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分道
    方都尉的人马顷刻间便把正殿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排身着银甲的士兵摆明了造反的态度,一个个提着剑,齐齐地站在了顾淳身后。
    杨月听了方才的话陡然一惊——原本以为毒杀赵粲的事情做的密不透风,谁料想竟有黄雀在后。她怒骂了一声,道:“陛下的护卫呢!都去哪儿了!”
    “太不经打,”一个声音悠悠传来,“扔进池子里喂鱼了。”
    众人定睛一看,不知何时,一队黑衣人鬼魅般地出现在殿上,领头那人眯着眼,挑起嘴角,那玩世不恭的样子和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时间太久,月妃都成了太后,恐怕把我们熹微卫忘干净了。”
    杨月的脸色刷地白了。
    “熹微”是当年太子暗卫的名字,据说是为了纪念格弥。但别看这队人顶着个光明称号,却是实打实的暗卫,出招便致命。他们自赵明淳被封太子便宣誓效忠,对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都再熟悉不过。若太子死了,按照暗卫的忠心程度,自尽也不为过,但当年太子说过,若自己有何意外,熹微的每个人便恢复自由。
    谁都没想到,他们守着这份“自由”等了五年之久。
    公孙瑜的脸色也变得一片苍白——那人他认得,即便做了些伪装,她却可以断定他就是秦谷雨。
    原来箫薇的人,也是效力于顾淳的吗?这个局……是从白城便设好的么!
    她看着顾淳一步步走到杨月身旁,一一举出罪名。
    杨月颓然倒地,整个人都在颤抖——胜负已分,张介能调动邺都里连她都碰不了的人马,必是拿了玄武符,而此时玄武符应当已落入顾淳手里,再加上暗卫,硬碰硬便没了希望。
    而当年的太子“死而复生”已是事实,追随他的人必不在少数。她苦心孤诣多年,也只能将手伸到皇宫以外、邺都的其他地方,却无法抗衡顾淳在全国各地的威望。
    顾淳快刀斩乱麻般收拾了朝会的残局,赵明恺和杨月被押了下去,主战派官员还惊大于喜,愣愣地站在一旁,杨月的一众心腹则被这宫变吓得离了魂,掰着手指头数自己还有几天好日子。
    “什么人!”一人突然发现了躲在暗处的公孙瑜,正要拔剑,却突然看到了她身旁的顾烨,连忙作揖。
    公孙瑜心里又凉了一下——果然,和太子如此亲密,顾烨又怎会是小人物。
    顾烨尴尬地应了一声,如哑巴吃黄连,眼睁睁地看着公孙瑜走出来,在离顾淳两三米远的地方站定了。
    顾淳刚安排完几个细节,正理着后面的事情,一转身毫无防备地撞进了公孙瑜的目光里,方才条理清晰的思路立即回炉重造,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愣了片刻,机械般地接完了刚才要说的话:“……去联系泰州的闻将军。”
    随后,他竟只是朝公孙瑜点了点头,一个字都没多讲。那双眼睛像两汪深泉,不可捉摸,又疏离冷静。
    公孙瑜觉得方才凉透的心已经冻成了冰块。
    又错了,她又错了。所有的放不下都显得可笑,曾经“绝无欺瞒”的承诺也成了冠冕堂皇的掩饰。
    她木然地被顾烨和谢兰拉出了正殿,马车晃晃荡荡,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停在了杨府门口。谢兰看顾烨一副委屈的样子,知道也问不出什么话,便只陪着公孙瑜进了里间。
    “阿瑜,你先歇一歇,”谢兰的也对这日发生的一切震惊不已,但还是尽量安慰道,“顾……”
    可她说到一半,突然看到了桌上极为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封信,上面赫然写了三个大字——“放妻书”。
    公孙瑜自嘲地笑了一声,动手拆出了信纸,她再熟悉不过的、顾淳的字映入眼帘:“难归一意,以求一别。”
    她抿着嘴匆匆扫了一遍,便扔到了地上,随即问道:“阿兰,我能跟你走吗?”
    “当然……”
    得了许可,公孙瑜便三下五除二收拾了几件衣服,又从床下拿出了她一直宝贝的木盒子,打开看了看,顿了片刻,还是把顾淳送的那副扇子放在了桌上。
    谢兰无奈地等在一旁,心道她这次是真的动了肝火,恐怕是无从去哄。
    二人一路出了府,竟也无人来拦,只是快要出发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嘶鸣——是一个银甲兵驾马而至,看他的行头,应该也是有些身份的人。
    “公孙姑娘……”那人急匆匆地下马,小跑而至。
    “不必解释了,”公孙瑜怒在心里,语气却是冷的,“顾淳现在应当忙的很吧?不……我忘了,应当叫他殿下。大人忠心耿耿,不该回去为殿下分忧?”
    来人刚下马就被怼了一番,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仍是公事公办,递上了一个木盒,道:“殿下确是忙于政事,遂派我将朱雀符送还。殿下说,这原本就是公孙姑娘的东西,物归原主,望此物能在江南得到善用。”
    这一通打脸着实精准,公孙瑜半天硬是没说出反驳的话,她接过盒子,咬牙道了谢,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惊心动魄的宫变随着夜幕降临画上了句点。顾淳以“前太子”的身份直接接管了朝廷政务,设立临时决策机构“军机处”。第二天一早,便宣布整个中州紧急戒备。七天内,大批百姓举家迁往荆淮、泰州。
    泰州位于中州东北,又有大片沿海地区,其州官多年前一直是太子的支持者。顾淳曾因公游历至此,与闻堂相谈甚欢,结为挚友。如今的闻堂则是兵权在握的大将,他不日便收到了顾淳的亲笔书信,随即便将接纳中州百姓的任务安排了下去。
    顾淳几乎调动了所有的资源,甚至启用了一批告老还乡的人。他在短短的时间内恩威并施,重用张介等可以依靠的元老,最大限度地留下有些实本事的朝臣——比如箫钧、乔恒,毫不手软地惩治了尸位素餐的杨月党,又提拔了张珩等一众新人上台。
    此时张珩正站在顾淳旁边,同他一起看着折子。
    “杨月已经关押在牢,按律处置。赵……嗯,赵明恺已经被人护着去了吴都。”
    “好,”顾淳没抬头,又拿笔圈了一下,“人证呢?”
    “早找到了,”张珩苦笑了一声,“杨月得势的时候,那些人藏着掖着,呼吸都小心翼翼,如今你这样……他们自是愿意出来作证的。”
    顾淳听出了他语气里别的意思,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反都造了,手段还不硬点么?”
    “那你为何,”张珩问道,“要送赵明恺走?这不是在保护他么?”
    顾淳沉默了片刻,接道:“他心思不坏,我也有别的安排。不说他了,白双的家人呢?”
    张珩点头:“放心,他们本就住在东边,估计明日就能到闻将军那里。”
    接着,他又感慨了一番:“也辛苦你在这种光景还能想着他。”
    顾淳又笑了笑没说话。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容不得多余的情绪,把看好的折子摞起来,他便起身出了门,由暗卫跟着去了兰若寺。
    他并未与司马庸谈及太多日后的计划,二人却默契非常。顾淳原本就有让青龙符“工厂”南迁的意思,司马庸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原本热闹的地下几乎被搬空了。歪猴正帮着两三个师兄弟收拾宝贝图纸,加了封条,分门别类地装进了箱子。这是个细致活儿,他自知狗爬字上不了台面,还特意拉上了燕子过来帮忙写封条。
    “周广,”司马庸招了招手,“过来。”
    歪猴屁颠屁颠地跑到师父面前,他整理图纸眼都要瞎了,巴不得换个任务。谁知司马庸竟珍重地掏出了一块铜符——那上面画着一条盘卧的龙,显然是精雕细琢,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真龙腾空而起。
    “我还有安排,便不随你们南迁了,”司马庸把青龙符递到他手上,“你拿着,到了吴都,也自有工匠愿意追随……”
    歪猴“嗖”地缩回了手,像是被开水烫了一般,惊道:“师父,我、我我我担不起……”
    司马庸皱起眉,歪猴还在结结巴巴地解释:“有这么多……师兄比我厉害,我转交、交给他们!”
    “我青龙一脉遗世独立,”司马庸正色道,“不拘礼法,你在这儿一年有余,学的却不比其他人差,为何担不得?”
    歪猴低着头,蓦然明白,已经没有人再把他当小孩子看了。
    他从边陲小城而来,前十年都浪的不知所以,随后陡然经历大变,颠簸离乡,却仍是少年心性,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喜欢又擅长的东西,才刚摸出了一点门道,就又要再度离开桃花源。
    司马庸想要保留的,也许正是他心里那点纯粹。他也知道,虽境遇不同,这小徒弟却是和自己一样,被逼到了那个位置,便会尽一切可能去做一个守护者。
    他把青龙符郑重地递交给他,一回头便看到了等在螺旋阶梯上的顾淳。
    歪猴倒是“头一次”在这儿看见顾淳,只觉得好久不见,还激动地朝他挥了挥手。顾淳一愣,便像从前一样笑了笑。
    他回头道:“燕子,顾老师来了!”
    燕子一听这话突然“砰”地站起来,满脸惊愕,手足无措地碰翻了砚台,黑墨瞬间把刚写好的封条弄成了大花脸。她看着傻歪猴还一脸开心,急忙跑过来,按着他跪了下去。歪猴毫无防备,扑通一下撞的膝盖一阵疼,正想嗷两嗓子,却听到燕子也随即跪下,道:“殿下。”
    歪猴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顾淳已经从台阶上走下来,站到了他们身前,也不知该不该扶,手在半空悬了一会儿,又收了回去,只是轻叹道:“不必多礼。”
    歪猴莫名其妙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惊愕:“什么?”
    他只知太子赵明淳隐忍多年归来,扮作杨岷潜伏宫中,一朝逼赵明恺下了台,军机处雷厉风行高速运转,在为与西戎一战尽可能多地做准备。
    他却没想过……“杨岷”和顾淳,一直是一个人!
    “本来觉得告别有些伤感,”顾淳看着自己曾经的学生,“但今日既然见到了,便还是祝你们……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到了南方,也要好好念书。 ”
    歪猴先是被青龙符的重担压的喘不过气,又突然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突然就明白了何为“世事难料”,只觉得造物主一定吃错了药,才让自己一个再凡不过、再俗不过的寻常小老百姓走入了这场大人物的棋局。
    而邺都城外,对方又落一子——乌离的军队,已经与最西边的防线开了战。
    作者有话要说:
    难归一意,以求一别。——唐代《放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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