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凌晨的长街上, 不见行人，只有路灯依旧在工作。遥遥望去, 依稀能看到远处环卫工人制服上的荧光色彩。

    沈黎凭着直觉，绕酒店周围的几条大道跑过一遍, 然后不断将搜索半径扩大。万幸，在天将亮未亮之时，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正快速走远，眼看就要融于夜幕之中。

    他不敢吱声，轻手轻脚地往前速跑，生怕惊扰蝴蝶。

    眼看越来越近,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两个巡逻的警察，栗潇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交流几句, 又转身看了看沈黎这边。

    警察向他盯了一眼，有威慑之意, 全然没注意到栗潇在身后径自走了。

    大约料到栗潇的脾气, 沈黎加快速度前行, 待到两个警察身边，年轻的那位果然拦住他去路，出示证件后说：“你好, 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沈黎焦急得不行，只求速速脱身：“ 不好意思，我出来得急, 什么都没带。我可以留一个号码，有什么问题，换个时间再说可以吗？我现在有急事。”

    “同志，你凌晨一身酒气，在街上尾随单身女子，我们不得不问问，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年长的那个说起话来颇具威严。

    “尾随单身女子？”沈黎无奈：“前面是我女朋友，我们吵架了，我正要追她回来，我不是坏人。”

    “现在有很多拐卖人口的犯罪分子，大街上掳人，就是打着自己女朋友、老婆的名义，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警察无动于衷。

    眼看栗潇越走越远，沈黎不耐烦起来：“是不是，你喊她当面一问不就清楚了？”

    “请你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争执之间，在警察大叔的示意之下，警察小哥跑上前去拦住栗潇，两人都被带到了停在路边的警车旁。

    “不想去派出所，就在这儿好好说话。”警察叔叔发话。

    栗潇一脸漠然：“没什么好说的，他跟踪我。”

    沈黎伸手，想抓住栗潇的胳膊，却被年轻的警察挡了一下：“说话，别动手动脚！”

    他这才发现，当栗潇冷漠以对的时候，连这些习以为常的举动，都没有资格做了，心里说不出来的涩。

    两人僵着，都不说话。

    倒是警察憋不住了，说：“你不是说她是你女朋友吗？怎么证明？”

    沈黎苦笑：“她的手机锁屏，是我们两个人的合照。密码是0824，我的生日。”

    警察小哥伸手，向栗潇示意。

    “我为什么要给你们？”栗潇手里攥着手机，面无表情，一副乖张不讲理的样子。

    “如果这位先生的话属实，你就是对警方撒谎，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警察大叔正色道。

    栗潇按亮手机屏幕，低头看着上面两个人的照片，是她晚上偷亲他时拍的。他喝醉了，她半夜颠颠跑过去照顾他，给他清理恶心的呕吐物，帮他换衣服，腰上还疼却背着他一步步挪动。做这些她都是心甘情愿的，不求回报和感谢，但至少不应该是这个结果啊！嫌弃她多事？怪她手伸太长？

    想起Lillian骂自己倒贴沈黎太过的话，不禁冷笑了一声，心头忽然涌上无限倦意，随即信手一挥，将手机狠狠地砸在了街对面的马路上。

    沈黎明明看见，是他自己的心被扔了出去，撞碎在地面上。

    栗潇眼底慢慢蒙上一层雾，她抬着头，表情木然。

    “小姑娘你……”警察叔叔还未来得及对她展开批评教育，就见她男朋友疯了一样地往街对面跑去。

    路面很宽，中间还有护栏，他马术表演式似的飞跳过去。

    “小心车！”警察在后面大喊。

    这个时间，路上虽无行人，来往车辆却慢慢多了起来。眼看见沈黎跳过护栏，往前冲去，右手边恰好一辆汽车迎面驶来，马上就要撞上他。

    他听见背后撕心裂肺的一声：“沈黎！”

    伴随刺耳的刹车声，沈黎感觉到眼前的车标携带着一股滚烫的风扑面而来。

    “妈的，神经病啊！”车主一身冷汗，坐在驾驶位破口大骂。

    沈黎听不见那些难听的话语，他仍是蹲在地上的，手里攥着栗潇那破破烂烂的手机。

    屏幕已经四分五裂，但仍亮着，锁屏照片是新换的，一眼就看出是今晚在酒店里，趁着自己睡着时偷拍的。

    栗潇总是这样，喜欢偷偷拍下他的样子，设置为锁屏，等沈黎偶然间看到才惊觉：你是狗仔吗？

    他用手指轻轻拭去屏幕上的灰，渐渐恢复理智，拿着手机站起来，跟司机躬身说了句：对不起。

    那人见他没事，暂时也没有碰瓷的意思，生怕被讹上，一脚油门逃命似地开车跑了。

    方才那生死一瞬，栗潇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半个，整个人僵在原地不能动。

    对面人行道上，昏暗的灯光下，沈黎突然回头冲她笑了，就像万有引力号初遇的那个夜晚，璀璨烟火下，一个人，一张脸，一个笑容，让她抛弃了过往的坚持，决定沦陷。

    她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牵绊着，她开始急促的喘息，甚至开始干呕，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像泉水一样淌个不停，却没有一丝哭声。

    年轻警察被她的样子吓到，一面拍着背给她顺气，一面问：“没事吧？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栗潇脱力地倚着警车，一言不发。

    这次，沈黎没有违反交通规则，规规矩矩地绕过斑马线回到这边来。

    他一路笑得有些神经质，到跟前时亮出手机屏幕，说：“你们看，她是我女朋友啊。”

    两位警察彻底被雷到了，警察大叔无语地吐槽：“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只知道谈恋爱！没有正事能消耗你们的精力吗？连命都不要了？”

    他本还要严厉训斥这两人，那年轻警察看了手机照片，又细细端详昏暗中的这对年轻男女，一脸狐疑地问：“你们是不是……”

    “不是不是……”沈黎赶紧回答。

    显然，警察小哥已经认出来，但见他们不愿意承认，便也不多说，代替头儿教训了他们几句。

    “这姑娘看上去不大好，估计刚才给吓坏了，你好好安慰安慰人家，什么大事儿值得大晚上在街上吵的？多危险啊？作为男人，你能不能有点责任感？”

    他本还想批评栗潇几句，但见她整个人魂都没了，到嘴边的话，就都咽了下去，又对着沈黎，语重心长劝诫一番。

    沈黎低头安心被训，最后苦笑着道谢：“以后再也不会这么胡来了。”

    ……

    栗潇像只受惊的动物，在沈黎怀里瑟瑟发抖。恐惧占据了她全部的感官，以至于她如人偶，随着沈黎处置。

    他把她抱回酒店，不断跟她说话、道歉。栗潇都不理睬，末了又冲进卫生间，大开水龙头。她感觉胃部不断痉挛，却什么都吐不出来，难受到极点。

    沈黎从身后把她抱在怀中，心里生出一个想法：“潇潇，你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

    栗潇挣扎着躲进被子里，背对着默默流眼泪。

    她知道自己刚才被沈黎吓到半死，才引发这一系列生理反应。她瞧不起自己，明明还生着气，怎么就这么放不下他。

    深恐她出事，沈黎只好面对栗潇的背，胡乱眯了一会儿。天刚亮，微微来了微信，问昨晚没接到的来电，是否有急事，沈黎想了两秒，回：“按错了。”

    又让她帮忙跟剧组请假，说昨夜喝多了，实在没法正常拍戏。

    七点，酒店门铃准时响起。

    潘布置早餐的时候，见到栗潇，形容萧索，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脆弱。他走近，面色有些伤感：“三小姐，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先给我拿部新手机过来。彭飞的生日礼物，放在音乐室，你帮我包装好。还有，为生日派对订做的礼服，今天会到，把他的拿过来，我的留在家里。”

    潘一一应下，关门离开。

    沈黎靠在门边，挫败感又重了一重。

    从前，因为两人彼此一见钟情，沈黎觉得恋爱起来不费力气，他对栗潇有信心也放心。此刻，她头脑清醒，思维清晰，还记得给他送礼服来，可整个人对他似乎已经燃不起任何热情，这让他一下子心里没了底。

    往常都是栗潇的话多，沈黎在旁边应和，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如今反过来，他拿出十二万分的殷勤和耐心来哄她，无论栗潇如何冷脸相对。

    这边厢，沈黎正撺掇着栗潇去迪斯尼，那边厢，他的电话响了。

    栗潇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制片人找到他这里，问她今天去不去棚里。

    电视剧的歌曲开始录制，今天是华北的进棚时间，本来栗潇不需要时时在场，有录音师和音乐老师把关就好，但Simon还是希望她能现场盯一下。

    栗潇接过电话：“我会按时到的。”

    于是，沈黎甘当起司机，送栗潇去开工。

    大家见到两个人一起，都有些惊讶。

    “偷懒被我逮着了吧！”Simon脸上是洞悉一切的表情。

    沈黎也不辩解。

    这位仁兄继续眉飞色舞地取笑两个人，栗潇则完全不搭腔，高冷走开，径自跟录音师等几个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就开始沟通正事。

    这让Simon有些尴尬，沈黎拍拍他肩膀，让他别介意。

    “吵架了？”Simon转过身，悄悄问。

    沈黎耸了耸肩：“我没觉得啊。”

    “女人啊，搞不懂。”Simon发出感慨，话里似乎也有不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