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1)
“赵兄!”学子快步走过去, 朝着赵霖作揖,他弱冠之年,生得唇红齿白,拿着一把折扇, 效仿魏晋风流, “明日就下场了,赵兄饱读, 还望赵兄指点一二。”
赵霖苦笑:“指点什么啊……”
他自己近日都没有温书, 全在帮着周容造字, 家里不知遣仆人来骂了他多少次,没见明日就要下场,他今日连家都不敢回吗?
现在谁还在街头闲逛?
怕是只有这样“风流倜傥”的学子有这么逍遥了。
那学子叹气道:“那咱们找个茶楼坐坐?我可是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出来的,赵兄可怜可怜我吧。”
赵霖也不敢回家, 两人只能找了个茶馆。
茶馆门口还有一面锦旗, 上面写着“诚信商户”。
他们才走到门口,小二就连忙迎他们进去。
小二这个称呼还是元末才有的,以前都叫茶博士。
小二满脸堆笑:“客官坐哪儿?楼上也有位子。”
赵霖:“就去楼上吧, 你家都有些什么茶?”
“龙井虎丘碧螺春, 别的也有。”小二领他们上楼。
赵霖:“碧螺春吧。”
小二:“好勒!二位客官稍等。”
学子叫住他,奇怪地问:“你家门口那面锦旗?”
小二有些骄傲地说:“是朝廷给的, 因我家态度好, 又都是好茶, 从不用茶沫子充数,客官若将物什落在了我家, 我家还会收起来,客官再来就会奉还。”
“有客官写信去区商管部夸我们,朝廷便赐了这锦旗。”
诚信商户!朝廷认证的!这就是金字招牌,多少商户羡慕不来的。
而且朝廷每个季度还会组织每个区的诚信商户老板开会。
自从有了这个锦旗之后,茶楼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为了这个锦旗不会收走,老板就更是叮嘱他们不能偷斤少两,查出来一个就打走一个。
现如今谁会偷斤少两呢?
每个月茶馆的收入多,他们还有奖金呢!
老板挣得越多,他们的奖金就越多!恨不得把客人们都供起来。
但似乎他们态度更好了以后,以往脾气不好的客人们态度也变好了,不像以前一样跟他们为难。
学子叫小二离开后才摸着下巴说:“陛下太看重商人了。”
士农工商,虽说元朝时期商人的地位就提升了不少,但现在商人的地位就更高了。
赵霖苦笑着说:“陛下眼里,人不分三六九等。”
学子诧异地睁大眼睛:“怎能不分呢?”
赵霖想了想,他帮周容做了这么久的事,自己也有自己的见解,就说:“你家有多少仆从?”
学子不明白赵霖问这个干什么,就说:“没算过,以前的走了一些,又新雇了一些,应当还有一百多个吧?”
赵霖:“你会把仆从分成三六九等吗?或许仆从们自己会分,但你会吗?”
学子大惊失色:“陛下不可能把我们当仆人!”
赵霖笑了笑:“不是仆人,陛下只是把我们当有用的人,百姓也是有用的人,商人也是,士兵也是,每个人都有用。”
学子一时无言,垂头思索良久,忽然站起来又在作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赵霖没想到学子这么快就想通了,他自己想的时候都惊起了一身冷汗,如今才能视作平常:“我还以为你会……”
学子认真道:“不瞒赵兄,弟少时也曾想过,若天下之人各司其职,各领其事,皇上知人善用,不因出身卑微而轻视,不因出身高贵而另眼,人们才能奋发图强,强国壮国。”
“只是所想空泛,如今一想,陛下所为,岂不是与我少时一念相合?”
赵霖更加敬佩了,收起了自己刚才的轻视之心,也作揖道:“是我自大了。”
学子笑道:“可惜啊,世上有几人看得透呢?”
赵霖也说:“我等明白这是富国强国之法,然……”
世家们未必看不透皇上的想法,也未必不知道这是于国于民的好事。
但是这个好事代表着他们的阶级要走下神坛。
怎能不叫他们痛苦呢?
他们看不透的,是他们的未来在何方。
学子又说:“明日下场,我知道我要怎么答了。”
赵霖奇怪的看着他,因为他知道对方以前只是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无论是作诗还是文章都不太拿得出手,就连字写得也算不上是优。
两人分别时,那李姓学子还与他说:“待金榜题名,我再与赵兄把手言欢!”
毕竟是第一次科举,各地都有不少学子奔赴京城。
他们都是在当地进行过院试和乡试的,世家子弟不需要经过院试和乡试,不过这样的优待只有这么一次罢了。
所以世家子弟们一边觉得自己本来就不该和庶民学子一样的待遇。
一边又铆足了劲要把庶民学子踩在脚下。
论真才实学,那些庶民难道比得过他们这些从小饱读诗书,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吗?
宋石昭看着题目。
这次科举的题目选了好几次,最终订在了“民生”上。
他和宋濂坐在一起,宋石昭还嘲笑宋濂:“你倒是老了不少。”
宋濂叹气道:“累啊!”
然后又一本正经:“为国尽忠,再累也撑得住!”
宋石昭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倒有个好事要告诉你。”
宋濂看着宋石昭,不信,宋石昭可从来没给过他任何好消息。
宋石昭:“刘伯温应召而来,三日内应当就要到了,我看陛下的意思,估计会把民法典的事交给他。”
宋濂倒是知道刘伯温,刚刚还在喊累,现在又不是滋味了。
就像养育一棵树,眼看着树就要长成,忽然被挪到了别人家的地里。
虽说编纂字典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民法典……
宋石昭看出了宋濂的纠结之意,笑道:“同你玩笑话,陛下看你辛苦,应当会叫刘伯温与你一同编著,大功劳自然还是你的。”
被人看透了心思,宋濂也不恼:“那可好了,我也能轻松许多。”
宋石昭:“也不知今年是否能选出人才。”
哪怕今年贫民学子中没有人才,为了给天下贫民学子一个榜样,都会选出几个来。
宋石昭叹气道:“我看科举还要几届才能成形。”
第一届总是最混乱的。
宋濂:“怕什么?怕你活不到那时候?”
宋石昭装作老迈非常,压着脖子说:“老啦。”
他原本就够老了,如今更老,可他自觉还是年轻人的心性。
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五十年!
“对了,客栈都安排好了吗?”宋濂问。
宋石昭点头:“都安排好了。”
因为这次来京的学子不少,很多又家贫,所以朝廷出资租下了不少客栈,当然也有客栈不要钱,朝廷还是把钱给了。
学子们来住店,自然还是要给钱的,但这个钱他们负担的起,客栈也不会哄抬涨价。
韩凌就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大军里的一员,他家是耕读之家,说是耕读,其实家里只供得起他一个读书,他有三个弟弟,都只是开了蒙,还是他开的,至今也只是认得些字,会背的也只有三字经等一些启蒙文章。
这次家里供他进京,几乎把所有钱都给了他。
但韩凌来之前就听说,京城什么都贵,没有一样东西便宜。
他带着全家的钱和希望,进城的时候却一直在想,如果他没有考中,家里给的钱又花光了,他还有什么脸回去?
不如一头碰死。
和他同乡的学子大多也是如此。
富裕人家的学子才不会跟他们一样,好几个人租一辆牛车进京。
路上吃东西也只敢吃便宜的。
“听说在京城租个小院,一个月就要五两,如今应当要十两了,还只能住两个人。”
“住客栈,一个月要八两,那还是之前无人赶考……如今再去,怕要二十两了。”
普通百姓家,十两也够一两年的嚼用了。
现在挣钱的路子多了,人们的花销起来了,以前二两都够一年的嚼用。
等他们进城,守城门的兵看检查他们的东西,见他们都是学子打扮,就问:“诸位是进京赶考的吗?”
几人连忙道是。
士兵笑道:“你们进了城可找挂着红幡的客栈,那都是朝廷给学子们准备的。”
“一个月一两银子,若你们在京城有亲朋,那就当我没说这话。”
几个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还是韩凌先道:“多谢大人!我等正为此事忧心呢!”
士兵忙说:“当不得大人二字,诸位进城吧,我祝诸位金榜题名,扶摇直上!”
学子们也是一脸激动。
车夫赶着牛车进了城,城里道路通畅,人行车行分开,不用担心踩踏到路人。
学子们都十分感动。
“陛下……陛下仁爱!”车内还有学子痛哭,“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连这等小事朝廷都为我等操心,日后我必碎骨以报!”
“是啊!我来之前还担心,我们几人的钱凑在一起,都不一定能租个院子。”
韩凌掀开车帘,看着路边叫卖的摊贩,行走往来的男女,心里涌起万丈豪情!
第 168章
新朝的第一次科考, 考场和以往不同,以前为了防止作弊,都是一人一小间,连考几天, 吃喝都在这个小隔间里, 还要向考官报告后才有人带他去茅房,要是谁的考间离茅房近, 那味道就不用说了。
要是下雨, 有些失修的地方还会漏雨。
有些考生年纪大了, 出了考场说不定就没了半条命。
以前还有直接死在考场上的。
此时天气已经凉了下来,入冬了,但还没有下雪。
林渊叫人在考场里点上火盆,每天都会有仆从打扫, 茅房也没有建在考场内, 而且装上了木门隔绝臭味。
每到中午还有仆从送饭进去,都是统一制作的食物,两个馒头, 一盘烩菜, 里面有肉有菜。
不过因为这个,宋石昭他们的保密工作就做得更严实了。
以前是一篇文章写三天, 不让考生出去就是为了不让他们互相作弊互通首尾。
现在倒没有这个忧虑。
因为每天只考一堂, 一天只写一篇文章。
晚上考生虽然不能出去, 但考场会提供棉被和夜宵,夜宵也简单, 就只有馒头和豆腐乳。
考生们饿了就举手示意,不饿就不吃,看自己怎么选。
但今年没有考数学,只考了民生,都是命题作文。
第一堂考的就是“商户”。
只有这两个字,怎么答就要看考生自己的角度。
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所答也不相同,说不定里面还真有可以实施的建议。
林渊甚至还抽调了一些来看。
因为是糊名卷,而且统一要求了字体,除非特别熟悉的人,否则是绝忍不住谁是谁的。
林渊翻了一些,有些失望。
大多数都是老生常谈,有歌颂他的,也有表示商人逐利,与国无利,与民有害的。
真正有见识的寥寥无几。
林渊翻到中间,扫了几行,才停下来细看。
这个考生的角度跟其他人不同,他从“商户”看到了“经济”,从当地“经济”说到了国家“经济”。
他表达的不多,但很清楚,条理十分清晰。
先是列出了商户被重视的好处。
然后又列出了坏处。
最后表示基于这些原因,应该在哪些方面限制商户,又不阻碍经济的成长。
林渊看出了他的意思。
虽然还很稚嫩,还没有系统的理论,但他提到的确实是基础的国家宏观调控。
林渊把宋石昭和宋濂都叫来了。
“看看这一份。”林渊把试卷交给二两,二两再递给宋石昭他们。
宋石昭和宋濂传阅之后,脸上脸色各异。
“这考生必是世家子。”宋濂斩钉截铁地说。
林渊问他:“何以见得?”
宋濂:“字刚健利落,观字如观人,自成一派,风流洒脱又不失锋芒,必然是自幼练字。”
百姓家的孩子练字的时间必然是不如世家子弟的。
毕竟一个私塾的先生很好,更不可能手把手的教。
现在这个时候,人们都觉得人字一体,一个字好的人,人就不可能坏。
同理还有相由心生,比如楚麟,因为长得好看,所有人们就觉得他不可能是个坏人。
林渊有时候觉得这些人功于心计。
有时候又觉得他们很天真。
至少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就让他当个探花吧。”林渊说道。
皇帝钦点,宋石昭他们当然不可能拒绝。
并且他们也知道,这一次的科考,状元一定不会从世家子里出来。
甚至不太可能是寒门。
极大的可能是普通百姓或耕读之家出身。
只有这样,普通百姓才会觉得功名离自己很近。
才会激励更多非世家出身的人去念书。
百姓们大多如此,他们能看见利益,只要有利益,他们就愿意去做。
林渊觉得这样的百姓很可爱。
要是百姓真的安于现状,无欲无求,那他才真是要头疼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成为探花的世家子,是会觉得荣耀,还是会觉得屈辱?
大约是有苦说不出吧?
第二轮考的是“户籍”。
考生们的文章都聚焦在女户上。
有的认为不该立女户,因为这样会滋生女人的野心,她们就无法好好扮演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会想方设法夺取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财富,这样男人们会更加辛苦,因为以前他们只需要和男人竞争,现在还要跟女人争。
并且最后他们很多人都认为,女户会让社会动荡,会让百姓的日子变苦。
说直白点,就是恐惧。
他们恐惧这种制度,恐惧这种变化。
而他们又要维护自己的权力。
林渊又抽调了试卷。
这次让他耳目一新的试卷很有意思。
这个考生认为,女户只是户籍的一小部分。
户籍不应该以一家为单位,而是以人为单位,每个人都应该有户籍,这样国家才能更清楚一国有多少人,多少男女,各城大户也无法存有隐户,隐户只给大户奉银,不给国家纳税。
同时也提出人应该有身份证明,只有拥有证明才能迁移买房买地,才能婚嫁工作。
这也是对税收有利的,更能杜绝隐户的存在。
他的条理不太清晰,但林渊还是看明白了。
三天考完之后,宋石昭他们挑选过后呈到林渊面前的试卷里就有这一份。
每一个命题都有不少试卷,林渊要从中挑选百名进殿殿试。
糊名已经被切开了,林渊能看到考生的名字。
因为很多考生同名同姓,所以在名字前还会加上所在地,除了城名以外还有街道名。
还有人害怕街道也撞了,写了自己的在家的排名。
等林渊选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因为每一个都要他自己看,宋石昭他们选出来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人数跟林渊想象的差不多。
韩凌住在客栈里,这客栈里全都是考生,天南地北聚在此处,自从考完之后,客栈就异常热闹,他们每天都在谈论陛下的考题,说自己的心得,还有人为此争论不休大打出手。
也有喝醉了就唱的,客栈老板也不生气,每天都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钱虽然不多,但在京城做生意,缺钱的没几个,挣这个快钱有什么意思?
现在老板只想要名,只要这些考生中间能有一个得中进士,他这客栈以后生意绝不会差。
谁都想沾沾喜气嘛。
如果中得人多,那就更好了!
当侍人来宣人时,所有考生都面带期待地看着侍人,好像侍人不是人,而是一个金馍馍。
侍人唱到:“辽阳大宁路义州学子韩凌,行二,可在?”
韩凌瞪大眼睛。
他身边的同乡都看着他。
韩凌手脚都软了,脸色潮红,他大喊道:“在!学生在!”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内侍面前作揖。
内侍笑道:“陛下宣召,三日后进宫,你可在宫门口等待,自有人领你进去。”
韩凌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口中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侍也不看他,正要带人走,后面就有学子喊道:“大人!是否漏了人?”
内侍含笑摇头:“不曾,这客栈只有韩公子入选。”
只要进了殿试,就有极大的可能成为进士。
人生得意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虽说二甲三甲都是进士,但进士和进士之间的差距可就大了。
尤其是三甲,同进士,那地位就是最低的。
很多人甚至宁愿不中,三年后再战,也不愿意当同进士。
同进士里能位极人臣的实在是少数。
出一个就是运气极好,祖宗保佑了。
韩凌还趴在地上,他的同乡把他扶起来,韩凌双颊绯红,双眼却精光乍现。
同乡们叹道:“没想到我们之中,竟只出了你一个。”
韩凌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忘形,连忙道:“无论日后如何,我们都是兄弟。”
同乡们虽然难过,但也还有精神,他们还年轻,今年不行还能等三年后,他们也准备早些回乡,好在今年赶考没花多少钱。
能挑剔三甲的,必然都是高门大户的公子。
他们这些人可没得挑剔。
一个客栈就出了一个韩凌,韩凌顿时就成了稀奇人物,还有之前没打过交道的学子来请教他。
问他是如何回答试题的。
韩凌简略地说了说。
那人就开始捶胸顿足:“悔矣!吾悔矣!”
韩凌细问才知道,这人偏题了。
除了这人以外,还有别的学子来请教。
他们要么是一直夸陛下,要么是觉得不该给商人优待。
客栈老板与有荣焉,自掏腰包请学子们在客栈白喝三日酒,韩凌的花销也被老板退了回去。
韩凌再三不肯,老板说:“公子不知,我这店里出了一个你,何愁无钱,必然客似云来!公子不必忧虑,我与公子各得好处,互不亏欠。”
韩凌没办法,只能把钱收回来,打定主意退房的时候再把钱塞给老板。
他不知道自己会得个什么名次,但既然入了殿试,他就得展示自己的全部所学,方不付这些年来的辛苦。
至于那么些留在京城等待殿试的学子们,几乎每家客栈都有,客栈老板送酒与客店,不收分文。
酒香飘满街头巷尾,孩童闻醉的也不在少数。
京城学子们大醉三日。
还有画师将此景象入画,传世千年。
第 169章
韩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入宫门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在书案前的。
他的位子在前排,有宫人给他拿来纸笔石墨,他从头到尾都不敢抬头直视天颜。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就坐在上头,这让他们既激动又恐惧。
虽说他们都榜上有名, 但谁也不清楚自己最后会是什么样的成绩。
放榜日那天韩凌是在客栈等来的报喜人, 但听说当日有人挤在放榜处,发现自己落榜后便投了河, 虽说被捞了起来性命无碍, 人却已经废了。
不是身体废了, 而是心性废了。
三年后,这人估计不会再进京赶考了。
答完卷后,韩凌他们还要回去再等两天。
宋石昭坐在林渊下首,看着自己弟子的卷子, 他这弟子素有神童的称号, 拜在他府中学习,他通读一遍,心里已经有数了。
林渊问他:“二甲传胪如何?”
宋石昭在心里叹了口气, 答得确实不错, 但也只能说是不错了。
那孩子太持重,反失青年锐利锋芒, 落得中庸而已。
“陛下圣明。”宋石昭行礼道。
林渊:“平身, 你过来看这三篇。”
宋石昭又坐回去, 接过林渊递来的三篇文章。
各有风格,却都有一个特点, 锐意进取,锋芒毕露,着力点虽不相同,甚至稍显稚嫩,但字字珠玑,他细细思索,竟有几分茅塞顿开之感。
“你看点谁为状元合适?”林渊问道。
宋石昭指向其中一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且前后兼顾,微臣贺喜陛下!”
林渊笑道:“果然君臣同心,朕也属意他。”
再次进宫,韩凌的心情已然不能与之前殿试时同日而语。
学子们都穿着公服,头顶戴冠,站在大明殿外。
稍作等待后,宋濂便领着他们走进大明殿,分立两侧,肃立恭听宣读当唱到“一甲状元郎”的时候,韩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可是真的当他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耳边嗡嗡作响,只以为这是一场梦。
还未等他回神,所有学子就已经跪下山呼万岁了,幸而他身体不跟脑子一样懵,旁人跪了,他也跪了。
一甲三名都是当即授官。
韩凌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李林清及探花孟合授翰林院编修。
二甲进士还要再考,不过这次就不是林渊考了,而是宋濂,到时候依照成绩择优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至于三甲同进士,就只能等着回去等消息,看自己是会留京还是会被派出去。
然后他们这些人会被赐御马,可绕宫门一圈。
百姓们会驻足围观。
韩凌头戴金花乌纱帽,身上穿着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踩马镫策马在最前方。
游街自然不会太快,这是新朝的第一个状元,意义非凡,百姓们自动自发地竞相扔花,还有女子将香囊扔出。
十年寒窗苦读,细算下来,何止十年?
会说话时就要背书,能走路时就要学着拿笔。
看着涌动的人潮,韩凌想笑,又想哭。
笑是得偿所愿。
哭是因为父母亲人没有看到这一幕。
而他身后的李林清则是优哉至极,他生得比韩凌好,韩凌已是三十许人,他这个年纪能中状元也能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了,但李林清年纪更小,他二十出头,面白如玉,身量细瘦挺拔,眉眼含情,路上女子的香囊多是扔向他的。
至于探花孟合,倒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四十多岁,生得不算出众,也不算丑,不过国字脸总有优势,就是只看脸便觉这人一身正气。
只有一甲可以游街,二甲三甲进士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客栈和小院,本身就是京城人士的自然就回家了。
百姓们狂欢了一天,到晚上还有酒馆赠酒,名称状元酒,店家下了血本,抬出十几坛酒在门口砸碎,让酒香弥漫出去。
得中的学子们有的欢喜有的愁,但寒门学子大多都是欢喜的,他们额手相庆,也有当街嚎啕的。
韩凌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就去翰林院报道。
和他同来的还有榜眼和探花。
三人倒是相谈甚欢。
但是很快,李林清就被领走了,还是被郑清风领走的,领取了都察院。
韩凌和孟合都为李林清惋惜。
毕竟宰辅都出自翰林,他离开了翰林,将来的前途……
李林清很快开始了脚不沾地的日子。
他爹娘也没想到儿子能考中榜眼,毕竟这个儿子从小不学无术,突然考中榜眼,他们总觉得儿子后头肯定使了什么手段,说不定就是作弊。
这可把他爹娘吓坏了。
毕竟李家虽然是世家,但整个家族胆子都小。
想做坏事都是考虑几年的那种,等他们考虑完了,事情也就不必去做了。
所以李家从未犯过错,只是一直在走下坡路而已。
赵霖也没想到李林清能考中,他自己只中了二甲第八十六名,虽说这也足够了,但一想到李林清考了榜单,怎么也想不通。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李林清这个人他是清楚的啊!
最后还是李林清经不住赵霖和父母的痴缠,把自己殿试的答卷默了出来,他爹和赵霖看后,才终于哑口无言。
赵霖是惊的,他爹是吓的。
但幸好结果是好的。
他爹看完后还在打哆嗦:“你、你这是胆大包天!你就没想过要是这文章激怒了陛下,那我们全家可就!”
李林清毫不在乎:“陛下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赵兄告诉过我,说陛下把天下人都看作有用之人,既然如此,自然能容人畅所欲言。”
殿试的题目是“官”。
他没写怎么变成一个好官,或是当官以后要干什么。
而是怎么管官。
防止官官相护,打击官场陋习。
他几乎抨击了所有官场内部心照不宣的肮脏手段。
并且他还提出了一个让他爹差点吓死的建议——不能让同一地的官员联姻。
列举了姻亲带来的种种隐患。
比如同一地官员联姻,明明是几个姓,但最终都会变成一个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种种腌臜勾当不一而足。
赵霖看完李林清的答卷,叹服道:“我不如你。”
他答的时候答的就是怎么去当一个好官。
现在想来,只觉庸碌,能得个二甲八十六,已经是运气十足了。
李林清摆手道:“赵兄何必妄自菲薄?此时看破倒也不晚,都察院还缺人呢!”
是真的缺人,太缺人了!
他能去都察院是因为林渊打了招呼,郑清风看过他的试卷后觉得他是这块材料,又私下问过他的意见,他才去了都察院。
至于其他人,大多都对都察院避之不及,因为只要长脑子的都知道,这是个跟文武百官为敌的新部门,先不说这个部门拥有多大权力,只说这个部门要做的事,就是和其它几部为敌。
都察院就是一座孤岛,除了皇帝,孤立无援。
升官也不知道能升到哪里,前途不明。
这种人郑清风是看不上的。
要进都察院,心性是第一等,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愿意进都察院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连韩凌都觉得着急。
现在都察院除了书吏以外,就只有郑清风、他和红袖。
三个人能干成什么事?
偏偏陛下还放手不管,让他们自己去招人,李林清就看中了赵霖。
赵霖是世家子弟,从小耳融目染就是官场上的那一套。
并且他不是个傻人,虽然算不上绝顶聪明,但也并非痴傻死读之辈。
并且之前还跟着周容一起造字。
出身经历都有了,差的就剩下心性和能力。
能力需要锤炼,心性就是天生的。
李林清问他:“哥哥,你敢不敢?”
赵霖踌躇,他也不知道,他还想进翰林。
但李林清又问他:“哥哥,尚方剑在和人手中?”
赵霖想也不想的回答:“皇上手中?”
李林清又问他:“何为尚方剑?”
赵霖答道:“可诛奸脏,皇权特许。”
李林清昂首道:“都察院,便是皇上手中的尚方剑!”
赵霖瞠目结舌。
李林清一反以往模样,少年英姿勃发:“哥哥,你是想在翰林苦熬岁月,还是随弟同行,化为陛下手中刀剑,砍向贪官佞臣!”
赵霖咬唇,苦思良久,最终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应你所请。”
李林清握住赵霖的手:“君子一诺。”
赵霖看着李林清的眼睛:“此生不改!”
李父瘫坐在地上,喃喃道:“疯了,都疯了!”
他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
李父连忙告诉老妻:“以后咱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千万别落人口舌,那逆子我是管不住了,千万别被他连累了。”
老妻也很担忧:“清儿年纪还小,就怕被人哄骗……”
李父瞪大眼睛:“哄骗?我看他已经狂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给忘了!”
外头忽然传来李林清的声音:“爹,儿记得,儿姓李,名林青,表字乐只。”
李父:“滚!”
过了一会儿,外头又传来李林清的声音,只是这次小了许多:“爹,儿已滚远了。”
第 170章
林渊难得睡一个懒觉, 他虽然愿意当个勤政的皇帝, 但也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那不是勤政,那是不要命,所以他每周都会给自己放一天假——其实只有半天,下午还是要看奏折, 只是早上不上早朝,可以睡到中午。
虽然很没规矩,但臣子们也没有劝谏。
毕竟……他们也想睡懒觉。
谁也不是铁打的,每天凌晨三天就起床, 谁受得了啊。
林渊从床上坐起来, 陈柏松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坐在寝殿木桌旁喝茶, 露着膀子,上身全是伤痕,但这不会让他显得狰狞,反而有几分性|感。
“濠州那边有消息吗?”林渊问道。
陈柏松这才发现林渊已经起来了,他看着林渊走到自己身旁坐下,说道:“孙德崖快死了。”
林渊挑眉。
孙德崖本身就是小人, 他好大喜功, 又爱耍阴谋手段, 手底下的将领哪个出色, 他就要打压。
谁也不能比他强。
他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比韩林儿更加疯狂。
尽可能的搜刮财宝, 过着酒池肉林的日子。
酒色掏空了他的身体。
疑心病让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一个没有心胸的人坐到那个位子上,下头的人还没有反,实在是叫林渊都觉得匪夷所思。
现在孙德崖得了风疾,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濠州现在还没乱,但眼看着就要乱起来了。
林渊不准备去收复一个被祸害的焦土,所以越早出兵越好。
林渊对陈柏松说:“叫朱元璋去一趟吧,把马氏带上。”
马氏一直跟在朱元璋的军队里当护士,林渊之前还听说她已经升任护士长了。
马氏的义父郭子兴到底是不是因为孙德崖而死未可知。
但马氏似乎认定郭子兴的死跟孙德崖有关。
既然如此,成全她的孝心又有何不可呢?
林渊吃了口荷花酥,酥皮一碰就碎,落在桌子上。
陈柏松伸手拂去林渊嘴角的残渣,轻声说:“好。”
当圣旨传到军营,朱元璋领旨之后不到半日,马氏就赶到了,她身上还穿着护士的制服,护士的制服是青色长衫,颜色很淡,这样沾了泥土灰尘才能发现,给士兵包扎的时候就不容易让泥土黏到伤口上去。
马氏和朱元璋来往并不频繁。
护士们不常在军营里走动,她们都住在军营外头,马氏管着她们。
“我听说陛下叫将军去濠州?!”马氏剃掉的眉毛和发际线又长了回来,现在就算穿男装也能看出是个女人。
朱元璋也不瞒她:“正是。”
马氏心潮起伏,她一直等着今天,等着给义父报仇,手刃仇人!
她原地跪下,给朱元璋磕了三个头:“将军,带我去吧!”
她抬起头来,双目瞪圆,饱含怒火,如鹰似虎:“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朱元璋笑她:“你一个女子,战场刀剑无眼,我可没精神去护你。”
马氏也知道自己上了战场就是拖后腿的,她从小学的可不是舞刀弄剑,也没什么力气,连刀都提不起来,她咬着牙说:“那我就在营地里,等将军凯旋,还望将军不要立即杀了孙德崖。”
“至少让我看着他死。”马氏紧盯着朱元璋,双眼泛红。
朱元璋亲自把她扶起来,认真道:“我应你。”
马氏破涕为笑。
明明不是什么美人,但朱元璋忽然愣住,直到马氏退出营帐他才回神。
真是……
真是怪了。
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孙德崖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动,鼻子还能呼吸,嘴能张合却说不出话。
成了一个真正的废人。
他的臣子们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
就连宫女和太监,对他的伺候也越来越敷衍。
因为他说不出话,宫女太监们敷衍他,他也告诉不了任何人。
他觉得自己身上满是腐臭味。
只是不知道现在把持着朝廷的人是谁。
没人来告诉他。
他不仅瘫了,没法说话,在这殿内,他也成了聋子。
哪怕能听见声音,他也收不到任何消息。
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形。
每日都这么昏昏沉沉地过日子。
最开始的时候他很愤怒,他不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废人。
后来,他依旧愤怒,但是他无法宣泄,久而久之,他风疾越来越严重。
宫女太监们也不愿接近他。
他能听见宫女给他擦身的时候小声说:“可真臭啊。”
杀了她!
来人!拖出去斩了!
杖毙!
做成人彘!
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听着那个宫女继续说:“早伺候的是个屎尿不知的废人,我就不进宫了。”
屎尿不知的废人……
孙德崖这一刻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为什么不在犯病的那时就死了呢?还要活着受这样的屈辱。
风疾啊,哪怕扁鹊在世也不一定能治好的绝症。
他想死。
但想到自己的江山,又不想死了。
说不定能治好呢?
天下那么多能人异士,只要能找到有修为的道士,说不定一颗丹药下肚,他就能生龙活虎?
但他想得越美,就越急切,越难受。
因为他没法对任何人说出这些话。
慢慢的,孙德崖停止了思考。
他每天睁眼看见的就是床帐,然后宫女会给他喂饭,他只能喝稀的,干的咽不下去。
刚开始还有各式肉粥,还会放糖或别的,后来没肉了,也没糖了,只剩下白粥。
他的皇后和妃子们最开始还会来看他。
后来也不来了,她们忙着拉拢朝臣,推自己的儿子去当皇帝。
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死了,哪怕他还躺在这里。
宫女太监们有时候会躲到他的寝宫里,假借伺候他的理由不去干活。
然后他们甚至会当着他的面苟且。
他记得以前宫里抓住宫女太监厮混,他还嘲讽过,说没根的东西还想玩女人。
而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那个听见他嘲讽的太监正抱着曾经被他临幸过的宫女胡天胡地。
他们甚至就躺在他的身边!
太监还说:“来,爱妃,叫声陛下。”
宫女娇笑着说:“陛下。”
孙德崖紧紧闭着眼睛。
男女之音近在耳侧。
就在此时,外面却传来了巨大的震动和惊天的响声。
宫女和太监慌忙下床穿戴,太监打开寝宫的窗户,朝远处望去,城墙处有火光!
有人攻城!
他对宫女说:“快!咱们走!”
宫女吓得魂不附体:“走去哪儿?”
太监说:“我们逃出去,去安全的地方。”
宫女想问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但是看着太监那双坚定的眼眸,她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临走之前,她转头看了躺在床上的孙德崖最后一眼。
这个曾经临幸过她的男人。
曾经让她恐惧和恶心的男人。
“呸!”
宫女扭头跑了。
孙德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不是之前每一天都会看到的床帐,他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粗糙的地面就在他身下。
然后一张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内。
是一张女人的脸。
马氏也在看孙德崖。
但奇异的事,她在看到孙德崖的那一刻,仇恨就慢慢退去了。
她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孙德崖的场景。
那是孙德崖来求见义父,自己偶然间跟他相遇。
那时候她不知道,她和这个看起来憨厚的汉子会成为仇家。
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这样仇恨一个人。
而她看着孙德崖的眼睛,知道孙德崖已经忍不住她了。
是啊,他们总共也只见过两面。
或许在孙德崖心中,她没有任何值得他去记住的价值。
“我姓马,是郭子兴的义女。”马氏拿着一把朱元璋送她的匕首,深深地插|进了孙德崖的胸膛,她的眼睛一直直视着孙德崖,没有丝毫躲闪。
“下辈子投胎转世,若要报仇,就来寻我。”
孙德崖到死,都没记起这个女人是谁。
他杀了太多人,多得自己都数不清了。
这是谁的妻子?谁的女儿?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临死的那一刻,孙德崖的脑子一片空白。
当匕首刺进他的血肉,他才有种“原来我活着”的感觉。
还感觉得到疼痛。
早该死了……
第 171章
雪消冰融, 大地回春, 绿芽重新马上了枝头。
高邮城里的盐工早就醒了,他们从家或是宿舍出来,成群结队的去食堂打饭吃,不管高邮的物价再怎么涨,在食堂吃烦两个铜板就能吃饱, 这是盐工才有的待遇。
吃过早饭之后,他们就去上工了。
高邮原本就富裕,但高邮富裕的不是盐工,也不是百姓, 而是小头目和官员, 还有一个官商勾结的大户。
可如今不同, 盐工们努力干活就能挣到钱, 谁干得多,谁拿的就多。
以前当盐民是个苦活,那都是活不下去了才来当盐民,干着最苦的活,拿着最少的钱,拼死拼活都填不饱肚子。
谁能想到在高邮, 竟然还有盐民曾经活活饿死。
那个被饿死的盐民, 就是孙四的爹。
孙四, 顾名思义, 他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
也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
兄弟姐妹们要么因疾病夭折,要么冻死饿死, 竟然只有他活到了现在。
而他如今一个人干活,就能养活一家人,养活老娘和妻儿。
南菩萨来了以后,高邮百姓的日子就变好了,他娶了媳妇,媳妇已经生了三个娃,两儿一女,工友们都说他有福气。
他老娘和媳妇处的也好,他每次回家,都觉得这样的日子像是在做梦。
有时候他想起以前的日子,都觉得是上辈子的事了。
唯一遗憾的是,他爹没能撑到南菩萨,如今的陛下来高邮。
他娘养了这些年,身子骨倒是硬朗了许多,如今闲来无事还会跟以前的老姐妹一起山上摘野菜或野果,做成小菜或果酱送到酒楼去,也能挣一笔小钱。
现在家里还离不开人,媳妇和老娘分着带孩子。
孙四干活的时候工友说:“孙四,你大娃有六岁了吧?”
孙四放下手里的家伙,笑着说:“是,长得壮实。”
“那你送你娃去学府不?”问话的人有些踌躇。
孙四奇怪道:“自然要送的,听说学得好还有奖学金呢!我也不求他给我考个状元回来,就学几个字,以后不跟我一样当个睁眼瞎就行。”
工友叹了口气:“我大娃十岁了,换在以前,那都可以跟我一起干活了。”
他是舍不得这个劳动力。
还是孙四劝他:“你想想,现在你叫你儿子来当盐工?上头也不准的,你没听组长说,以后必须要过十四岁才能上工,不然就算童工,主管的人还要罚钱。”
“去念书,虽说不能给家里干活,但要是能学好些,毕业的时候成绩过得去,还怕找不到好活干?说不得一个月挣得更比当盐工半年挣得都多。”
工友很纠结。
他家没多少人,大儿好不容易无病无灾长到现在,能干活挣钱了。
送去读书……
至少也要读三年。
他那大儿也不像是读个书还能给家里挣钱的。
孙四看他迟迟下不了决心,又说:“以后都念了书,识字了,你大儿还是个睁眼瞎,如今女娃本来就少,你就不怕他娶不到媳妇,断了你家的根?”
工友这才瞪大眼睛说:“那还是要送去府学的。”
府学开学那天,孙四牵着自己的大儿去报道,府学门口已经人满为患了。
因为今年有新教材,听说这一届开始学简化字。
老百姓不懂简化字是什么,只听说更好学,也更好懂。
前几届的学得还是以前的字,不过简化字和以前的字出于同源,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孙四先带大儿去登记,报了父母名字,又报了家庭地址,还有他的工作,这才去找大儿的班级,大儿分在小一五班。
老师跟他说了,总共有六个年级,小一小二小三年级,和大四大五大六年级。
一般读完三年就可以毕业了,如果家里愿意的话还可以往上读。
读完大六,以后想考科举的,还能去上大学。
孙四看着新学校,看着漂亮的小楼,学校里还修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孩子们可以在上面玩,他感激涕零地跟老师道谢,然后送儿子进教室。
离开的时候他嘱咐儿子:“要好好听话,好好念书,以后学出来了比你老子有本事。”
大儿虽然年幼,但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家里的长子,知道自己肩膀上的责任,对孙四说:“我知道,爹,我肯定好好念书。”
“我回去还能教弟弟和妹妹。”
孙四急匆匆地走了,他请了半天假,要早点回去上工。
他一个月能挣二两银子,因为他足够拼命,干得比别的盐工好。
这二两银子,家里吃穿用一个月只用花一两,还有一两存下来,他准备存两年,就把自己的屋子重新修缮一遍,给房管局交钱之后就能在自家屋子的地上增建了。
孩子长得快,小的总不能一直跟他和妻子一间屋子。
等新建了,就让他们搬过去。
大儿自从念书以后,回来就跟弟弟妹妹讲自己在府学的事,他们不叫府学,叫学校。
“我老师说了,要是学得好,以后课本费都不收的。”大儿高兴地说,“老师昨天还夸我记性好!今天下午选班长,同学都选我当!”
弟弟妹妹一脸崇拜地看着哥哥,只觉得哥哥去上学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大儿还对孙四说:“爹,等我毕业了,我就挣钱养家,养你和娘还有奶奶,弟弟妹妹们!”
孙四笑他:“你爹我还没老呢!用不着你养!你弟弟妹妹以后也要去读书,说不定能比你还有出息,也用不着你养!”
“等你爹我和你娘干不动活了,你再养吧。”
小孩子愁眉苦脸:“哎!那你们什么时候才干不动活啊!”
孙四哭笑不得:“个小兔崽子,这不会说话的嘴到底是随了谁?”
他媳妇在灶台上忙活,喊道:“随你。”
他老娘也凑热闹:“你爹跟你都这样!”
孙四争不过,自己出去劈柴,虽说现在担柴卖得多,也便宜,但穷日子过久了,总是觉得能省一点是一点,只有秋天快结束了他们才会花钱去买柴买碳。
碳在屋里烧,暖和,不过要开窗,组长年年都会跟他们说,不开窗的会被熏死。
柴就做饭的时候烧。
“吃饭了!”媳妇把菜端到正厅,一家子围坐在木桌旁。
小娃娃伸手去抓馒头,高兴地说:“娘!今天怎么有馒头!”
这可是白面呢!如今日子好过了,但白面还是贵,寻常人家买的起也舍不得买。
媳妇笑道:“你们爹昨日发工钱了。”
每回发了工钱,第二天就能吃一顿好的,这是孙家不成文的规矩。
等媳妇又端出一盆菜来,一家人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肥肉!”女娃娃的眼睛都挪不开了。
肥腻腻的猪肉,难得的很,肉摊上肥肉是最快被抢光的。
鸡鸭鱼肉全是瘦的,人们还是更爱肥猪肉。
媳妇得意道:“我今早天不亮就去市场等着了,要不然才买不到这么好的肥肉。”
她手艺一般,但一家人都吃得极为香甜。
孙四咬了口馒头,看着自家的小崽子抢着吃肥肉,眼底全是笑意。
他孙四没叫自己的娃饿肚子,没叫自己的女人和老娘吃不饱饭。
虽说不是什么大成就,可他自己已经心满意足了。
“对了,街头开了家托儿所。”媳妇睡前跟孙四说。
孙四也知道托儿所是什么,现在许多家都是男女一起上工挣钱,小孩子没人带,就有了托儿所。
父母上工之前把孩子送去,那里有妇人看着,管饭,有时候还有小零嘴。
父母下工再把孩子接回家。
这种托儿所管的很严,白天大门是紧闭的,还请了保安——这也是个新职业,工钱还不低呢!
那些有力气,身材健壮的都愿意去。
商人们想的很周到,别说人贩子,就是一只飞虫都难飞进去。
不过也不便宜,一个孩子一个月就要一钱银子,两个就要两钱。
孙四翻身看着媳妇:“你想去上工?”
媳妇点头:“三丫也不用吃奶了,那边不是还有针织厂招人吗?离家近,我每天都能回来,一个月听说只要能达标就有一两银子,达标以后多做的都有提成,一件就能提四十文!”
她目光很亮:“外头一件都是提二十文的,这个四十文。”
孙四奇怪道:“为啥四十文?”
媳妇:“还能有啥,招不到人了呗。”
孙四恍然大悟,男丁都愿意去干卖力气的活,有力气就挣得多,那针织厂的活没几个男丁愿意去,费眼睛,还得手细,能去的男丁都是原本就心细手细的。
听说之前还有个粗汉子,去针织厂上工,结果扯烂了人家两团线,钱没挣到,还赔了钱。
从那以后,自认手不巧的男丁就不去试了,免得赔钱。
“那就去。”孙四很赞同,“咱俩个一起挣钱,说不准今年就把建房子的钱整出来了!”
媳妇也很高兴:“是啊,多存点,以后俩个男娃要娶媳妇,女娃要嫁妆,哪儿都要钱呢!”
以前花钱是苦事。
现在花钱不苦了,因为能挣。
结果第二天,媳妇要去针织厂面试,孙四老娘也跟着去了。
然后——媳妇没面上,手笨。
老娘面上了。
第 172章
石头村, 一个只有二十多户人的小村庄, 战乱的时候村里的男丁全都被征走了,留下的都是女人,外头又把石头村称作寡妇村,村长家一门三寡,当家的老太婆管着村子里的女人。
幸好有她, 战乱的时候村里的女人才活了下来。
男人都被征走以后,她们就不跟外头来往了,带着孩子生活,只有货郎偶尔会带些盐巴过来, 跟她们换点东西。
村长家的老太婆被村里的人称为赵老太, 是个刚健的老太婆, 瘦成了一把枯骨, 却有一把力气,比年轻小伙子都大,她头发花白,整日穿着破衣烂衫,她还带着两个媳妇挖了地窖,在地窖里养鸡鸭。
村里的女人都学着这么干, 不然养在外头, 那些小吏说不定就全抢走了。
女人们下地干活, 孩子就全送到村长家让赵老太的大儿媳带。
全村的女人劲都使在一处, 不管是饥荒还是战乱,她们都活了下来。
孩子们也活了下来, 全靠赵老太强硬的指挥。
后来货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村里的盐吃光了她们也不敢出去。
还是货郎重新出现,她们才又换到了盐,不过货郎告诉她们,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如今的皇帝是个好皇帝,种地收的税很少,女人立户也能有私产。
“赵老太!”女人跑进村长家,她激动地对坐在院里摘菜的赵老太说,“货郎送盐来了!”
赵老太闻言也激动地站起来,她跟着往外走:“送了多少盐?”
女人手舞足蹈:“送了一车!还说现在盐便宜呢!官盐比私盐还便宜!”
赵老太一愣:“官盐?”
早八百年就没听过官盐这玩意了。
女人点头:“他说外头已经改朝换代了!皇帝换人当了!”
赵老太:“真换了?”
女人傻乐:“换了,还说新朝前三年不收田税,女人也能立户呢!”
女人都笑傻了。
赵老太的小眼睛眯下来。
女人收敛了表情,瞬间变得局促起来。
赵老太警惕道:“他说你就信?”
女人小声说:“那么多盐呢,他以前也弄不来那么多。”
女人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他就是骗我们,能骗什么呢?”
赵老太骂她:“说你傻还真是抬举你了!”
“咱们村的小娃娃!”
女人的脸色瞬间青了,她好不容易才养活了唯一一个女儿,下半辈子就指着这个女儿过日子了,如果女儿被抢走,那她也没了活劲。
“那……那怎么办?他现在就在村口……”女人说着就要转身往回走,“我去拿锄头!把他打死埋了,就没人知道咱们再这儿了!”
她的语气快又急,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以前有过路踩点的山匪,一旦被她们发现,她们就是这么做的。
村里没有男人,全是女人,如果有人要闯进村子,女人连死都死不了。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她们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还是赵老太拿着村里仅剩的那把生了锈的刀,杀鸡一样抹了那个人的脖子,放了血。
人死以后她们才找地方把人埋了。
后来村里的女人们就学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了。
各家各户门口都放着锄头,要是有什么事,她们就能拿着锄头一拥而上。
幸好打她们主意的那些流匪人都不多,踩点的死了,他们摸不清这个村子有多少男人和武器,这才没有贸然上门。
所以村里的女人很听赵老太的话。
因为事实证明,赵老太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对的。
没有一个人会质疑赵老太的决定,当所有人都团结在一起的时候,她们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货郎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可能就要断送在这个寡妇村了。
他还在跟村里的女人说外头的事。
“建了很多新房子!”货郎一脸笑容,他的手夸张的比着,“我和我爹娘媳妇还分到了房子,以后我就是官府聘用的盐贩了!我买的多,价格更低些!”
他激动地跟女人们分享:“我只有一个女娃娃,但是现在女娃娃长大了也能招赘,生的娃还是跟我姓,她男人要是欺负她,就把她男人赶出去,再找个更好的!”
说是货郎,但年纪也不小了,战乱逃命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孩子,就把姑娘捧在手心里养,以后传宗接代就指着自家姑娘了。
女人们听得连连惊呼。
外头现在有那么好吗?
货郎说的是真的吗?
货郎不会是伤了脑袋,说些疯话吧?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赵老太来了!”
女人们才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赵老太就从这条人分出的道路上走过来,走到货郎的面前。
货郎知道村里做主的是这位老太,连忙说:“老太,您看,这次我送来的可都是好盐!细盐!拿着钱都买不到!”
他知道这个村里的女人们没钱,但每次过来都是以物换物,女人们会换些鸡鸭给他,或是鸡蛋鸭蛋,虽然挣得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他还是愿意来挣这个辛苦钱的。
而且他也是个善心人,觉得一村的寡妇生活艰难,以前日子难过的时候,他怕别的货郎把她们事泄露给流匪,就总是自己半夜出门,送盐过来。
“把他绑了。”赵老太一声令下,女人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拿着绳子把货郎按在地上绑了个严严实实。
货郎瞪大眼睛,疯狂反抗,他大喊着:“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没害过你们!你们不能恩将仇报!”
赵老太阴沉的看着他:“你说的要是真话,自然会放了你,若你说的是假话,今后就不必再走出这个村了。”
货郎胆战心惊,他被帮到了赵老太家的院子里,面前还放了一把生锈的刀,刀柄上有红色的印记,是鲜血一直没有擦洗的痕迹。
那是什么血?
鸡血?鸭血?还是……人血?
货郎被捆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心里暗骂自己就不该做好人。
好人没好报。
要是当初不想着她们艰难,给她们送盐就好了。
还没等货郎说话,他的后脑勺就挨了一棍子。
一瞬间天旋地转,货郎眼前一片模糊。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老太……”货郎趴在地上,灰头土脸,他也不敢说硬话,只敢好言相求,“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些年山路险峻,我也拉着车来给你们送盐,就算你们不念我的恩,也别要我的命啊……”
“我爹娘媳妇,还有我娃娃,都在家等我呢。”
赵老太就坐在他旁边,赵老太说:“你说,外头改朝换代了?”
货郎:“我骗你这个作甚!”
赵老太说:“你好好说说。”
货郎就把这几年的事清楚的说了,说他如今是官府聘请的盐贩了,分到了房子,一家人有了栖身之所,外面也没有流匪了,朝廷的兵会在街上巡逻,那些地痞流氓不敢犯事,百姓的日子前所未有的好过起来。
男人只要有力气就能找到活干,女人只要愿意走出家门的也一样。
而且女人还能招赘,能立女户。
立女户就能有私产。
不必担心被人强夺了去。
“既然这样,老婆子我跟你走一趟。”赵老太亲自给货郎解绑。
对围在旁边的女人们说:“我若是到时候没回来,你们不必管我,还是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二头家的是个有成算的,我回不来你们就听她的。”
“若他说的是真的,我就回来带你们出去。”
女人们很害怕,赵老太是她们的主心骨。
还是二头媳妇站出来说:“别囔囔!老太是有成算的!”
女人们这才安静下来。
赵老太把货郎扶起来,从手腕上摘下个金镯子。
这是她娘传给她的嫁妆,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她都没舍得当了。
她把金镯子塞到货郎的手里:“后生,委屈你了,你把这两个镯子当了,也能给你家里添置点东西。”
货郎就算有滔天的怒火,在看到金镯子的时候火气都消了。
这一个金镯子,比他跑半年的活挣得都多,这还是实心的金镯子!
“哪有的事!”货郎咧开一个笑容,“我知道老太您是实心人!从不冤枉好人。”
翌日一早,赵老太就跟着货郎走了。
村里的女人们送了他们长长的一段路,不少人都在抹泪。
孩子们被自己的娘拉着,也目送赵老太离开。
“娘,他们要去哪里啊?”小娃娃抬头问娘。
娘忧心忡忡地说:“他们要去外头。”
小娃娃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村子,他奇怪道:“哪里是外头?外头有人吗?”
娘抱着他,哭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娘就是外头来的,娘的娘家在外头的村子!”
她一哭,别的女人也开始哭。
娘家也是家啊。
外嫁女也想娘家。
谁知道娘家还在不在呢?
小娃娃不是很明白,但娘哭了,他也跟着哭。
寡妇村很快被哭声淹没。
她们多希望货郎说的是真的。
外头真的换了皇帝,女人真的能立户,种地三年不用交税。
如果真是那样,那她们就给货郎立长生牌位,每日都给他上香。
第 173章
林渊的案几上放着宋濂和周容送上来的“字典”, 这个字典还没有定下名称, 只等林渊通过了就能发往各地,朝廷还要派人下去先给当地府学的老师们推行,等老师们学会了,才会教给学生。
林渊翻看过后觉得差不多了,决定明天早朝再让朝臣们看看。
“还不睡?”陈柏松已经开始解衣了。
林渊走过去, 动作生疏的给陈柏松解腰带,一边解还一边笑:“朕与将军解战袍。”
陈柏松没什么表情。
林渊开了个有颜色的玩笑,可惜陈柏松听不懂,他没有听众。
陈柏松睡龙床睡多了, 也不像最开始那么紧张了, 食觉知味之后, 他就像是开了荤的野狼, 每到晚上就蠢蠢欲动,他还很守规矩,一定要等吹了灯,进了床帐才能开始。
但他也很不守规矩,只要进了床帐就没有没了顾忌,好像那一方天地是独立的。
林渊更喜欢在上头。
他的手会放在陈柏松的胸腹肌上, 这让他有主导一切的感觉。
不过他也不排斥被陈柏松压下去。
不同的姿势有不同的爽点。
陈柏松像一头狼, 他喜欢咬林渊的脖子。
等帐内平静下来, 林渊已经累得动不了了, 陈柏松下床去给他倒了杯温水,自从林渊跟他说夜里喝茶容易睡不着之后他就再也没在夜里给林渊倒过茶。
陈柏松端着茶杯过来, 里面是温水,他掀开床帐,一股恩爱后的味道扑面而来,陈柏松几乎是瞬间又起来了。
林渊接过水杯灌了一杯,整个人大汗淋漓,身下的床单也湿了。
还是陈柏松去抱了一床新的来。
就在他要换上的时候,林渊勾住他的脖子,冲他笑:“再来一次,别白换。”
陈柏松看着林渊的笑,重新回到了床上。
林渊一直在间隙中会观察陈柏松的表情,陈柏松办事的时候很凶猛,表情也有些狰狞,但他却觉得很性|感,大约是他的审美坏掉了。
这次之后,陈柏松才更换了床单被褥,脏的就直接扔到旁边,明早二两会弄去洗。
他这边的侍人几乎都知道林渊和陈柏松的事,只是不知道二两是怎么管教他们的,这么久了都没有一点风声透露出去。
不过透不透露对林渊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换好了床单被褥,陈柏松躺到林渊的身边,他翻身搂住了林渊的腰,表情有些茫然。
他最近都这个模样,似乎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怎么了?”林渊问他,“睡不着?”
陈柏松认真地说:“我不会娶妻。”
林渊:“嗯。”
陈柏松看着林渊,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像是在发光。
还是绿光。
于是林渊探头亲了亲他的额角:“放心吧,我后宫里只有你,你是唯一。”
陈柏松没想到林渊会这么说,他紧皱着眉,想起这些日子朝堂上都在谈论该选秀了的事,每每听见,他都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在胸膛上捅了一刀。
不……那感觉大约比捅一刀还要痛些。
在战场上受再多的伤,伤口再深,他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是啊,皇帝怎么能没有后宫呢?没有后宫,没有子嗣,皇位最后要由谁来继承?
陈柏松从林渊登基以后就一直等着林渊成亲的那一天。
跟林渊在一起以后,依旧在等。
但他不知道林渊如果真有了后宫他会怎么办。
会假装不知道?但那时候林渊要去临幸后宫,属于他们的夜晚会越来越少。
而且他不觉得他会比那些千娇百媚的小姑娘更能吸引林渊的目光。
还是他自请离京,去某个边关驻扎,或许隔个三五年他会进京看一看林渊。
只是那时候林渊坐在龙椅上,他站在百官中。
等林渊有了儿子,说不定他还要送礼进京。
他几乎是绝望的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林渊现在说,只有他?
陈柏松不敢相信,他转头看着林渊,目光灼灼,里面似乎又一簇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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