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只僵尸

    顾小羽一直以为, 只要她放下自己，就能跟僵尸和平共处下去。她像一个误入歧途的旅者, 闯进了一片面目全非的未来, 而彷徨与迷茫似乎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就被她悄无声息的揩去。

    她努力向别人伸出友好的触须, 坦然的割舍了过去, 和内心的恐惧握手言和，却依然在这个孤立无援的世界举步维艰。

    而未来才刚及展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脆弱的就像沙滩上的一副涂鸦，她还没来得及看清, 就被卷起的浪潮彻底抹了下去。

    到头来她还是一个人在流浪。

    这是顾小羽来到这里后, 第二次回到地面。

    这里依然跟之前一样, 死气沉沉又生机勃勃着。植物们窸窸窣窣的潜伏在四周，警惕的窥视着闯入的人类，残破的建筑像墓碑一样静默的伫立, 交由自然力量的发落。

    顾小羽突然指着那幢运河边倾斜的高楼，跟宫商说：“我想去那上面。”

    宫商沉默的一言不发, 一个起落抱着顾小羽跃到了那幢危楼的顶端。

    楼顶到处都是皲裂的痕迹，似乎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顾小羽轻轻从宫商怀里跳下来，小心的踩着四处开裂的地面, 挑挑拣拣的找了个有栏杆的边缘，想坐下又有点犹豫，她回过头有些苦恼的对宫商道：“如果我不小心掉下去，你一定要拉住我。”

    宫商一直注视着她, 听到后不轻不重的“恩”了一声。

    得到宫商的保证后，她才扶着锈迹斑斑的栏杆在高楼的边缘小心的坐下来，并尝试着把腿伸到栏杆外，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等终于坐定，她才仿佛尘埃落定般的呼出一口气来。

    顾小羽抓着栏杆往楼底下看去，那里的景物都缩小成寸，植被穿过残垣断壁，爬满了整个视眼，看不清很多细节后，显得格外的绿意盎然。

    顾小羽抬头，混沌的天际渐渐生出了一点晦暗的光晕，黑夜将尽，黎明就要来了。

    宫商无声无息的站在她旁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顾小羽指着地平线上亮起的一线天光，语气轻快的对宫商道：“你看，日出。”她没有转头，脸上甚至带上了一点笑意，继续道，“以前这里有很多这样的高楼，大家比着赛的你遮我我遮你，根本就看不到日出的。而且空气也不大好，往上看天总是灰蒙蒙的，像个油头粉面的伶人，总也洗不干净脸……哦不过我也起不太来。”

    她也不管宫商听不听得懂，天马行空的兀自说下去：“白天的时候，这幢楼下面到处都是热闹。早上的时候，会有起早的小摊贩出来卖早点，有一位老奶奶做的白米糕特别的好吃。”

    “等到中午，太阳大的时候，大家会走得比较匆忙，太阳不大的时候就走得自由散漫，经常会有一些积极的年轻人在人群里见缝插针的发传单。我家里有一堆收集的传单，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还有一张夜场广告哦。”

    “而到了晚上，就会有一群热爱生活的叔叔阿姨，热情洋溢的在那边跳舞……就在那，那里以前有个很大的广场。我有一回混在里边，有个热心的阿姨还教我跳舞，不过我跳不太好，跳起来像做广播体操。”

    “虽然我这些热闹我听不到，但是我能感受到。”顾小羽偏头看向宫商，脸上带着笑，有些俏皮的道，“我还会唇语，天赋好，自学成才。”

    顾小羽一气说了许多，她语速飞快，话题十分发散。直到蒙昧的光线渐渐转为了明亮，她才骤然住口。又过了一会，她转过头看向宫商，很认真的说：“太阳出来了，你回去吧。”

    宫商依然沉默，他只是重新把危楼边缘的顾小羽抱到怀里，再次落回了地面，并把她轻轻放了下来。

    而在他转身的瞬间，顾小羽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我不能回去了，是吗？”声音小的她自己都没听清。

    宫商的身形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顾小羽笑着跟他说：“再见。”她还冲他挥了挥手，然后先一步转过了身，往与宫商相反的地方走去。

    顾小羽微微仰着点头，身后忽然“轰”的一声巨响，她愕然回过身去，看到宫商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他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坑，然后他在顾小羽惊愕的目光中若无其事的往坑里一跳，就地把自己埋了。

    埋之前还面无表情的嘱咐了顾小羽一句：“别离开太远。”

    顾小羽：“……”

    顾小羽呆呆的僵立在原地，好一会，她才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嘛……”有一些细细密密的喜悦突然就从她心底冒出一点头，顾小羽飞快的跑回去，在坑边溜达着转了两圈，客观的评价道，“比我挖的要好一点。”

    她嘴角越翘越高，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所有让她喘不上气的压抑与不安都暂时被喜悦挤到了一边，顾小羽摸着口袋里的怂花花想：“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而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回应她逐渐明朗的心情，她感觉手底的花朵轻轻颤动了一下。

    顾小羽立刻把怂花花从口袋里拿出来，她小心的把怂花花捧在手掌心里，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怂花花焉哒哒的脑袋。

    怂花花花瓣又抖了两下，它萎靡不振的卧在顾小羽掌心蹭了蹭，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道：“哦我要死了，你最好多摸摸可爱的我，以后就没机会了。”

    幸福大概来得太频繁，顾小羽一时被砸的有点不能回神，脱口道：“大白天的，你不睡觉吗？”

    怂花花无精打采的从她手心里抬起一点脑袋，看着天空交叠的光影，猛地被吓了一跳，暂时失去了它的语言功能，老半天才喊道：“哦天呐，大白天见鬼了。”

    顾小羽严肃的指正它：“严格来讲，你连鬼都不算。”

    怂花花又把脑袋卧回她的手心，亲昵的蹭了蹭：“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谁让我喜欢你呢。”

    顾小羽：“我一直想问，你到底从哪学的泡妞技能。”

    怂花花：“天赋好，自学成才。”

    顾小羽：“……”她回过一点味来，“你一直醒着？”

    怂花花十分坦然：“哦是的。”

    顾小羽咬牙切齿：“我还以为你死了！”

    怂花花：“哦你知道的，那只僵尸曾经杀死过我，我有点怕他。”

    顾小羽：“……你敢不敢更怂一点。”

    怂花花可能有点心虚，它转移话题道：“哦我有点困，请允许我休息一会。”

    顾小羽几乎立刻就消了气，她摸了摸它的脑袋，担心的真心实意：“那你睡吧。”怂花花习惯性的蹭了蹭她的手指，接着趴在她掌心不动了。它有一段时间确实是没有意识的，只是不想让顾小羽难过。

    它或许真的很狡猾，但又意外的会替人着想。

    顾小羽看着掌心里安静下来的食人花，它的花瓣依然残缺，却不再死气沉沉，太阳照着显得分外莹润可爱。

    顾小羽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凑上前轻轻亲了它一口，小心的把它放回了口袋。

    她一时高兴的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原地蹦了两蹦，神经病一般朝四面八方各“啊”了一声，然后她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一个回音。

    顾小羽停下来，往回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远远的看到一片茂密的植被，有一个细小的身影隐隐绰绰的藏在后边。

    顾小羽顿了顿，抬腿往那边走去，走到近前她也不入密林，就不远不近的站在太阳底下，看着藏在层层叠叠的阴影中的小角，开门见山的问道：“我真的会变成僵尸吗？”

    小角这回不跟她玩假装人类的游戏了，袒露着一脸“我不是好人”的信号，硬把自己凹出一脸的皮笑肉不笑：“骗你的，你根本变不成僵尸。”

    顾小羽：“打扰了，告辞。”她面无表情的说完，转身就要走。

    小角看着她离开，也不着急，十分从容的又问了一遍上回的问题：“你觉得那些僵尸还算活着吗？”

    顾小羽头也不回的继续走，声音不咸不淡的飘来，敷衍的有恃无恐：“小朋友，有问题请找警察叔叔哦。”

    小角看她果真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终于厉声喝道：“站住！”

    顾小羽又不傻，当然不听他的，继续往回走，小角却在她身后突然道：“你觉得在你的血弄死一只僵尸后，他们还会接受你？”

    顾小羽骤然停下：“你怎么知道的？”她回头，微眯了一点眼睛打量他，“你到底是谁？”

    她确实没有在地下见过他，也问过大光头，根本没有小角这个人，这个名字很有可能是他胡诌的。

    小角又开始折腾他精致的五官，他翠色的眼睛里映着周围的植物，绿的有些妖异：“你说的，我跟他们不一样，而你跟我一样——要不你再猜猜看？”

    顾小羽拒绝跟他玩猜谜，她郑重的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回那只小僵尸？”

    小角热情的凹出一个嬉皮笑脸的表情，说的话却十分无情：“没用的，支持他活动的能量没了，他已经死了。”

    这位小角大约是就读于戏精学院，十分热衷于凹表情，却因为学艺不精，经常是牛头不对马嘴。

    顾小羽不说话了。

    小角继续说：“你看，他是你害死的，你还要回去吗？也许还会有下一只僵尸，不，会有更多的僵尸因为你而死去。”他用抑扬顿挫的语气蛊惑顾小羽，“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根本无法一起生活，他们也不会再接受你，但是我不一样，我依然可以为你提供庇护，而你一个人是无法在这里生活下去的，你需要我。”

    顾小羽突然打断他，她直视着小角翠色的眼睛，冷静的说：“你是加坎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