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堕妖(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不知何时，风起了，院内枝桠摇晃，沙沙作响，有几片黄叶打着卷飘落下来。

    “嗯。”

    沈言低低地声音顺着萧瑟的秋风飘进苏渺的耳中，带着无限悲凉和惆怅。

    苏渺趴在林非池背上，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婉婉只是一直很想要个孩子。” 沈言突然开口道。

    “婉婉？” 苏渺不自主地重复道。

    她有些愕然。

    沈家，婉婉，孩子，她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触打开了记忆的开关，叫嚣着要冲破脑海。

    苏渺蹙眉问道：“你的夫人可是叫林婉？”

    沈言闻言也有些惊讶，怔了一下开口道：“大师如何得知？”

    果然是她！

    那个近一年前误入林子里，来找自己典当的姑娘。

    苏渺掂量着开口道：“一年前，我有幸遇见过你的夫人，她正四处搜寻求子的法子。”

    沈言长叹一口气道：“确实如此。”

    “我们年少夫妻，本来恩爱幸福，羡煞旁人。只是婉婉幼时寒气入体，一直身体不好，故而久久怀不上孩子。”

    “自两年前起，她便开始四处求助，希望能把身体调理好。” 沈言攥紧了手中的剑柄，手背处有淡淡的青筋浮现。

    “可，为何后来竟变成这样了？” 苏渺故意开口问道。

    其实她大概已经能猜到后续的发展了。

    姑获鸟是由死去的产妇所化，她们的执念太重。之所以会偷盗别人的婴孩去抚养，皆因她们太渴望，太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了。

    林婉大概是没能成功生下孩子吧。

    沈言犹豫了一会，苦笑一声道：“大师，若是我告诉你事情原委，能否求你放过我妻子？”

    “她虽然已经变成妖怪，人性丧失了大半，但是我却不能放弃她。”

    沈言持剑站在萧瑟的秋风中，月光微微打在他的身上，有几分苍凉。

    他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家而已。

    苏渺思及此，内心颇为感触，她将下巴勉强立在林非池的肩膀上，正色道：“城主请放心，我们并不收妖，只是想帮助你的妻子。不瞒你说，其实我们也并非除妖师，只是一对闲散游侠，偶尔路过此地而已。”

    一对？

    林非池耳朵动了动，抿了抿嘴角道：“正是。”

    沈言身子一顿，但并未完全放下戒心。他犹豫着开口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林非池和苏渺异口同声道。

    沈言苦笑一声道：“罢了。这件事我千方百计地瞒了这么久，也总算是可以找人倾诉一番了。”

    他沉声道：“去年，婉婉成功地从一个神神叨叨的道士那求来一个土方子。那药方确实很管用，没过多久，她便有了身孕。”

    “可没想到那药方竟如此凶险，婉婉身子根本承受不住，还不到五个月，她已经消瘦到无法正常行走站立了。”

    “我想让她放弃这个孩子，但婉婉不听，拉着我的手哭着说只要孩子能平安，她怎么样都没关系。”

    “为了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她甚至开始吃胎盘，可是，她的身子亏损得太严重了。”

    “最后，” 沈言微微哽咽，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双手按住额头道：“大人和小孩都没能保住。”

    丧子丧妻之痛终于在这一刻宣泄出来，沈言眼眶通红，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苏渺想起城主府独具一格的摆设布置，既有几分豪迈又在点滴之处带着雅致细腻，想必他和林婉之前，也是真的开心幸福的。

    苏渺内心叹了一口气道：“城主，能带我们去见见你的妻子么？”

    沈言让苏渺和林非池在屋门口等着，自己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透过窗户的间隙，苏渺看见女子微微勾起的嘴角，她正轻拍着怀中的孩子，哄他入睡。在她身边，还摆放着十个精致的小摇篮，里面皆是正在熟睡的婴儿。

    她看见沈言走了进来，将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嘘”的动作，接着又微微摇晃了手臂，直到确认怀中的孩子真的睡着了，才将他放入摇篮中，起身向门口走去。

    “婉婉，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

    沈言话还没说完，林婉已经右手成爪，出手向他们攻来。她面目狰狞，压抑着声音恶狠狠道：“是你们，我不会让你们抢走我的孩子的。”

    “婉婉！” 沈言想出手制止，结果直接被林婉一掌拍开。她发疯似地冲向林非池和苏渺，嘴里一直念叨着这是我的孩子，不让你们抢走这一类的话。

    背着苏渺这个大麻烦，林非池倒也不慌张，他两只手负在背后，将苏渺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自己则快速闪躲着，伺机寻找反击的机会。

    “不要暴露自己的妖形。” 苏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嗯。”

    林婉攻势虽然凶猛，但是却有些毫无章法，很快便露出了破绽。只见林非池脚下一个收势，闪身到林婉身侧，屏气凝神，全身气势骤然而起，仅凭瞬间凝聚的妖力流就震开了林婉。

    苏渺趴在他背上简直看呆了。

    好吧，是她白担心了。

    不过，这小崽子的进化速度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喂？！

    沈言见林婉受伤，赶忙张开双臂放在挡在她面前，无声地宣告着对她的保护。

    林非池淡淡道：“城主，你放心，我们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那十一个孩子，却是一定要交还的。”

    林婉一听，推开沈言，抖着声音道：“为什么，为什么都要来抢走我的孩子。”

    苏渺道：“林婉，那不是你的孩子，你将他们强行抱来，可有想过他们父母的感受？”

    林婉抱着头道：“他们父母不好，是坏人！我听见他们在哭，有孩子在哭。”

    “他们到我这来，到我身边来，我不会让他们哭的，我会好好爱他们，他们是我的孩子。”

    林婉痴迷地看着屋内的孩子，脸上是病态的满足。

    苏渺苦口婆心道：“林婉，你清醒一点。他们的父母辛苦怀胎十月，如今却只能对着空荡荡的摇篮，捧着他们的襁褓以泪洗面，你应该能切身体会这种痛苦吧？”

    林婉双眼猛的睁大，似乎把苏渺的话听进去了。

    不过，下一秒又恢复过来。她近乎有些歇斯底里道：“那我呢？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我希望他能平安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希望他健康，希望有一天我能牵着他的手，陪他长大成人，为什么其他人都可以，我却不可以！！！”

    林非池道：“那你又可曾想过那些孩子的感受？被迫离开自己的亲身父母，被养在一个破旧的屋子里，终日不见天日。你设身处地想想，你愿意你的孩子这样么？”

    林婉闻言一怔，脸上表情突变，一时不屑一时后悔，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拉扯她。

    苏渺知道，这是她的妖性和残存的人性在作斗争。

    孩子是林婉的软肋，若是她对孩子的怜惜能胜过病态的占有欲，那这件事便好办多了。

    好一会儿，林婉突然无力地软在地上，掩面痛哭道：“我不愿，我不愿我的孩子这样。”

    ......

    一场风波之后，苏渺的力气总算是回来了些。她半靠在林非池身上，两人同坐在屋内一张贵妃椅上。

    林婉为每个孩子都捻好被角，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们许久，这才转头咬牙道：“夫君，能否让我和这两位大师单独说两句话？”

    沈言看了看林婉此时温婉的侧脸，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林婉将垂在耳边的发撩了上去，柔声道：“多谢大师今天点醒我。”

    “明日，我会让夫君把这些孩子送回去的。”

    苏渺点点头，道：“如此，便是最好了。”

    “还有一事，我想求大师帮我。” 林婉突然跪在他们面前，低声祈求道：“我已非常人，留在夫君身边，迟早会害了他。”

    她沉默了一会，颤抖着声音道：“两位大师神通广大，能不能帮帮我。”

    林婉已成妖怪，此时开口提出愿望，触动了妖怪当铺的契约订单，苏渺温声道：“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那你今后如何打算？”

    “世间定还有很多流落在外，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想到他们身边去，照顾他们，抚养他们。”

    “好，既如此。如果明日你仍心意不改，便来后山的林子里寻我吧。”

    “我会帮你实现愿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