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来客

    因为许岚来得巧, 哼唧着要蹭饭, 祝昀便烧了个锅子。前几日剩下的大骨做汤底, 依次加了海鲜干货、山药、萝卜，咕噜噜炖成了奶白色，闻着又是肉香又是药香, 十分的诱人。

    许岚吃了个肚圆，撑着腿瘫在椅子上表示, 哪天公司倒闭了祝昀还能去开餐馆, 创业致富新套路。祝昀也不和她计较, 只是琢磨着，倘若真这么着, 退休董事再就业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晚餐后，祝昀拎着白去洗澡，祝秋复习功课，许岚撸起袖子接过洗碗重任。

    跟所有调皮的小孩子一样, 白很不喜欢洗澡，扇着小翅膀，在水里扑腾了祝昀一头一脸，弄得他整条衬衣都湿透了, 半透明地贴在肉上。

    祝昀单手举着花洒, 抹了把脸，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道：“皮痒了？想睡客厅？”

    小黑龙立刻萎了，蔫嗒嗒地趴在浴缸里, 不闹腾却也不开心，拿肥屁股对着祝昀。祝昀铁石心肠，挤了把沐浴露就熟练往他身上抹去，一边絮絮叨叨：“不想洗澡？行啊，你早点变回来，我才不管你洗不洗。”

    白听懂了，断掉的小尾巴没精打采地摇了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按着小朋友洗完澡，祝昀路过客厅，嫌弃地说：“喂，你怎么还没走？”

    许岚捧着吃撑的肚子，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手上刷着连连看。她头也不抬，刷出了个unbelievable！然后道：“唔，钱优说来接我，这不还没到么。”

    祝昀无语：“来接你？市里那么堵，直接打车不是更快？”

    【下面插播一条晚间新闻……】

    “天黑了啊，”许岚挑眉看了眼外面，又转回目光，“其实是这样，最近出了点事……”

    【顺风车司机意外失踪，系本地居民，男，36岁，于12月24日晚……】

    “叮咚——”说曹操曹操到，钱优休息日没穿套裙，简单的衬衣牛仔裤配修身大衣牛皮靴，衬得身材高挑，非常干练。

    她礼貌地冲祝昀点点头，上挑的冰冷凤眼一扫室内，旋即毫不客气地拎起抱着白不肯松手的许岚。

    “不嘛让我再抱一会儿~”许岚呆毛受制于人，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钱优瞥了小黑龙一眼，微微皱起眉头，面露困惑，却没多话，只道：“跟我回家去。”

    祝昀接过瑟瑟发抖的小龙，诧异地说：“怎么特地赶来接她，早说一句，我叫辆车送她啊。”

    钱优闻言转过头来，唇角勾了勾：“谢谢，但我还是不太放心。”

    想起先前许岚说了一半的话，祝昀心下疑虑重重，赶忙追问出什么事儿了。

    “卧槽？！”许岚前一秒还在和钱优作斗争，下一秒就翻身坐起，指着电视机手指颤抖：“是是是他？”

    祝昀扭头，只见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一张相片。中年男子，大约40岁上下，模样看着挺老实，但眼角眉梢隐约有一股奸邪之意。他仔细看了一眼新闻，似乎是某网约车平台的司机，已经失踪一天多了。大龄未婚，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这会儿正抱着记者哭得昏天黑地，一众警察束手无策地站在旁边。

    钱优抱臂站着，半点多余的神色也没有。

    “真的是他啊！阿优你看！”许岚张大嘴，对祝昀解释，“前几天加班太晚，我车又送修了，就随手叫了个网约车。谁晓得司机竟敢绕路。这也就算了，他居然还出言轻佻！这能忍吗，势必不能忍啊！！我就发信息给阿优，打算等他开到僻静处……”

    祝昀唇角抽搐，那人大半夜载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绕路专往僻静处开，一看就没安好心啊，也亏得没出事。

    “嘿嘿，都不用我说，他自个儿就很识趣地挑僻静的地方开，”许岚笑容有点得意，“我看见阿优的大切诺基跟上来了，一停车就——”

    祝昀：“……”

    色狼司机遇上这两位也是够惨的。许岚看着柔柔弱弱，力气着实不小，外加一个钱优，这位可是科班出身，听说学生时代还参加过格斗比赛。

    钱优在他的目光下不自然地顿了顿，颔首道：“别看我，真没什么。我们只是那个……略施小惩。”

    正巧电视里放到人亲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当司机多不容易啊记者同志！早出晚归，乘客素质也不行。前几天半夜里他下工回来，满脸青紫，鼻梁都险些被打断了，你是不知道有多惨。我问他怎回事，他死也不说。呜呜呜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太孝顺了，不肯让大人操半点心……”

    祝昀：“……”鼻梁骨折？小惩大戒？到底是我没学过成语，还是你没学过成语？

    “不过话说回来，失踪算是怎么回事儿啊？”许岚困惑地说。祝昀也多看了两眼，据说车辆熄火，完好无损地停在城郊公路边，财物俱在，唯独里面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辆没有搭载行车记录仪，只能通过网约车平台进行调查。可偏偏，最后上车的那一位，目的地只在市区，翻遍整个软件，压根就没找到让司机出城的单子。

    而且，从最后一位乘客下车和朋友聚会，距离司机被害，足足隔了两个多钟头，他一直待在ktv，不在场证明很充分，说什么也不可能是加害人。

    “该不会是真踢到铁板了吧？”许岚居然还有心思开了个玩笑，“某大佬路遇轻薄，愤拔枪为民除害？”

    祝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心里微微一跳。且不论对方做过什么错事，人就这么丢了，着实说不过去。再看新闻，似乎已经是最近第三起网约车司机失踪案了，闹得人心惶惶。

    所有的出事车辆都没有行车记录仪，且都是深夜失踪，连接单记录也统统没有，根本无从下手调查。最后，警方也只能呼吁网约车司机多使用联网记录仪，并尽量不要通过平台外的手段接客单。

    “对了，之前遇到那件事，你没投诉吗？”

    “当然投诉了啊，”许岚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客服表示一定会尽快介入调查，停职处分司机。可照新闻看，他26号还在正常上工，那些话可不就是客服编排来哄我的？我看压根就没管吧……”

    钱优终于开口了，摸摸她炸毛的脑袋：“以后我来接你，不要再随便坐这些没有安全保障的车了。”

    见她一脸担心，许岚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下，低声说好，那我以后也不跟你因为这件事闹脾气了。

    许岚服了软，两个人便高高兴兴，手挽着手走了。祝昀把白送回书房，铺好床，心里还在犯嘀咕，总觉得这事并不简单。白倒是没心没肺，晚上汤喝得太多，小肚皮圆溜溜的，这会儿叉开小短腿坐在枕头上，不停用爪子揉眼睛，一副困顿的模样。

    祝昀早就喊了人来处理卧室，但是木地板泡水膨胀，据说要全部撬掉重新铺过，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一人一龙只能继续睡书房。

    幸好这会儿许家兄弟和徐医生都不在，只剩下祝昀“一家三口”，公寓里还算宽敞。

    先让玩累了的白睡下，再去检查小蜥蜴的作业，对着台灯改完作业，祝昀扭头，却见祝秋抱着肚皮横躺在被子里，已经睡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祝昀忍不住低声笑了下，抽出压在身下的被子给他盖好，小蜥蜴梦里蹭蹭他的手背，还咂了咂嘴，祝昀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餐厅。

    小朋友都睡下了，空荡荡的公寓格外寂静，自从徐医生和许覃强行搬来后，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祝昀靠在厨房里，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本该是觉得寂寞的，但一想到屋子里睡着的人，心里的空洞就像是被填满了。

    他一口将残酒饮尽，决定早点洗漱完去陪小龙睡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磨砂玻璃阻隔了大部分水汽，水珠顺着流畅的肌肉纹理留下，在腰窝处停留片刻，很快又隐没在起伏的弧度里。祝昀将湿漉漉的黑发往后撩去，抹了把脸，随手取过毛巾裹在腰间，跨出浴缸。

    他挤上牙膏，擦去镜中水汽，只见倒影出的年轻人比前几个月胖了一些，酒意被热气熏蒸，在原本苍白的面颊上附上一层薄薄的红晕，愈发衬得一双睡凤眼水光潋滟，妩媚非常。锋利的眉眼被蒸汽模糊了棱角，透出一股诱人的气质，就像是……恋爱了。

    祝昀被自己的想法激得一阵恶寒，猛打寒颤，赶忙错开眼，把电动牙刷捅进嘴里。刷着刷着，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浴室里开着浴霸，刚刚放完热水，应该是最温暖的时候，可是此时，却感觉到透骨的寒意。祝昀胡乱披上一件外衣，却觉得更冷了，似乎温度还在继续下降。

    该不会是……他下意识抬眼，望向头顶的通风管道。就这一眼令他怔住，连牙刷的震动停了都没反应过来——只见通风管道里，露出一双惨白的瞳仁。

    那瘆人的眼睛和他对视片刻，嗖地消失在黑暗里。祝昀歪歪头，心里一片麻木，甚至还在琢磨那玩意儿究竟是怎么缩在狭小的管道里的——最近怪事见得太多，几乎连基本的恐惧都给忘了。只要不是那个给他送头的蛛女……

    紧接着，狭小的管道里就探出一张熟悉的女童脸。她翻身倒挂，半个身子露在管道外面，黑发垂落，阴沉沉的大眼珠正对着刷牙的祝昀，唇角勾起一个灿烂（可怕）的微笑：“嘿，你好呀~”

    祝昀：“……”

    “圣诞快乐哦~”

    祝昀：“……”

    “怎么不说话？是礼物不喜欢吗？”说着，她甚至还嘟起了一张小嘴，满脸写着我委屈死了。

    祝昀面无表情：“让让，我先把漱口水吐了。”

    蛛女：“……”她乖乖挪开脑袋，不再吓唬人，将双手勾在天花板上，一个翻身就轻巧落地。

    祝昀刷完牙，开始心平气和地同对方讲道理：“你说一个小姑娘，成天不是钻男厕所，就是跑男浴室，这算怎么回事儿？”

    蛛女正好奇地打量轰隆翻滚的全自动洗衣机，闻言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怕什么。”她笑嘻嘻地：“明明身材很好呀。”揶揄的目光往下一瞥，“资本也不错。”

    祝昀：“……”他深吸口气，就当对方是在夸奖自己了，按捺着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那个人不在吧？我可是闻了好久才确定的。”蛛女拍拍手站起来，“我是来找你的！”她摊开手，“喂，我的东西，还给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祝昀愣住：“什么？”什么东西，人头吗？

    “他们说看到你捡走了！”她大眼睛往上一翻，叉腰道，“怎么，想私吞吗？”

    祝昀满脸问号，停顿片刻，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哦哦，你说的是——”他反身在洗衣机上方的杂物格里掏了掏，翻出一条半褪颜色的红色小头绳。

    一家子全是男人的屋子里，出现这件饰物着实十分诡异，但祝昀松了口气，取下蝴蝶结头绳：“这个？”

    蛛女点点头，满含期待地看向他。

    祝昀头疼道：“我还给你可以，但以后别来找我了。”他想了想，又吓唬小姑娘，“哪天撞上白，他一口就把你吃了。”

    蛛女欢欢喜喜地抢过头绳，不服气地嘟哝：“你怕他干什么？大不了我偷偷来看你嘛~”

    祝昀：=o= 喂喂不要说得好像我俩趁白上班偷情一样好吗？！是我不想见你啊！我！不！想！

    蛛女装作没有听见，爬到盥洗台，对照镜子，比划着头绳往头上缠去。红头绳是一对，她很快扎好了半边马尾，另外半边却怎么也对不齐了。

    祝昀见她霸占自家浴室镜子不放，无奈道：“你能不能先回去再……”

    “喂，你帮帮我吧！”蛛女干脆地将头绳往他手里一塞，理直气壮地把脑袋怼到他眼睛下面。

    祝昀：“……我特么为什么要帮你啊！”话虽如此，身体却很诚实。灵巧的手指穿过黑发，很快将另外半边乱七八糟的辫子也放了下来。

    祝昀小时候帮几个堂妹梳过头，如今技艺也不算生疏，三两下就分好头路，准备弄个双马尾。

    蛛女乖巧站着，一动不动，扯痛了头发也不吭声。她真身恐怖，一头发丝却意外地十分柔软。祝昀梳好半边发丝，突然道：“那天你和我说……你真叫阿玫？”

    蛛女透过镜子打量他，可怕的白色瞳仁里居然透出一丝羞涩，轻轻地说：“嗯。”

    “为什么扮成男孩子？”

    阿玫垂下视线，搅动了一会儿手指：“男孩子……不容易被欺负。”

    祝昀失笑：“有没搞错？你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吧？”

    阿玫很不服气：“电视上拐卖女童的新闻那么多！我才不想被奇怪的大叔大妈骚扰呢！”

    祝昀干咳两声：“其实男孩也不安全……”

    “真的么？”蛛女瞪大双眼，沉吟片刻，“看来我下次还是去借一张大叔的皮……”

    说话间，头发已经梳好了，祝昀扶着她的肩膀，示意她看镜子。

    “如何？”

    双马尾萝莉重重点头，显然十分满意。偷窥完帅哥洗澡（喂），拿回皮筋，梳好头发，甚至从厨房顺了两块点心，阿玫心满意足，抱着战利品往通风管道里爬去。

    她满脸餍足，如果忽略她那双可怕的眼睛，简直就像个普通的小姑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见！”她挥挥手，依依不舍地，“下回我还来找你，嗯，梳头。放心，我会带礼物的。”

    祝昀满脸黑线：“不不不还是算了。”

    “别担心啦，”蛛女自说自话地笑起来，“我已经把你家通风管清理干净，以后往来就方便多了！”

    “……”不是这个问题好吗！！

    祝昀目送她离开，忽地想起一事：“等等，上次那个女人是谁？你究竟为什么要杀她？”

    “是——”她狡黠地转转眼珠，“嘿嘿，偏不告诉你。

    “至于为什么，因为她看起来……很好吃呀！”蛛女吸吸口水，语气满怀恶意，听之令人脊背生寒。

    她的话打碎了先前温情的假象，祝昀猛然回神，终于意识到，对方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对她而言，恐怕善恶生死都不重要，眼前能看到的，只有食欲——喜欢就吃掉，不喜欢就留着。所谓人类，不过是储备粮而已。

    还没等他回话，通风管砰地盖上，蛛女悉悉索索地爬走了。室内温度逐渐恢复正常，祝昀缓过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

    ——他们能够自由出入这套公寓，如果长期往来，让她发现了白的秘密……

    “白……”祝昀身边还放着那一套针剂，不到关键时刻却不想拿出来用，因为老王说过，激素类药剂可能产生一定程度的后遗症。

    祝昀的笑容有些苦涩：“我该怎么，才能保护你呢？”

    收拾干净一团乱的浴室回到书房，小黑龙依旧在沉睡。他踢开被子，圆滚滚的白肚皮露在外面，仰着脑袋打小呼噜。

    祝昀将薄被盖上一点，谁知他蹬蹬腿，居然醒了过来。

    小黑龙睁开眼睛，突然抽了抽鼻子，然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祝昀诧异地闻闻自己身上，却什么都没闻到。

    白睡眼惺忪，翻身追着气味，一直嗅到祝昀白皙圆润的指尖，突然顿住了。祝昀有点心虚，该不会是方才给蛛女梳头……

    小黑龙嗅了又嗅，如遭雷击，仰起脖颈，渐渐显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来。祝昀福至心灵地回想起以前家里养的小猫，如果家里人在外面摸了别的流浪猫，被他闻到了，也是这么一副表情，连圆眼睛耷拉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祝昀自知理亏，抽回手摸摸鼻尖：“要不、要不我再去洗洗？”

    说时迟那时快，小黑龙扑上来，伸出舌头，缠住他的手指就狠狠舔了一口，紧接着又飞起来，小狗一样舔了舔他的鼻尖。

    柔软的舌尖划过皮肤，不管蛛女留下多少气味，这会儿都只剩下了他的口水味。

    湿漉漉的祝昀：“……”

    白再次抽抽鼻子，终于十分满意，拱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复又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幼年白：舔舔舔

    祝昀满脸黑线：……你是狗吗？

    成年白：舔——

    祝昀满脸通红：呜，不要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