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四大分社┃再奢侈,也比不上彼此的唾液。
丁焕亮一身漂亮的黑西装, 戴着崭新的莲花徽章, 坐在江汉第一修理厂作业区的沙发上,沙发是从二楼办公区搬下来的, 所有组装和出厂都停了, 几十个小工站在他面前, 神色紧张。
“到底是谁,”他翘着二郎腿, 漂亮的浅色头发用发蜡松松拢向脑后, 手里是一根卸骨骼零件的小钢钎,“脸我不记得了, 自己出来承认。”
小工们面面相觑。
“也是, ”丁焕亮发笑, “像我这种小人物,你们见惯了大佬的,大概也没印象,”他站起来, “一个月前, 我来取骨骼, 出厂编号是B-6和B-7,你们当中有一个人,老大架子,给我脸色看。”
场面肃静,没一个人敢出声。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是秘书辅佐。”丁焕亮一副轻巧的口气, 但眼神狠辣,只是一件小事,他却睚眦必报。
仍然没人承认。
“好,你们团队精神可嘉,”丁焕亮叮一声扔掉钢钎,“那就有福同享,每人一百个耳光,”他吼,“自己扇!”
他回沙发上坐下,盯着面前几十个自抽耳光的工人,不齐,声音也不够响,和他在88号当老大的时候差远了:“使劲,让我听了觉得肉痛!”
寂静厂区的一隅,一片扇耳光的脆响,有小弟跑进来,俯在丁焕亮耳边:“辅佐,总部开会,秘书在九楼会议室等您。”
丁焕亮站起来,抻了抻西装前襟,边往外走边发号施令:“抽!都不许停,给我抽满一百下!”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他系上西装纽扣,沿着狭长的通道走进染社大楼,那是天下权力的中心,坐上电梯,抵达这张权力网的心脏。
九楼是江汉中心会议室,三百多平米,中间一张黑曜石大桌,主位是社长席,此时空着。
大桌两侧是东南西北四大分社长的位子,末席是秘书席,第一秘书空缺了多年,第二秘书没到会,只有贺非凡坐在那儿。
丁焕亮按规矩站到贺非凡身后,他很漂亮,漂亮得整间会议室的视线都随着他过去,贺非凡硬板着脸,否则憋不住心里那点儿小骄傲。
汤泽没到,屋里这么多人,互相却不说话,贺非凡右手斜前方是西方分社的社长关铁强,名字阳刚,人却瘦小,一直低头看着脚上的黑皮鞋。
鞋是好鞋,可鞋面上有一块难看的污渍。
这是保密会议室,防火、防炸、防监听,除了在场的六名一级干部及家头、辅佐,小弟跟不进来,关铁强看来看去,看中地位最低的丁焕亮:“哎你,过来。”
丁焕亮俯身过去。
关铁强指着鞋上的污迹:“给我擦了。”
这就是权力,一级压着一级。
丁焕亮的脸僵了僵,顺从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帕,正要擦,贺非凡站起来,从他手里拿过手帕,低喝了一声:“下去!”
他一副生气的样子,但屋里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舍不得。
贺非凡亲自,弯着腰,把关铁强的鞋擦净了。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汤泽到了,一身合体的藏青色暗花西装,身后一具小巧的黑色骨骼,唵护法,他的贴身护卫。
护法系列骨骼一共六款,唵、嘛、呢、叭、咪、吽,来自狮子堂时代,是千钧白濡尔的保镖团,江汉决战后只剩下这一具。
汤泽入座,他一坐下,会议室的氛围就不同了,有一种向心凝聚的紧绷感。
“伽蓝堂在兰城的情况,”汤泽翻开电子记录器,言简意赅,“老关。”
关铁强被点名,向主位倾身:“社长,兰城是一座封闭要塞,狮子堂时代就自成一体,我们没有有效的监控手段。”
西方分社的办事处在监狱城兴都,东距兰城九百八十公里,换句话说,兰城在染社实际控制区域的千里之外,与其说没有有效的监控手段,不如说西方分社早就放弃了这个孤军奋战的边塞。
汤泽没说话。
司杰眼神一动:“老关,这你就不对了,兰城论武装、论人口,都是你们西部第一,怎么好意思说没手段?”
“行了你,司狐狸,”关铁强一点面子都不给,直呼司杰的绰号,“你们北方分社出关出不去不说,连丢北府、太涂两座城,还有脸说我?”
司杰不动气:“太涂已经回来了,附送一座乌兰洽。”
“是,你有手段,”关铁强冷笑,目光一转,把另两位分社长也扯进来,“你们仨都是好地方,我呢,西边要什么没什么,就兴都自然条件和地理位置勉强拿得出手,还他妈是个监狱城!”
惯例泛酸,大伙都听习惯了。
“你们俩一见面就吵,”接茬的是个女人,年纪不大,短发,额上有烧伤疤,是南方分社的分社长、孔雀翎柳臣,“还是说点儿实际的。”
她斜对面是东方分社的田绍师,垂着眼,惜字如金。
“实际的,”关铁强叫苦,“社长,说实话,兰城我管不了,没那么长的胳膊,他们这些年也不挑事,就忙着和西边的乡巴佬打仗,让他们打去呗。”
汤泽合上电子记录器,沉声:“对伽蓝堂,我要方针,各位,是剿灭,还是招安。”
所有人一愣,尤其是贺非凡和丁焕亮。
招安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政策,如果招安成功,伽蓝堂将作为染社的一部分,变成和四大分社、江汉中心比肩的核心势力。
丁焕亮意难平。
“社长,”司杰蹙起眉头,“还是三思吧。”
“有什么可思的,”关铁强和他拧着来,“招安好啊,不费一兵一卒,扔给伽蓝堂两个城,什么北府、太涂的,他们就消停了。”
“关铁强!”司杰一改之前的沉稳,“伽蓝堂不是泛泛之辈,任他们堂而皇之地投诚,很可能是引狼入室。”
关铁强的神色也变了,隔着一张精黑的大桌,露出凶残的本来面目:“什么是招安,司杰,”他眯起眼睛,“就是拔掉伽蓝堂的牙,套上我们染社的倒刺铁链!”
丁焕亮有寒意,这张桌上的人,闲谈时云淡风轻,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能坐到这个位子,有的靠阴,有的靠狠,各不一样。
“嗯……”汤泽沉吟,再开口,说了另一件事,“我十六岁投靠狮子堂,二十岁扯起反旗,为什么?”
没人答得上来,能答,也不敢答。
“因为我家破人亡,”他轻击桌面,“父母、姐弟,都死于社团火并,我没有退路。”
会议室鸦雀无声。
“如果能用今天的权势换一家人起死回生,我毫不犹豫。”
几名分社长互相对视,社长是在暗示,暗示比起战争,他更喜欢怀柔。
“伽蓝堂的事,”他做了个散会的手势,“再议吧。”
再议,就是让分社长们回去统一口径,下次上来,给他一个一致的答案。
剿,是明杀,招,是暗杀,对染社来说没什么不一样,但对贺非凡和丁焕亮可大不相同,他们指望靠着剿灭伽蓝堂,一路飞黄腾达。
分社长相继离开,汤泽唯独让贺非凡留下,陪他吃午饭。
午饭在总部七楼的睡莲厅,全自然餐,主食是白米饭,菜有青笋、炖鸡和一条鱼,汤泽和贺非凡对面坐下,丁焕亮和唵护法依然站在各自的大哥身后,饥肠辘辘。
汤泽刚提起筷子,就说:“非凡,以你对伽蓝堂的了解,”他直视过来,“该招,还是该剿?”
他把招放在剿的前头,以贺非凡善于逢迎的小聪明,满应该顺着这个意思来,但他却凝重地说:“社长,伽蓝堂怕是招不了。”
“哦?”汤泽带着点儿笑意,挑了一口鱼肉。
“那个……”贺非凡想说“岑琢”,陡然记起汤泽说过,须弥山不许在江汉提起这个名字,“伽蓝堂的会长野心极大,不是一两座城就能笼络的,还有他身边的逐夜凉,那是个千人敌,出连云关以来拔城掠地,正是气焰盛的时候,这时招安……”
除非他们傻。
“既然这么厉害,”汤泽冷着脸,把青笋嚼得咔嚓响,“会取染社而代之?”
贺非凡一愣,“怎么可能,”他心里突突跳,染社夺的是狮子堂的权,汤泽时刻担心着有人也要夺他的权,“一只山里的野鸡,也想变凤凰?”
汤泽幽幽盯着他,笑了。
贺非凡却出了一头冷汗。
这时有干部进来,对汤泽耳语几句,他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操,”贺非凡放松紧绷的背脊,夹起一块鸡肉,“吓死老子了,”肉他没吃,转身递给丁焕亮,哄小孩似的,“啊——”
丁焕亮发懵,无论是被喂,还是这种傻逼式的喂肉方法:“你他妈有病吧。”
“快点,”贺非凡朝他瞪眼睛,“一会儿他回来你就吃不成了。”
丁焕亮往门外看,俯下身,咬住贺非凡的筷子,鸡肉还烫,带着大自然的香气。
“好吃吗?”那家伙问。
好吃的不是鸡肉,是……丁焕亮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疯劲儿,把油润的嘴往贺非凡的脸上蹭,轻轻的一下。
这回换贺非凡懵了,除了懵,还有点儿臭不要脸的得瑟:“我去……”他露出一个很流氓的笑,“一块鸡肉就这么主动,再来一口。”
他给丁焕亮夹鱼,扭着脖子看他吃,吃完了,心痒地摸着他笔挺的西服料子:“现在说这个可能不太合适,我他妈……”他摆口型,“硬了。”
丁焕亮冷冰冰地俯视他,很厌恶似的,手顺着后背抓上他的脖子,在稍长的发尾上撩了撩,突然一把揪住,把他的头往后拽,拽到满意的位置,凑上嘴唇。
天然食物的味道,在这个时代是千金难求的奢侈品,可再奢侈,也比不上彼此的唾液,加了致幻剂一样,让人想要燃烧。
丁焕亮不擅长接吻,总是舔一舔就想逃避,贺非凡却觉得他是太喜欢了,喜欢到不知所措的程度。
他们放开对方,意犹未尽地喘着,在染社总部,在汤泽的饭桌上,他们忘情地做这种下流事。
丁焕亮不大习惯地抿着嘴唇,整理头发和领口,贺非凡仰头看他,用一种说不好是淡定还是成熟的温柔,擦了擦他湿黏的嘴角。
汤泽从电话间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新提拔的秘书和秘书辅佐,是那种会随时随地调情的关系。
这没什么不好,他走进餐厅,这种人往往没有太过头的野心。
让丁焕亮和贺非凡辗转反侧的所谓“野心”,在他看来,不过是乞丐对一碗热饭的觊觎。
那两人迅速分开,一个正襟危坐,一个冷若冰霜,汤泽慢慢坐下,看一眼贺非凡,点了点自己的左腮。
贺非凡先是不解,随即明白过来,是刚才丁焕亮蹭他那一下,有油。
他不太好意思,又有点大男人的不拘小节,明晃晃擦了一把。
汤泽由此判断,这个人不小家子气。
“言归正传,”汤泽拿起筷子,“刚才会议室里那几个人中,有伽蓝堂的卧底。”
太突然了,贺非凡和丁焕亮来不及反应,双双怔住。
“四个分社长中的一个,”汤泽吃鸡,就着白米饭,闲话家常的样子,“我要你们给我揪出来。”
贺非凡和丁焕亮讶异,首先,伽蓝堂那伙土豹子,怎么可能把卧底插到江汉来?其次,就算真有卧底,怎么会是分社长级别,活腻歪了?最后,甄别分社长级别的卧底,应该是心腹的事,为什么找上他们俩?
“可以肯定,”汤泽吃得津津有味,“伽蓝堂有狮子堂背景。”
丁焕亮惊诧,推了推贺非凡的肩膀,贺非凡立刻想起来:“社长,在大兰的时候,确实接到过沉阳的情报,伽蓝堂会长自称是牡丹狮子的御者。”
汤泽挑眉:“擒获牡丹狮子后,我亲自监督拆卸骨骼,分解成红外辐射发动机、光学目镜、左手刀、右手刀、量子炮、飞行器和装甲七个部分,分散到相距遥远的七个地方,骨架主体留在江汉。”
这个贺非凡知道,左手刀就在北府,可惜被伽蓝堂抢了。
“但拆解后没多久,”汤泽说,“骨架主体竟莫名从江汉失窃,现场痕迹显示,动手的是狮子堂残党,吞生刀马双城。”
这种不动声色于龙吻处取明珠的事,没有内应不可能办到。
“牡丹狮子想恢复战斗机能,第一个要找的是发动机,”汤泽接着说,“在鲜卑利亚。”
贺非凡瞠目,传说马双城就是逃去了鲜卑利亚。
“伽蓝堂现在走的这条路线也不是偶然,”汤泽盯住他的眼睛,“他们至少已经得到了北府的左狮牙和太涂的狮子吼,目标明确,干净利落。”
丁焕亮明白了,掌握这七处地点全貌的,恐怕只有四个分社长。
“吞生刀在关外重现江湖,”汤泽低语,“也许只是狮子堂复仇阴谋的序幕。”
所以为了一个小小的沉阳,北方分社才派出了持国天王号,贺非凡恍然大悟,所以莲花旗出关只是借口,吞生刀才是汤泽真正想要的。
他和丁焕亮对视一眼,也就是说,在四个手握大权的分社长中,狮子堂的卧底已经整整潜伏了三年!
第51章 富贵险中求┃眼睛、鼻梁、嘴唇,最后只有一个结果,亲吻。
贺非凡和丁焕亮回家, 车子开进大院, 绕过露天游泳池,在四层小别墅前停下, 小弟来开门, 两人一左一右下车。
贺非凡看起来心事重重, 丁焕亮问他:“想什么呢。”
“我在想,”贺非凡轻叹, “小人物的命运, 太他妈可悲了。”
丁焕亮翻白眼:“我们是小人物吗?”
“现在不是,但曾经是, ”贺非凡说, “持国天王号出关这件事, 我是北府堂朝阳组组长的时候,和我是江汉中心第三秘书的时候,看到的不一样。”
丁焕亮挑眉。
“那时我为这事沾沾自喜,现在才发现水真他妈深。”
丁焕亮懂他说的:“所以我们才要往上爬, 只有高度到了, 才能看到全局, 看到事情的真相。”
贺非凡点头:“想想过去的我,自以为精明,自以为非凡,其实不过是大人物手里的一颗棋子。”
他们坐小电梯到卧室,落地窗向着裳江敞开,半掩的纱帘被风吹起, 一派融融春日,夏天就要到了。
“对了,”丁焕亮去衣帽间摘表脱西装,“汤泽说拆卸牡丹狮子的七件装备中,有一件是光学目镜,你说会不会是我那个?”
贺非凡跟过去,盯着他看:“逐夜凉从骷髅冠上抢走那个?”
甩下枪套、长裤,丁焕亮只穿一件薄薄的白衬衫出来:“北府决战的时候,他戴的就是我的目镜,手里拿着左狮牙。”
“真是的话,”贺非凡觉得自己没救了,对他紧扣的衬衫领口、和领口上精致的颌线异常着迷,“逐夜凉就是牡丹狮子了。”
他随口一说,丁焕亮却愣住,瞠目看着他:“我在88号七年,从没听过逐夜凉这号人,他就是在吞生刀重现沉阳前后突然出现的。”
贺非凡走上去,捏了捏他软软的耳骨,慢慢的,把他微汗的鬓发往耳后别。
“我他妈跟你说正事呢!”
“你说。”贺非凡声音不大,哄小猫似的。
但丁焕亮不是猫,瞪着他,因为太近,瞪哪儿都不对,眼睛、鼻梁、嘴唇,最后只有一个结果,亲吻,吻过无数遍也不厌倦。
贺非凡像个毛头小子,揉着丁焕亮的衬衫,好几次想把他抱起来,丁焕亮抗拒,这种事他从不热情,踮着发颤的脚尖闪避:“喂……喂!”
“嗯?”贺非凡朝他耳朵喷气。
越过那片肩膀,丁焕亮看见床头摆着的红苹果,忽然想起太涂。
“我……想吃苹果。”
贺非凡转身看着果盘,炙热地喘了喘,明明不愿意松开,还是放了手,三个清洗过的红果,他随便拿一个。
“我不吃皮。”丁焕亮又说。
这有点刁难,贺非凡皱眉,“你一直吃皮的,”他没见过这种要求,“玩我?”
丁焕亮就知道,不能把每一个人的好都安在一个人身上。
失望吗,不,只是自己太贪心了。
“算了,”他说,“突然不想吃了。”
这时贺非凡却在苹果上啃了一口。
丁焕亮来气,嫌烦不肯削就算了,还自己吃……他想发火,又怕像是小题大做,正憋气,贺非凡把苹果转了个面儿,上头一排排的,是坑坑洼洼的牙印。
“你他妈……”丁焕亮犯恶心,“干嘛呢?”
“你不是说不吃皮吗,”贺非凡一脸不乐意,还是啃,“我找你算是倒八辈子霉了,成天全是事儿。”
他不是在吃苹果,是在吃丁焕亮不要的苹果皮。
他可能不知道富裕家庭有削掉苹果皮的习惯,也不知道丁焕亮提出这种荒谬要求的原因,但他会为他做,用自己的方法,也许笨,但直接。
“给。”他把光秃秃的苹果递过来。
老鼠啃过的一样。
丁焕亮默默接过,这大概是他见过最丑的苹果了,丑得难以下嘴,他却大大咬了一口,那滋味,甜到心里去。
“快点吃,吃完了办正事。”贺非凡三两下把衣服脱掉。
“正事?”丁焕亮冷着脸坐到沙发上:“甄别四大分社才是正事,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贺非凡嗤笑,“我怎么想有他妈屁用,这种事谁办谁死,四大分社都是什么人,一伙太岁!汤泽为什么让我们当出头鸟,因为我们好用,用完了也好扔,我还不明白他!”
丁焕亮也是这么想:“那怎么办?”
“慢慢办呗,办不好,还办不坏啊,”贺非凡挨着他坐,挺烦人的,一颗接一颗解他的纽扣,“我说,你皮肤真好……”
丁焕亮打他的手,心思一转:“我有个主意。”
贺非凡正色。
“我们从北方分社起家,算是司杰的人,这个靠山必须把牢,而且他主张剿灭伽蓝堂,和我们的目标一致,在四大分社中,公开和他不合的是……”
贺非凡答:“关铁强。”
丁焕亮目光狠戾:“这家伙敢让社长秘书给他擦鞋,我得让他知道,你那一弯腰有多金贵。”
“可毕竟是四大分社之一,”贺非凡有些迟疑,“会不会太冒险了?”
“富贵险中求,”丁焕亮很果敢,和他决定只身去太涂时一样,“他是四大分社里最弱的一个,而且他主张招安伽蓝堂。”
贺非凡想了想:“不是他,也栽赃给他,一旦出问题,碍于面子,司杰也会捞我们一把。”
丁焕亮含着苹果,眉目动人地冲他笑。
贺非凡盯着他,热腾腾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沙发嘎吱一响,没吃完的苹果滚下去,弄脏了价值不菲的地毯。
三天后,入夜,丁焕亮在两个小弟的陪同下,秘密来到江汉市郊一间私人诊所,工作人员指引着上二楼,一间亮着灯的病房,他进去,床上躺着一个做了截肢手术的年轻女人。
丁焕亮示意工作人员出去,随后小弟关上门。
女人勉强坐起来,害怕地看着他,小弟粗暴地掀开被子,把她的下半身给丁焕亮看,那里没有下肢,包着两坨厚厚的纱布。
“连接口,”丁焕亮动了动指头,“我看看。”
小弟立刻上去,揪起女人的头发,右侧额头上有一个新打的血洞,丁焕亮不是很满意:“让他们做旧点儿。”
小弟应声称是。
丁焕亮观察这个女人,来之前看过资料,二十二岁,有一个四岁大的儿子:“教给你的东西,背下来了吗?”
女人颤抖着点头:“大哥,我……”她忍着双腿的剧痛,伸出手,“我儿子,你们真能送他去当御者?”
这些话丁焕亮懒得回答,小弟替他答:“放心,昨天已经手术了,让你给我们办事,当然会了你的牵挂。”
女人流泪了,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欣慰:“好……那就好,他将来能出人头地,我就是下地狱也值了。”
这就是一个母亲,普通极了,为了孩子,自己赴汤蹈火。
这个饵没问题,丁焕亮领着小弟快步离开,临上车,回头吩咐:“她儿子,给找个好地方。”
小弟有些支吾。
“嗯?”丁焕亮沉声。
“昨天送去手术……”小弟坦白,“死在手术台上了。”
丁焕亮惊讶:“怎么回事!”
“四岁,年纪太小了……”
这是无奈的事,没人想让他死,丁焕亮有刹那茫然,看向楼上那个亮着灯的房间,里头的女人还不知道,她不惜用双腿去交换的希望已经破灭。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回到家,面对贺非凡宽大的怀抱,丁焕亮感到疲惫:“都准备好了,你汇报吧,随时可以进笼。”
一周后,春天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四大分社长恰好都在江汉,凌晨两点半,司杰、关铁强、柳臣和田绍师同时被电话铃叫醒,秘书室命令他们即刻到总部,有重要情况通报。
通报地点在三楼,这很反常,三楼只有几间审讯室,平时用来审讯内部干部,贺非凡在电梯口迎接他们,关铁强知道他是司杰的人,骂骂咧咧:“大半夜不让人睡觉,找我们来什么事,社长呢?”
这正是社长的命令,贺非凡恭敬地把他们请进四个单独的房间,每间房都是五平米,当中一把椅子,对面一扇单向玻璃,玻璃的另一边有一个女人,没有腿,用电子锁锁在刑讯椅上,可怜地伛偻着。
四名分社长互相看不见,但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惊诧。
接着,他们或揉着眉头,或打着呵欠,老练地放松下来。
这几个人不露声色,审慎地分析着局面,在单向玻璃顶部,正对着他们脸的地方,有录像装置。
那四个镜头背后,是主控室的丁焕亮。
这是一个十字形的套间,中间是审讯室,四周各有一个观察房,四名分社长分别面对受审者的一个方向,关铁强被安排在背后,那是最容易造成心理波动的地方。
这就是丁焕亮和贺非凡所谓的“笼”。
五分钟后,贺非凡出现在审讯室,西装领口夹着录音器:“总部313室,秘书室授权,第一次审讯。”
分社长们等他开戏。
“你叫什么名字?”贺非凡问。
女人在刑讯椅上晃了晃:“金……水。”
司杰蹙眉,这个名字有点熟。
“你的身份是?”
“沉阳……原自由军会长……后来跟着伽蓝堂出关。”
“沉阳”两字一出,分社长们就警觉了,等到“伽蓝堂”三个字,他们不约而同挺直了背脊。
“你在哪儿被俘的?”
“乌兰洽,”她微微摇晃头部,看起来是打了吐真剂的反应,其实是反复训练的结果,“被狮子堂的……搅海观音。”
“除了伽蓝堂会长,和你一起出关的还有谁?”
“逐……夜凉、高修、元贞……贾西贝。”
“只有你们六个人吗?”
她点头。
“你们都去了哪里?”
“北府……太涂、乌兰洽,”她梦呓似的,“然后……要去兰城。”
贺非凡用余光扫视四周的单向玻璃,接下来是关键性问题:“伽蓝堂为什么选择这些地方?”
主控室里的丁焕亮紧盯屏幕,捕捉那四张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因为……”她稍作停顿,似乎潜意识里在做斗争,“我们要找牡丹狮子的……装备。”
“牡丹狮子?”贺非凡佯装诧异。
四大分社长也瞠目,向前探着身体。
主控室里,丁焕亮面前的四张面孔各有千秋。
“你们怎么知道牡丹狮子装备的具体位置,”贺非凡继续引导她,“这些都是染社的保密信息。”
“有人……”她语句不连贯,“告诉我们,是染社的……高层干部。”
四大分社长纷纷起立,瞪着单向玻璃后的女人,随即意识到,自己就在这个卧底的嫌疑人名单里。
按照规定,嫌疑对象在旁听现场,审讯必须立即终止,贺非凡俯身向四周各鞠一躬,扣下审讯室里一个红色按钮,单向玻璃唰地漆黑,再没有声音了。
很快,有小弟来请分社长们离开,关铁强又是叫得欢的那个,嚷嚷着要见社长,但没有人理他。
第二天上午,丁焕亮带着剪辑好的观察室录像来到汤泽的办公室。
汤泽坐在须弥山神秘的场波里,边吃桃子边看录像,四个人的反应很同步,没有谁更特别,总共三次比较大的情绪波动,第一次出现在“伽蓝堂”,第二次在“牡丹狮子的装备”,第三次、也是最剧烈的一次,是关于卧底。
“你和非凡怎么看?”汤泽舔着湿淋淋的手指,问丁焕亮。
“贺秘书正在侧写师那儿等具体的分析报告,”丁焕亮向前一步,“但从眼动、呼吸、面部肌肉等几个方面看,关铁强的嫌疑最大。”
说着,他单独调出关铁强的片段,确实,微表情过多。
那是他昨晚找人连夜伪造的。
汤泽没有一点反应,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丁焕亮心里打鼓,这时须弥山的场波忽然向着屏幕这一侧集中,似乎是对录像内容有反应,丁焕亮这才意识到,他漏掉了至关重要的一环:“社长,谁是卧底……须弥山应该清楚吧?”
“嗯,”汤泽点头,“它清楚。”
丁焕亮的呼吸霎时停滞。
“但它不说,”汤泽耸肩,“它只告诉我它想让我知道的。”
丁焕亮偷偷松了一口气。
“监控关铁强,”汤泽下令,“还有他的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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