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落幕

    骤然响起的滚滚雷鸣打破一殿沉寂。

    殿外雨势不减， 雨水汇成小股水流， 顺着琉璃瓦潺潺而下。

    霍云仙猛深吸一口气， 脑袋终于彻底恢复清明。

    她理解过来傅见深话里的意思。

    张一张嘴，霍云仙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才好，偏偏一个音都发不出。

    她紧紧抿着唇， 目光从傅见深身上移开。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九个字， 却像把一切都已经说透。傅见深说， 晓得她什么都知道……亦即是她之前猜测的那些， 并不准确，不是所谓的重生设定这样简单。

    这种情况确实可能存在。

    可她之前试过吻他， 发现和以前的情况不一样，故而打消这种念头。

    或许是在更早之前便已经是这样了。

    所以那时，他才会是那般反应，而与她的预期不同……

    霍云仙更为理解他为什么从不宿在她那里， 也更理解他的一举一动。

    彼此心里都明明白白的，越不晓得应该如何开口。

    也是怕。

    怕开口把话说尽，怕无论说什么都伤人，怕重新面对他们有过的那份感情。

    她曾经那么痛彻且坚定的认为自己感情错付。

    如今却也动摇。

    霍云仙想起许多人都非常认同的一句话——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以这个标准而言， 她和傅见深， 说不得便是没有能在对的时间遇上。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身份、如果不存在那些责任与担子，起码不至于走到那样的一步。

    可惜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错过了便只能这样， 说再多也无什么意义。

    “先前，我一次又一次想过， ”傅见深声音低低的，和雨声混在一起，“能多留你一日在身边也是好的。只是大约你不想如此，我不该让你为难。”

    “曾经我言而无信，没有保护好你，叫你失望，你恨我、怨我，我原本无什么话可说……却不知为何会发生这种种的事情，后来才想到，是不是你无法释怀。”

    “今朝得幸，有机会勉强弥补，抹平你心中遗憾，希望你能放下，日后不再为此所扰。”傅见深微微笑了一下，“也算是，我还能为你做的一点事。”

    他一度在想，也许这些事情过去之后，他可以多留她些日子。

    也许她放下之后，会肯原谅他。

    但留得再久、将她困在身边多少时日，有些事不会改变。她不会再爱他，他们的感情也早已在她说出恨他的话时停止……他怎么样自欺欺人，都不过一场幻象。

    与其如此，不如早些放手。

    让她得到真正的解脱，让她去寻求真正的幸福。

    “我不恨了，也不怨……”

    霍云仙努力平缓呼吸，声音仍夹杂一丝颤抖，“你不要这样的自责。”

    傅见深的这些话让她醒悟过来，他手边那壶酒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做那些，无非希望她早一点走出来，可是他却放任自己停留在那个名为痛苦的漩涡之中。

    霍云仙起身走到傅见深面前。

    她看清楚他眼底的脆弱，心里一阵一阵难受。

    “都过去了……”

    霍云仙咬唇，想安慰他又不知如何安慰，“不用这样，真的。”

    傅见深微微仰头。

    他不动声色握住霍云仙的手，引着她将掌心贴上他的脸颊，紧紧贴着。

    傅见深问：“这一次，会真正结束吗？”

    霍云仙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没有办法回应，一味看着他。

    傅见深从她的沉默里得到一种类似于肯定的答复。

    他想一想，说：“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以后，你好好的过，别再想着这些。”

    其实，他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还记得他们之间的事情。

    说不定全都会忘记的。

    想到这里，傅见深又笑了一下。

    忘记确实要好上一些，也没有必要记得，都不是些什么好回忆。

    霍云仙看着他，眼眶里聚集起一团水雾。

    一双眼睛像被外头的大雨浸湿，又像被遮蔽视线，眼前的一张脸变得模糊。

    傅见深松开霍云仙的手，又拿指腹往她眼底一揩，便沾上水珠。

    他低声道：“你不要这样哭。”

    “是我亏欠你的，便是该我来还，还完了，也就好了。”傅见深说，“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你阻止得了一时，也总有阻止不了的时候，我们不要这样。”

    霍云仙眼泪止不住的掉。

    傅见深发现越是擦越是擦不完，唯有放弃，转而起身将她抱在怀中。

    “云仙，得之我幸。”

    傅见深的声音轻轻响在霍云仙头顶，“我爱你，对不起。”

    霍云仙浑身一颤。

    下一刻，她后颈遭受重击，眼前一黑便昏过去。

    傅见深双手扶住已经昏过去了的人。

    他将她打横抱起，一路抱到床榻上，让她横躺在上面。

    傅见深在床榻旁坐下，擦去霍云仙眼角的泪。

    他安静看她半晌，最后伸手摸一摸她的发，又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

    傅见深起身，折回圆桌旁边。

    他没有犹豫地端起酒杯，将酒饮下。

    那一刻，

    傅见深却忽然想起霍云仙初初入宫时誊抄过的一首诗——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那会儿她就在他的身旁，同他离得那样的近。

    她的愿望，他未曾帮她实现。

    到如今，他也有了三愿。

    一愿她千岁，二愿她康健，三愿她来生无忧无虑，快活自在，前尘往事忘却。

    若当真能够如此，便好了……

    傅见深心里默默的想着，闭上一双眼。

    ·

    霍云仙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初始空间。

    一切当真已经结束。

    目标记录里一条一条的内容，说明傅见深都做了一些什么。她的目光在“饮下毒酒”几个字上久久停留，眼泪滚滚而落，胸腔里一颗心脏像被攥住般难受。

    目标记录也到这几个字为止。

    没有更多的信息。

    霍云仙起初压抑着哭声，然而一旦想起前世种种，想起那么多个世界，他们之间的事，她控制不住情绪的崩溃，手掌捂住脸，失声痛哭。

    明明没有想回头，还是会伤心难过。

    经历这些事，就是为了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霍云仙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哭了多久，只知道，哭到后来，眼泪都流不出。似乎特地等她情绪稍微平复，系统的消息提示姗姗来迟——

    “任务：刺杀皇帝傅见深，已完成。”

    “任务表现评定：SSS级。”

    “任务奖励：营养液100瓶。记忆碎片x1。孟婆汤X1。”

    “你的任务刺杀皇帝傅见深，任务已执行七次，剩余执行零次。”

    “恭喜霍云仙完成全部任务！”

    “系统将在三十分钟之后送你回到现实世界。”

    “请霍云仙做好准备。”

    霍云仙的注意力在孟婆汤上稍作停留，便移到记忆碎片上面。

    这是最后一份记忆碎片了。

    前世的事，她已经全都记起来了……

    这里面会是什么？

    霍云仙伸手想要去点，又犯憷。

    看完这一段，是真的什么都要结束了，念头闪过，她手指终究点上去。

    影像的最初是在朝堂之上。

    身穿明黄龙袍的傅见深一脸肃然端坐龙椅上，目光如炬。

    李德福在玉阶下，对大臣们宣读圣旨。

    “……霍将军忠心耿耿、高风亮节，戎马一生，立下战功无数，乃为尔之楷模，绝不容污蔑诋毁。今特追封其为忠勇侯，世袭罔替……”

    慢慢的，霍云仙听明白了，这是在替霍家平反。

    待她看到弟弟霍珩上前去接下圣旨时，眼里又漫起一层水光。

    眼前画面一转，从朝堂变成霍家祠堂。

    霍云仙看到了亲人的灵牌。

    傅见深同霍珩从外面走进来，他亲自为霍家的人上了三炷香。之后，在一众人的诧异里，一撩衣摆，跪于蒲团之上，冲着这些灵牌，磕下了三个头。

    后来又是回到宫里。

    傅见深蹲在一个烧着纸钱的火盆前，将一封信笺放进去。

    火光映出信封上一行字，写着：“霍云仙亲启。”

    转瞬却被火苗吞噬，化作灰烬。

    零碎的片段，到这里彻底停住。这一段影像里，没有傅见深的只言片语。霍云仙看罢，来回深呼吸数次，努力稳住情绪，她的眼前却竟出现那封信的内容。

    傅见深没有写得太多话。

    只是一句：“云仙，若你在天有灵，能看到这一切，会否原谅我几分？”

    待到数秒过去，那信笺也消失。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霍云仙，你的任务结束，我也要走了。”007的声音拉回霍云仙的思绪，“还有一点时间，你可以去系统商城里最后兑换一点有用的东西。”

    “待会你喝下孟婆汤，所有的记忆都会被消除。”

    “你将会恢复原来的生活。”

    007一句又一句，仿佛在向她说明情况。

    霍云仙安安静静的听，临到最后，她才开口问：“你是谁？”

    007一时没有回应她的话。

    片刻之后，霍云仙忽而听到有另外一道声音说：“皇嫂，对不起。”

    是属于傅见远的声音。

    霍云仙怔了一下，再想找007或者傅见远，再没有回应。

    “系统将在十分钟之后送你回到现实世界。”

    “请霍云仙做好准备。”

    十分钟……

    霍云仙叹一口气，抓紧时间，点开系统商城，迅速浏览起来。

    她在系统商城里看到一样叫“许愿胶囊”的东西。

    物品介绍说，使用该物品可以许下一个愿望，未来有一定的可能性实现。

    霍云仙看一看自己的营养液数量。

    刚好足够，她没有多想，直接选择了兑换这样物品，并进行使用。

    霍云仙的愿望是关于傅见深的——

    愿他来世幸福平安，能在对的时间遇到一个对的人。

    这个她爱过的人，这个她恨过的人，这个她不知如何对待的人……

    今时今日，她还是希望他好的。

    做完这件事，系统又一次三分钟倒计时提醒。

    霍云仙做着最后的准备，点开系统背包，按部就班的，使用了孟婆汤。

    倒计时一分钟。

    倒计时十秒。

    5、4、3、2、1……

    霍云仙如同之前穿梭不同世界那样，失去意识，陷入沉睡。

    ·

    倒霉被广告牌砸中，命大没死，在医院躺了两个月，被迫休学一年，学业也算是耽误了。在没有出院之前，霍云仙就打定主意，必须要找时间去拜一拜。

    出院之后依旧被父母摁着在家多休息半个月，她终于被允许一个人出门。于是，挑了一个看起来天气不错的日子，重获新生的霍云仙独自去了本市灵验的寺庙。

    其实她知道，以前试过那么多都没用，这一次不会有差别。

    但是，至少可以求个安心。

    霍云仙自己也说不上来，可她总觉得在医院期间，自己好像常常做梦，有时候恍惚会觉得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她明明没有被砸坏脑子、没失忆，偏偏总是冒出来那种想法……连医生都说不上原因。

    前几天，她爸回一趟老家，还带回来一副画，说是奶奶要给她的。那幅画已经十分旧，纸张泛黄，并且不知道作画的人是谁。奶奶坚持说这是传家宝。

    那副画上是一个清秀漂亮的古装美人。

    她和她爸妈研究半天，她妈竟然冒出来一句：“云仙，你们是不是有点像？”

    霍云仙当时身体一个哆嗦，鸡皮疙瘩掉满地。

    不是亲妈估摸真的说不出这种话。

    后来那画被她锁进柜子里。

    反正，说什么她都不会再拿出来欣赏！

    光论这幅画，霍云仙就觉得诡异得不行，她今天不来这趟真的遭不住。抱着这种想法，她哼哧哼哧爬上长长的台阶，进入大雄宝殿，开始一一拜佛像。

    霍云仙诚心诚意，大大小小的佛像被她拜了个遍。

    这样不免要耽误一些时间。

    从正殿出来，霍云仙心情变得开阔几分，也不再匆匆忙忙。发现正殿外竟然栽种着几株木芙蓉花，赶上花期，木芙蓉开得蓬蓬勃勃，她抬脚走到近前去看。

    花开正盛，一团喜气。

    霍云仙看着看着，又拿出手机来拍，越拍越是喜欢，觉得这花好看。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然间变了天。天幕之上的太阳，已经被层层的乌云遮挡得透不出一丝光亮。等她注意到，抬头去看，雨点已经噼里啪啦落下来。

    霍云仙拔脚要跑到廊下去躲雨。

    却有人先走到她面前，随之而来的一柄伞隔绝出的不用淋雨的小世界。

    霍云仙愣一愣。

    她抬眼看向站在她眼前的这人，看清楚对方的脸，禁不住眨眨眼。

    这个人长得可真好看。

    霍云仙内心发出小学生作文一样的赞叹。

    “下雨了。”

    对方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霍云仙脸上莫名烧起来，只顾得上矜持点点头。

    远远的，听到有人喊：“傅见深，傅见深，人呢？”

    她面前的人回身朝声音的方向招一招手。

    霍云仙想，这个人叫……

    还没有想明白到底是哪几个字，她手里被塞过来一柄伞。

    她又愣了一下。

    原本同她一起站在伞下名叫傅见深的人，却已冒雨离开，走向他的朋友。

    霍云仙擎着伞站在原地，心脏猛地跳了几下。

    在那一刻，她记住了这个名字。

    傅……见……深……

    霍云仙站在木芙蓉花树下，擎着伞，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傻傻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为止，算是一个小结局。

    为什么还是会遇到呢？

    因为霍云仙许愿，希望傅见深来世能在对的时间遇到一个对的人。

    然后傅见深表示对的人只有那一个（狗头～

    明天开始更番外。

    番外是从霍云仙大学毕业之后开始，恋爱结婚养包子的日常（大概大家自由围观！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