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四面的风都静止了。

    这登高眺望, 展眼开阔之地，再也无法让栗潇感到一丝心情舒畅。

    是了, 沈黎恨他的父亲，比思思尤甚。思思失去了完满的家庭, 沈黎失去了母亲，如果有条件，他只会比思思做得更绝吧？

    “他替我担下这个事，是想留下我在沈克身边。我们没有就这件事进行过任何谈话，但相同的处境让我们有一种默契。”

    栗潇唏嘘道：“他希望你继续进行一切报复的手段。可是，你现在似乎很满意做沈克女儿的生活。”

    “当然！”思思毫不讳言：“我亲爸是个最浪漫主义的人，每天教教书跟学生打成一片, 闲时出去摄影旅游。家里的生意，他根本不干涉也照顾不到。我妈被压榨被欺负是家常便饭，可只能忍耐, 因为那些人有背景，惹不起！现在, 他们的背景在沈家眼里简直荒唐得可笑！再也没有人敢来找我妈麻烦, 多少人上赶着来讨好她, 送单子上门。”

    “而学校里，再也没有人敢因为我受男生喜欢，就来打我了。栗小姐！你跟沈黎也许不缺名利, 但是你们得知道，名利在权力面前，如残灰般无力, 不值一提。等到你们感受到这无力，就会惦记沈家的好了！”

    思思诡异一笑，笑得栗潇背后一寒，明明没有风吹啊，却感到实在的凉意。

    “我明白，你已经长大了，对事情的看法更成熟更全面。”栗潇其实能够理解思思的转变，人被苦难磋磨，就会更加现实。

    “栗小姐，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就是个寻求荫庇的饭桶？”

    见栗潇不否认，她有些得意地说：“其实，我至少还了沈黎半个人情。你知道为什么沈克和我妈在一起十几年，都没生出自己的孩子吗？”

    “……”栗潇被她问得起鸡皮疙瘩。

    “其实我妈后来怀过一个的，但是这个孩子，不符合我跟沈黎的利益，所以……”

    “思思，这只是你出于自己的利益所做的行为，请你不要把沈黎扯进来！他根本不及你半分歹毒！”

    栗潇看着面前这个像美丽蛇一样的女人，觉得自己先前真是太轻视她了。她比她妈妈要厉害得多，她的伪装功力太强了！

    谈话进展到火|药味十足的阶段，气氛有些尴尬。

    幸好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起来，栗潇接通。

    “你跟谁在一块？”

    “思思。”

    “我马上过来。”

    “没事，别急。”

    通话的接入，使得系统的录音功能被自动暂停。栗潇挂掉电话，才发现录音功能居然一直忘记关了，她按下终止键。

    ……

    长辈们聚在一个四面皆通的水榭里叙话品茶听琴，沈黎就是被喊到这里来见人的，场面中自然少不了各种尬聊。

    爷爷在人前对这个长孙不吝夸奖，奶奶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去年老爷子急病，沈黎是如何包了私人飞机把他接去北京，又通过自己的人脉，请到国际上最好的专家来诊病。

    自然收获一堆人赞叹，同时又被引以为例子，作为“别人家的孩子”来帮助敲打一下自家的小辈。

    期间，还有某位关心文艺事业的长辈督促起沈黎的事业：“那个叫什么小佳的，你们同一部戏出道，人家今年都拿影后了，你可要抓紧哟！”

    又有人记得他提名了金龙奖，送上祝福，解围说：“男演员不管什么年龄，都能有合适的角色演，不着急。女演员到四十岁就只能演孩儿他妈了，哈哈！”

    沈黎干笑着，多谢好意。

    冷不丁抬头，看见沈盈远远飘过前方一座月亮门，沈黎就立即警觉起来，当着赵叔叔和一干亲戚的面，拿起手机，直接打给她询问情况。

    “哥，我现在有事，没空跟你说，思思陪着她呢，你放心。”沈盈若是看到沈黎此刻想吃人的表情，估计心就不会这么大了。

    “怎么？带女朋友回家了？”赵叔叔坐在旁边，用沈家的长辈对晚辈少见的轻松语气询问近况。

    见沈黎点头，又笑：“带去看你妈妈了吧，她肯定很高兴。”

    “是。”

    也只有赵叔叔，敢在这种日子，毫不避讳地跟沈黎谈起他的母亲了，好像她还活在世上，好像这并非什么不合适的话题，想起她，就要说说她。

    沈克夫妇此刻不得不摆出一脸淡然，作出毫不介意的样子。其他人自然是围着老寿星，说些祝福的话，都假装没听见。

    “怎么？发展到哪一步了？”

    拎起这个八卦的话题，一群长辈又迅速恢复了听力，七嘴八舌围攻上来。

    “什么时候结婚啊？”

    “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你是沈家的长孙，给弟妹们做个好榜样。”

    这倒是把沈黎问住了。他只知道和栗潇越来越亲近，不论是心还是身体。她是他的爱人、朋友、知己和战友，他想跟她一起往前走。

    但是结婚？

    这对他们俩还是个比较远的问题，至少现在，他没有那个自信去跟栗潇求婚，各方面条件都不成熟。

    他不是头脑一热，就拿着户口本去领证盖章的人。也许，如果他真的这样提议，栗潇也会毫不犹豫，说干就干！但他得想得更多一些，女孩为爱冲动是浪漫，男孩冲动就是不够稳重了。

    还好众人并不真的需要他回答，每个人都只想要开始自己的鼓励婚育教育课程，轮番嘴炮，倒是把爷爷奶奶说得眉开眼笑，仿佛马上就要抱上重孙子，升级做太爷爷、太奶奶了。

    好容易应付完宾客，沈黎想赶紧抽身往回走，去找栗潇。

    却被赵叔叔喊住，说：“陪我逛逛吧。”

    赵叔叔，是母亲在世时非常好的朋友，在沈黎独立出沈家，上学、工作的时间里，他给的帮助和关心，比任何人都多。

    所以，往来这么多宾客，别人来，他可以躲着，赵叔叔来，他必定要见的。

    听他如此要求，沈黎只好引着他往栗潇所处的亭子那边走去。一路上，起初只是聊一些日常，后来话题就来到栗家。比如，跟栗家的人打交道难不难？栗林夫妻对他怎么样等等？

    沈黎觉得没什么可避讳，倒是把常人面前不倾诉的话，都跟沈叔叔吐露了出来。

    “有争执摩擦都是难免的，但是大家目的一致，就是希望栗潇能过得开心，其他的都可以让步。我女朋友也是怕我们相处长了，有矛盾，所以之前就已经搬出来，单独住。现在的年轻人，跟自己父母尚且处不好呢，我也没指望跟栗家人亲密无间，大家保持客气就不错了。”

    听他这看淡的样子，赵叔叔颇为意外。

    “小沈，你是真的长大了，成熟了，自信了，会站在更全面的角度看事情。我女儿要有你这样，我就没什么可烦恼的了。”

    沈黎笑笑，转身看见栗潇独自站在远处的亭子里发呆。

    赵叔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瞬间敛了笑意，问：“你是真的准备定下来了？”

    沈黎点头，他本就没想隐瞒。

    “小沈……”赵叔叔顿了顿，忽然语重心长起来：“你幸福，我应该祝福你，但是叔叔不得不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跟栗家不要有利益上的纠葛。”

    “赵叔，你什么意思？”

    望着他满脸忧色，沈黎心里一紧，意识中似乎漂浮着一丝虚无的线，远远拖曳着什么。

    可赵叔叔旋即又恢复到没事人的状态：“就是提醒你一下，没有其他的牵绊，谈感情才能轻松啊，这是过来人的忠告。”

    沈黎面无表情道：“那是当然，栗家哪怕有几万个亿，只要我不贪图人家一个子儿，自然不需要瞻前顾后了。”

    “嗯，我知道你的性格，”赵叔叔笑道：“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

    “不，赵叔叔，你话里有话。”沈黎正色道。

    他了解这位长辈，温和可亲，凡事总看好的一面，屡次在他犹豫不决之时推他一把。能让他出言提醒，必定是有原因的。

    沈黎摆出追根究底，不肯罢休的架势。赵叔叔犹豫再三，还是交了底：“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怕可能牵连你，才提醒一句，这已经坏了规矩，不可再对第三人说。”

    “什么牵连我？”沈黎还想再追问，就感觉大脑嗡嗡作响，整个人麻木掉了，立在原地。

    他下意识拿出手机，却被赵叔叔一手夺过去。

    “这玩意儿已经不安全了！”

    不安全了……不安全了……

    这四个字像咒语一样，在沈黎耳边循环播放，嘈杂喧嚣。

    沈黎又一次抬头，看见栗潇，这一次她面朝自己，正挥手招呼。

    他不能这么轻易就心慌意乱。

    “谢谢你，赵叔叔。”沈黎觉得，应该表达谢意。

    “所以呢？你还是要跟栗小姐一起？”虽然知道是废话，赵叔叔仍不死心，要问一问。

    沈黎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明确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