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七年
乌离开始了他长达七年的布局。他要一步步登上西戎的王座,再进攻中州,找到赵粲杀之而后快。
无奈他天生不是功于心计的人,屡屡受挫,甚至因为太过心急卷入他人的利益纷争险些丧命,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汉人。
那汉人自称“云舒”,只用一计便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乌离眯着眼打量了他很久——这人身形瘦小,衣着十分简朴,随身也没多少盘缠,像是从中州逃难而来。乌离知道此时的中州刚刚尘埃落定,赵粲果断将司马氏族一网打尽,立威甚广。“大梁”如一轮升起的旭日,照亮了多年混战、浴血的中原大地。
云舒以谋士的身份留在了乌离身旁,而乌离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如鱼得水”。但乌离的老下属们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中原人颇有恶意。云舒曾被骗到山里呆了整整七天,出来的时候瘦的皮包骨头,只有双眼还是亮晶晶的,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他也被强迫做过各种脏活儿累活儿,连夜打扫马厩、修缮房顶、疏通沟渠。然而,云舒向来无怨言,对他们仍恭敬有加,弄得一群西戎汉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长此以往,云舒终于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也从粗活中解脱出来。他天资极高,几年内便精通了西戎话及西域其他国家的语言,甚至成了乌离的中原话师父。他不争不抢,比乌离见过的任何人都有耐心,为了未来的巨大猎物,甘愿忍受一切苦难。
而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不被猜忌的。直到乌离有一日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问他意欲何为,云舒才笑着说道,你现在不会杀我,因为我足够有用。我会助你登上西戎王位,入主中原。
“可笑,”乌离嗤了一声,但把刀放了下来,“入主中原岂是儿戏?”
云舒依然淡笑一声,拿了纸笔:“你可想过,为何西北儿郎骁勇,南疆巫毒神秘,却都不曾彻底打败中原人?”
寥寥数笔,一架炮筒便成了型。云舒又细细地在每个部位作了标识,甚至写出了制造所需的材料。
乌离瞳孔一缩。他清楚这是什么——在大雍末年,中原人已经在新型武器方面颇有进展,西戎王庭却不屑一顾,认为中原人孱弱,硬碰硬地遇上大马尖刀,依然胜算不大。但乌离这些年学了中原话、对这片富饶的土地了解愈加深入,便越觉得中原人可怕。
“若我成了大业,”乌离盯着那图纸,缓缓道,“你要什么?荣华富贵?福泽子孙?”
云舒这次没有笑,他神色平静,却坚定道:“不要什么,我做这些,只是为报一人知遇之恩,师徒之情。他不愿做恶人,我便替他双手染血。我与’大梁‘伪朝……不共戴天。”
乌离愣了片刻,什么也没说,便提着刀离开了屋子。
此后他与云舒联手,在王庭步步为营。
帕夏是靠着和赵粲统一战线,才坐上了西戎王的宝座。但赵粲随之也与他签下了极不平等的条约,年年大批岁贡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永恒的朋友是不存在的。在云舒的设计下,无数鼓吹与旁敲侧击纷至沓来,帕夏的耳根子也渐渐变软,竟对赵粲也生出了反抗的心思。云舒选了个恰当的时机,献上了准备好的、厚厚的武器图纸,描绘出一番宏图大业。
帕夏喜出望外,即刻下了打造武器的命令,在偏僻的山中造起了武器。
可在穷山僻壤建造炮筒并非易事。材料运输、工匠制造、效果试验都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更何况为了不让西域其他国家知道这场“秘密革命”,也为了避开白虎营的耳目,保密工作也极耗心力。
国库渐空,帕夏便强制贵族捐钱,劳力死于苦役,未成年人也被划在了强征的范围里。
而乌离不动声色。
他的心腹曾满心忧虑,觉得云舒不怀好意,想要掏空西戎,说不定是敌人。但乌离只是笑了笑,说他自有分寸。
若一个人追求名,追求利,是很难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的。倘若他有一个机会,用更轻松的方式得到了名利,那变节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若一个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个人,他有所牵挂,有深不可言的爱和坚持,他的追求便是执念,即便千难万险、荆棘丛生,即便自己会鲜血淋漓、万劫不复,他也不会回头。
心有执念的人,互相之间会有所感应,一个眼神,便找得到同类。乌离清楚,自己和云舒都是这样,所以他不怕背叛。
在这漫长的布局中,乌离也日渐学会了虚伪和隐忍。他一边和帕夏表着忠心,一边私下谴责国王的暴行,愿意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多,西戎的政局,像是在平静的海平面下酝酿出了一场海啸。
“海啸”的那一天,乌离带人正面牵制了白虎营的军队,帕夏的另一员大将从北山悄悄绕到中州与戎州的交界处。炮筒震天,白城被屠。身在王庭的帕夏大喜过望,却没料到乌离直接掉头,联合留在喀城的人发动政变,手起刀落,杀了“暴君”。
一切都在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云舒算计人心,比一个持家主妇算计柴米油盐的花销更为精准。乌离唯一没料到的,大概就是赵粲病逝,大梁换了皇帝。
但如今的他,已是从尸身血海中走出的王。若不能手刃仇人,便把他生前的努力付之一炬,也算快慰。
乌离从安西府回到寝殿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他略作休息,便接到了新的线报——是他派去汝南州的使者回来了!
西域与汝南州距离太远,一路上又有太多未知的变数,以至于每一个人出发前都写了遗书。乌离派去的五路人马,已经走了一年有余,三路音讯全无,其中一路只回来一个人,说是在蜀中遇到山匪截杀,几乎全军覆没。这最后一路,是扮作商人途径江南而去,多数人竟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西戎。
领头的是个西戎老者,也是乌离极为信任的得力干将之一,名为巴图尔。他略作休息,便迫不及待地面见了乌离。
乌离亲自斟了酒,接风洗尘之后,便迅速进入了正题。
汝南州此前分为岭州和莱州,各有一个政权,大雍开国皇帝司马平与平定南疆后,两州便合二为一,和中原王朝一直交好,最高行政长官称“汝南王”。
“如今的汝南王屠越,原本是莱州的贵族,”巴图尔缓缓道来,“据说是个精明的人物,汝南州这几年在他的带领下富裕了不少。”
“可曾见到汝南王本人?”乌离问道。
巴图尔说:“见是见到了,毕竟王给了我信物,屠越怎么说也要给个面子。但他并未与我深谈,像是对提议不感兴趣。可他手下有一员大将樛千德,在我们返程前私下找到了我。”
乌离眯起了眼睛。
“樛千德是岭州人。岭州和莱州合并,必有利益冲突。这个樛将军,不知此前和莱州贵族有什么恩怨,但总归是对屠越的统治不太满意的人,觉得他缺乏血性——他同意按照计划,牵制大梁江南军队,助我们一臂之力。”
乌离嘴角一弯:“甚好。”
巴图尔不辱使命,也颇为自豪地笑了起来。他们彻夜长谈,将此次出使汝南州的细节一一道来。
而就在乌离谋划之际,安西府的白双也一夜未眠——送走乌离之后,他迎来了另一位重要的客人江暮云。白双与江暮云都是事务缠身,此前交流多是书信往来,江暮云从白虎营亲自过来,也是头一遭。
可怜白双刚听到了“箫槿夜会江暮云”的消息,花了三分心力维持表面的平静,不让自己说正事的时候表现出异样。
白双对江暮云一直颇有敬意,毕竟对于想要沙场报国的他而言,江暮云活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再有,便是箫薇对江暮云毫不掩饰的爱慕,也让白双心里有一丝小小的艳羡。
他礼数周到地将江暮云迎了进去。江暮云一介武将,客套话也不多说,常年周旋于朝堂斗争的白双几次都觉得自己思虑过多,不由得多了几分自嘲。
“上回信中写到的屯田,太守可有什么进展?”
“上月末已经开始了,”白双说,“地图我已备好了一份,现在人手、耕具都已到位,但此次多为民屯,兵力保障还要倚仗将军。”
“互利之事,谈不上倚仗。”江暮云笑道。他一直觉得西戎迟早会有所动静,有了公孙瑜的帮忙,钱财流转上轻松了不少,但花钱的地方太多,若白双这边能提供粮草,也能减轻不小的压力。
白双又客气了两句,又道:“今日我见到了将军提过的’云舒‘。”
江暮云表情严肃了一些:“可有什么发现?”
“他确是从中州来到西戎的,”白双回忆着侍卫的汇报,“对邺都似乎了解深入,而且……”
他顿了顿,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总不能说他甚至了解江暮云的八卦……
“而且极得乌离信任,”白双改口道,“恕我冒昧,将军为何查他?西戎王有一汉人下属,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江暮云只是笑了笑,他请白双留意云舒,却并不打算告诉更多人云舒背后的秘密。白双也知趣地没有再问。
两人交换信息、又谈妥了一些政务上的细节。夜渐深,江暮云也到了离开的时候,可他刚站起来,便听见幕帘后一声“哐”的轻响。那声音不是很大,但两人都是自小习武,耳力足够把这声响听得清清楚楚,皆是倏地皱眉。
“什么人!”白双喝道。
他与江暮云头一次夜谈,居然被人听了去!这不仅是丢脸面的事情,还可能会误了大事!
那幕帘后窸窸窣窣了一阵儿,一个女子怯生生地走了出来。两人又皆是惊诧不已,白双放在剑鞘上的手下意识地收了回去,不敢相信地喃喃道:“箫槿?”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动机不一样,但是写云舒的时候莫名会有张骞的感觉(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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