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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j暗涌(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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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寄娘与单什几人将小厮墓中的无名尸每根尸骨浸醋洗尽, 再拼凑回去, 细细查看尸骨上的各种暗伤,生前应是常遭殴打, 左腿小腿腿骨略短于右腿,脚掌变形,显是身有贱疾。

    单什出身市井, 摸着下巴道:“依风娘子的说法, 这人倒像街头的流民乞儿。”

    小笔吏捧册疾书:“可能认定不是东宫小厮?”

    风寄娘掩上白布道:“年岁定然不符。”

    “那小厮诈死,人海茫茫又哪里去查他?”单什为难,对小笔吏道, “阿戊,你擅画影,何时去趟行宫,问问小厮的面貌。”

    小笔吏比他更为难, 道:“单卫,原本与小厮最亲近相熟的人是太子殿下的长随,可那长随已经身死……”

    单什想起这匝, 太子出事后承平帝迁怒左右亲信随侍,杀的杀, 流放的流放,哪里还有可问之人, 再兼事久,一个有意隐匿的洒扫仆役,谁会去记他?

    “也不知太子殿下对这小厮有几分印象?”小笔吏咕哝。

    风寄娘笑道:“太子怕不会去记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仆。”

    单什骂了一句, 又道:“这些天潢贵胄的眼睛哪看得到道边泥草,老单我心粗鲁钝,还是等副帅回来再说。这一天乱坟脏土里钻,全身尸臭,腌臜得很,我们暂且歇一歇,令厨下烧了热汤去去臭味。”

    他不说还罢,一说人人都觉腐臭冲鼻。不良司厨下的仆妇膀大腰圆,人也细心,见风寄娘一个女娘跟着一帮粗汉挖尸拾骨的,早早开始烧好了热汤。

    风寄娘感她体贴,打赏了些银钱,又要了一个风炉,仆妇得了赏钱感激不尽,快手快脚拿了一只小泥炉过来,问道:“风娘子要炉子可是要煮羹粥?”

    “我有一包去秽散,打算熬煮后沐浴用。”风寄娘笑道,尸臭味缠人难去,她鼻子灵敏,更感恶臭绕身。

    仆妇笑道:“哪用风娘子动手,司中都是莽夫,连个伺侯的人都没有,娘子不嫌我粗手粗脚,我便搭把手。”

    风寄娘谢道:“有劳了。”

    这仆妇是个唠舌的,她见风寄娘生得秀美,性子又大方,边煽炉煮水边道:“到底是女儿家,不像那些个糙汉,泥里打了个滚兜头倒盆水就当了事,这还是脏得没人样才动手,平日风里来雨里去,满身的尘土合衣倒头就睡,跟个泥猪也差不离。”末了又笑,“也只副帅喜洁。”

    “哦?”风寄娘在屏风后探出头来。

    仆妇将煮好去的秽散小心倒入澡盆中,道:“副帅在司中时就没一日不洗面净身的,他有武艺在身不怕冷,寒冬腊月也在井台边冲淋沐身。”

    “原来副帅竟有这些讲究。”风寄娘笑道。

    仆妇跟着笑:“那些个高门娘子都没副帅爱洁呢。只可惜……副帅也是苦命,明明生得俊俏无双的模样,到如今连个说亲的人都没,孤身一人刀口舔血,唉!顺当平安倒好,有个万一,真是……”

    风寄娘手上一顿,道:“不过缘法未到罢了。”

    “风娘子说得是,风娘子说得是。”仆妇自知失言,轻打一下自己嘴巴,岔开话道,“好香。”那包去秽散熬煮时隐隐有些臭味,和入汤中,竟散发着奇异的香味。仆妇连连抽了几下鼻子,对着风寄娘的目光,讪讪一笑,连声告退。

    香汤濯洗一身尘垢,奇药消去疲乏,风寄娘穿好干净的衣袍,耐心地擦干长发,推窗看夜空月正明,仆妇留下的风炉炉火还不曾熄,一点桔红在那明明灭灭、灭灭明明。

    圆月夜,月越明,人越寂。

    风寂娘一时兴起,披着潮湿的长发,重新拨起炉火,将一只阔口小瓮装满盛清水放在炉上,待水开,再放一小坛的酒在滚水中温烫。

    “冬夜寒凉,风仵作当心受凉。”雷刹从院墙翻到院中,话中带出一点关心。

    风寄娘翻手又是一只酒盏,斟满酒递给雷刹:“夜半翻墙,雷副帅怕不是要被当登徒子给打出去。”

    雷刹脸上起层薄红,他一回司中,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风寄娘住的小院,隔墙闻到酒香,想着她许不曾睡下,然后便做出这等不当的行为。看着风寄娘手中的酒,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奴家欠了郎君好些酒呢。”风寄娘笑道。

    雷刹这才接过酒,想想似是如此,细想又想不起风寄娘可曾说过要请自己酒。一口热酒下肚,肚中似有一团火腾腾燃起。

    “你衣衫单薄,还是早些回屋歇下。”雷刹捞起热酒,反敬风寄娘一杯。

    风寄娘仰头饮尽杯中酒,倚柱看圆盘似得冷月。月如旧,人非昨,沧海桑田几度变换,只那轮明月年年月月阴晴圆缺交替。

    雷刹的心头有根弦,轻绕在那,一拨,痛得人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女子在旧月下,那般孤寂。他解下披风,轻覆在风寄娘的身上,为她聊挡风寒。

    风寄娘笑拢衣袍,素净的脸在月光似不染一丝尘埃。

    “郎君放心,奴家不会受冻,也不会生病。”她轻声道。

    雷刹品着她话里的深意,道:“只要是肉体凡胎无不受病老苦痛。”

    风寄娘回眸冲他一笑,却问道:“副帅将醇王案禀明了君王?”

    雷刹点头,道:“滋事体大,圣上另派了人指挥。”

    风寄娘沉默一会,一声叹息:“副帅心有怨气。”

    “正是。”雷刹并不否认,他厌倦人心算计各种权利倾轧,他无心博取君王重用与信任,,同样不喜君王的疑弃。醇王案,或许又生枝节,真正的真相对于那些权利之巅的人,并不如何重要,他们自有所求,自有所取。

    “六子墓中起出的尸体,不是六子本人。”风寄娘道。

    雷刹已知晓此事,更添一些烦躁,承平帝已经下令,徐知命为求退步,甘愿避其锋芒,六子一事还须交与朱申处理。

    “副帅多思无义,能避激涛未必不是幸事。”风寄娘柔声道。

    雷刹不是任人宰割的脾性,更不愿应付朱申,道:“管他狂风打乱枝,我倒盼着叶刑司那边查出眉目来。”

    酒尽月移,雷刹起身道:“风娘子早些歇息。”

    “郎君早睡。”风寄娘施礼道。

    “你……”雷刹走到院门前,回身看着廊下似鬼似魅似妖的女子,想问,你是人还是非人。

    风寄娘俏立在那,整个人裹在雷刹的玄色披风中,意外得透出点孱弱。

    “改日,奴家请郎君饮陈年的好酒,听一件陈年的旧事。”

    “好。”雷刹笑回。

    他这一笑,煞气阴郁尽消,恍如温润如玉的陌上少年郎,无端就令人心折。

    雷刹走后,风寄娘仍在廊下看月西移,透凉的指尖摸上去麻木发硬,她搓了搓手,贴在自己同样冰冷的脸上,最终将一双素手藏进了披风中。

    过往的年月就像冬日的夜风从每一个空隙钻进来,人生事,那般难遂人愿,你应与不应,都无从挑拣。

    风寄娘直到后半夜这才回房安睡,几个侧身天已微明,理好妆容这才施施然去了不良司正堂,雷刹正在那与单什说话,目光相撞,二人都感一丝的微妙。

    单什得知案件转交朱申主导,真是一肚子的火,也不问朱申是圆是扁,先将他骂了个口血淋头,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白白便宜了姓朱的。

    雷刹道:“单大哥不必气恼,醇王案烫手的山芋,握在手里一个不慎就烫满手的燎泡。”

    “哪是为这桩,老单我只不愿听他的指派吩咐。”单什窝火道。

    雷刹擦着长刀,道:“单大哥放心,他自有亲信手下,怎还会多用我们,再者,不良司也不必自折腰杆对他惟命是从。”

    单什这才放下心来。

    小笔吏亦有点不满,听话地领人整理案件证据记册,他虽不愤,人倒实诚,将案件巨细靡遣都整理个仔细,还招来单什不满,与雷刹抱怨:“阿戊倒是个死心眼,连个边边角角都备了上去,白白这么尽心。”

    小笔吏垂头细声道:“副帅吩咐不许遗漏。”

    单什瞪眼道:“只乱糟糟给他,由他自己整理去。”

    小笔吏知他拿自己杀性子,嘻嘻一笑跑远了。

    雷刹本以为以朱申的行事脾性,必定早早来不良司耀武扬威,结果左等右等只没见人来,到得午时过后,不良司一个小吏飞也似地跑到正堂,胡乱行了一礼,大声道:“副帅,宫中出了大事,太子殿下杀子伤女罪己,自请流放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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