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武媛和大姐引娣分了手, 带着狗子去了村长家蹭饭。

    她爹和刘孝忠都在。

    村长家也是在堂屋里摆了一桌，男人们围在桌前聊天吃酒……

    武媛过去和村长打了个招呼, 然后就被村长老婆招呼着去了厨房。

    村长家毕竟富裕些。

    虽然也是女人不上桌, 但人家的厨房够大够敞亮，也可能是因为人多……所以厨房里也摆了一大桌, 有村长家的女人和孩子们, 也有附近几家的妇女们，以及刘孝忠的老娘和他老婆也在。

    武媛乖巧的向阿太们、姑婆们、婶婶们、嫂子们、姐姐妹妹们问了好, 然后去洗了手，坐在了桌子边。

    村长的大女儿金花递了个装满了米饭的大海碗过来……

    武媛接过, “谢谢金花姐。”

    村长老婆挟了块红烧肉放进武媛碗里，“二丫你自己挟菜吃啊……”

    武媛应了一声, 谢过。

    村长老婆又打量了她一番, 见武媛穿着的裤子已然短了，便说道，“二丫高得好快哦！上回我跟你们俩爷女去镇上的时候还没这么高哩……”末了又说道，“多吃饭哪！长高点！你和我家金花是一年的哩，你看金花……多高！你要争气啊！”

    武媛忍俊不禁。

    刘孝忠的老婆接话道，“二丫算可以了，她这条裤子还是我晴妞的……跟着她老子去西湾冲以前，二丫还跟晴妞一样高哩，两个月就抽条了……”

    村长老婆连忙说道，“等下吃完了饭，二丫你不忙着走啊, 我把金花的衣裳收几件，你拿去穿……”

    武媛连忙推辞。

    村长老婆道，“要的！要拿着！你是跟着你老子去镇上讨生活咧，你那个老子……他又是个光棍！男子汉哪里会照顾细妹子啊！你要是还在这里呢，老实讲，就是没人管你了、你吃百家饭也可以大的，但去了镇上……那个地方和屋里不同啊！你走一步路也是钱、喝一口水也是钱……”

    武媛心里暖融融的，便大大方方地说了声“谢谢婶娘”。

    妇女们说说笑笑的聊起了天。

    武家村不大。

    最近村里出的好几桩新闻都跟武二狗家有关。

    妇女们自然而然地就聊到了武二狗家的事儿……

    “哎你们听说了嘛，四莲（武仪莲的别名）离了婚！”

    “四莲把她女放在这里两个多月都没接走……我一早就在猜，怕是离婚了哦！”

    “厉害咧！她怕是我们这里第一个离婚的吧？”

    “离了就离了吧怎么宋霞没跟她老子、反而来了我们这？”

    “就是啊，为什么这样？就算四莲离了婚，宋霞也应该是跟起老子的吧？”

    “那就不好说喽！万一……是四莲做了什么事，宋霞的老子忍不得了咧？”

    说着说着……

    妇女们的眼光就转移到了武媛的身上。

    武媛嘴里正含着块红烧肉，没好意思张嘴……

    她只好关上嘴巴大嚼红烧肉，咽下之后才答道，“我不晓得咧！我和我爹在西湾冲栽树，今天才回来……”

    有人“哦”了一声，又问，“那你肯定没看到你阿奶打你四姑的那一场戏了……”

    武媛顿时瞪圆了眼睛！

    她讨厌四姑，也不喜欢阿奶……

    所以听到了这消息儿以后，武媛挺乐呵的，也有点儿想八卦。想了想，她故意说道，“不可能吧！我阿奶顶顶喜欢四姑的……为什么要打她呀？”

    妇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宋霞的老子是不是喊作宋明？是吧？哎哟，他啊，听说跟他厂子里的会计好上了！”

    “你四姑也是蠢，听讲已经早离了？而且一分钱的家产都没有拿到！”

    “岂只是家产没有而已？连宋霞这个拖油瓶都已经判给了你四姑……”

    “嗨哟！还有咧……听讲宋明刚跟你四姑离了婚，转身就和那个会计结了婚！现在那个会计都要生小孩啦！”

    武媛并不意外。

    因为前世，武仪莲和宋明之间就是这样的。

    不过，她还是装出了震惊的样子……但也没忘记大口扒饭。

    妇女们又议论了几句“武四婆婆这么厉害想不到四莲这么怂”、“你懂个屁啊武四婆婆肯定不得吃这个亏的，我看宋明和那个女会计要倒霉喽”、“四莲也有三十四五了，不晓得还好不好找人家哟”、“又不是黄花闺女了还带起个拖油瓶哪个要她”……诸如此类的，便作了罢。

    众人又把话题转到了今天发生的“二狗媳妇的娘家妹妹带走了来娣”这件事上。

    “二丫！你亏了哦！要你没被过继，怕你姨挑中的那个就是你喽！”有个妇女说道。

    其他的妇女们纷纷附和了起来。

    老实讲，武媛是真的觉得很奇怪。

    ——为啥人人都觉得只要她在家、姨母就会挑中她？要知道，她原来在家里可是个最最讨人嫌的呢！姨母选不选得中、这是一回事，就姨母看中了，父母奶奶肯不肯放人……这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这事儿也好理解。

    ——无论何种竞赛，只要得胜者不是自己心里预期的那一个，人们总会感到万分惋惜并且会自动想尽一切办法来解释或者开脱。

    但对于武媛来说，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出国。

    毕竟她是个已经经历过一世的人了，就算从头再来，也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比较好；再说了，前世在她死之前已经见过了深圳的繁华。韩国富商又怎么啦？韩国富商不也在深圳开了好多厂子么！

    以后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只要自己不懒。

    武媛没吭声，只顾着埋头大吃。

    吃完饭，村长老婆急急忙忙地去收拾了几件金花的衣裳，拿出来给了武媛。

    有了村长老婆的带头，其他的妇女们都纷纷给了武媛一些东西。

    武家村并不富裕。

    众人给的，无非就是些旧衣、菜干，还有自己做的布鞋、袜子底、袖筒什么的。

    武媛诚心一一谢过。

    男人们的酒席还没散，女人就坐在厨房里聊天……

    直到月上中天了，男人们那边才散了席。

    武向东明天就走，所以他是酒席上的主角儿，被人灌酒灌得可厉害，已经醉到抱着村长大喊娘我对不起你的地步……

    村长倒是想留武向东在家里歇，奈何喝醉了酒的武向东死活不肯。

    没法子，村长只好喊了一个村民、还有村长的小舅子，要他两个架住了武向东，扶着他往鱼塘方向去。

    武媛抱着个大包袱跟在后头。

    狗子亦步亦趋地追着她。

    ——包袱里装着婶子嫂子和阿太姑婆们送的东西。

    夜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两位大叔全凭着对村里小路的熟悉与自身的健壮，架着早已不省人事的武向东还走得飞快。

    武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后头追。

    狗子也呼哧呼哧地追在她身后……

    只是，她人小腿短，再加上田间小路坑坑洼洼的、且村里也没路灯……没多久她就落在了后头。

    突然间——

    武媛好像听到了山间有人行走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站住了。

    跟在她脚边的狗子也停了下来，不住地哈着气。

    此时那两位大叔已经架着她爹走出了老远，早就已经看不到影子，更是没有任何声响。

    然而就在武媛已经站定的这么一时半会儿之中……

    她清楚地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因为有动作、所以有衣袂拍打的声音。

    ——但那绝不是她、或者狗子弄出来的声音！

    武媛睁大了眼睛四周望。

    奈何村里的小路旁全是高大的树。夏季的白天，会因为有了树荫的遮挡而感到凉爽，但到了晚上，尤其是现在这样的弦月夜，浓密的树冠将本就黯淡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月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武媛什么也看不见。

    莫名其妙的……

    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恐惧！

    “爹！！！爹——”

    为了给自己壮胆，武媛突然大吼了一声，然后咬着牙就冲向了前面！！！

    狗子像是配合着她？抑或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冲着某个方向就奶凶奶凶地“汪——嗷呜！汪——嗷呜”狂吠了起来。

    她突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有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似乎被她和狗子陡然发出的动静给吓了一跳？

    武媛跑远了，才回过头喊道，“虎子！快过来！”

    小狗儿又“嗷呜嗷呜”地叫唤了几声，这才飞快地跑到了武媛身边。

    武媛敢停留，带着小狗飞快地向前跑去。

    她一口气跑到了鱼塘那儿……

    两位大叔已经把武向东扶进了破棚子的里头，这会儿两人正蹲在棚子外头抽烟，看起来像是在等武媛。

    那两根烟屁股一明一暗的，教武媛的心，安定了不少。

    她摸出了油灯，哆哆嗦嗦的让甲大叔用火柴给点上，然后气喘吁吁地对两人说道，“叔，刚才后头好像有人追我哩，吓死我了！”

    “嗷呜——嗷呜——”小狗也争着“说”道。

    “啥？”乙叔有些不信。

    甲叔喝了酒，醉薰薰地笑道，“怕是鬼哦……”

    武媛就想起了那人所发出的抽气声音。

    “叔，求你们了，去帮我看看好不好？我爹醉成了这样……我、我……我怕！”本不想轻易示弱的她，也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好开口求人。

    两位大叔很有点儿不以为然。

    武家村虽穷了点、偏了点，但一向民风淳朴，直到现在也还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能有啥事儿？说不定是二丫这小孩子胆子小，当然也有可能真有村民夜里外出有事儿还是啥的……

    这太正常了。

    甲大叔打了个酒嗝，含含糊糊地说道，“没事！没啥事咧！二丫你爹吃多了酒你喂他喝点水哩，我们也回了……”

    乙叔也说道，“嗯哪，走了！有事喊一声啊！”

    两人起身就走……

    武媛急了！

    “叔！叔……”她跑过去张开了双手拦住了二人，大声说道，“要是你们不帮我去看看……出了事我赖你们哩！”

    甲乙二人对视了一眼。

    甲大叔奇道，“你这娃娃要赖我们啥哩？”

    乙不似甲吃了那么多酒，且还想着这父女俩住在鱼塘边……确实也该要小心点，便答道，“那去给你看看哩……就在这附近看看！看了我们就走了咧！”

    说着，乙便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甲大叔见了，也只得跟了去。

    只是，大约甲大叔也喝多了酒，摸黑走了十几步就“哎哟”了一声，重重跌倒在地。已经走远了的乙立刻回到来，扶住了甲大叔……

    武媛也有些着急，可她守在自家的破棚子边，也不敢走太远，只能大声问，“叔？叔……咋样了？”

    乙道，“哎哟你叔跌着了！二丫你看好你爹啊，我送你叔回咧！”说着，乙便扶着甲大叔，两人踉踉跄跄地走了。

    武媛呆了半晌。

    她也不好再勉强他们，只得由他们去了。

    可是……

    也不知怎么的，她心头的不安感觉越来越甚。

    呆呆在站在破棚子前，武媛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端着油灯回了屋。

    她突然发现……

    狗子没来？

    武媛又转头，看见小狗依旧站在屋外，面向着一片漆黑的田梗路，脖子伸得老长、两只尖尖的狗耳朵还警觉地立着……

    武媛更有些莫名的惧怕，她轻喝了一声，“虎子！快回来！”

    小狗摇了摇尾巴，朝着外头“嗷呜——嗷呜——”地又嚎叫了两声，这才跑进了屋。

    武媛看着倒在外间的木板床上呼呼大睡的爹……

    她直叹气。

    把油灯放在三脚桌上，武媛弯腰抱起了狗子，然后反手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