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毕竟是年轻小夫妻, 果儿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毕竟她也是头一回生孩子,肚子里头憋着气,韩凌温声细语的哄了几天也就哄好了。
林渊其实不在乎驸马是谁,说难听点,公主只有一个, 驸马可以有一堆,毕竟只有果儿跟他有血缘关系,驸马因公主而高贵,但他不想让果儿在气头上做决定。
毕竟少年夫妻, 有什么说什么, 不好的地方互相改。
但这事倒是让林渊看清了, 韩凌是个不能委以重任的人, 他的眼界决定了他的道路。
林渊也不在意他本质的好坏,这世上就没有完全的好人,也没有完全的坏人。
可韩凌既不是那种能为民请命的人,也不是能放下身段钻研的人。
中肯来说,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接受封建教育长大的普通人。
书读的不错,想法也有新意, 但实在不适合手握实权。
林渊带来的宫中嬷嬷都是有经验的, 伺候过元朝后宫中的妃子, 年纪都大了, 但本事还在,照顾果儿绰绰有余, 林渊就把他们都留在了公主府。
两个孩子也都放在果儿身边,他是准备等孩子三岁后再把他们带到宫中教养的。
如果果儿舍不得,倒也能叫果儿在宫中长住。
两个孩子一个大一个小,大的是个女孩,林德,比她弟弟生的健壮,大约是在胎里被抢了营养,弟弟就孱弱得多,生下来就像只皱皮猴子,姐姐虽然也红,但没过多久就成了白胖婴儿,只有弟弟不红了皮也是皱的。
果儿还没回过神,她刚生了孩子,没有自己当了娘的意识,还是嬷嬷提醒之后才叫人把孩子抱来,她一手抱着闺女,一手抱着儿子,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闺女长得好,随我。”
言下之意就是儿子长得不好看,随爹。
韩凌觉得两个孩子都好看,都是他的种,看着就喜欢。
可想到孩子都姓林,他又不是滋味了。
作为一个男人,又是一个驸马,他这辈子也别想主动提和离,不能纳妾,不能收丫鬟,除了公主以外,再没有别的女人能生他的孩子。
他当然爱公主,公主年轻貌美,生的娇憨可人,对自己的父母也是尊敬的,对自己也从不趾高气扬,除了生孩子发脾气,他跟公主就从没有红过脸。
韩凌也没想过自己会背叛果儿。
他也知道,孩子姓林比姓韩好。
可是……他是韩家子啊!难道叫他断子绝孙吗?
兄弟的孩子再亲,那也不是自己的种。
果儿靠在韩凌的怀里,她脾气发过了,见韩凌眉头微皱,便关心道:“你是怎么了?我先前发脾气,你不要跟我生气,你若有话直说就是。”
韩凌小声说:“公主……”
果儿看韩凌示弱,怜爱之心大起:“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要的?你说,能应的我都应。”
韩凌看着果儿,终于认真地说:“我们以后的孩子,能不能有一个跟我姓?”
果儿这才想到,自己哥哥给孩子起的名字都姓林。
果儿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哥哥是皇帝,这个天下是林家的,她的孩子流的也是林家的血,姓林当然比姓韩好,韩家只出了一个驸马。
但是她也愿意哄哄韩凌:“好,以后要是还有孩子,就跟你姓。”
一直憋着的气顺了,韩凌舒服多了,他跟公主还年轻,孩子是会有的,儿子也会有。
这么一想他就释然了。
孩子姓林是好事,当今陛下没有孩子,让公主的孩子姓林以示荣宠,等孩子长大了,只要不犯大错,女儿一个郡主,儿子一个郡王是跑不掉的。
天底下会缺任何人的爵位,却绝不会缺老林家的。
有两个孩子在前面撑着,之后他和公主的孩子也能过得更好,一家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韩凌想通了,待果儿就更加温柔体贴。
果儿沉浸在温柔乡里,觉得生孩子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事。
“皇上,公主和驸马……”二两给林渊端去了一杯茶。
林渊笑道:“和好了?”
二两点头。
林渊叹了口气:“只希望他这次能乖一点,不要让我再去亲自敲打他。”
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臂从林渊的身手探出来,陈柏松抱住林渊的腰,把下巴搁在林渊的肩膀处,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
林渊拍拍江予安的手背:“果儿生了。”
陈柏松虎目瞪圆:“怎么没把我叫起来?”
他知道果儿的孩子会是储君,果儿的孩子有多重要他也清楚。
更重要的是,只有有了储君,林渊才不会被逼着成亲生子。
林渊笑道:“你睡得跟死猪一样,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把你吵醒,还是叫你接着睡吧。”
陈柏松睡得太香,他实在不忍心把陈柏松叫醒。
“驸马怎么了?”陈柏松想起林渊刚刚说的话,奇怪的问道。
林渊摇头说:“太年轻了。”
他都有些后悔同意这桩婚事。
太后提议的时候,是看重韩凌家庭简单,不是世家或高门大户,又是新科状元,既免去了麻烦,又身份匹配,也是年轻才俊,跟果儿相配。
否则让世家子娶果儿,他们可能会想着从这个当朝唯一的公主身上捞到好处。
如果果儿被他们蛊惑。
麻烦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他们的兄妹关系,甚至包括太后和太上皇在内的家庭亲族关系都会受到伤害。
既然无法控制,那就要从根源上杜绝,就是不让果儿嫁世家子。
韩凌无疑是很好的选择,长得不算俊美,但也算英挺了,年轻气盛,又是状元郎,人也不畏缩,又有真才实学,在民生问题上还颇有自己的见解,算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唯一的问题就是政治目光短浅。
要是换成个世家子,听见林渊让孩子姓林,他能跳起来磕头谢恩。
人和人自幼所看的风景,接触的人或物不同,确实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们的行为和思考模式。
果儿虽然也是在乡里长大的,但她是大地主的女儿,还不是普通的小地主,也没被关在屋子里,她的目光本身就比普通人要高,后来林渊在高邮,还给果儿请了先生,不教琴棋书画,就教读书认字,她想学什么,林渊就给她找什么样的先生。
学识果儿有了,眼界果儿也开了,林渊当了皇帝,果儿也被宠出了公主的脾气。
林渊几乎已经可以预想到果儿和韩凌的结果了。
陈柏松说:“是驸马不好?”
林渊:“也不能说他不好,只是……他可能不太适合。”
韩凌适合当一个文臣,老老实实地在职位上干一辈子。
但不适合弯弯绕绕的事。
林渊脱了鞋子,除了外衣,泡过脚之后才钻进了被子里,但即便泡过,他的脚依旧不够暖,陈柏松自然的把他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粗糙又温暖的手给林渊暖脚。
林渊觉得有些痒。
等他的脚暖了,两人才并排躺在床上说话。
每天夜里他们都这样,床帐一放,即便什么都不做都徒增几分暧|昧气息。
但比起做事,林渊更爱跟陈柏松说话。
“女孩叫林德,男孩叫林璇。”林渊忽然说。
陈柏松奇道:“男女颠倒了。”
林渊:“还好,德是个好字,璇也是个好字。”
陈柏松:“这倒也是。”
女孩名字里面有德字的不少,男孩名字里有璇的也不少见。
只是这两个名字摆在一起,才有种男女颠倒的感觉。
“孩子小时候还是跟着娘吧。”林渊轻声说道,“等三岁后,我再把他们接近宫教养,看谁学得更好,更适合当皇帝。”
“如果他们都不行,就只能看果儿接下来生的孩子了。”
陈柏松却突然问:“他们?你把丫头也算上了?”
林渊点头:“对。”
林渊还以为陈柏松要反对,毕竟陈柏松是土著,接受不了女人当皇帝也很正常。
结果陈柏松却沉思半晌后说:“那我教他们武艺吧,就是丫头不太好教,毕竟是个姑娘,要不你找个会骑射的女先生教他。”
林渊一愣,陈柏松看林渊不说话,问道:“怎么了?忽然傻了?”
林渊抱住陈柏松,笑道:“我只是没想到。”
这么长的时间,他以为自己影响不了陈柏松,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陈柏松已经被他影响了,他们的思维方式在慢慢接近,林渊从不会去适应别人,尤其是当了皇帝以后,他更不可能去适应别人了。
是陈柏松一直在适应他,一直在配合他的脚步。
林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这个世上有懂他的人,宋石昭,宋濂他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很懂他。
可是陈柏松的懂跟他们不一样。
林渊看着陈柏松的眼睛,认真道:“你跟以前不同了。”
陈柏松一脸迷茫:“哪里不同了?”
林渊笑道:“更懂我了。”
陈柏松得意道:“你也不看我跟了你多少年。”
林渊一怔。
是啊,年华似水,一晃而过,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林渊握住了陈柏松的手。
他再也不会有时间,有精力,像对待陈柏松一样去对待任何一个人了。
林渊看着陈柏松身上的伤疤,轻声说:“你要吃药,旧伤发作的时候要说,要活的久一点,陪我的时间长一点。”
第 183章
早纪醒的很早, 她每天都是院子里最早起来的那一个, 她要梳洗打扮,再把同伴们叫起来,她现在靠教新来的同乡官话就能挣到养活自己的钱,不仅仅是养活,这些钱还能叫她买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昨天她才买了一根银簪, 以前哪里敢想?在自己国家的时候,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个陶罐——要用来煮饭,可陶罐不经煮,要不了多久就坏了, 可铁是买不到的, 那都是用来给武士们打造兵器的东西, 他们这些平民, 这辈子别想拥有一件铁器。
更别说金银了,那是贵族老爷们才能拥有的。
早纪同村的女孩成了贵族的情人,也没见她能戴什么首饰。
早纪对这根银簪很珍惜。
她想起自己爹娘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买匹布,给娘做一身新衣裳。
如果他们还活着就好了,自己现在有钱了, 可以请商人老爷把自己的父母也带过来。
“早纪。”和她一个屋的女孩也醒了, 她的官话说的不太好, 但还算流利, 她们约定双方只用官话对话,这样才能早一点运用自如。
早纪也跟她打招呼:“结花。”
结花比早纪年纪还小一些, 今年刚刚十三岁,她兴奋地说:“我今天去商人老爷,我存够钱了,要把我爹娘接过来。”
早纪有些羡慕,结花还有爹娘,她却没有,于是说道:“那你要小心一点,对商人老爷客气些,好好求人家。”
结花拼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商人答应的倒是很爽快,毕竟他也要去倭奴国,顺手带两个人回来也容易,只要不是武士,那边的贵族都不会在意,更何况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做生意的,从没有嫌钱烧手的,又不废功夫。
而且他们这些商人在两国间做买卖,有这些会说倭国话的女人也方便,以后要是请她们办事,双方有点交情,那就更容易了。
商人姓张,对结花说:“若你父母还活着,我便把他们带回来,若是找不到或是死了,我就无能为力了。”
结花连忙跪下去,不等张商来扶,就磕了个响头:“老爷!我知道,我知道的。”
张商叹了口气,把结花扶起来:“行吧,你就在城里等我好消息。”
张商很快就带着自己的商队走了,他还招募了一群好手,都是原本的倭寇,这些倭寇如今就在城外接活,有些学会官话后就偷偷进城,不住城外了,还去府衙立了户籍,成了明人,开始做些正经买卖。
但更多的倭寇没有别的技能,也不愿意低下头做普通百姓,就在城外等着商队招募他们。
之前这些倭寇也乱过几次,杀了不少人,现在老实很多了,两年都没出过什么事,商人们渐渐的也愿意用他们。
毕竟去倭奴国,没人比他们更熟悉那里的情况。
他们也都是武士,知道该去哪里纳拜山头,哪块地归谁管,谁有实权,他们清楚的很。
张商这次招募的是一个倭寇组成的小队,领队的是一个叫井田的武士,说来奇怪,这些武士明明都是从倭奴国出来的,但却分化了,一共有四个领队,互相看不顺眼,但也没有撕破脸。
前几年倒是听说他们之间起了争斗,还死了不少人。
不过流窜到这里的倭寇基本都被他们吸收了。
倭寇们再也没有骚扰过边城。
原因也简单。
他们需要日用品,食物,油盐酱醋,城里有,他们要是骚扰了城里的百姓,城门一关,他们就什么都买不到了。
而且他们的钱都来自于商人,商人招募他们办事,他们就能挣一笔,不招募他们,他们就一文都没得挣。
渐渐的,他们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而且其中有不少人都在城里有了情人,基本都是倭国来的女人。
有了女人,有了钱,就有倭寇成了家,搬到了城里去,和自己的女人住在一起,养育子女。
还在城外的倭寇里有不少人都是想多干几票大的,存点钱,再和自己的女人成亲,搬到城里去过日子,日子再差,也没有在本国的时候差,身为武士不能为领主效力,反而被逼的背井离乡,他们也没脸回去。
井田的官话说的很不错,他们被招募之后,除了衣服自己负责以外,吃住行都由商人负责,这就是他们最奢侈的时候,酒和肉随时都有,上货卸货也不用他们去。
等他们下船,走上故土的码头,倭寇们都很沉稳。
第一次回来的时候他们很激动。
但激动之后,留下的就是深深茫然,他们记忆中的故土,是这样的吗?
到处都是残破的村庄,男女老少衣不蔽体,路边有饿死的孩子的尸体,女人的惨叫声就在耳边。
他们的国,是这样的吗?
佩刀的武士就在墙边按着一个女人,一边干一边大笑,女人乞求他,他不为所动。
井田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他只记得有一股怒火占据他的脑子,让他的身体不听大脑的指挥,他拔刀杀了那名武士。
女人惊恐的看着他,把破烂不堪的衣服拢好,说了句几不可闻的谢谢就落荒而逃。
为了那个武士,当时招募他的商人给领主赔了一大笔钱。
井田只觉得心中荒凉,无所依靠,他是武士,他的父母和师父告诉他,他应该学好武艺,为主人效忠,如果能成为大名的武士,说不定有一天还会成为城主,他可以得到他应得的好处,拥有土地和美女。
但他们没有告诉他,当一个国千疮百孔的时候他该怎么做。
对比之下,大明就好像天上的国。
他住在城外,但是每天都能看到城里的人来往,他们有的靠双腿行走,有的坐马车,有的坐牛车,大明的女人脸上最带着笑,他们国家的女人却总是惶惶不可终日。
大明的匠人很受尊敬,他们国家……现在还有几个匠人?
商人们来来往往,他们会运进城里许许多多的货物,也会把城里的货物拉走,拉到别的地方去卖。
人们丰衣足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打仗,不用担心武士或士兵闯进他们的家,带走他们的妻子和女儿。
井田还记得当时带他们去的那个商人坐在马背上,看着一片荒凉景象,竟然惊呼道:“此乃地狱乎?”
人间地狱,大约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那个商人从领主手中买走了不少女人,都是流民,没有家,亲人也是流民,从别的地方逃窜过来,但领主不需要这些女人,她们最多就是做做皮肉生意,没有别的来钱的办法,对领地没有丝毫贡献。
井田看着她们上船,护送她们回到城里,看着她们一天比一天好,其中有一个还成了他的女人。
从那以后,他就经常带着人在故国和大明之间来返。
只不过故国的武士和领主都认为他是大明人。
而大明人认为他是倭奴人。
当他的官话越来越流利之后,连大明人都认为他是他们的同胞了。
井田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凄凉。
他在故国长大,最后却成了明人吗?
连他的女人都说,当明人比当故国人来得好,他斥责她忘祖。
女人却说:“如果我们还在国内,我跟着你,你能让我吃饱肚子吗?你的兄弟们要上我,你敢跟他们决裂吗?领主会高看你一眼,把你引荐给大名吗?在国内,你只能跪着!跪着活!”
井田想反驳她,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反驳的理由。
国内乱作一团,每天都有战事发生,他之所以能说这些话,就是因为他不在国内,在他大明过着好日子,他有自己的屋子,他的女人偶尔会来见他,他们会度过狂乱又甜蜜的夜晚。
他挣了钱会给她买胭脂和首饰,也会给她买布料。
井田没有亲人,朋友们挣的钱跟他差不多,所以他的钱都花在自己的女人身上。
他的女人是个很泼辣的女人,她聪明又漂亮,在国内总是用泥巴糊住自己的脸,如果不是怕疼,她可能还会划破自己的脸,来到大明,发现男人们不能随意碰她以后,她才终于能用干净的脸面对别人。
其实井田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跟她成为情人。
她会乱花他的钱,但也会提醒他把钱藏起来,以后去租块地,能盖个小商铺,他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做点小生意,她会做饭团和酱菜,就算挣不了多久,他们也不会饿死。
井田想起他这次出发,走前一晚他的女人跟他说:“你这次做完就不要做了,钱存够了,我们去租块地开店,我再给你生几个孩子。”
井田抿着嘴,脸上露出一个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称得上有些羞涩的笑容。
他流浪久了,也想把脚踩在实地上,跟他的女人组建一个家,生一群孩子,好好过日子。
井田看着被火烧过的焦土,轻轻的叹息,他依旧热爱这片土地,但这片土地却无法容纳他。
第 184章
边城的骚扰越来越少, 林渊也安心了许多。
这些年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边关, 为的就是能让百姓更安稳,不让边关总是被骚扰,百姓过不了安生日子不说,商人们也不能安心经商,每次出行都要带不少好手, 商业成本上去了,林渊收税的时候都有些心疼——如果商人没聘请那么多好手,他还能多收一点税。
自从边关稳定之后,朝野内外都在歌功颂德。
说林渊是天降英主。
不过除了好消息, 还有一个坏消息, 就是宋石昭快不行了。
这几年宋石昭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
他刚跟着林渊的时候就五十多岁了, 现在已经是一个高寿老者。
这些日子林渊一直叫人关注着宋石昭的情况, 把宫里最好的太医派了过去,可依旧没什么起色,太医也说了,宋石昭得的不是急症,只是一种人人都会得的病——老病。
生老病死,是凡人逃不过的坎。
二两从门外走进来, 像林渊禀报了宋石昭的情况, 林渊急匆匆赶往相府。
宋石昭是个很奇特的人, 他似乎没有私欲, 不耽于任何享乐,他虽然住在相府里, 但相府是元朝时官员的府邸,他只是简单的修了修就住了进去,府里也没什么仆从,只有一个老仆一直跟在他身边。
这么多年了,宋石昭也没有娶妻,别说娶妻了,府里除了厨娘和采买娘子以外就没有别的女人,他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听老仆说,宋石昭连吃饭,都只吃一菜一饭。
偶尔不吃白米饭,是黄面馍馍。
林渊赶到的时候,宋石昭在床上不停喘气,他原本就瘦,现在更瘦了,看到林渊出现的时候,他的眼里忽然冒出精光!
“陛……陛下……”宋石昭伸出手,艰难道,“恕微臣不能……给您行礼……”
林渊走到宋石昭身边,半蹲下去,握住了宋石昭伸出来的手。
他此时发现,他留不住宋石昭了,老天要把宋石昭带走,凡人没有任何办法。
宋石昭看着林渊,他咧嘴笑,嘴里的牙掉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对门牙□□。
这个皇帝,是他辅佐上去的。
时至今日,宋石昭都觉得自己是运气最好的人,乱世的时候,那么多谋士,那么多幕僚,有几个真正把自己跟随的人捧上去了?
别人都没做到,他宋石昭做到了!光靠这个,他就算死,也该笑着死!
但是他又舍不得,这个皇帝,是他亲眼看着成长的,他看着那个年轻人在一个小寨子里龟缩,又看着那个年轻人燃起野心,一点点攻城略地,成为了如今的帝王。
他真是舍不得啊,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活几十年,跟着他的皇帝一起死。
但老天爷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
宋石昭的手指动了动,他说话有些漏风,但还是努力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字清楚:“陛下,蒙古那边要怀柔,现在还不是时候,胡人那边能做生意,但绝不能让他们得到我们的任何技术。”
这次林渊没有自称朕,他看着宋石昭的眼睛,认真道:“我知道,先生。”
宋石昭拼命咳嗽起来,林渊伸手给他拍背顺气,宋石昭缓过来之后才说:“陛下,我死后,郑清风可用,他是清流,又在都察院历练,在朝中没有根基,为相最好。”
“其他……其他人不必考虑,他、他们要么是心性不够,要么是左右逢源。”
林渊:“我知道。”
宋石昭朝林渊笑。
他的陛下啊,他看着成长的陛下,原来已经这个年纪了吗?
可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啊,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宋石昭双眼放空,他想到了很久以前,他还在山上的时候。
山中无岁月,他和兄弟们每日读书习字,买不起纸笔,就用手指在泥土上写,或是像古时候一样刻字,刻的双手鲜血淋漓也没有停下。
长辈们告诉他们,只有学得多,将来才能匡扶正统,重现宋朝。
那时候他和兄弟们一样,都希望有朝一日下山,找到皇室遗脉,一展所学,才不负自幼苦读。
如果叫现在的宋石昭说,倒下的朝代就不必把它再扶起来了。
只有新的,新的朝代,新的人,新的帝王,才能真正让他们展现自己的价值。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长辈们一个个死去,兄弟们的心就活络了。
都是年轻气盛,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过日子,第一个堂兄是趁着晚上偷偷跑下山的,至今宋石昭都没有找到他,估计早就已经死了。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也陆陆续续走了。
如果不是因为最后只剩下他,他当时还是不想下山。
因为山下还不够乱。
要乱到极致,他的出场才更有分量。
宋石昭想起以前,嘴角带着笑容,林渊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他。
后来他没有盘缠,没有食物,在野地里被商人抓住了,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也不知道他未来该怎么办,那是宋石昭第一次感受到怕这个字。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他死的毫无价值,没人知道宋石昭这个人,没人知道他为了这场乱世准备了将近一辈子!
如果死了,他无法名留青史,连一个笑柄都当不了。
被带到那个寨子里的时候,宋石昭松了口气,他愿意当苦力,愿意干活,只要不让他死,他就还有希望。
他活下来了,没有饿死,也没有被打死,他只要干活就能吃饱饭,而且也不必一天到晚的干活,因为年纪大了,寨子里的人倒是挺照顾他。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注意到了寨子的主人。
那个在他眼里天真弱小又青涩的林渊。
可当时的林渊天真中却带着一股奇特的残忍。
宋石昭看着林渊下达的种种命令,自己一个人揣度,发现这一条命令,都可以称得上是“从者生,违者死”。
铁面无情,不讲一点情谊。
哪怕是朝廷的律法,都从没有在人情之外。
这样的一个寨主,宋石昭只觉得热血沸腾,他迫切的需要给自己找一个主人,辅佐他,成就他,实现自我价值,他看到了林渊,发现了林渊,那股冲动让他无法抑制,他走了一步险棋。
然后他就被林渊抓住了,那是他第一次和这个少年寨主说话。
少年人的脸上有审视,有怀疑。
目光冰冷无情,好似不是在打量一个人,而是在打量一个物品,看这个物品价值几何,值不值得他伸手拿下来。
或许林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宋石昭记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了,一刻也没有忘过。
然后他就跟在了林渊身边,成了一名谋士,刚开始的时候林渊用他,但是不算信他。
那时他信心十足,觉得林渊很快就会相信自己,因为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奉林渊为主。
宋石昭觉得君臣之间,就像夫妻之间,丈夫可以花心,但妻子必须忠贞。
虽然他觉得这个道理实在不是道理,但却是有用的,因为妻子依靠丈夫而活,臣子依靠帝王也活。
他必须比深爱丈夫的妻子还要忠贞才行。
只有这样,他才能爬的更高,才能得到林渊的信任。
宋石昭想到以前,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真的辅佐林渊当了皇帝,他自己也当了丞相,哪怕是他年少轻狂时,都不敢想会有这样的一天。
如果不是当时遇到了林渊,或许他早就死了,不是人死了,就是心死了。
才华有用武之地才是才华,没有,就是狗屁。
他看着陛下从稚嫩的少年郎成为硬朗青年,从天真的残忍到成熟的冷酷,每一次陛下的变化,都让他感到幸福。
“陛下……”宋石昭张嘴说,“我死后、把我埋在京城,我……我要在这里,看着陛下……”
林渊轻声说:“会的,你放心。”
宋石昭又说:“郑清风、可、可为相。”
林渊握着他的手:“你走后,我会革除丞相这个位子,你是我第一个丞相,也是唯一的丞相。”
宋石昭张大嘴,不停的喘息,他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嘴张合了不知道多少次才说:“臣、谢、谢主隆恩……”
“臣这辈子……”宋石昭看着林渊,“值了。”
林渊又说:“我会以你的名字,修建一所大学,你的家财会充当奖学金,无数学子都要受你的恩惠,百年后,依旧有人记得你。”
宋石昭的手抖得厉害,他终于忍不住哭道:“陛下……陛下……老臣不想死啊……”
“陛下,老臣还想、还想再跟着您。”
林渊:“下辈子,你还给我当丞相。”
宋石昭笑得比哭还难看:“陛下、到时候可别、别捏嫌弃臣老。”
林渊笑道:“你这辈子跟我的时候,也不年轻,老得跟老菜梆子一个样。”
宋石昭看着林渊的脸,深深的看着,像是要把这张脸刻在自己的三魂六魄上,下辈子也要记起来。
林渊轻声说:“先生,安心吧。”
宋石昭被林渊握住的手动了动,他说:“陛下,老臣先走了……”
第 185章
“姐姐。”男孩奶声奶气地跟在女孩身后, 手里还拿着木质的玩具。
女孩噘着嘴:“你不要跟着我啦, 我要去见舅舅!”
男孩连忙说:“我也要去见舅舅!”
女孩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弟弟:“你见舅舅干什么?”
林璇:“姐姐见舅舅干什么?”
林德得意道:“我要打拳给舅舅看!”
林璇垫着脚:“我也要!”
林德奇怪道:“你又不会打拳,娘说了,你不能学。”
林璇是胎里亏了,身体比别的孩子孱弱, 他不能受凉,不能受热,所以果儿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娇娇, 男孩取女孩的名字, 能避免夭折——至少民间是这么传的。
所以林德这个姐姐就成了林璇羡慕的对象, 姐姐从小身体就好, 壮得跟小牛犊一样,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是不管是投壶还是骑射都非常优秀,林德羡慕也憧憬着姐姐,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跟姐姐一样的人。
“算了算了,一起去吧。”林德牵住了弟弟的手。
他们姐弟两从小就在一起, 没有分开过, 他们一起吃饭, 一起念书, 一起睡觉,他们现在还没有分开睡, 但是听娘说,等他们过了七岁,就要分开了。
林德拉着林璇走出宫门,侍人跟在他们身后。
姐弟两个五岁的时候就被林渊接到了宫里,果儿不放心两个孩子,也搬回了宫中。
至于驸马……果儿似乎已经把自己还有丈夫这件事给忘了。
韩凌只有偶尔在禀告了林渊,得到允许之后才会进宫看看自己的孩子和妻子。
林渊他们夫妻的事没有插手的余地。
站在他的位子上,他还是希望果儿能和驸马好好在一起。
但如果不行,也不能强求。
毕竟百姓都能离婚,没道理果儿不行。
“陛下。”二两走到一旁说,“小郡主和郡王求见。”
林渊放下茶杯,笑道:“让他们进来吧。”
坐在一边太师椅上的陈柏松问道:“要我回避吗?”
林渊摇头,冲陈柏松笑:“不必,他们也是你外甥外甥女。”
陈柏松一愣,似乎是被林渊的笑迷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舅舅!”林德拉着弟弟小跑着冲进来,像一阵旋风,林德扑进了林渊的怀里,被林渊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林璇害羞的站在一边,有些羡慕姐姐能被舅舅抱着。
他们没进宫之前很少见到舅舅,一年也见不到两次。
但他们一直听娘说,舅舅是除了娘以外最疼他们的人,娘还说,舅舅非常非常厉害,舅舅是皇帝,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舅舅做不到的。
在这样的教导下,即便他们很少见林渊,都很崇拜舅舅。
而且每一次见舅舅,舅舅都会给他们礼物。
礼物不一定贵,但一定很和他们的心意,在孩子们眼里,林渊是无所不能的。
而且林德早就发现了,每次她要去见舅舅的时候,服侍她的宫女们都争着要跟她一起去。
林德以前不解,还去问过母亲,母亲告诉她,因为舅舅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所以人人都想接近他,都想得到他的喜爱,他喜爱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然后林德就再也没带宫女去过了。
她觉得舅舅喜欢的人越少越好,不然喜欢是会被分薄的。
林德转头看了眼林璇。
嗯,如果是自己的弟弟,那自己可以把舅舅分给他一半。
“怎么?今天又遇到什么事了?”林渊逗孩子越来越有一手了。
林德靠在林渊的胸前,认真道:“舅舅,我学会打拳了。”
说着就跳下林渊的膝盖,站到林渊面前,还有婴儿肥的脸上全是自信的神情:“我打给您看!”
说完林德就开始打拳。
这个拳法其实就是教给孩子们,让他们强身健体的,跟现代的广播体操差不多。
没什么难度,也没有实战性,就是让孩子们在学习的空隙不要耽误身体的成长。
“小德真厉害。”林渊很给面子的鼓掌。
林德小脸涨得通红,高兴道:“我以后会更厉害的!我要当将军!”
林渊奇道:“怎么想当将军了?”
林德说:“他们都说,当将军很威风!可以穿特别好看的盔甲!可以统帅千军万马!把那些敢骚扰我们的匪寇打回去!”
林渊揉了揉林德的小脑袋:“那你要努力了,将军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将军是最厉害的人。”
林德似懂非懂地问:“比您还要厉害吗?”
陈柏松在旁边说:“当将军要忠于皇帝,将军可以有很多,但皇帝只有一个。”
林德瞪大眼睛:“那我要当最厉害的将军!”
林渊微笑:“好啊,舅舅等着小德长大,让小德当舅舅的将军。”
“那娇娇呢?以后想干什么?”林渊问站在一边拉着他袖子的林璇。
林璇用他那小脑瓜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我要给姐姐当军师,让姐姐只打胜仗。”
林渊也伸手揉林璇的脑袋,这对姐弟在他的授意下从来没分开过,他们的感情很好,林德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林璇要更细腻得多,姐弟两从来没吵过架。
林德看似骄纵,但从来不会欺负自己的弟弟。
林璇看似柔弱,但其实并不是一个软弱的孩子。
他们以后注定是竞争关系,哪怕其中一个想要退让,林渊也不会允许,最后要看实力说话。
但是在他们幼年时期,林渊希望他们有完整健康的家庭,能体会到亲情,不用尽早的去面对世界残忍的一面。
只是让林渊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孩子会这样依赖自己。
不过他也可以理解,毕竟林德和林璇对自己父亲的感情并不怎么深。
在他们还没有搬进宫的时候,韩凌总是很忙,他要忙着和同僚交际,要想办法做出成绩,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分摊到自己的家人身上。
所以林渊就成了孩子们眼中的“父亲”。
皇帝这个身份就足够给他镀一层金了。
其实人,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会追寻强者,崇拜强者,听从强者,这是本能。
人们会爱护弱小,却绝不会崇拜弱小,不会想要成为弱小。
权势就是强者的证明。
拥有最多权力的皇帝,就是最强者。
林渊刚刚抱过了林德,这次就换抱林璇,林璇乖巧的坐在林渊的膝盖上,认真道:“娘说,要给我和姐姐换个先生。”
林渊:“怎么了?现在的先生不好吗?”
林璇有些迷茫:“我不知道,但娘说先生不是好先生。”
林渊也很奇怪,他给这两姐弟选的先生可是第一次科举考出来的二甲第一,真才实学是有的,当先生也绰绰有余,果儿怎么会说他不是个好先生?
“那你们下次上课,舅舅也去听课好不好?”林渊问道。
林璇点头,高兴道:“好!”
林璇身体不好,不能像林德一样学习骑马射箭,他更多的时间都待在室内,所以比起林德,他更爱看书,书籍是他除了姐姐以外的朋友。
京城里不是没有人钻研,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林德和林璇身边当伴读。
不过林德是顺带的,他们的目光还是集中在林璇的身上。
毕竟林渊没有孩子,皇室血脉只有林德林璇俩姐弟。
而林德是女孩,她是不可能继承皇位的,只有林璇。
除非常安公主再生几个儿子,否则无论怎么看,林璇都会是未来的皇帝。
没见皇上都把林璇带在身边教养了吗?
他们笃定,只要林璇长大,皇上就会让林璇去历练。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站队了。
现在下手,等林璇真的当了皇帝,他们怎么也可以捞点好处。
林渊一直没有松口,但是眼看着林德他们年纪越来越大,如今已经六岁了,也是时候让他们去建立自己的班底,看人和御人有时候是后天学的,有时候是天生的。
这也是才能,不知道这俩姐弟谁有这样的才能。
而且这些孩子从小在林德他们身边长大,以后也算的上是知根知底。
将来不管是林德还是林璇当了皇帝,这些孩子就是他们的“自己人”。
只不过……
林渊有些担心林德会没有伴读。
毕竟世家现在依旧不会让女孩出门,更不可能送女孩进宫当伴读。
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去当郡主的伴读,不然外面就能传出难听的流言。
比如孩子这么小,就想让自家儿子以后娶郡主,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世家们要脸,哪怕确实是这么想的,也不想被别人这么说。
等两个孩子走了,林渊才对陈柏松说:“之后找个机会,让那些世家子弟都进宫吧,让林德和林璇自己挑伴读。”
陈柏松点头,他觉得这个办法挺好,孩子们的事,那些世家也最后不敢说什么。
“娇娇身体还是太差了。”陈柏松叹了口气,“要不然让我带他一段时间。”
林渊笑看陈柏松:“你带他干什么?”
陈柏松认真道:“他身子弱,自然要多晒太阳,多动才行,整日关在屋子里,好好的人也要关出毛病。”
“那你就把小德也一起带着吧。”林渊说,“他们十六岁之前,我都不想他们分开的太远。”
任何感情都是经不起距离的消磨的。
陈柏松点头:“好。”
第 186章
“二丫!你干嘛去?!”女人拿着锅铲跑出来, 看见女儿在院子里乱跑, 气不打一处来,“你快回来!”
二丫回头说:“不!娘!今天镇上来人了,我要去看!”
女人更气了:“你看什么看?镇上来人关你什么事?”
二丫:“我要去镇上读书!听说镇上读书不要钱!”
女人嗤笑:“你一个丫头片子,读什么书?你哥去读书了,你再去, 家里的活谁干?”
二丫恨道:“咋我能干活,我弟就不能干?他也五岁了,我五岁的时候都能跟着下地了,他咋就不能?”
女人翻了个白眼:“你能跟你弟比?”
二丫朝她娘比了个鬼脸:“他也就比我多了一个把!有什么可金贵的?”
女人气得跑出来:“你给我过来, 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二丫翻了个白眼, 她人小, 腿脚利索, 跑起来带着风,她一边跑一边说:“我要去读书!以后在城里找活干!我挣了钱也能叫你享福!”
“我享你个屁的福!”女人叉腰直喘气,气得脸都涨红了才说,“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我和你爹养你们三个已经不容易了,咱们给你存些嫁妆,你以后嫁出去了, 也对得起你。”
“我不要嫁妆!”二丫躲在木桩子后头, “我就想去读书, 我不想一辈子待在村子。”
女人气急败坏:“村子有什么不好的?是缺你一口吃了还是缺你一口穿了?二丫!你没有良心!”
二丫大喊:“我有!镇里的先生都说了, 去城里不是要跟村里划清界限,是去城里学更多东西, 以后为村子做贡献!”
镇里的先生……
女人怒道:“他只是个先生!我还是你娘呢!”
二丫:“村东头的赵寡妇都送她女儿读书去了,咋我就不能去?”
女人:“赵寡妇只有一个女儿,我可有你大哥和弟弟,我家又不是没有儿子,干嘛指望一个丫头去读书?”
二丫咬着唇,把嘴唇都咬出血了:“我不,我就要去读书,读书不收钱,我知道。”
“娘,我求你了,你让我去读书吧,我放假就回来干活,先生说了,农忙的时候,还会给我放假。”
女人:“不许去!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你去读书,村子里的人家怎么看我们?”
“吵吵吵,又吵!”男人迈进院子里,冲女人说,“你就是管不住她!”
女人:“你管!她就闹着去读书!”
男人皱眉道:“这不是胡闹吗?十里八村的,也就赵寡妇把丫头送去读书了,她家是没男人才指着女娃,咱们家又不是没男人。”
女人:“我也这么说,她不听!我有什么法子!”
男人:“大壮不是这几天放假吗?等他回来了,叫他说说他这个妹子,他是读书人,比咱们会说。”
女人听自己丈夫提到大儿子,脸上也挂起笑来:“那是,咱们大壮以后是要考状元的!哪儿说服不了一个女娃。”
“去去去,别在那蹲着了。”女人冲二丫喊道,“快去捡柴。”
二丫:“你们让我去读书我再去捡!”
女人气笑了:“你不捡算了,那你也别吃饭,饿着吧!啥时候你不吵着读书了,啥时候再吃饭。”
二丫:“不吃就不吃!”
然而当天夜里,二丫饿得睡不着,偷偷溜到地里去挖土豆吃,就在田边生火烤,吃完还把烧过的木头埋起来。
就这么过了三天,二丫一点油星也没沾,白天也没吃东西,只有晚上偷偷去吗 地里挖土豆。
“大壮回来了!”二丫还没进门,就听见她爹娘高兴的声音。
她撇撇嘴,反正从小到大,哥哥弟弟都是爹娘的宝贝,她是什么?地上的石头,摔了也不担心会碎,也没人想管。
二丫也不奢望自己大哥会帮自己说话,她哥跟爹娘一样,都觉得她这个丫头片子以后就是嫁人,送她去读书,就是便宜了以后结亲的人家。
“二丫呢?”她听见大哥在里头问。
她娘说:“又去哪儿野去了,这几日跟我和你爹置气呢,非要去读书,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读书的材料,再说了,哪有女娃读书的。”
“外头说送女娃去读书,那都是南边的,咱们北边可不送。”
二丫听见这话就撇嘴。
大壮说:“娘,我去了城里,发现城里不少南边来的女人在干活,都是读过书的,干得也是管事的活,一个月少说也有二钱银子。”
女人乍舌:“乖乖,那可了不得,少说都有二钱,二钱可够咱们家吃挺久的了。”
跟南方不同,北边修路不方便,民风虽然淳朴,但也不与外头有过多交流,人们活的闭塞,就是新朝建立了这么久,一直在推广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口号,也没对他们产生多大的影响。
大壮又说:“二丫想念书,就叫她去念吧,不说以后考官,能找个管事的活干就不错。”
女人:“她就是当了管事,以后还不是得成亲?成别家妇?跟咱家又没关系,叫她去念书,家里就少一个能干活的人。”
二丫听着,心里不舒服。
她还记得赵寡妇的女儿,叫月娘,以前也跟她一样过日子,后来赵寡妇不顾亲戚的阻拦,把月娘送到城里的学院读书,月娘学会了认字,也学会了打算盘,因为算盘打得实在好,已经有城里的商铺老板问她愿不愿意毕业后去他们铺子里当账房。
月娘还跟她说,去那样的大铺子当账房,一个月最差也有一钱。
其中出价最高的还愿意给她半两一个月。
“不读书的话,哪里能挣到这么多钱?”月娘当时的笑容幸福极了,还对二丫说,“你要早些去读书,我去的晚了,你要是现在去,能多读几年,说不定以后还能参加科考,当个大官!”
“听说京城里就有女大人!”
二丫也不奢望自己能参加科考当大官。
她就是不想一直在家干农活,以后嫁个跟她爹一样的男人,再生几个娃。
那日子,她想想都觉得可怕。
大壮叹了口气:“娘,二丫也是从您肚子里生出来的,她就是真嫁了,也是你的女儿,再说了,现在是有法的,如果我和三弟出了事,二丫就得给您养老送终。”
“她读了书,能挣更多钱,到了夫家能立稳脚跟,才能孝敬您。”
女人摆手:“我可不差她孝敬,我有两个儿子呢!”
他们这,女人生不出儿子就是大罪,谁生的儿子多,谁出门都能把头抬高些。
儿子越多越好,至于女儿——总要嫁出去的,现在又不准换亲。
要不是日子过得好了,这些女孩早被溺死了。
他们这地的风俗就这样。
大壮叹气:“娘,您该和我爹出去走走,去外头看看。”
女人:“看什么?”
大壮:“我这次就把二丫领走吧,让她跟我一起去念书,正好一年级又要招新生了,先去报个名,下半年九月份就开学。”
女人翻了个白眼给儿子瞧:“说是念书不要钱,那衣服,吃饭,住宿样样都要钱。”
大壮无话可说了。
他这个娘是说不通的,爹更说不通。
二丫在外边抹眼泪。
她爹娘最疼大哥,她大哥都难得帮她说话了,爹娘还是不松口。
二丫蹲在墙角,埋着头哭。
等她回家时,家里已经吃过晚饭了,大壮在长身体,吃的本来就多,她去厨房寻摸,只找到半个馍馍,连忙狼吞虎咽地吃了。
“你干嘛?”
二丫转头,看见大壮就站在厨房门口,她吸吸鼻子,色厉内荏:“要你管?!”
大壮:“我听娘说了,说你想去念书。”
二丫闷声闷气道:“我想有什么用?我想也念不成,反正就这样了,以后我嫁了人就不回来了,等我生了娃,不管男女,都送他们去念书。”
大壮蹲下来:“我有一个法子,你听我的就能念书。”
二丫不信:“真的?”
大壮一脸笃定:“我骗你干嘛?我又没有好处。”
二丫还是不信:“你为什么帮我?”
小时候大壮可没少欺负她,还跟同伴们一起叫她赔钱货,就因为她偷吃了一块只有他能吃肉。
难道去念了书,大壮就改头换面了?读书还能把大壮变好?
大壮:“我去城里那天,你等在路边,我到时候叫牛车停一停,带你一起去。”
二丫瞪大眼睛:“可是、可是去了城里报了名,我还是要回村,他们九月不放我,我也上不了学。”
大壮笑道:“那有什么?你去了城里就不走了,等着开学,这叫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不干也得干。”
二丫踌躇:“那……我住那么久,哪儿来的钱?”
大壮:“我在城里跟几个同学一起办了个诗会,给那些商户提名写诗,能挣点润笔费,也有地方住,你只要省点就饿不死。”
二丫拼命点头:“我省我肯定省!我能一天只吃一个土豆,拳头这么大就行!我吃不了多少!”
大壮揉了揉二丫的脑袋:“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丫抓住大壮的衣摆,抬起头,头一次真心实意地叫了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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