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摸没摸┃起风了,吹起那片额发,蜻蜓的翅膀一样。
逐夜凉在乌兰洽城下仰望。
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城市, 不如说是个要塞, 占地面积很小,方圆一两公里左右, 四周都是高墙, 金属墙体, 个别地方是砖石结构,墙高八米以上, 别说人, 就是如意珠那样的大骨骼也难以翻越。
“第七天,”高修愤愤的, “我们已经在这儿待了七天了。”
这七天, 他们一直在朝城上喊话, 乌兰洽毫无反应。
“可能是让太涂堂打怕了,”金水玩着小刀,“过于谨慎。”
确实,狮子堂覆灭三年, 这么小一座城池, 在和染社势力对峙的最前沿, 能残喘到今天,经历过怎样的腥风血雨不难想象。
“这么一直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岑琢踢逐夜凉,“有没有辙?”
逐夜凉往旁边站一站,不答话,他在观察这座城, 城门、望楼、碉堡,考虑非暴力突破的可能性。
岑琢朝他凑过去,又踢:“喂,怎么不理我?”
“烦不烦,”逐夜凉再往旁边站,“找别人玩去。”
岑琢非黏着他,并排站在一起,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学着那个样子,仰头张望。
没有潜入的可能性,经过计算,逐夜凉放弃了这个想法,一转头,看见岑琢目光炯炯盯着城上:“干嘛呢?”
“那个,”岑琢指着城中心塔楼顶上的一面黑旗,“狮子堂的旗,我第一次见。”
逐夜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黑旗上一颗咆哮的狮子头,曾经遮天蔽日的怒吼狮子,如今就这么孤零零飘荡在一座不知名的北方小城。
“原来那么牛逼,”岑琢唏嘘,“现在连门都不敢开。”
逐夜凉看他一眼:“你还挺有感触。”
“我最受不了这种,”岑琢一言以蔽之,“英雄迟暮。”
逐夜凉愣了愣,这是个对所有御者来说都分外残酷的话题,二十五岁,从没有哪一个时代,英雄的寿命如此短暂,被曼陀罗偷袭那一年,他二十四,如果不是因为失去了肉身,他现在也是个“迟暮”的退役战士了。
“来,”他叫岑琢,“我给你讲一下狮子堂的基本建制。”
“你才想起来?”岑琢抱着胳膊瞪他,显然对这个不满很久了,“是不是晚了点儿。”
“快点。”
“不听。”
逐夜凉拽他:“进城你就露馅了。”
“露个屁馅啊,人家根本不让我们进……”
突然,逐夜凉在他肩膀上搂了一把,岑琢唰地红了脸,不吱声,乖乖挨着他坐下。
“一般社团的老大称会长,染社称社长,而狮子堂,则称千钧,取重而有力之意,”逐夜凉用手指在泥土上画出树状图,“千钧之下设四个堂,北方的玄武堂、南方的朱雀堂、西方的白虎堂和东方的青龙堂,相当于染社的四个分社,各堂的首领称堂正,比染社的堂主要高一个级别。”
岑琢惊讶:“这么说,姚黄云在狮子堂的级别很高啊。”
逐夜凉无语:“你才知道?”
岑琢拿胳膊肘顶他。
“堂下是舵,比如北府舵、太涂舵等等,相当于染社的堂,”逐夜凉抓住那条不老实的胳膊,“舵下有队,相当于染社的组,再往下就是普通干部。”
“怎么听起来,染社像狮子堂的老大似的,”岑琢迷糊,“你看,狮子堂那么大一片区域叫堂,染社的一个城就叫堂,狮子堂的组叫队,而染社的队只是组下面的腿儿。”
“因为染社处处想压狮子堂一头,这对抢班夺权的社团来说,很正常。”
“那这个搅海观音,”岑琢抬头看向乌兰洽,“是哪个级别的干部?”
“最多是个舵主,”逐夜凉冷声,“芝麻粒儿大的小城,要不是有这圈墙挡着,我一招就取他性命。”
太阳升到天顶,中午了,高修每天都在这个时间叫门,今天也不例外:“城里的!我们是狮子堂的,从太涂来,求见搅海观音!”
声音弹到高耸的铁墙上,打回来,除了空旷的回声,没有任何回响。
“妈的,”高修骂,仅剩的一点耐性也磨光了,“乌兰洽!你们他妈以为自己是谁,我们是来和你们合作对付染社的,这就是你们的态度?”
小城仍静如止水。
高修怒不可遏,好像卯足了劲儿的拳头狠狠一击,却打在了棉花上:“操!”他踢起一脚土,愤然向卡车走去。
元贞和贾西贝在车上,裹着毯子,紧紧搂在一起。贾西贝发烧了,额头和脸蛋红成一片,小嘴巴难受地喷着热气。
“渴吗,小贝?”元贞爬起来,从驾驶台上给他拿水。
“嗯……”贾西贝眼睛水汪汪的,抓着元贞的手指头,特别可怜地说,“哥,我冷……我身上疼……”
听得元贞的心都揪紧了:“哥搂着你,来,先喝口水。”
他托着贾西贝的脖子,让他枕到自己肩膀上,然后像个笨手笨脚的新爸爸,慢慢喂他水喝,一口,两口:“再喝点。”
贾西贝的小手抓着瓶子,高烧中的嘴巴红艳艳的,含着瓶口,湿淋淋地吮,元贞浑身是汗,徐徐捋他的背。
喝完了,贾西贝黏糊糊往元贞怀里钻,元贞放下水瓶,搂着他重新躺下:“还冷吗?”声音轻轻的,搔着他的耳廓,“哪儿疼?”
发烧常见的肌肉酸痛,贾西贝却哭唧唧地撒娇:“胳膊、后背、大腿……哪儿都疼。”
元贞看着怀里蜷成一团的小东西,吞了口唾沫,把手伸到他的外套里,火烫的肉体,还有汗,隔着薄薄的贴身衣服,在那背上揉,贾西贝发出舒服的哼声,拿肉肉的小脸往他胸口上蹭:“哥……”
“嗯?”
“你真好。”
元贞笑了。
“你对我好,”贾西贝抬起红彤彤的兔子眼,软绵绵地看着他,“我以后也像你对我这么对你好。”
元贞觉得没人受得了这样的甜言蜜语,所以心跳加速、指尖发麻,都是正常现象,他捏着那把柔软的皮肉,哑着嗓子问:“我在你心里排第几?”
“啊?”贾西贝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高修、岑哥,算上那个张小易,我排……”
这时有人敲车门,元贞撑起来,看是高修:“干嘛?”他隔着车窗问,那家伙黑着脸,在车下头朝他勾手指。
“小贝,高修叫我。”元贞把毯子在周围掖好。
“不……”贾西贝舍不得他的体温,“你别走……”
“乖啊,”元贞拍拍他的后背,跳下车,缩着脖子问高修:“干嘛,我这一身汗,让风一吹也得感冒。”
高修皱着眉头,揽了他一把,低声说:“我可看见了。”
元贞不解:“看见什么?”
高修指着车上:“还什么,你动手动脚的。”
元贞愣怔:“什……我没有!”
高修替他脸红:“我想上车,刚跨上去,就看你那手……”他都不好意思说,“小贝发着烧呢,你怎么这么不是东西?”
“我、我他妈没有!”元贞瞪眼。
“没有你脸红什么,”高修根本不信,“我都看见了,你手在毯子里一动一动的,”他拽着元贞的领子,“是不是摸了?”
元贞扯开他的手,没回答。
“摸没摸!”
“摸了!”元贞吼,“我给他揉揉背,隔着衣服揉的!”
“你他妈鬼迷心窍了,”高修推了他一把,“耍流氓就耍流氓,还他妈揉背!”
“你上去问贾西贝,是不是他让我揉的!”元贞也推他,“一码归一码,别把你进不去城的气往我身上撒!”
“你小子,”高修心里确实有气,被他一说,倒冷静了,“你喜欢,别上手,怎么说我也罩了小贝那么久,不能眼看着他让人欺负!”
元贞不爱跟他掰扯,转身拉开车门,气哼哼登上去。
金水听见他们吵,说不好是非礼勿闻,还是尴尬,走到岑琢和逐夜凉那边,隔着一段距离,在他们背后坐下。
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对着乌兰洽发呆,忽然,岑琢问逐夜凉:“你是不是漏电?”
逐夜凉看他。
“我怎么一在你旁边,就觉得身上麻嗖嗖的。”
“你麻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的,全身不自在,”岑琢摸摸自己,再摸摸逐夜凉的胸膛、手臂,“真不漏电吗,有毛病咱就修……”
逐夜凉推狗似地推开他。
“心脏咚咚的,”岑琢唠叨,“这时间长了,影响健康……”
逐夜凉看着他,起风了,吹起那片额发,蜻蜓的翅膀一样,乘着风一起一落,他不知道自己哪条线路出毛病了,居然伸手撩了一把。
金水吓了一跳,岑琢也是,抓着他的手:“就你碰我这下,绝对是过电,肩膀、脖子、耳朵后头,全是鸡皮疙瘩,你摸!”
逐夜凉抽回手,没接这个茬,而是说:“你头发长了,”风一吹,扬起来,太好看,“该剪了。”
“离开沉阳之后一直没修,”岑琢抓了抓头发,“对了,上次你说你有过会长,我想象不出来,你这么烂的脾气,除了我谁还受得了你?”
金水觉得怪怪的,这两个人之间的那种东西,说是朋友,又不完全是朋友,模糊、暧昧,没有她插入的余地。
她起身,一个人向远处走去。
“我原来不是这种性格。”逐夜凉说。
岑琢好奇:“那是什么性格?”
“话很少,”逐夜凉回想,“不太好接触,经常被说像个影子。”
“话少?你?”岑琢一脸“我了个去”的表情,“那你会长呢?”
“他……”说到这个,逐夜凉一下子沉默了,不,是一种从头到脚的寂然,“他不像你这么爱开玩笑,他等级观念很强,也要强,心狠,眼睛里不揉沙子,他想要的东西,不得到不善罢甘休。”
岑琢没想到他一股脑说了这么一大串,听起来,像是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他……现在呢?”
“现在,”逐夜凉的声音轻得听不真切,“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岑琢没说什么,只是哥们儿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喂,”逐夜凉也搭着他,“我现在这样,都是被你带的。”
“什么?”
“说话风格。”
“别扯了,”岑琢撇嘴,“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嘴就这么毒。”
“不是。”逐夜凉肯定地说。
“怎么不是,从那次我骑摩托带你出去你就损我。”
“不是,”逐夜凉摇头,“是在拆装车间,你给我配装甲,”他不知不觉笑了,“你挑来挑去给我挑了个草绿的,像只蚂蚱,还说我矮,说我比例差。”
“那是……”岑琢涨红了脸,想反驳。
逐夜凉没给他机会:“是你让我放松下来了,”他闪着目镜灯,“从冰冷的过去,从紧绷了那么久的情绪里,就好像……重新活了一回。”
一不小心,他说了这样的话,让别人,包括他自己,都不知所措。
岑琢张着嘴巴看他。
逐夜凉局促地起身走开,岑琢没动,呆呆低下头,傻乎乎地抠地上的蚂蚁洞,有些东西正在他们之间酝酿,朦胧着,微微蠢动。
这时,城上传来一声清晰的“咔嚓”,是金属摩擦声,很像是机枪上膛。
逐夜凉反身回来扑在岑琢身上,紧接着,两把机枪,一把呈扇形、一把呈八字形,开始向城下扫射,子弹带着刺耳的嚣叫,击起一层干燥的砂土。
金水离得远,没进射程,元贞和贾西贝在车上,也还好,只有高修左胳膊中了一枪,躲到卡车后头,咬牙切齿地骂。
两梭子打完,安静了。
可是没人敢动,金水仍在远处,元贞、贾西贝躲在车里,逐夜凉趴在岑琢身上,高修贴着卡车车箱,捂着流血的伤口:“岑哥,操他妈的狮子堂!这种打冷枪的犊子,我们和他们废什么话!”
乌兰洽确实过分了,这两梭子是想赶他们走,但却伤了人。
“起来。”岑琢推逐夜凉,伤的是他的心腹。
逐夜凉不动。
“我他妈让你起来!”岑琢狠狠踹了他一脚,翻起身,就那么大剌剌站在枪口下,朝城墙上喊,“让搅海观音出来说话,这里是牡丹狮子!”
第40章 右狮牙┃逐夜凉在他心里不一样,和任何别的人都不一样。
岑琢朝城上喊:“让搅海观音出来说话, 这里是牡丹狮子!”
逐夜凉爬起来把他往身后拽, 被他一把推开。
不多时,城墙上有了声音:“你是牡丹狮子?”
岑琢剑眉舒展, 语气铿锵:“如假包换!”
城上先是笑, 接着有人喊:“牡丹狮子正在城里和我们老大说话, 你是哪儿冒出来的牡丹狮子!”
岑琢怔住,连忙看向逐夜凉, 逐夜凉抓着他的手腕, 轻声说:“从现在开始,我是牡丹狮子。”
“什……”
“牡丹狮子在城里?”这回换逐夜凉朝城上喊话, “什么地方来的牡丹狮子, 别是个冒牌货吧?”
“冒不冒牌, 用不着你管,”城上毫不客气,“太涂来的探子,赶紧滚!”
噌地一声, 逐夜凉把左狮牙拔出来了, 猩红的, 直指天顶:“你们的牡丹狮子,有这个吗?”
城上静了,岑琢露出喜色,逐夜凉反而觉得不好,喊话的应该是小喽啰,不可能认识左狮牙, 他们这种反应,说明城里真的有一个“牡丹狮子”,而且佩着“狮牙”。
果然,城上喊回来:“你那把是假的,真的在城里!”
岑琢愕然,不免心虚了。
逐夜凉还在硬挺:“你们就那么肯定吗?”
“当然!”城上的人自信满满,“狮牙刀的威力我们都亲眼见过!”
他们居然这样说,逐夜凉心想,那更要进去了:“好,既然都说自己是真的,不如出来比一比,看看到底哪个真、哪个假!”
岑琢在背后拽他:“你疯了!”
逐夜凉不理他:“乌兰洽城外的牡丹狮子,在此,向乌兰洽城内的牡丹狮子约战!”接着他语气一转,“就是不知道,城里那个假货敢不敢应战?”
城楼上还没回话,岑琢先急了,贴着他的后背说:“万一城里那个是真的怎么办!”
逐夜凉岿然不动。
他的激将起了作用,城上回答:“我们的牡丹狮子能怕你?等着,我去请示!”
逐夜凉这才回过头,看到岑琢焦急的脸。
岑琢不是怕输,只是担心他的安危:“该怂就怂,叶子。”
逐夜凉望着城上:“牡丹狮子失踪了三年,活着死了都不知道,我就不信,他恰好在这座小城。”
岑琢说什么也不想让他冒险:“万一呢,牡丹狮子是天下第一的骨骼!”
“没有万一。”逐夜凉笃定。
岑琢急道:“即使不是牡丹狮子,可他有牡丹狮子的装备。”
“谁没有,”逐夜凉不屑,“我有三件,让他来和我比一比,谁、的、多。”
岑琢觉得他执拗得像个赌徒,正要发火,忽然反应过来:“三件?”不是只有北府的左狮牙和太涂的狮子吼吗?
逐夜凉指着自己的“眼睛”:“牡丹狮子的光学目镜,”他吐出名字,“琉璃眼。”
岑琢愣了愣,火了:“你他妈这么长时间都没告诉我,说,还瞒着我什么!”
这时,城上传下话:“城下的探子听着!牡丹狮子同意给你们一个挑战的机会,一小时后出城!”
木已成舟,岑琢放开逐夜凉,到一旁找了个土堆坐下,所有人,虽然没说,都惴惴不安。
这一个小时里,逐夜凉踢了石子,望了天,就是没做战前准备,搞得岑琢不得不表现出老母亲般的关心:“我说你倒是练练啊,就算没用,让我们看着也放点儿心。”
逐夜凉觉得他好笑,故意吓他:“岑琢,我要是……不行了,你带着大家回沉阳,做好防御。”
岑琢的神情难以形容,绝不是失去战友、功败垂成那么简单:“叶子,我……”
这时城上响起金属铰链的巨大吱呀声,钢铁城门徐徐打开,一具赭石色骨骼单枪匹马走出来,在他背后,是全副武装的人群,发出魔鬼般的嘶吼。
逐夜凉拨开岑琢,迎着吼声走上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左手拔刀,对方看了看他的刀,右手拔刀,两把刀一模一样,只是刀柄的角度稍有不同,一把是左手刀,一把是右手刀。
真的是右狮牙。逐夜凉暗喜,牡丹狮子的七件装备,只有右狮牙一直不知道在哪儿,没想到居然在乌兰洽这么个小城找到了。
城门慢慢关闭,对战双方摆开架势,逐夜凉两米八,那家伙少说有三米二,面对面一站,真的是高下立判……
“我就说他矮呀,比例也不行!”岑琢嘟囔,紧张得咬指甲。
高修无语:“岑哥,能不能别长对手的志气,灭自己人的威风?”
岑琢理直气壮:“我他妈紧张。”
“逐哥应该没问题,”高修奇怪地看着他,“哥,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是呀,为什么紧张成这样,岑琢自问,他什么时候为了一个人心跳得这么快,连吕九所都没有。
蓦地,他意识到,逐夜凉在他心里不一样,和任何别的人都不一样。
他握拳抵住嘴唇,轻轻的,对自己说:“叮咚。”
对手举起右狮牙,猛然间,从手掌处窜起一股火焰,迅速包裹住刀身,即使是白昼,火光也凶猛骇人。
城上响起热烈的欢呼,逐夜凉觉得无聊,但上来就摧枯拉朽不太好,再说,他还没看够岑琢为他心焦的样子,于是退开一步,假装畏惧。
对方横击过来,火焰的温度很高,一般骨骼接触到,很可能灼伤关节、机枪口等重要组件,但逐夜凉不怕,他且战且退,出刀从不过身前三米,对手似乎感觉到了,为了逼他出全力而举头一击,逐夜凉用左狮牙去搪,顺着火刀的力道,就势摔倒。
第一回 合,乌兰洽胜。
城墙上的呐喊惊天坼地,逐夜凉回头看,岑琢捂着嘴,站在战场边缘,眼睛因为恐惧瞪得大大的,旷野的风吹起他稍长的额发,那么动人。
逐夜凉站起来,拧了拧脖子,对手下意识后退一步。
仍然是对方先攻击,火刀直劈面门,这一回,逐夜凉躲都不躲,左狮牙接住刀锋,擦着刃口往下滑到刀格处,用力一挑,右狮牙脱手,打着转划过天空,扎在地上。
乌兰洽瞬间静了,静得像一座死城。
这一回合没有悬念,逐夜凉胜。
如果是三局制,接下来就是制胜局,对方没了刀,逐夜凉也不占他便宜,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左狮牙收起来,赤手空拳向他走去。
“叶子怎么回事,”岑琢拍大腿,“这种时候耍个鸡毛帅啊!”
高修也紧张:“岑哥你别喊!”
交手两回合,最清楚逐夜凉实力的,是他的对手,那家伙见他直逼过来,全身用力一振,腾地燃起熊熊火焰,大火把他从头到脚裹住,裹成一个火球。
“妈的这算不算作弊!”岑琢嚷嚷。
高修捂他的嘴:“哥你别吵了!”
逐夜凉开始奔跑,速度不算快,两手握拳,一前一后横在胸前。
这是一个防御动作,鉴于对手在火中,他可能是想保护自己,城上、城下都是这么认为的,连对手也这样想,所以当他到了近前,对手主动迎上来,想第三次发动攻击,逐夜凉突然出拳,两拳一快一慢,先后正中他的胸口。
力道之大,那家伙无法支撑,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一阵风似地飞出去,撞在金属城门上,砸出一个难看的凹坑。
逐夜凉抬起手,拳峰的装甲表面损毁了,还带着未熄灭的火焰,他向岑琢走去,骄横地把拳头举给他,让他把余火吹灭。
第三回 合,逐夜凉再次取胜。
只是吹个火,岑琢的心却狂跳,他偷瞄着眼前这个“男人”,别扭、嘴毒、打起架来所向披靡,却流氓气的,把拳头伸给他,仿佛是告诉全世界,他们俩好,是一起的。
甩着拳头,逐夜凉去拔右狮牙,在手里掂了掂,向乌兰洽的牡丹狮子走去。
“这是你的?”他问。
那家伙站在城垒的阴影里,上头看不见,稍稍犹豫,摇了头。
“你是谁?”逐夜凉又问。
对方低声说:“狮子堂青龙分堂迎海舵家头,火钵宋其濂。”
“为什么伪装牡丹狮子?”
“乌兰洽,”火钵举头看,“是北方唯一还在与染社对峙的城池,这里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大多是狮子堂的残部,需要一杆旗,把他们凝聚起来。”
“这个,”逐夜凉晃着右狮牙,“哪儿来的?”
“从染社迎海堂抢的,”宋其濂盯着他的左手,“你的呢?”显然,他也不认为牡丹狮子还活着。
逐夜凉答:“北府堂。”
“你们是伽蓝堂?”宋其濂大惊,伽蓝堂这个名号在整个北方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你们做了那么大的事,来乌兰洽这个小城干什么?”
逐夜凉直说:“我们需要人手,去兰城。”
兰城这两个字一出,宋其濂沉默了,那里是染社势力的西极,也是“战后世界”的西极,无论政府军、狮子堂,还是染社,都没有跨过兰城以西。
“我带你们进乌兰洽。”宋其濂说。
逐夜凉想了想,把右狮牙还给他,当然,只是暂时的。
城门打开,伽蓝堂六个人、两辆车缓缓进入,门那边是一张张肮脏的脸,或流露出好奇,或充满了敌意。
进城这一路,民房低矮,污水横流,孩子几乎没有蔽体的衣物,成年人普遍有残疾,普通战士的装备老旧,而骨骼,岑琢往小城四角的望楼上看,相比起来,逐夜凉最初那身蚂蚱绿算不错了。
谁看到这样的场面,都不免凄凉,“叶子,”岑琢沉吟,“我要是他们,也不敢开城门,这种地方,牡丹狮子就是神。”
而他们,刚刚让这个神话破灭了。
逐夜凉机警地观察着周围,道路、房屋、可供隐蔽的死角:“别想那么多,我们达到目的,就走。”
对方在城里最大的房子接待他们,平房,没有华丽的装饰,甚至连充足的供电都没有,一张长桌,两伙人对面坐下。
搅海观音是个女人,自称姓胡,少见的白皙艳丽,乍一看,美得叫人害怕。
“伽蓝堂,”她端杯,杯里不是酒,是一种掺有微量酒精的勾兑饮料,很酸,“这么大的社团来到我们乌兰洽,小地蓬荜生辉。”
岑琢坐在她对面,虽然头发长了、风尘仆仆,但眼神晶亮,有逼人的英气:“城主,要见你一面太难了,把我小弟的手都打穿了。”
他指的是高修,整条左臂被血染红,搅海观音立刻给左右使眼色,很快有医务人员过来,就在饭桌上,剪了高修的袖子,往血淋淋的伤口上敷药。
搅海观音盯着岑琢,灼灼的:“给你赔罪了,岑会长,”那个眼神,不像女人看男人,倒像是男人看女人,“干了这杯吧。”
这样一座凋敝的小城,靠她一个女人顶着,有些野气很正常,岑琢正要举杯,金水伸手过来,把他的杯夺了,冷着脸一饮而尽。
“哟,”搅海观音嗤笑,“岑会长万里奔袭,还带着妞儿啊。”
她明知道,这个两腿穿着辅助设备的女人不是妞儿,而是和她一样的御者。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妞儿?”跟她比,金水差远了,太直,“我看你白白嫩嫩,倒是个不错的妞儿。”
搅海观音风姿绰约地瞧着她,仿佛蔷薇与茉莉争辉,翠鸟共山莺争鸣,岑琢搞不懂她们女人这套,直接说了联手去兰城的事。
搅海观音不是很感兴趣,即使逐夜凉提出城打下来后归她:“岑会长,你也看见我这的情况了,老弱病残,兰城是不敢想的,”她舔了舔嘴唇,“我们也就想想……对面的太涂。”
岑琢和逐夜凉对视一眼:“太涂已经不属于染社了。”
“那又怎么样?”搅海观音发笑,一副饿久了的贪婪相,“我只想要太涂,不管它是谁的。”
“它是我的,”岑琢挺直了背脊,有些睥睨的气势,“乌兰洽挂狮子堂的旗,我才来联盟,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费这个劲了。”
“哦?”搅海观音轻喃,“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
第41章 叛堂┃“你们男人也学女人,玩起‘兵不血刃’这招了?”
“看来, 我们是谈不拢了。”
这是火并的开场白, 逐夜凉不等狮子堂亮家伙,一把掀翻桌子, 捞起岑琢往外冲, 平房东南角被他撞出一个大洞, 碎砖落下来滚到街上。
背后枪响,子弹擦着逐夜凉的装甲从岑琢眼前飞过:“高修有伤, 贾西贝在发烧, 他们怎么办!”
“现在管不了他们,”逐夜凉飞快地在小巷间穿梭, 路线是他之前观察时规划好的, “只能管你。”
“我一个人出来有什么用, 他们被抓了,我还得回来救!”
“我替你救,”逐夜凉沉声,“你等着就行了。”
“我等着?”岑琢在他怀里怒吼, “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了, 我带出来的兄弟, 我躲在后头……”
前面突然冒出一队人,是早埋伏好的,在暗处用特种枪袭击,逐夜凉用肩膀格挡,临时改变路线,钻进旁边更狭窄的小巷。
“他们早有安排!”岑琢惊讶, 这么精准的截击,不可能仓促而就。
逐夜凉有最坏的猜测,“在城下晾着我们、接受比武,还有刚刚那顿饭,可能都是事先布置的。”
岑琢不解:“可为什么!”
前头火力越来越猛,逐夜凉大手护着岑琢的脑袋,把所有能走的路都走遍,发现根本出不去。
这个凋敝的小城,像样的建筑都打没了,剩下的全是适合巷战的街垒,这里的人,和北府、太涂那种和平惯了的大城市不同,每天面临的是袭击和死亡,随时丧命的妄想使他们紧绷、凶残,甚至有一种大无畏的刚猛。
在一处死胡同,逐夜凉一手打开御者舱,一手托着岑琢举过头顶:“翻过这道墙,朝西走,过两个路口就是外墙,自己想办法!”
岑琢没有一句废话,立刻攀墙,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逐夜凉为什么要打开御者舱?
“不许动!”背后突然有人喊,岑琢应声不动,大口径机枪可能已经瞄准他。
奇怪的是,逐夜凉却没有反应。
岑琢双手抱头跳下来,贴墙站好。
狮子堂的人谨慎地围拢,隔着一段距离,用铁钩把逐夜凉拉倒,看到打开的御者舱,马上大喊:“跑了一个!地毯式搜索!”
岑琢恍然大悟,这就是那家伙打开御者舱的原因。
岑琢被枪顶着头,由一队人押着,送到一座重兵把守的平房,进门,看到一道道铁闸,是监狱。
搅海观音站在铁笼外,笼子里是高修他们,一个不少,金水的假肢被暴力卸掉了,裤子上有血迹。
“你们他妈要干什么!”岑琢冲搅海观音喊,“老子这一路没让染社算计,倒让你们狮子堂算计了!”
搅海观音凝视他,因为光线还是什么,艳丽的脸变得鬼魅一样狰狞:“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染社。”
岑琢瞪着她:“我们是伽蓝堂!”
她咯咯发笑:“伽蓝堂那种关外的小社团,瞎猫碰死耗子拿下了北府,怎么可能舍得离开,还跑到乌兰洽来?”她断言,“你们就是太涂的探子!”
岑琢也不客气:“你他妈瞎啊,太涂挂的是什么旗你看不见?我的高山云雾!”
搅海观音不笑了,眯起眼睛盯着他:“你们这些臭男人,永远以为女人是傻的,如意珠是什么级别的骨骼,就凭你们几个,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太涂,天方夜谭!”
岑琢蹙眉。
“而且,我没在太涂听到一声炮响,”她凑近来,暧昧地打量岑琢,“别跟我说你们男人也学女人,玩起‘兵不血刃’这招了。”
这是侮辱,侮辱岑琢,也侮辱了她自己。
“太涂易帜是假,你们来乌兰洽联盟也是假,”她说,“真相很简单,这一切都是如意珠的计谋,他已经不想再容忍狮子堂的旗帜飘在他的视线里了。”
岑琢哑然。
“你们那个假的牡丹狮子,除了狮牙刀,他背的炮是太涂堂的狮子吼吧,两件染社控制的装备同时在你们手里,这不正常。”
“你们的牡丹狮子才是假的!”岑琢反驳,“真的牡丹狮子怎么可能战败!”
搅海观音哈哈大笑:“傻子,你还不明白吗,牡丹狮子是故意输给你们的,这样才能诱你们进城,然后一网打尽!”
“你!”岑琢要往她身上扑,被她的人用绳子拽回来,狠狠踹了一脚,搜走身上所有的武器,投进铁栏。
开门关门的一瞬间,高修猛地窜起来想往外冲,但他的速度慢了,被对方一枪托砸中脑袋,揪着头发拖出去。
“放开他!”岑琢扒着铁栏喊,他这时才真切地体会,他是人家的阶下囚了,沉阳、北府、太涂,一直以来的顺利让他忘乎所以,骄傲着,一头撞进狮子堂的陷阱。
高修被狗一样摁在地上,抬着脸,搅海观音一脚踩上去,反复碾压:“小伙不错,可惜了。”
高修咬着牙,绷着咬肌瞪她。
“眼神儿真漂亮,”她笑,嘴边有一个小小的酒窝,“这么年轻就没了左手,谁能不心疼呢?”
高修目光一滞,看向自己的左臂,真的,那里没有任何知觉。
“你以为我会给你上药吗,”搅海观音看傻瓜一样看他,“那是神经毒素,在我们这儿很金贵的,你真有运气!”
岑琢怔住,转瞬,回头对金水说:“催吐!快!”
金水先是愣,然后想起来,她替岑琢喝了一杯酒。
“哎呀别紧张,”搅海观音声音慵懒,眼神却狠戾,“入口的东西我一向慎重,只是一点混合菌,吐一吐就好了。”
岑琢用力击打铁栏,拳头上出了好几道血印子,元贞从背后扳住他:“岑哥,别冲动,静观其变。”
“好了,”搅海观音玩够了,敛起笑意,“你们五个人,哪个想通了,肯告诉我如意珠的计划,哪个就出来,其他的,在这儿等死吧。”
她走了,高修被看牢的揍了一顿,扔回笼子。岑琢连忙去看他的左臂,伤口周围的肉已经烂了,小臂骨折,是刚打的。
“岑哥,我们为什么要来乌兰洽,”高修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那个女人的话让他恐惧,他真的太年轻,不想失去左手,“我们根本不该来!”
岑琢抿着嘴。
已经来了,没有回头路。
金水在催吐,空气里弥漫着消化液的味道。
“我早就说,打冷枪的犊子靠不住,”高修不知道是对谁,无法控制地咆哮,“什么他妈的联盟,什么他妈的狮子堂,比染社还不是东西!”
“高修,冷静点儿,”岑琢脸上全是汗,摁着他,“我会想办法,想办法救你!”他问元贞,“你们谁身上有火?”
元贞摇头:“都搜走了。”
“哈哈……”高修发笑,他是少年意气的,曾经不可一世,现在却抱着一只慢慢残废的胳膊身陷囹圄,“你救我,你拿什么救我?”他怪岑琢,“你自己都只有一只手!”
“高修!”元贞吼他。
高修知道,六个人,只是他倒霉失去了胳膊,打仗就是这样,有人死,有人伤,可真轮到自己头上,谁也冷静不了。
笼子另一边,金水吐得越来越厉害,是细菌开始起效了。
贾西贝烧得迷迷糊糊,爬过去,靠墙坐下,一下一下顺她的背,她的假腿没了,一长一短两截残肢,只有半个人高度,缩在墙角,怪物一样诡异。
她自己也知道,呕吐仿佛救了她,让她不用转身面对大家,平时再傲慢、再逞强,到了这时候才明白,那对冰冷的金属对她意味着什么。
那是她的尊严。
眼看天黑了,看牢的聚在一起吃饭,是从伽蓝堂的卡车上搜出来的压缩食品,其中有个小男孩儿,五六岁,抱着一个脏球,在铁笼之间玩。
岑琢朝他招手,小男孩看见,一步一步蹭过来,站住,离着一米多远。
“小弟弟,”岑琢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你有没有打火器?”他怕这地方太穷,孩子听不懂,又说,“火柴也行。”
小男孩看着他,没说话。
“这个哥哥,”岑琢指着高修,“胳膊受伤了,要用火烧一下伤口,一点火就够。”
“有火柴。”小男孩小声说。
岑琢大喜过望,高修晦暗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光彩。
可接下来,孩子却说:“就不给你,”他拍着球,朝他们吐口水,“我爸说了,你们是坏人,你们要死在这儿。”
高修猛地扑到铁栏上,孩子吓了一跳,退后两步,盯着他溃烂的左臂:“坏人!活该!你就快死了!”
这时,贾西贝在背后轻呼:“金姐……”
岑琢回头,看见金水颤抖着趴在那儿,裤子湿了,屁股下面有一滩水,是……
她失禁了。
岑琢这才意识到,她没有腿,没办法蹲下来方便,身边又没有女人帮她,她只能憋着,直到……而他们这些男人呢,没有一个替她想到。
“金水……”他向她伸手。
“别碰我!”她吼,瑟缩着,抱住肩膀。
越是高傲的人,在难以想象的羞耻面前,越是不堪一击。
“他妈的,”岑琢喊,“我承认,我是探子,我知道如意珠的计划!”
他必须先给高修治伤,然后要回金水的假肢,至于自己,他豁出去了,只盼着逐夜凉能快点来,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逐夜凉被狮子堂的人用拖车拉到骨骼仓库,御者舱加了锁,关上门,四周一片漆黑,他打开超声成像系统,把缠住舱门的链锁拽掉,小心地从满屋的破铜烂铁里擦过去,潜入幽暗的夜色中。
要在一片聚居区里分辨出首领的位置很容易,只要看巡逻人员的密度,不过逐夜凉的目标不是搅海观音,而是火钵,他要先拿回右狮牙,再去收拾那个妖艳女人。
循着巡逻人员的脚步,他逐渐接近核心区,在隔着三条街的小路上,成像系统捕捉到宋其濂的身影,很奇怪,他居然背着右狮牙。
没有御者会把骨骼的佩刀随时随地背在身上,除非这把刀对他很重要。
逐夜凉缀上他,不断往核心区中心接近,那里是搅海观音的住处,也是平房,和她的外表不相衬,房间朴素,甚至称得上寒酸。
“小纷,”宋其濂进屋,第一句话就问,“你把那伙人打了?”
搅海观音很不耐烦:“打就打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宋其濂的气势弱下去:“他们是来联盟的,谈不拢,让他们走就是了,这样出尔反尔,好像我让他们进城是个阴谋。”
“当然是阴谋,”搅海观音撩起长发,她穿一件纤薄的睡衣,显得身形婀娜,有几分要人保护的柔弱,“牡丹狮子是故意输的,你仍然是乌兰洽的神。”
“他们毕竟是伽蓝堂……”
“伽蓝堂又怎么样,”她打断他,“还不是让我收拾得服服帖帖。”
“可伽蓝堂和我们一样,是与染社对抗的……”
“我现在对染社不感兴趣,”她再一次打断他,很跋扈,“我只知道,我还有一年就穿不了骨骼了。”
宋其濂没说话。
“你呢,”她讽刺他,用漂亮女人特有的尖酸,“你还有半年,神经元就老化了,成天背着把破刀有意思吗?”
宋其濂沉默着去握她的肩膀,被她搡开:“说好的,拿下太涂才让你碰!”
宋其濂缩回手:“不可能了,人家如日中天,我们是强弩之末。”
搅海观音却笑,笑得眸光潋滟:“只要有伽蓝堂,就有可能。”
窗外,逐夜凉的目镜灯闪了闪。
“染社北方分社和我联系了,只要杀了伽蓝堂这几个人,他们就把太涂给我。”
宋其濂惊愕。
“什么探子、阴谋,都是骗他们、骗大家的。”
“你……想叛堂?”
搅海观音贴近他,妩媚着,几乎要陷进他的怀里:“太涂是什么样的城啊,那里有干净的水,有新鲜的蔬菜,有体面的衣服,还有电、有骨骼军、有脑毒工厂,那里有我们失去的一切!”
宋其濂没有碰她:“可要给染社当刀使!”
“那又怎么样,”搅海观音揽住他的肩膀,“难道等到明年,等我们成了废人,不用染社派兵来打,这城里的人就先把我们掀下去,还要踏上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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