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其实还是能看出些许差别的。

    可能是一直躲在帽兜下面, 裴臻的肌肤显得更苍白一些, 毫无血色，他微微偏过头, 可见左侧脸颊上有一道旧伤，从眉骨开始贯穿至下颚, 差一点就要毁了他的眼睛。

    除了第一眼稍微晃了神以外, 江晚星很快就区分出了两个人。

    只是为什么裴臻与裴远霄如此相似？

    按道理来说, 在金丹期重塑身体的时候, 会有人将自己的面貌往英俊貌美的方向改。但人生来如此, 皮相骨相在这里, 再变换也不可能从一个丑若无盐的人变成倾城美人。

    所以不管裴臻有没有变换过面貌, 他应当是原来就与裴远霄长得相似的。

    裴远霄也在想这个问题，便自然而然地止住了手。

    而裴臻极少照镜子, 只觉得面前这人有些眼熟，但见对手停了下来, 他手上的动作也暂缓了一些。

    两人对视了一眼。

    或许是样貌相似的原因, 无需交谈, 两人就同时达成了共识。

    裴臻与裴远霄同时出手，剑剑凌厉。

    旁人看着两人像是杀父仇人一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势, 可在懂行的人眼中, 才能看出两人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拼命。

    裴远霄一边与人交手, 一边向后退去, 渐渐远离了这一座城镇，来到了郊外。

    郊外寂静无人，连鸟雀的行踪都无，唯有苍穹飘过两片轻云。

    裴臻在确定四处无耳目后，便收回了剑，他常年缩在斗篷帽兜下，常年不见日光，现在倒有些不适。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没有立即带上帽兜。

    “你为何与我长得如此相似？”裴臻问。

    裴远霄淡然道：“父母所生，天生如此。”

    裴臻看着裴远霄，就像是看着镜子一般，看得越久，心中情感就越是彭拜。要知道他从小被教导断情绝欲，这般震动已是难得。

    “你……”

    裴臻开口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

    什么都不用说。

    两人体内的血脉便告诉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同胞兄弟。

    裴远霄的眉心蹙起。

    父母从未和他说过他还有一个同胞兄弟，而下人们也从未提起当初裴家主母诞下的是一对双生儿。

    那么……

    裴远霄心头一动，突地想起他与父母的样貌并无多少相似的地方。

    既然知道对方的身份，裴臻自然不像刚才那样喊打喊杀：“你赶紧离开此地，这里有很多人想要你的性命。”

    裴远霄不解：“为何？”

    他出身北洲，北洲又与无尽海相距甚远，平常人等一辈子都无法相见，就算是修士也要翻山越岭，他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值得无尽海的人追杀的。

    裴臻见他的疑惑不似作假，解释道：“因为百年前的一个预言。”

    千年前，无尽海有一妖魔作祟，差点覆灭整个修真界，众人苦不堪言，生灵涂炭。

    后来耗费五洲之力，将此妖魔镇压在了无尽海，至此千年相安无事。

    但二十年前，海族女巫占卜出了一个预言。

    便是拥有九荒之力的青年将会放出妖魔，毁灭整个修真界。

    “九荒之力……”裴远霄沉吟，“就是我？”

    “对，你速速离去……”

    说到一半，裴臻突然露出了痛苦之色，他捂住胸口，单膝跪在了地上，连嘴唇上那一点仅剩的血色都退去，越发显得脆弱。

    他低吼一声：“别过来！”

    过了片刻，裴臻费劲地站了起来，他的神情变换，一下面无表情一下挣扎，反复几次后，他喘了一口气 ，低哑道：“你快走！”

    裴臻转身就走，他的身影踉跄，像是不受自己控制。走出去没几步，就看见了站在树林中的红影。

    他先是一愣，接着像是没看见江晚星一般，直直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树荫后。

    江晚星抬头，看着站在一片空地中的裴远霄，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裴远霄上前，双臂紧紧地将他抱住。

    就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江晚星靠在裴远霄的胸膛上，听着他比平时要快一些的心跳声。

    安静了一会儿，江晚星推了裴远霄一把：“松手。”他抱得实在是太紧了，都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裴远霄舍不得松手。

    其实两人分离不过短短数日，他却觉得度日如年，再次相见，他恨不得把人揉在自己的血骨中，再也不分离。

    江晚星见裴远霄根本不听话，两条手臂反倒越受越紧，气得咬了一口他的下巴，也没留力气，下巴上立即多了一道牙印。

    裴远霄回过神来，感受着肌肤上传来的刺痛，没生气，只是把人压在了树上，掐着腰，用尽力气吻了下去。

    江晚星只觉得一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在他的身上点燃一簇又一簇的火焰，直教人气喘吁吁。

    直到江晚星软成了一汪水，软软地倒在了裴远霄的怀中，他才收手。

    江晚星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覆盖了一层潋滟的水光，不解地望了过去。

    怎么就停了？

    裴远霄轻咳了一声：“还有正事。”

    江晚星的手指攥着裴远霄的衣襟，不满地说：“有什么正事？”

    裴远霄摩挲着他的腰线：“还要去里面探一探。”

    江晚星靠在裴远霄胸膛上，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正是之前出来的那座城镇。

    “我在里面待了几天。”他回想起之前看见的画面，“感觉像是个邪-教。”

    “进入一探就是了。”

    裴远霄早就将双瑶秘境中获得的修为消化得七七八八了，现在进去一探也不话下。他单手把人抱了起来，足尖一点，便掠过了树顶，朝着那座城镇而去。

    之前裴远霄是特意引出城镇的那些人，故而没有隐蔽身影。

    可现在打算进入探一探，就将浑身气息都收敛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其中。

    这座城市很大。

    江晚星也只是去了一小块地方，不过也够了，他想着之前去过的地方应该是核心位置，便小声地指挥裴远霄过去。

    没费多少时间，裴远霄就带着人来到了目的地。

    院子门口还是站着两个侍卫，修为不高，但杵在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里面的人一会儿就能发现。

    江晚星小声说：“刚刚我假扮侍女进去的。”

    裴远霄意味声长地看着他穿着的一身衣裙：“难怪。”

    江晚星感受到裴远霄的目光，有些恼了：“穿女装不行？”

    “行。”裴远霄连忙安抚道，“怎么样都行。”

    江晚星瞥了他一眼：“我去把他们引开。”

    只是江晚星还没付诸于行动，就被人拉住了。

    他用目光表示疑惑：“嗯？”

    裴远霄是一时都不想让江晚星离开自己的视线，怎么可能会让他去引开这两个侍卫？他解释道：“我自有办法。”

    说完，裴远霄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许是他的神情过于坦然，那两个侍卫竟然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走到了跟前，才伸手把人拦住，想要盘问一番身份。

    只是已经太迟了。

    裴远霄干脆利落 地出手把两人打晕，走了进去。

    这个里面江晚星是来过的，也刻意记过路。

    他轻车熟路地带着裴远霄走过一个又一个弯道，来到了那扇门面前。

    “好像之前裴臻用过法决才把门打开。”江晚星尝试了一下。

    只是他并不精于此道，画出来的符咒总是差这么一点。

    裴远霄的关注点却不在符咒上，反倒是问：“裴臻？”

    江晚星随口道：“就是那个长的和你一样的人。”

    裴远霄微微眯了眯眼：“这段时间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江晚星没多想，点了点头：“是啊，其实这两天相处下来，发现他人还挺好的。”

    裴远霄的神情越发的不对了。

    江晚星在失败了两次后，放弃使用符咒把门打开的想法：“现在该怎么办？”

    “我来。”

    裴远霄让人退开些。

    江晚星默默地走到了一边。

    裴远霄拔出了剑，凝气片刻，肩膀一沉，用力挥了下去。

    暗沉的甬道中闪过一道白光。

    磅礴的剑气收敛成一条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铁门上。

    安静片刻后，狭长的甬道中响起了悠扬的回音。

    裴远霄收回了手，上前一步。

    右脚抬起又轻轻落下，却发出了震彻天地的一声巨响。

    江晚星抬眸，只见铁门从中裂开了一条细缝，碎成了无数块，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这个动静，怕是是个死人都察觉到了，更不用说门后的一群人。

    裴远霄先进入其中，江晚星紧跟其后，对上的就是黑暗中的一双双眼睛。

    “你是何人？”

    “来人！”

    “快把这两人赶出去！”

    江晚星把这些声音权当是蚊子叫了，他环视了一圈，果然是在大厅中央的石台上看见了裴臻的身影。

    裴臻被吊在上面，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江晚星凑到了裴远霄的身边：“先把人救下来吧？”

    裴远霄冷冷地扫了一眼：“不急。”

    “？”

    不是兄弟吗？

    不着急救人你来这里干嘛？

    江晚星的疑惑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黑暗中冲出了一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人人多气势足，还是一水的黑衣，倒显得裴远霄孤立无援了。

    裴远霄握住了剑，剑尖垂下，丝毫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你躲远些。”

    江晚星的修为还没回复，乐得躲到一边看戏。

    只是不随人愿，有个机灵的黑衣人见他一个人躲在角落，又是侍女打扮，直接绕过了裴远霄朝着他过来。想要把人抓住，用来威胁裴远霄。

    对此江晚星表示，想法不错，不过……

    江晚星面对突来的刀锋，身形一转，胭脂红的裙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涟漪，接着抬手以两指夹住了刀锋，轻轻一扭，就打落了下来。

    长刀恰好落在了江晚星的脚边，他足尖一抬，长刀就凭空飞起，落到了他的手中。

    江晚星握住长刀，随手向前一松，再拔出。

    点点血迹落地。

    他眉间不见慈悲，唯有冷漠。

    那边裴远霄也解决了一行黑衣人，抓住了一个正要逃跑的老者。

    老者应该是这里地位较高之人，穿着打扮皆与旁人不同，鹤发童颜，看不 出老样。正是其突出之处，让裴远霄毫不费劲地就把人抓住了。

    “你怎么会有如此修为？！”老者十分震惊。

    按照他们的推算，现在的太古九荒体不过练气期的修为，可以像捏死一只蝼蚁般轻松将其捏死。

    可面前的这位，分明有金丹期，不……比金丹期还要强悍。

    若是按照之前的时间线，裴远霄确实应该只有练气期的修为。

    只是重来一次，裴远霄能够吸收双瑶秘境中的所有传承之力，轻松就恢复了上一世的修为，自然打了这群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这些事，裴远霄自然不会和老者说，他的剑抵在了老者的脖间，神色冷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老者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刚开始他还硬着不肯说，等到刀锋割开他的脖子后，就落败了下来，把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这里其实只是一处基地，里面的人都接触不到更深一层的东西。

    他知道得也不多，两三次就把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

    裴远霄与裴臻确实是双胞兄弟，由裴氏女所生。

    其中牵扯到的故事有些长，裴氏女流落到无尽海，被奉为了天意圣女。因为在海族女巫的占卜下，裴氏女能诞生下未来的太古九荒体。

    后来裴氏女生的是双胎。

    她不忍心两个稚子受苦，便嘱咐心腹之人，偷偷将其中一个送回了北洲四平城，给她的亲哥哥抚养，名为裴远霄；另一个则留了下来，名为裴臻。

    只是留下来的那个没能拥有九荒之力，被天意盟所抛弃，裴氏女也郁郁而终。

    裴臻被反天意盟收留。

    因为就算他没有九荒之力，身为太古九荒体的兄弟，他的血也能起到一些用处，聊胜于无。

    刚开始反天意盟不知道裴远霄的下落，后来找到了相关之人，才知道其在北洲四平城裴家，就派出了人过去，想要在他没长成之前就杀灭。

    只是裴臻没有找到人，反天意盟想要铲除后患，就直接让人灭了裴家全家。

    “这些都是我知道的……”老者神情恐慌，“放了我，不管我的事。”

    裴远霄松开了手，把人放开。

    老者一获得了自由，就朝着远处奋力跑去，其动作迅捷，丝毫不像这个年纪的人。只是他没跑出去几步，一道剑光从追了上来，从背后将其洞穿。

    只见人的身体晃了晃，悄无声息地倒了下来。

    裴远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沉思。

    江晚星也没惊扰他。

    突然知道自己的父母并非亲生，身世也不简单，是个人都要好好消化一番。

    还好裴远霄没花多少时间就消化了这一个讯息，他走向了石台，抬手一剑斩落了上面的锁链。被吊着的裴臻失去了支撑，顿时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咳咳……”裴臻虚弱地说，“我被下了蛊，要听从下蛊之人的命令。”

    “你离我远一些，不然我会控制不住地伤你。”

    “放心。”裴远霄看着跪在地上的同胞兄弟，“你伤不了我。”

    就差没把“太弱了”说出口。

    裴臻被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裴远霄对着突然冒出来的同胞兄弟没什么兄弟情，没去关心他的伤势，而是问：“这什么反天意盟的老巢在哪里？带我去。”

    话音落下，他看见江晚星靠近了过来，目光在两人之间盘旋了一下，不知为何，他突然改了口：“算了，不用劳烦你了。你告诉我，我自己去。”

    江晚星还以为两兄弟多年未见，见面了以后要好好交谈一番，可等到他走进的时候，却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