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黄雀
转眼间又过三日,公孙瑜如约而至,向樛千德表明了合作的想法。
樛千德门下有个叫文溪的谋士,近年来一直被重用,也一同在屋子里商讨起了对付屠越的计策。
“南疆有块玉,名为’天青‘,据说是块通灵神玉,”樛千德一边说,一边招了招手,那站在旁边的文溪便配合地打开一卷图,上面正是“天青”宝玉的模样,“莱州和岭州合并的时候,第一任汝南王便用此玉造了王印。’天青‘在南疆人心里,便如你们那儿的尚方宝剑,是王的象征。”
公孙瑜细细打量着那幅画,一边想着樛千德的意思。越偏远的地方迷信越重,南疆人认为一块玉可以通天地之灵,代表着气运,倒是可以理解。照这么想下去,樛千德怕是要在这玉上做些文章,把自己推到道德高地,找准了机会把屠越拉下马。
果然,樛千德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偷走王印,把事情闹大,暂且让公孙瑜担上罪名。屠越其人做事瞻前顾后,为了稳住民心,定不会让公孙瑜一走了之,但关押来使,又像是要与南梁撕破脸。若是公孙瑜能说动尹逍派兵装装样子,自然是更有说服力。
此时,樛千德便要当一回好人,把王印追回来,顺理成章地立威,再把公孙瑜救出来,全须全尾地送回去,附带那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的、倒霉的西戎来使巴图尔。
“大人不必担心,下月初一便是汝南王的寿宴。”文溪道,“就算出了什么事,他也定会风风光光把宴席办完。在此之前,没人敢动你,初一当天,我们见机行事,再救你出来。”
这谋士不作声的时候,像是融到背景里一般,说话的时候,倒是不徐不疾,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公孙瑜突然在他眼神中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但那神色稍纵即逝,她也无法确定,文溪是不是在给自己某种暗示。
她装着思考了半晌,几乎要耗尽樛千德耐心的时候,终于松了口。
一场戏中戏就此拉开帷幕。
民间传出消息,说汝南王的“天青”王印在某晚遭窃了,屠越却绝口不提此事,表面上该做什么做什么,还不慌不忙地给南疆各贵族发出了寿宴的请帖。
而他私下却紧锣密鼓地搜寻着王印的下落,两日后,南梁的使者突然离开客栈不知所踪。
很快便到了十一月下旬,樛千德一反常态,竟然大张旗鼓,早早地在桂平城住了下来。往日若是屠越有什么事,他不到最后一刻压根儿不肯出现,民间传言迭起,小道消息随着冬风散在桂平城的角角落落,陆续赶来的南疆贵族也嗅到了不平常的气息。
而此时被关在王庭中的公孙瑜正在屋里踱步。她平日里无法自由活动,也探不到外面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索性把心里焦虑都拾掇起来,团成一团扔出去,苦中作乐地闭目养神。
但这已是寿宴的前一晚,夜色愈深,公孙瑜却睡意全无。算计人心从来都不是件简单的差事,就算是步步为营,也免不了担忧突生变数。她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放弃了和周公下棋的计划,摸出了顾淳的第二封信,轻声给自己念了出来。
“此时拆开,怕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这一句念完,她便笑出了声。说到“算计”,顾淳才是把人心看了个清楚。他算计别人,也许是有利可图,或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花那么多心思去揣测公孙瑜的想法,恐怕只是让他挂念的人,在离家的日子中多片刻的安心罢了。
“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想来做事也是同样的道理,做之前可权衡利弊再三思虑,但若是下定决心,便不必再犹疑,不必想着万一不成如何是好,放手去做就是。阿瑜,你身后还有我。”
公孙瑜觉得心头一热,又默默地在心间念了一遍:“你身后还有我。”
第二封信长的很,后面又洋洋洒洒地写了不少,像是刻意解闷一样,讲的都是关于南疆的趣事。比如听说哪儿的花糕最好吃,哪座山曾有什么传说,连多年前王庭的八卦传闻都详述一二。公孙瑜看着看着,竟觉得自己是来汝南州散心游玩一般,千钧重的担子被轻轻放下,化于无形,等再醒来便是清晨。
王庭众人一早便忙活起来,汝南王的寿宴是件大事,宾客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到了中午,一盘盘山珍海味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觥筹交错间,各家各族纷纷派人奉上祝寿词,屠越坐在主位上,笑呵呵地道着谢。
直到樛千德举杯起身,气氛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些珠玉都太过俗气,”樛千德缓缓道,“汝南王身份不凡,自是要更特别的东西,才配作寿礼。今日我倒是带了件大礼,诸位也可一同开开眼。”
他拍了拍手,两个侍从竟抬着一个长担来到了台前,樛千德把那白布一掀,下面竟是一具女尸!
娇生惯养的小姐们发出惊呼,有人拍案而起,不悦道:“樛将军这是何意?在王的寿宴上如此放肆,实为不妥!”
“柳大人有所不知啊,”樛千德索性一扯白布,无视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这人犯的是死罪,给个痛快了结已经是她的福气了。都说汝南王识人过目不忘,不如来看看,这是不是王庭里的人?”
屠越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人群中已经有了窃窃私语之声。
樛千德上前一步,一字一顿道:“这是汝南王殿中的侍女,她犯的罪,是盗取王印。”
此语一出,如同一阵惊雷,原本只敢小声交谈的人们瞬间炸了锅——守护王印是历代相传的重责,这么大的事情,竟被屠越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若是樛千德所言属实,屠越便是包庇重犯,汝南州不比中原,王庭的侍女并不多,在这儿没有六七年,也总有两三载,这内里关系细细想来,是一重一重的忌讳。
一来一回之间,天平似乎已经向樛千德这方倾斜。他再一拍手,竟有侍卫把公孙瑜带了上来!
“屠越,”樛千德上前一步,直呼其名道,“你能否解释一下,南梁使者为何困于王庭?听闻因公孙大人在桂平停留,就被扣了莫须有的帽子,软禁数日,你就不怕淮州驻军杀过来么?王印失窃,还要撑着面子在寿宴上享乐,你配吗!”
一众人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樛千德从怀中掏出“天青”,冷笑道:“汝南王的位子,也该让出来了罢!”
他打了个响指,候在殿外的人竟尽数出动,拔剑围住了主座。这些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个个都惜命的很,身旁带的都是一等一的侍卫,纷纷起身护住自家主人。屠越看着台下乱成一团,终于站了起来。
“我竟不知,”他缓缓叹了口气,“你想逼我下台,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这样一来倒是省事,你插在王庭的眼线,也是时候清一清了。”
樛千德顿时意识到有些不对,突然间,早已埋伏在暗丛中的卫兵纷纷跳出来。箭雨齐落,在一众惊呼声中,樛千德的人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他凭直觉险险地躲过一箭,而那箭柄上涂的迷药还是划过胳膊,和血道子混在一起。这药性极猛,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人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屠越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却已有些模糊,“你贼喊捉贼演了一场,派人盗王印、散流言,却算错了一件事。你手里的王印,不过是个赝品。”
樛千德的上下眼皮已经忍不住打起了架,他死命撑着,望见屠越掏出了一块与自己所拿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天青”。他再看向公孙瑜,便瞬间串起了前因后果。
屠越虽忌惮樛千德的兵权,但并非完全没有手段和势力。樛千德一击不成,等于彻底暴露了自己的那些龌龊心思,摊开给到齐了的南疆贵族瞅了个清楚。这些人里,追随屠越的自然是义愤填膺,已经开始大骂樛千德枉顾礼义,而曾经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人,眼看着大势将去,也默默做起了墙头草,虽不做声,也在风向里表明了立场。
眼见着造反的人都一个个被拖了下去,公孙瑜也总算松了口气。可她还没安心片刻,突然听到一声痛嚎——樛千德竟然自断一臂,和剩下的人一起冲了出去!
公孙瑜看的心惊胆战,南疆人就算粗犷,如樛千德这般决绝的也是少数。主心骨一立,还能打能抗的人都纷纷站起来,护着他一路往外冲,颇有破釜沉舟的架势。屠越连忙下令,骆丹立刻带着一众精兵紧追不舍,安定的桂平城顷刻间蒙上了一层血腥之气。
屠越中止寿宴,派人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已被这反转惊的说不出话的贵族们。公孙瑜静静地等着,突然看见一个逆着人群而上的、戴着兜帽的年轻人,他缓步走来,摘下兜帽,弯腰作揖——
“在下文溪,”他低声道,“潜在樛千德身旁数年,终于大仇得报,愿为大人送上谢礼。”
公孙瑜早觉得文溪不对劲儿,但此时才能确定,樛千德真是养虎为患而不自知,想来走到这一步,也是必然。她心里叹了一声,又回了礼,示意文溪跟在身后。屠越已经把残局收拾了七七八八,终于摆上茶水,请公孙瑜坐了下来。
“你说自己潜伏数年,”屠越看向这个陌生人,质疑道,“是何仇怨?”
文溪依然恭敬地低着头,语气却多了藏不住的悲意:“我父兄皆在樛千德军中,然此人杀伐武断,全凭个人喜好,他手上沾的血够多了,也有……我父兄的血。若让这样的人统治南疆,恐怕百姓永无宁日。”
“那你说的大礼,”屠越语气松和了一些,“又是何物?”
“樛千德难逃一死,”文溪道,“他今日带来的都是自己的亲卫精兵,几乎也都要交代在这儿了。来桂平之前,我私自拿到了岭州的兵符,在此献于王上。还有,樛千德和西戎使者巴图尔交往密切,此前的罪证也算坐实了。巴图尔昨日才到岭州,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已派人将其扣下,可交于南梁。此外,找大巫医的事情,樛千德也交给了我。”
听到这儿,公孙瑜才猛地抬起了头,只听文溪继续道:“大巫医就住在离汝南州和淮州交界处不远的地方,这便是地图。”
作者有话要说:
愚蠢CP啥时候能见面啊!(作者大哭)
下……下章应该是30号晚上更,一定写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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