人，你评价画做什么，不想成亲了是吧。”

    “不想。”

    柳父捂着心口，气的身子发抖：“混账，你能不能行，能不能赶紧成亲，你这样子是要我们柳家绝后啊，让你读书你不读，整天跟你的狐朋狗友鬼混，没个出息，还怎么振兴家族荣光，我真是对你失望透了。你倒好，现在不成亲，连生孩子都不行，我还想要个孙子给我争气呢！你连生孩子都不行！！”

    凭什么说他生孩子不行！凭什么！这是属于男人的尊严！

    他气极，口不择言：“我一回京你就逼我成亲，现在连这种话都说的出口，你儿子我不能生？你不是想要孙子么，你信不信我生一窝，生到你养不起。”

    说完这些话，他就揣着那封信，翻墙去了顾王府。身后是他父亲欢喜的声音：“那我这就提亲去。”

    他差点从墙上摔下去，但转眼看到了顾茗瑶认真的模样，便听不到身后那令人心烦意乱的训话声。小姑娘形单影只的，捣药的动作单一，偏又拉扯着他的全部的注意力。满园的药材，都比不上她，能让人心火全消，她倒成了这园子里最珍贵的药材了。

    顾茗瑶捣地认真，他看的也认真，直到顾青鸿踹开门。

    原来翻墙也躲不过成亲的事儿，顾叔叔跟他父亲一个样儿，不同的是，顾叔叔让他娶的是顾茗瑶……

    ～～

    这匹马跑的飞快，但没能赶上柳父，柳司契翻身下马，盯着面前的尚书府。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要是尚书府收下聘礼了怎么办，他心道，在意这些做什么，大不了反悔就是，反正当纨绔子弟就一点好，不用怕名声禁锢他的行为。

    小厮见是他，眉头皱了皱，主动打开了大门，迎他进去。柳司契往里走，两边是缠着大红绸缎的聘礼，聘礼还挺多。他扬了扬眉，给小五的聘礼，一定得比这些多。

    小厮把他带进了屋中，柳父看到他并不觉得惊讶，甚至有些欢喜：“来了，这么快，”他腆着笑脸，跟丁尚书说：“你看，我家儿子对霓云是格外重视啊，一听霓云生气了，立马跑来了，额头还有汗呢！”

    柳司契不明所以，想要弄清楚眼前的形式，他不能贸然出手。

    丁尚书哼了一声，指着旁边的女儿，“听你家下人的意思，你看到我女儿的画后，说她丑？”

    丁霓云抽泣着，丁尚书愤愤不平着，加上他父亲在边上说着好话，他才终于弄清楚。

    原来是下人不小心说漏了嘴，导致丁霓云自尊心受创，吵着闹着要把柳司契叫来，要让他亲口来哄她。

    柳司契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顾明衍这么有用，尤其是他那手破字，他认定了，顾明衍刻的印章全天下最好，他回头定要再送份大礼过去。

    “听司契哥哥的话，我很丑吗？”丁霓云哭的梨花带雨，柳司契跟顾明衍是一路人，身上有种传奇的色彩，且模样俊逸，又混又招人喜欢，她难免春心荡漾。

    今日却是柳父亲自来她家提亲，还这般低声下气，柳司契肯定很喜欢她，能让这么名动京城的人倾心，得让多少女子羡恨啊。一想到这些，她便得意洋洋起来，画了最精致的妆容，穿上最漂亮的衣裙，等着柳司契来哄她。

    她眨着泪光闪闪的眼眸，无比期待柳司契口里的话。

    柳司契似笑非笑：“我家下人不是都告诉你了么？你自己不清楚？”

    丁霓云眸光暗淡下来：“司契哥哥，我……你是来我家提亲的，你说两句好听话，我就答应嫁给你。”

    “哦，那可能是你们误会了，我父亲这些礼物，不是什么聘礼，是给尚书明年的贺寿礼，顺便祝丁少爷科举顺利。”

    柳司契转身对柳父道，“父亲，赶紧说两句贺词，说完咱们就能走了。”

    柳父刚想骂儿子，被丁霓云抢了先：“司契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答应嫁给你了，难道还有人比我更适合吗？”比她还要出名的，除却郡主公主，就只有三朵金花了，“顾家的女儿，名声都烂了，最小的那个肯定也得整出幺蛾子，只有我了，司契哥哥，我比她们都好看。”

    柳司契呵了一声，冷笑道：“父亲，以后别看见什么人都给我。孩儿给您找着儿媳妇了，外面的不靠谱，还是自己家附近的好，长得好性子好，外人是比不上的，丁小姐尤其比不上。”

    柳父见识到了丁霓云的矫情，自知选错了人，有些愧疚。也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生怕柳司契把人家尚书府给掀了，就匆匆忙忙地出来了。

    但儿媳妇是谁，说是附近的，颜家？顾家？还是公主府的？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哪个女儿都不太搭，不会是诓他的吧。

    又想起柳司契说要生一窝孩子，他心里有些怕，“你不会要把青楼搬到家里吧，一窝孩子呀，这得要多少姑娘。”

    柳司契眉毛一斜：“就一个媳妇儿，你还指望生一窝？”柳父汕汕地笑。

    “顾家小五。”柳司契没好气道，“我眼光比您可强太多了。”

    半晌，柳父才想起是谁，他对顾家小五是真的没太大印象，只知道弹琴挺好，她母妃吹嘘的也好，模样好像还不错。他第一次见儿子这般坚定地认准了成亲，很是欣然：“父亲相信你的眼光，怎么不早告诉我，还让我跑尚书府闹了个笑话。”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柳父没敢问太多，叹了口气，“……嗯，一个妻子好呀，那我还能养的起孙子们。”

    “不用您养，我自己养。”

    ——

    大婚前夕，姜楚去探望顾茗瑶，顾茗瑶乖巧地坐在床沿，脸上的红妆把她衬得很是明媚，杏眸中无一丝情绪，麻木地任人装扮。

    “瑶瑶，柳小侯爷人不错的，你别太担忧。”姜楚耐心说着柳司契的好处，“他善良，诚实……还，还对你好。”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

    顾青鸿一意孤行，要把顾茗瑶嫁给柳司契，谁劝都不听，就连顾茗瑶亲自跪下求情，他也没心软，只说两家说好了的，不可悔改。

    “嫂嫂，我无事的，你不用再说了，父王说得对，婚姻大事得由他做主。而且，柳公子人还不错的。”顾茗瑶反过来劝告着姜楚。

    姜楚更酸涩，小五善解人意，平时就乖，这下也太乖了，可是她无法撼动顾青鸿的想法，她帮不上什么忙。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她离开顾茗瑶院子的时候，刚好碰见在墙根踱步的顾青鸿，顾青鸿打着哈哈：“女儿出嫁，我来看看。”

    姜楚：“父王，瑶瑶不想嫁，您为何逼迫她。”

    “你们都还小啊，看人看的浅，现在处于乱世，本就能看出许多东西来。叛国的，通敌的人还少吗？都是些人精，令人恶心的事层出不穷。现在呀，有女儿的人都在抢好女婿呢。我自己的女儿自己宝贝，虽然顾家能护着她，但总归是要嫁人的。”

    “你们这些小孩就是把爱情想的太重，什么选男人首先要选自己喜欢的，喜欢个屁，得先看人品好不好，咱们不能把柳司契白白让给别人不是。”

    姜楚：“……”

    顾青鸿声音放小了许多：“其实呀，本王不怎么信瑶瑶的眼光，你看看她两个亲姐姐，那眼光哎吆唉，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万一瑶瑶也看上个混球该怎么办，老子不得气死，索性先下手，给她挑个好女婿，就在隔壁，本王无事了也能过去看看。”

    姜楚：“……”她想了想又乖又胆怯的顾茗瑶，好像是挺容易被人骗的，还是柳司契靠谱一点，她竟然有点被说服了。

    夜里熄了灯，她躺在床上沉思，顾明衍已经三个多月没回来了，她当初嫁过来，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他人品好呢？

    “顾明衍…”她喃喃自语，窗户突然被破开，一股冷风钻进来，一道人影迅速地移到她面前。

    她错愕不堪，外面应该有顾明衍派来的人守着的，怎么会有人进来，刚想要大声惊叫，嘴巴却被捂住，耳边传来轻笑：“嘘，别乱叫。是不是想让我们的夫妻生活被别人围观，反应这么大。”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姜楚受到惊吓，她捂着腹部，生怕连累到这个小生命，语气之间便多了几分埋怨。

    顾明衍听后，不觉委屈起来，“是你先喊我名字的好不好，什么叫我突然回来了，我还以为……”

    他这次回来要调动南川的兵力，南川因为以前的历史，被朝廷特殊对待，想要用兵，就只能回来拿专用的兵符。

    几日不停歇地赶路，归来时已至夜里，他耳朵极灵，刚走到屋门前，就听到姜楚喊他名字。他沾沾自喜起来，不愧是他媳妇儿，心灵感应真强，一下子就知道他回来了。

    随后就迫不及待地破窗而入，临了却遭人嫌弃。他图个什么，是门不好打开，还是窗户离他离得近？

    “这才多久就嫌弃我了？别人三年五年七年的，到你这儿怎么就三个月，你也太小气了，这么久没见好歹抱一抱我吧？缩墙角做什么？”

    顾明衍怨生怨气的诉苦，他日思夜想的妻子防他跟防狼似的，这……得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