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许佳宁(番外)
    眼前视线模糊, 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许佳宁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额头,视线所及之处,有一个男人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
    脑海中记忆纷乱,她模模糊糊地记得耳边有人在说,她死了?
    对, 她记得。她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病痛折磨着她的感觉还记忆犹新。若不是有沈肖,她死的时候可能连一张病床都没有,独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慢慢腐烂。
    许佳宁勉力支撑起身子, 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该是一处乡下的老式屋子。空荡荡的客厅中, 除却正前方挂着的MAO主席像外, 就只剩一张靠墙摆放的八仙桌, 和四张颜色大小不相同的木椅。八仙桌靠南一侧残缺的桌角下,还垫了一块深灰色的石头,防止桌子晃动。四周的白色石灰墙,印满了一个个成年男人脚掌大小的黑色鞋印子。
    她缓步走到男人身侧,探头一怔,那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眉眼和五官, 让她心中激起了滔天骇浪。
    这不就是她那禽兽不如的父亲!
    男人身上隐隐飘散出一股劣质白酒香的味道, 又躺在这里想必是喝醉了。男人如今二十多岁的容颜, 和她记忆中的的样子早已相差甚远。
    许佳宁颤抖着看向了自己的手, 面前这双三四岁孩童才有的手,让她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她许佳宁真的重生了!
    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 让她从四十多年后回到了六十年代!
    趴在桌面上的男人嘴里,咕哝着令人作呕的话语。
    嘶——
    额头一阵刺疼,许佳宁轻轻地摸了上去,指尖一片血红的血迹。心下了然自己该是刚刚被那该死的男人打过。
    她如今身体太过幼小,丝毫没有任何能反抗一个成年男人的能力,害怕动作太大惊醒了此时醉得迷迷糊糊的男人,再次遭来暴打。于是蹑手蹑脚走到院外,简单洗了一下手和额间的血渍。冰凉的井水让额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不过也使得她此时更加清醒意识到如今的处境。
    屋里的男人有会把她母亲活活打死,她一定要尽快让两人离婚,才能保全母亲。
    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她扶着墙回屋躺回了床上闭目休息。
    直到外面天已渐黑,许佳宁被堂屋发出的动静惊醒。
    她跐溜一下爬下床,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客厅。屋门口,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俏眼含笑的看着她说:“宁宁,猜猜妈妈带回来了什么?我今天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卤藕。”
    许佳宁眼眶一热,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滑落。这是她的母亲,她那可怜的被屋里的男人活生生打死,一卷破草席就被埋了的母亲!
    许母见女儿委屈地样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又看见女儿额头上那狰狞的伤口,误以为是受了伤才哭得如此伤心,急忙问道:“快,给妈妈看看。宁宁,你这额头怎么了?”
    恰在此时,醉酒的男人——她血缘上的父亲醒了,眯着眼看向了许母:“回来了?”
    “你又喝酒了?”许母撩起许佳宁的刘海,皱眉质问:“宁宁额头的伤,是不是你打的?”
    许父粗粗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不知道,不记得了。不就是一丫头片子嘛,瞧把你紧张的。”他揉了揉咕咕直叫的肚子,催促:“赶紧的快去做饭吧,天这么晚才回来我快要饿死了!”
    毫不关心晚归的妻子,也不在乎家里的幼女。他把别人对家的付出当作了理所应当,这令人厌恶的嘴脸!
    他真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虽然许佳宁上一世已经充分领教过,她这位亲生父亲的无情无义,可是重来一世,她还是忍耐不住心中的怒火。
    只怪,只怪如今的自己太小太无力了,现在什么多做不了。
    “宁宁怎么说也是你女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许母怒道。
    许佳宁知道,她这位习惯了逆来顺受的母亲,此时已是极为难得鼓起勇气,去反抗对面的男人。
    不过许父对于她的怒火却毫不在意,乡下地头家家户户都这样。不就是一个小丫头嘛,又不是儿子,有什么精贵的,打也就打了。
    他绷着脸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快快,我要饿死了!”
    许佳宁低着头咬着牙恶狠狠地想着:真饿死了,才好呢。
    一顿饭吃得她心不在焉,待得晚上夜深之时,许佳宁想着前世的事情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这短短一天过得虽极是疲累,可前世的一幕幕闪现在她的脑海中,使得她无法安睡。
    想起了上一世父亲杀害母亲时候的残暴,还有那些所谓亲人们的嘴脸,丈夫的背叛和儿子对她的不屑一顾,一桩桩一件件都刺得她痛哭万分。
    她许佳宁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过得比所有人都好!
    当然,在她新的人生计划中的第一件的事,那就是想方设法让父母离婚。可是她此时面临着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若还有妹妹,以她母亲软弱的性子,该是更加不愿意离婚。可是让母亲一个人带着而两个孩子,还要独自养家糊口一阵子根本不现实。可若是把妹妹交给父亲抚养……这和推妹妹去死有什么区别。
    她流着泪默默地做下了一个决定。
    次日一早天刚亮,许佳宁就迫不急待来起了床。
    厨房里,许母此时正半蹲在灶台边生火呢,瞧着女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想是昨天的伤已无大碍。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地撩起了女儿额间的头发看了一眼,见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便舒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昨晚给你摸老鼠油你怎么就不听呢,等以后破相了找不到婆家,到时候你不要找我哭。对了,你饿了吧?”说完也没等许佳宁回应,笑着从锅里拿出了一个杂粮做的窝窝头,放入了碗里递给了过去。
    又朝厨房外看了一眼催促着:“你赶紧吃了吧,等会儿被你爹看到,又该骂我们了。”
    她才不要摸那土方法做的老鼠油,那东西摸上去不发炎感染都是自己命大。许佳宁小心翼翼地捧着装着窝窝头的碗,嘴里却感到苦涩。家里如今就连这样粗糙的粮食,都成了奢侈品。
    “妈,你吃。”她又伸手递回了过去。
    许母摸了摸她的发顶,温柔地说:“乖,妈妈吃过了。咱们宁宁赶紧吃了吧!”
    看着眼前的人,她越想越不甘心。为什么她美丽善良温柔体贴的母亲,却配给了这么一个垃圾般的丈夫!
    碗里的窝窝头还在冒着热气,许佳宁突然想起了前世的那个和母亲一样,让人感到温暖的男人。若是母亲能够嫁给那样的男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想着想着,她坚定了心中的想法。那男人既然以后注定会丧妻,她母亲这么温柔的人也必不会亏待了那人的孩子。这样,她的母亲以后也有了依靠,那人的孩子也会有一个温柔贴的母亲,岂不是两全的美事!
    她试探的问道:“妈,我额头好疼。爸爸总是这样喝醉酒就打我们,我不喜欢这样的爸爸!”
    “你胡说什么!”许母板着脸厉声呵斥道:“那是你父亲,再说了你父亲对我们母女还算不错。你看住在村头那个大丫姐姐,她头胎生了一个女儿,那男人家里说浪费粮食,就把孩子扔到水缸里淹死了。”
    “最起码……最起码家里再是困难,你爸也从未想过不管你。而且村上哪个男人不打老婆呢?都这样,宁宁这事情忍忍就过去了。等妈妈给你生个小弟弟之后,就好了。”
    她此时明白,她妈为什么能长期忍受这样的一个男人,合着那是不往上面比,专和下面那些更差的比,所以才得出了她那父亲也还不错的结论?
    不过许佳宁也知道,按着她妈现在的眼界,看到的方寸之地都是如他亲生父亲那般的男人,所以才会觉得,一个男人打家里的孩子媳妇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这事情完全不值得她去反抗,去离婚。
    可外面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见一时半会儿也说不通,她干脆不再言语,匆匆吃完了窝窝头就跑出去了。
    昨夜她想了一宿,在父母离婚之前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让她妈去H市的机械厂里上班。若她没有记错,镇上的机械厂分厂会在下个月开始招工。
    因为是新厂创立急需大批的人,所以第一批的职工在技能文化上,没有以后招工卡的严。所以她妈入职的事情进展地十分顺利。虽然只是流水线上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一份工作,但也比在家里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得轻松舒服。
    起初是在镇上的机械厂上班,但随着厂里的扩招和改制,许母从本地的分厂被调动到了H市的厂里。
    起初,按着许佳宁的计划,许家不是单位里的双职工,加上许母的工龄短,单位里只会分一张集体宿舍中的单人床。到时候,她只要说动许母带她一起离开,就可以暂时避开她的亲生父亲,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撺掇她妈和她爸离婚就好。
    哪知天不遂人愿,单位里居然十分大方的分了一间小的职工宿舍给她家。而单位里不知哪位好心的领导,不忍见被调过来的职工夫妻分离,居然还她爸介绍了一份工作!
    该死的!整个打乱了她的计划。
    如今计划虽然出了点意外,但却不妨碍她想要她妈离婚的决心。特别是当她在新邻居中,居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男人身影,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只是有些事情她想是一回事,实施起来又是一回事。
    比如,她想在一开始就打入赵家内部,也好为她妈以后嫁进去铺路。只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不是在赵家那女人身上碰壁,而是在对面那个小丫头身上。
    忍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的磨难,是以后幸福人生的垫脚石。她自重生以来都是这样勉励自己,劝慰自己。
    可是……可是对面那个死丫头油盐不进。
    就是那样一个小霸王,还是整个厂里出了名的熊孩子,却拥有着全世界最好的父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这样一个这样玩劣不堪的丫头,可以得到全世界最好的疼爱。而她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却要因为父亲的那些发泄殴打,整日担惊受怕。
    不,那温柔的男人一定是被那小丫头蒙蔽了,等他看清楚了那死丫头的真面目,就会知道谁才是值得被人疼爱的“好孩子”!
    托儿所中,孩子们一起嘻笑玩闹,除了许佳宁。她每天都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户边,或走廊上看着众人。
    众人都以为她是内向不合群,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那男人看清楚赵宝君那死丫头真是面目的机会。终于功夫不服有心人,她想要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一日,许佳宁和往日一样,一个人静静地拿着小板凳坐在走廊上。
    托儿所里的一霸赵宝君不知何时爬到了墙头,坐在围墙上晃荡着小脚丫,笑着说:“今天,我来教大家一套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还我漂漂拳’,好不好。”
    底下的小萝卜头们应声叫好。
    赵宝君轻松地站在墙头上,接着说:“好!那你们跟着我一起练。伸出右手……”
    不仅自己站在墙头上做危险动作,还聚众打架斗殴。小丫头,你死定了!
    许佳宁蹲在远处,激动地望着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接着哭着打在一块的小萝卜头们,急忙跑到教室里去托儿所的所长张所长。
    “阿姨,赵宝君带着其他小朋友们打起来了!”
    不出意料,当晚不仅罪魁祸首赵宝君,还有一串一起聚众“斗殴”的小萝卜头们,全都“光荣”的被喊了家长。
    当天下午家属区中,孩子们的哀嚎声和家长的骂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许佳宁偷偷地趴在窗口,透过窗户缝津津有味的看着对面屋子里,乒乒乓乓的动静。只见门被人用力摔开,赵宝君头发凌乱,顾不得缺了一只鞋子正撒着小短腿在前面逃命似的狂奔,赵母拎着一根擀面杖飞也似地冲了出来。跟在两人身后的,还有一脸焦急地赵启明。
    此时整个赵家,只有赵宝杨那小子傻乎乎地喊着:“妈,你不要打宝君,她下一次一定不会被张阿姨她们发现了。”
    “还有下一次!”李卿淑心口的火,被拱得烧得更加旺盛。“赵启明你看看你闺女,她一个好好的女孩子,打架!还是带头的那一个!”
    赵启明急忙说:“宝君不是说了嘛,她也就是想带着大家一起锻炼身体。”
    “那爬墙怎么解释?”
    赵启明:“那是咱家闺女身手好。”
    他刚生硬的解释完,就见到赵宝君喊了一句:“赵宝杨!我和你没完。”蹭蹭蹭地爬到了屋外一棵六米多高的树上,还对着树下的赵母辩解道:“爸说得对!我那不是打架,我是在教他们失传的功夫!大把的人想学还没得学呢!”
    李卿淑整张脸都被赵宝君气得扭曲了。“那他们还要谢谢你喽?”她命令道:“你给我赶紧下来!”
    赵宝君紧紧地抱着树干,丝毫没有打算下来的样子。“不!你发誓不打我,我就下来。”她才不会这么傻,现在下去送人头。
    赵启明在一旁,已经完全劝不住被自家闺女火上浇油的媳妇。就听得李卿淑怒吼道:“做你的大头梦呢!”她真是前世不修,这辈子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我数三,你再不下来以后都不用下来了。”
    “三!”
    赵宝君半趴在在树叉上傻了眼,问了一句。“妈,你怎么没数一二呢?”
    “走,回家。”李卿淑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地提溜着门口还在吸流鼻涕的赵宝杨进了屋。赵启明跟在最后,偷偷地对树上的赵宝君轻声说:“晚上爸爸给你留窗户,你自己爬回来吧!”说完,在李卿淑的催促下也进了屋。
    这……她妈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了呢?见人都走光了,赵宝君不紧不慢地溜下了树,打算去她奶奶家蹭饭吃。
    许佳宁看着屋外的一幕幕,气得咬牙切齿。不对!不对!不该是这样!
    为什么不是赵启明被那死丫头气得不行,怒打玩劣不堪的女儿呢?那男人似乎丝毫没有动气的意思,她该怎么办?
    对了,刚刚那赵家的小子那样说,会不会是因为兄妹两人其实关系不睦,故意的呢?
    对!她要试试从赵宝杨下手。
    翌日,赵宝君因为昨日的事,被张阿姨勒令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的小板凳上受罚。许佳宁趁着这个机会,终于支开王大丫成功接近了赵宝杨。
    此时,拖着鼻涕小男孩正一个人蹲在角落,津津有味的玩蚂蚁。
    许佳宁假装不经意地过去,带着狼外婆般“和蔼”的笑容,说:“宝杨,我们一起玩怎么样?”
    赵宝杨没回答,而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玩蚂蚁。
    “哎呀,你这蚂蚁过来了……”全程,许佳宁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赵宝杨始终没有开口。
    许佳宁见差不多了,把话题牵扯到了赵宝君身上,状似无意地说:“我昨天看见了,你爸对你妹妹可真好,我看小明家好像也是这样,他爸喜欢小明不喜欢他姐姐。”
    她一开始以为同样作为女孩子,能以知心大姐姐的角色和赵宝君打成一片,到时候可以先借着和赵宝君熟悉的缘故,常常出入赵家,等以后那男人的老婆去世,她妈再对他家的女儿表示出关心,她就可以撺掇,让赵启明娶她的母亲。
    怎知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那小丫头真不是个好相处的性子。先不说性格野蛮霸道,还有不知道为何缘故,总是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不过妹妹不行,这不还有个傻乎乎的孪生哥哥将就一下。
    哪知道一上午几乎没有开口的赵宝杨,倏地嘴巴一瘪,扯着哀嚎:“宝君——宝君——有人说爸爸不要我们了!”
    许佳宁:该死,她忘了小明的妈最近和他爸在离婚呢。她急忙说:“我说错了,你别哭,你别哭啊!”
    哄了一会儿,也不见赵宝杨停下来,急忙道:“你再哭,你的蚂蚁都要被吓跑了。”
    赵宝君哭得更大声了,放下了手中的木棍边哭边跑着进教室告状。“宝君——许佳宁说爸爸不要我们了!她还不让我告诉你,说我告诉你就要放走我的蚂蚁!呜呜呜——”
    真是一样讨人厌的兄妹俩!许佳宁恶狠狠地想着。
    屡屡在赵家兄妹那里碰壁,可是许佳宁却没有死心。不就是两个熊孩子嘛,熊孩子那里走不通,她还是可以曲线救国。即使是熊孩子那也是有克星的——那就是熊孩子他妈。
    至少李卿淑看上去还算和善,嗯……应该不会欺负邻居家的小孩。于是,她来了一出苦肉计,趁她爸打了她妈后,提出了想暂住赵家的想法。
    毫无悬念,她顺利地住进了赵家。可是她哪知道,只是这么一住,却能让她生生做了半个月的恶梦。
    那死丫头!她再是神机妙算也难看出,那死丫头小小年纪却一肚子坏水。先是示好,骗她一起出门,接着大晚上的提议玩什么不好,居然跑到人家坟头去玩游戏。
    长大以后是不是还要跑人家坟头去蹦迪了!
    当时,她其实就后悔了,不该和几个小东西一起,深更半夜的跑出来。
    这不,他们没事,可是她却落到了一个满是屎蚂蚱的坑里!若还不知道是有人想故意整她,那她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接下去的日子,她被吓破了胆,害怕那死丫头还有什么损招等着她,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好在东边不亮西边亮,她在赵家你那边的事情虽没有进展,可是她的母亲对于离婚的事情终于动摇了!
    春去冬来,当她八岁那年,赵家的那个女人怀孕了。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天,许佳宁坐在门口的树下,望着对面赵家的门口发了一整日的呆。
    知女莫若母,她妈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却被她搪塞了过去。
    女人生产的那日很快就到了,可是当她在家等了整整一天,得到的消息是赵家母子平安时,彻底地懵了。
    不!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在生这胎的时候,难产而亡的吗?难道……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介入,产生了蝴蝶效应,改变了如今的这一切?包括赵家那女人原本的命运。
    她之前的努力突然变成了一个笑话,许佳宁颓然地靠在墙上,感到命运的嘲弄。
    不过命运常常会在你骂它的时候,让你的生活更加糟糕。
    许佳宁没想到,还有更让她接受不了的事情悄悄发生了。在她好不容易拆散她妈和上辈子那个只会打老婆孩子的孬种,两人终于离婚之后,居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人摘了桃子!
    没错,在她还在心中规划着母亲未来婚事的大业时,她亲爱的母亲居然带了一个老实男人回家,说想要结婚!
    说得好听是老实男人,其实就是一个相貌平平、工作平平、收入平平,总而言之什么都勉强在水平线上挣扎着的一个男人!
    为什么会这样?
    比起对面那整天不是举扫帚就是抡擀面棍的李卿淑,她那温柔可人美丽大方的母亲差在哪里了?
    为什么李卿淑就能找到,俊朗温柔专一多金却不多情的好男人。而她的母亲,却命途多舛,先是嫁了一个整日只会喝酒打老婆的窝囊废,这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了,又谈了这么一个毫无闪光点的四眼仔。
    她妈明明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
    那一晚的见面并不愉快,或者说,她单方面充满了□□味。她丝毫没有打算掩饰对对方的不满和敌意,想要搅黄了这一场婚事。
    只是……晚上母亲的眼泪还是让她愧疚心软了。
    她哪怕再想让上辈子那个笑得慈爱的男人当她的父亲,可是从母亲和那个老实男人在一起后,一切就真的变成了痴心妄想。
    从那一天之后,家里总是格外安静,安静地几乎要让她窒息。接下去的日子平淡无波,她也没继续往赵家人面前刷存在感。
    可能真的是命运的捉弄,许佳宁没想到,再一次见到沈肖不是在她十四岁,沈家父母带着沈肖上门拜访的时候,而是在四年级的教室里。
    讲台上的男孩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众人面前,憋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此时此刻的沈肖和她记忆中完全不同,前世十四岁的沈肖像是一个陌生和蔼的邻家大哥哥,总是愿意包容她鼓励她,哪怕她常常嫌弃他一身子的泥味,他也从没有说过什么。而四十岁那年见到的沈肖,则已长大成了一个的浑身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男人,哪怕只是一个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之间,都能常常引得医院里的那些年轻漂亮的小护士们尖叫。
    而此时的他,完全就是一个刚刚来到了陌生环境,面对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尴尬而又无措的小孩子。
    “大家,大家好,我,我叫沈肖,沈肖的沈沈肖的肖。”
    他话音刚落,班级里就发出了哄堂大笑,男孩越发地紧张了。
    班级众人笑着,可许佳宁却骄傲的想,只有她知道以后的沈肖将会是一个怎样令人仰望的存在。
    就在下课后,她来到了沈肖面前递出了,披着友谊壳子的爱情的手,笑道:“沈肖同学你好,我是许佳宁,很高兴能和你做朋友。”
    没有什么比青梅竹马的情分,刚刚那个让她安心了。
    虽然沈肖这人慢热又不善言辞,可是在许佳宁坚持不懈地单方面热情交流下,两人每日几乎是同进同出,在一众八卦的小眼神中,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
    对于众人背后猜测,许佳宁满意极了。
    只要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那么以后无论出现多少个甄珍贾珍之类的姑娘,也无法再撼动她在沈肖心目中的地位了。
    至少,许佳宁此时是真的这样认为。
    可惜话不能说的太满,就在她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沈肖上辈子的妻子甄珍,也转来了学校!
    哪怕甄珍和他们不是一个年级一个班,可许佳宁的心还是瞬间就慌了。
    她看着沈肖,总害怕沈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对甄珍生出了别样的情愫。她一直严防死守,想要捍卫自己碗里的泡菜。奈何在沈肖得知两人未婚夫妻身份的那一年,许佳宁无意中撞见了的沈肖和甄珍两人衣衫不整地从一间废弃小屋中一同出来。
    哪怕赵宝君说她也在里面,可她才不会相信那死丫头的满嘴谎言。
    似乎是从那一天开始,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她不安,猜疑。
    哪怕再多的变故,人生某些重要的事情却不能放弃,比如说考大学。
    “你打算考哪一所学校?”许佳宁想和沈肖报同一所学校。哪怕不能在一个学校里,也要在一个城市。这样以后才可以天天见面,不用面对两地分离的危机。
    沈肖其实一直知道许佳宁的意思,只是他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和人生规划,于是心虚地觑了她一眼,道:“我想去当兵。”当兵的有补贴,而且吃住都在部队里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寄回家里。
    “什么?”许佳宁不乐意地说:“你去了以后我怎么?难道要我长期和你异地吗?”她态度强硬,“你干什么不考大学?等你大学毕业以后就包分配了。”她还是坚信,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这辈子不一定非要按着上一世的轨迹走。
    其实她还有其他担忧说不出口,若是沈肖又遇上了甄珍的父亲怎么办?若是对方强迫沈肖娶甄珍呢。
    难道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大白菜要拱手送人吗?绝不可以!
    两个人当天说到最后,不欢而散。
    虽然在许佳宁的努力下,沈肖还是选择了和她一所大学念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肖在去大学以后对她的态度日益冷淡,沈肖总是嘴里说着有事有事,两人常常连中午吃饭也不在一起了。
    最近的变化,让许佳宁心里开始感到不安。也许真的是闲得慌,她开始猜测着沈肖是不是喜欢上了学校里的哪个女同学,亦或是两人“老夫老妻”,开始对她感到厌倦了。那些无端的揣测却像是溃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在她发现甄珍居然和她们一个学校的那一刻起,一直以来用来掩埋心里深处那恐慌和不安的壁垒,便全部崩塌了。
    许佳宁看着路上,沈肖对着甄珍笑得那么开心。
    那笑容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她想起上辈子,偷偷地跟在沈肖身后看到,他牵着他那时候的妻子甄珍,两人肩并肩走在了梧桐树下的画面。
    她还记得那时候已是深秋,天气微寒。沈肖脱下了身上的呢子外套,披在了甄珍身上,当时他们两人相视而笑的笑容,哪怕是现在一闭眼,她都会忍不住想起。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折磨地不仅仅是许佳宁自己,还有另一个当事人沈肖。
    她开始故意跟踪沈肖,打探他的行程。只要看到沈肖和甄珍在一个地方出现,就会忍不住责问沈肖和甄珍两人为何会出现的理由,不停地逼问他究竟是喜欢她还是甄珍。
    一开始的时,沈肖还有耐心愿意哄她,可接下去的日子里,两人为此的争吵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多。
    随着时间流逝,身边的同学们一个个在大学就结了婚,可许佳宁不明,为什么沈肖总是说再等等再等等。他们两人认识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了,去扯个证的事情,有什么好等的。
    直到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
    那天,她再次看到沈肖和甄珍站在一起说话了,她总觉得沈肖望着甄珍的神情那么不同,几乎和前世又重叠在了一起。
    许佳宁彻底奔溃了。
    像是疯子一样的跑去找甄珍,让她不要再纠缠沈肖,最后得到的是沈肖更加厌恶的眼神。
    是的,她看出来了,那眼神中的不耐烦和厌恶,可是她却总是假装不知道。
    两人毕业了,各自在不同单位里上班,可是沈肖总是避开了结婚这个话题。
    那是一个冬天。楼道外,昨夜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天渐渐地暗了下去,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
    许佳宁毕业以后和沈肖一直未能成婚,两人各自在外面和熟人合租了房子。她趁着天还未全黑的时候,便已经等在了屋外,只是近一个小时了,沈肖还是一直未归。屋外的雪开始越下越大,她靠着墙半蹲。发麻脚趾尖在棉鞋里,冻得渐渐失去知觉。
    她问了邻居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当楼道里的灯一盏盏的熄灭,许佳宁才看到沈肖和他同屋的三个男人一起回来。
    看到屋门口的人,沈肖还是有些诧异地道:“你怎么来了?”只是他脸上的神色毫无惊喜和心疼,只有些许不耐烦。
    在这寒冷的楼道里等了几个小时的委屈,再加上之前一段时间心里的不安和猜测,使得许佳宁爆发了。她板着脸指责道:“你这么晚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是不是故意避开她,又或者是和别的女人约会去了?
    同屋的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也知道沈肖的对象不是通情达理的人,各自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今天那姑娘会等在屋门口,那么他们三个就不会喊沈肖一起出去吃饭了。
    三人在一旁挤眉弄眼,最后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开口解释道:“嫂子,老沈和我们一起出去吃火锅了。”
    许佳宁却不相信,黑着脸沉声责问:“你们不知道让他早点回来吗?”
    众人不虞,这女人实在是不讲理了些,他们又不是沈肖的谁,还附带着帮她催未婚夫回家的指责不成?
    这是连带着和沈肖同屋的三人一起责怪上了,三人脸色不好,同时也对这么说话没分寸的许佳宁划入了各自的黑名单中。
    作为许佳宁未婚夫的沈肖更是感到难堪,终于没压制心中长久以来积攒出来的火气,咆哮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一点?”
    许佳宁被说得一怔,眼眶蓦地红了。她也没想到沈肖会在大庭广众下这么骂她,带着哭腔说道:“我是你未婚妻,我为什么不可以让你早点回来?”
    沈肖颇感无力地揉了揉额角,沉默了许久,还是把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我们分开吧。”
    “你说什么?”许佳宁呆愣在了原地,虽然她对于沈肖的态度早有了些许不好的猜测,可是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一时之间慌了神,抓着对面面色冷然的男人的手,不甘地说:“你胡说什么,我知道你怪我不该管你这么多,可是我只是担心你啊!而且我们两人又婚约在身,岂是你说分手就分手的。我不同意!”
    “今天这些话,我就当你喝醉了酒胡言乱语。我明天再来看你!”
    其实,这件事不是心血来潮。他也是人,他也会累的。
    “如今已是新时代了,父母之命的婚约也都是旧社会的糟粕。更何况如今结了婚还能离婚,佳宁,咱们两人好聚好散吧。”
    “不行!”她从小学开始,在这个男人身上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如今说什么也不可能放手。“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们好好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以前怎么不说要分手,现在就说要分手了?”
    见对面的人依旧执迷不悟,沈肖让同屋的三人先行回去,避开了旁人说:“佳宁,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绝。可是你非要知道为什么,我就把话对你说清楚,大家也好聚好散。”
    他长吸了一口气,说:“我家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高考那时候,我说想要去当兵,这样我可以贴补家用,可你非要我和你一起上大学。这样还不算,我说想要去学地质勘探,可是你非要我去外语系!不仅如此,你总是无缘无故怀疑我和那甄珍有什么,一言不合,你就到处说人姑娘的是非。我和她究竟有没有什么关系,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心里有没有数?”
    许佳宁嗫嚅道:“你,你既然不愿意去大学,想要当兵,怎么不早点说出来。”
    沈肖嗤笑了一声,继续说:“你是失忆了吗,我怎么没和你说?你又是怎么做的?跑到我家里和我妈哭诉,逼我妈和我闹。难道我真的要把我妈气死吗?”
    “你就是这样借着我母亲的手,想要一步步的操控我的人生!”
    “什,什么?”许佳宁怔愣在原地,瞪大眼睛满脸地不敢相信。“你……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可我那是为你好啊!”
    沈肖收敛了神情,略带冷漠地说:“可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好。”他看了看走廊尽出的窗外,“天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许佳宁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仿佛一个游魂野鬼,她失魂落魄的地走在沈肖前面,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沈肖要这么对她。
    莫非这就是因果轮回?上辈子她抛弃了沈肖,所以这辈子她要被沈肖抛弃?
    她不甘心,马上就要到手的幸福却这样失去。可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她努力了十多年,可到最后沈肖依旧不属于她。
    难道这就是命吗?
    许佳宁闹也闹了,可是在沈肖一意坚持下,他和许佳宁的婚约最终还是解除了。那一夜,许佳宁一个人躲在屋里哭了很久很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哭得是失去沈肖的未来,还是那些年对沈肖的付出。
    无论如何,失恋了日子也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许佳宁的婚事一直拖,拖到二十五岁那一年,经人介绍之下嫁给了一个她妈甚是喜欢的老实女婿。
    男人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吃苦耐劳又本分,可惜就是太过本分了,所以那张不会哄人说话的笨嘴得罪了不少领导,始终一直在一线岗位上得不到提拔。
    为此,许佳宁和他也是常常吵架。
    每当这时候,许佳宁会想着,当初若是没有和沈肖分开,就会和上辈子的甄珍一样,住大房子,不用每天辛苦的上班。
    当许佳宁四十岁那年,没想到会再次看到了沈肖。
    站在街对面的男人毫无形象可言的穿着一双人字拖大裤衩,身边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嘴里亲昵地喊着爸爸。两人在街边买了点水果后,便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这重逢的画面,和她在脑海中幻想过的都不一样。许佳宁不知道为什么,始终迈不开脚步去打扰那早已离开的男人。
    后来她从高中同学那里听说了,沈肖和他们单位的一个女同事结了婚。他没有如她记忆中的那样叱诧风云,而是和她如今的丈夫一样,只是一个普通职工。
    在那一刻,许佳宁才突然明白了当初沈肖所说的,她在一步步的操控着他的人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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