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两个大人走了之后,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陈思久没有说错, 参加聚会的都是一群小孩，光从外表上看，沈予熙这个看上去十六七的竟然是年纪大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陈思久一一介绍, 但是并没有告诉其他人沈予熙的名字, 也没像介绍她的小伙伴一样，恨不得能把前世今生都告诉沈予熙。只告诉他们，叫熙姐，看得出其他人有疑问, 但是没有人提出来。也不知道是刚才那一出实在没有消化，还是被沈予熙冷淡的气场镇住了。

    沈予熙面无表情地看了陈思久一眼，下颌微点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拉开凳子坐下。

    她一坐下, 其他人也纷纷落座。画面很奇怪，明明都是人嫌狗厌还中二的年纪，现在却一个个老老实实。就像成年人的世界里，等待领导落座的下属们。

    沈予熙的视线落在餐桌上, 上面摆了几道凉菜。

    众人乖乖坐好, 却没有一人动筷子。沈予熙抬起头，瞟了陈思久一眼。

    陈思久愣了几秒, 见沈予熙一直盯着她的筷子。尝试着拿起筷子。沈予熙又看着她拿筷子的手……

    当她夹了第一筷子，沈予熙才动了筷，夹起那块她盯了很久的凉拌鸡肉。

    送入口中嚼吧两下，咽下，然后沈予熙把筷子擦擦干净, 横着放在碗上不再碰它。

    在她放下筷子的一瞬间，众人只觉得吸入肺里的氧气都带着紧张。也不知道是装作不知道，还是问一问有什么不满意。

    他们不敢明着看沈予熙，只好偷瞄几眼，然后向陈思久投去了视线。

    陈思久坐得笔直，就跟谁刚戳了她的软肉一样。她也不敢确定沈予熙想干什么。只能慢条斯理捧起水杯，抿了一口，垂下眼帘躲一躲。

    手里拿着筷子，王思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嘴巴一瘪。

    她坐在她的哥哥王思杰身边，把那个带着圆框眼镜的男孩拉近，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能不能吃东西啦，好饿啊。”

    她是这里面年纪最小的，脸蛋粉嘟嘟的，做这个动作显得十分可爱，看到她心情都会不自觉好起来。

    她的哥哥这会儿显然没有那个心情，他快速抬头扫了一眼沈予熙的位置。见她还是老神在在的模样，微松一口气。然后用更加热切的眼神盯着陈思久。

    沈予熙心里挺烦躁，她坐了一会儿，拉了一把陈思久的袖子。

    陈思久露出了看到陈莎莎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对王思彤道：“吃吧吃吧。”

    她看向其他人，说道：“吃呀。愣着做什么？”

    其他人这才陆陆续续动筷子。一时间包厢里只剩下筷子、调羹和碗盘接触的声音。

    “你最近在做什么？”宋玉娉坐在陈思久的身边，偏过头偷瞄了沈予熙一眼见她像是在想事情，于是小声问道。

    包厢里突然冒出来的人声即便刻意压低，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陈思久看着眼前这个在她离家那天扯着她裤子不让她走，哭着说她走了就要和她绝交的女孩，她笑了笑，说：“有点事。”

    宋玉娉瘪嘴，声音拖得老长，“这么久不回来，事都还没忙完啊……”

    听出她不高兴，陈思久嘿嘿一笑，“不是前天才打过电话吗？”

    这一群人里，她和宋玉娉关系最好，平时三天两头会打个电话。

    宋玉娉：“电话根本不能解我相思之苦。”

    她们聊起来，气氛总算是活跃了一些。见沈予熙没有其他动作，其他几人也加入了追忆往事的队伍中来。

    沈予熙百无聊赖。她既没有吃东西的意愿，也不想加入他们的聊天。于是拍了一下陈思久，在她看过来后，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也不管她意会没有，站起身，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闭目养神。

    看她突然起立，又是一静。苏轩宇咽了咽口水，问了一句：“你不吃吗？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予熙冷淡地看他一眼，他立马绷直了身体，感觉头皮都要炸了。

    他一连串的动作看得沈予熙莫名其妙，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我行我素惯了，除了顾肖，其他很少有人能让她让步。这次的行为，她自己也不是很懂。直觉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可能会很麻烦。

    见她也不像她表现出那么强势，苏轩宇还想说什么，陈思久抢在他前面开口：“好哒，你去休息吧。”

    她面对苏轩宇，嘴角上扬的弧度垮了一点，她随便夹了一块肉，放到苏轩宇的碗里，道：“吃你的饭吧。”

    “……你就不能对我好点？”苏轩宇夹起那块肉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生气。

    也许是因为沈予熙的离开，饭桌上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陈莎莎突然问了一句：“姐姐，你的论坛还在办吗？”

    听到这话，其他人都像是按了暂停键一样。

    诡异的氛围让沈予熙睁开了眼睛。

    苏轩安是苏轩宇的弟弟，和陈思久同年，今年12岁。长得白白胖胖的。几个人里面他的反应最大——直接抱住了身边苏轩宇的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陈莎莎你说什么狗屁！”姬澈双手拍到桌上，桌上的餐具嘭嘭作响。饮料打翻。

    陈莎莎往苏轩宇身后躲。

    “还在办。”陈思久喝了一口水，像是没有察觉这怪异的气氛。

    众人沉静下来。

    宋玉娉欲言又止，小声地喊了一声陈思久的名字。

    陈思久看了看她。

    转过头，陈思久对众人道：“不过是找一些鬼故事的论坛，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这话说出来以后，沈予熙感觉到那些孩子们都松了一口气。

    小胖子直接从他哥哥怀里爬出来，问：“真的？你觉得那些都是鬼故事？”

    陈思久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不是故事，莫非还真有鬼？你可别吓我。”

    这话一出，气氛陡然一松。

    陈莎莎又道：“真的吗？姐姐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刚好说到这了我们不如就来讲鬼故事吧。”

    听到她的话，连苏轩宇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姬澈已经骂开了：“大白天的讲个鬼的鬼故事。你脑子没毛病吧？”

    沈予熙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小心地瞟着陈思久，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陈莎莎被骂得不说话了，大眼睛里雾蒙蒙的，我见犹怜。

    “好了，小澈，不说了，莎莎也不是故意的。”苏轩宇见状，连忙哄道：“好了莎莎，原谅小澈吧。”

    姬澈为他的话愣了一下，随即火冒三丈，“行，陈莎莎别以为我们都跟苏轩宇那傻｜逼一样。大中午讲鬼故事有什么稀奇的，今晚上，鬼屋。敢不敢去！”

    陈莎莎：“去就去。姐姐我们一起……”

    宋玉娉打断道：“我不去。十九你也别去！”

    王思杰也劝：“是呀，鬼屋什么的又不好玩。”

    苏轩宇没有说话，陈莎莎嘟着嘴看着他。

    他犹豫片刻，道：“去看一下，也没什么吧。思久你决定吧，毕竟是欢迎你回来。”

    陈思久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她道：“可以啊，自由参加吧。”

    “我、姬澈、苏轩宇、陈莎莎，你们去吗？”

    小胖子：“我不去。”

    宋玉娉一咬牙：“我去。”

    王思杰：“我也去。”

    王思彤嘴巴可以挂个小壶了，刚才桌上倒翻的饮料滴到她的衣服上。她抓住王思杰的手。

    “哥哥，我想回家，我不想去。”

    陈莎莎又问：“熙姐你参加吗？”

    陈思久岔开她的话道：“先选地方吧。”

    几个人都安静下来，谁也没开口。

    “我知道一个地方。”陈莎莎状若无意，“爸比提过，H市医学院有间废弃的解剖楼。”

    陈思久抬眼，盯着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的女孩。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转向沈予熙。

    H市医学院，沈欢石曾经任职，现在是那个私立学校的股东。

    感觉到她情绪不对，沈予熙拿出手机，看到了磁词条上那个熟悉的名字。

    “去那的话，算我一个。”

    ☆、第2 7章

    吃过晚饭, 五人跟着纳凉散步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H市医学院。

    这五个人分别是苏轩宇、陈莎莎、姬澈、陈思久、沈予熙。宋玉娉和王思杰因为临时有事所以来不了。

    大概是因为霓虹灯的原因, 天空泛着玫红色，平白增加几分诡异。

    那栋废弃的解剖楼在学校的后山，和教学楼、食堂、宿舍都隔了老远。要进到那里, 得穿过一条进山的小路。

    路灯断了, 他们还得往前走一段。

    “这黑灯瞎火的鬼地方，蚊子真他｜妈的多。”姬澈第七次打空，狠狠抓了一把被叮的地方，越抓越痒。他烦躁地踹地, 地面上被他铲出一个小坑。

    “拿去喷。”陈思久从包里拿出六神扔给他。

    姬澈拿着凑近鼻子闻了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涕挂到嘴巴上。他黑着脸吸了吸, 没吸进去，反倒因为动作鼻涕又往下流了点。

    “不要，还你。”

    说完，把六神扔给陈思久, 然后在自己的包里翻翻找找, 终于在鼻涕流到嘴巴前找到了一节磨到发毛的纸。

    陈思久白了他一眼，向着姬澈的方向, 给自己喷了两下到，道：“不要拉倒。”

    “姐姐。”陈莎莎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不赞同陈思久的做法。她从包里摸出一个驱蚊贴，递给姬澈，道：“你是对那个味道过敏吗？我这里有驱蚊贴，很有用的。”

    姬澈刚擤完鼻涕, 手里还拿着没扔的纸，就被陈莎莎塞了张东西。

    他本想扔了，抓了一把被蚊子咬出来的包，又鬼使神差地拿在手里。

    拿到眼前费力辨认，当看到上面一朵朵小花花的时候，他的嘴巴拉得老长。

    “这什么玩意儿，不要！”

    黑夜里，姬澈随手往陈莎莎那里一扔，驱蚊贴正好打到她的鼻子。

    “我一片好心，你不要就不要，为什么要打我。”陈莎莎一下子红了眼眶。

    但是月光不亮，除开沈予熙，没有一个人看到。但是她的语气充满委屈。

    “小澈。”苏轩宇不赞同，“快和莎莎道歉，说你不是故意的。”

    “哈？苏轩宇你脑子没毛病吧！”

    打到陈莎莎不是姬澈本意，他别扭的想道歉，却被苏轩宇抢先教育，一下就炸了。

    “你就比我大几岁，你以为你是谁？我妈还是我奶奶？”

    黑夜里，苏轩宇无奈地摇摇头。有种和他不能沟通的无力感。他不对姬澈说话，转而安慰陈莎莎。

    姬澈被晾在一边，原地爆炸。

    姬澈扯着嗓子怒吼：“苏轩宇，你什么意思！”

    苏轩宇眼也不抬，声音带着无奈：“没什么意思。”

    “行了，不吵了。”陈思久打断，拉过姬澈，相接触的手掌上却按到一团暖暖的黏黏的东西，她身体僵了僵，“什么东西？”

    姬澈顾不得和苏轩宇闹，整个人都愣住了。支支吾吾道：“哈，没什么，你有纸么，先擦擦手。”

    陈思久：“……”

    陈思久摸出纸巾，递给姬澈一张，才再抽出一张来擦手。她一边擦一边松了口气。

    还多亏了这一团鼻涕，不然姬澈不和苏轩宇分出个高下是不会罢休的。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一栋黑漆漆的大楼前。

    这栋大楼只有四层楼，墙体斑驳，不少地方能看到大片的红砖。

    光线不够，他们看不清楚。沈予熙不受限制，一般这些地方的楼房，潮湿阴冷，四周绿色植被又多，再怎么着，也该爬几根爬山虎。

    但是这栋楼没有，墙体上一点绿色都没有。甚至没有一点点青苔。

    沈予熙望着脑袋，把四层小楼从上到下看了个遍，然后她开口：“现在进去？”

    她问的时候看着陈莎莎。就是现在，一条条黑线像是磁石遇到铁一样，争先恐后地往这个女孩身上粘，粘上一根，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飘散，随着越来越多的黑线粘到身上，那股味道越来越浓。

    那是一种对于黑暗生物来说很香的味道。一股腐烂灵魂的味道。

    陈思久没有说话。说实话她并不想进去。虽然看不清这栋楼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但是它给她的感觉很不好。直觉里面真的有什么东西。

    她朝沈予熙的方向看，想从她那里得到些什么，比如勇气或者安心？

    黑暗中，沈予熙的身影只能看出个大概。

    陈思久试着向前跨了一步，一股寒意从脊背发出，以极快的速度侵袭她的身体，她收回脚，后退两步，整个人贴着沈予熙。

    她拿手用力按在胸口上，像是要把那个不断撞击胸壁的心脏压回去些，她长吸一口气，道：“走到这，就行了吧，里面也没什么看的。”

    “哈哈，十九你是不是怕了。”在看到陈思久莫名其妙的动作的时候，姬澈就下意识跟着她挪了一小步。听到她的提议他又道：“你这么怕的话，就不去了吧。那现在怎么搞，你看电影吗？我请你看电影吧。”

    他的话像是把其他人都排除在外，苏轩宇皱了皱眉，但没有急着说话。

    “都到这里了，不进去有种划不来的感觉啊。”陈莎莎小声地说。

    苏轩宇摸了摸她的头。

    沈予熙冷眼看着他们，不管他们进不进，她反正会进去。几人磨磨蹭蹭，不走也不进，让她不耐烦起来。

    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她这么不耐烦了，还能站在原地等。

    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进去，而是选择问一句，然后站在外面等他们商量。甚至有种想法——他们要是不进去，她就等他们走了之后再一个人去探探。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仿佛摸到了一丝头绪。但是待她抓住之前又消失了。

    烦躁。

    她原地踢了一脚，因为她的力道，一块石头在空中旋转。

    “乒呤乓啷”几声脆响，玻璃碎裂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沈予熙准备踢第二下的腿僵在原地。

    “什么声音？”姬澈的动作快于语言，反应过来时，已经把陈思久抱得紧紧的。

    陈思久被撞到沈予熙的身上，三个人像是烙饼一样粘在一起。

    “你干什么！”陈思久扯姬澈。

    沈予熙默默离远了一点。这一步，让她离解剖楼更近了一些。烦躁、焦虑的情绪好像在慢慢放大。她看着手臂上一条条黑线，就像几根超长又黑又粗的汗毛，在风中摇曳。

    她默了默，一把扯了下来。

    ☆、第 28 章

    那栋楼好像能勾起人心里一些阴暗的想法, 然后放大它, 侵蚀整个人。

    很熟悉的套路。

    沈予熙站在原地，低着头，双手插兜, 浑身散发着一种浓烈而阴郁的气质。

    陈思久是第一个感受到的, 不由拉着姬澈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姬澈疑惑，“你怕啦？哈哈。”

    陈思久看着这个还抓着她手臂不放的男生，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陈莎莎：“姐姐。”

    陈思久看向她，没应。

    “如果你怕, 我们就不去了吧，毕竟是为你接风……”陈莎莎欲言又止。

    陈思久很讨厌她这一套，好人坏人都当了, 偏偏还做出一副“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我真的是为你好”的表情，偏偏她在乎的人，都很吃这一套。

    都说小三是可恨的, 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但就是这个孩子, 在小三还没挤下原配的时候，把她的母亲推下了楼梯。让她怀孕七个月的母亲连带着还没出生的弟弟……

    想到这里, 陈思久心绪不稳。仿佛回到了当年，她指着陈莎莎，在父亲面前吼出这个女孩的歹毒心肠。却被糊了一脸肝肠寸断的泪，她哭得比她这个亲女儿还要惨，就像死去的是疼她爱她宠她的母亲, 而不是那个让她背负私生子名头，还霸占着原配位置一直不肯让位的女人。

    “她该死，她该死！”一个声音从心里冒出来。不停在她的耳边念着，像是带着某种诱惑人心的力量。陈思久放开了拉姬澈的手，一步步朝陈莎莎靠近。

    她的手在身侧攥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每一块肌肉都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她就能掐住陈莎莎的脖子，把那碍眼的脑袋从脖子上硬生生扯下来。

    突然她被谁扯了一下，手臂微微晃动。

    她在干什么？

    陈思久楞住，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沈予熙拍了拍她的肩，“还去么？”

    “……”陈思久犹豫片刻，黑暗的想法在她的胸中滋生。她能感受到这楼里有东西，沈予熙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让她肯定了这种感受。她看着陈莎莎，胸中黑暗翻腾，有种让她有去无回的冲动，哪怕是曾经很喜欢、她叫了七年轩宇哥哥以及不断辜负她信任的苏轩宇，她也想让他死在里面。视线落在姬澈身上，那个小子见她看过去，不停挤眉弄眼。不知道怎的，胸中的戾气散了不少。

    算了。

    “不去了。”

    她说完，拉着姬澈率先往回走。陈莎莎借着黑夜的掩饰，面露不屑。

    和她表情不同，她的声音充满了喜悦，像是真的再为陈思久高兴，道：“看来姐姐是真的好了啊，这真是太好了，对吧轩宇哥哥。”

    听出她声音里的喜悦，苏轩宇想着这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手往陈莎莎的头上摸了摸。

    沈予熙很久之前就听过轩宇哥哥的大名。陈思久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过这个人，笑着抱怨他不信她，说不要再理他了。想到当时陈思久脸上咬牙切齿又藏着丝丝甜意的表情，再看现在这小子和陈莎莎的互动。

    沈予熙突然觉得这个摸头的动作无比油腻。明明也没摸到自己脑袋上。

    她突然抬起手，学着顾肖的动作在自己的脑袋上抹了一把，像是消毒一样。抹完觉得身心舒畅，就是更想顾肖了。她坠在众人身后神游，陈思久却是停下了步子。

    “陈莎莎，”她的眼里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火，“收起你那点心思，我不吃你那套！”

    沈予熙看向她，心说你已经吃了。

    “姐姐……”陈莎莎低呼，眼泪迅速盈满了眼眶，要掉不掉。

    “十九。”护花使者一样的苏轩宇立刻上前，拉了一把陈思久，让她别说了。

    陈思久看了他一眼，冷淡地拨开他的手。

    她眼中的寒意，让苏轩宇心惊。一个不察真被陈思久扯开。

    姬澈：“别理他，我就说他该去看看眼睛，捡个破烂当宝贝。”

    听到这话，苏轩宇的脸色黑了下来，“姬澈！”他警告一般加大了音量。

    “干嘛！”姬澈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

    “……”苏轩宇没说话，一种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让他蹙眉。

    陈思久最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就像全天下就他一人最有理一样，她冷笑一声，道：“苏轩宇，你觉得她好你就抱着她离我远一点。”

    见苏轩宇想说什么，她抬手做出制止的手势，“我不觉得她可怜，也不觉得她善良，不想和她和睦相处。她有什么资格和我和睦相处。就凭她那上位了的妈？”

    听她这么说，苏轩宇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干巴巴道：“她只是高兴你的病好了，而且大人的错不应该算到小孩的头上。”

    回答他的是陈思久一个深吸气，两人离得极近，气息喷洒在苏轩宇的脸上，让他晃了晃神。陈思久长得好，性格也活泼，在一群小孩里也最黏他，再次见她，更好看了，念初中的男孩子情窦初开，对这样的女孩很容易就有几分别样的感觉。

    陈思久却不管他在恍惚什么，她压抑着声音，嘶哑着道：“小孩？你觉得善良得要死的陈莎莎，在我眼里只是一个杀人凶手。”

    在碰到陈莎莎起就憋着的火终于炸了，她不可抑止地颤抖，声带紧绷，声音处于一个随时可能破掉的高度，道：“苏轩宇，我是不是有病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就是个大善人，我都那么直白说了有她没我，你还是带她来搅和我的聚会，都是你为了我好，只是我现在还不明白，但是我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我呸！你可真叫人恶心。”

    苏轩宇的脸色黑如锅底，他没想到沈予熙会这么说他。

    “确实恶心。”姬澈趁机也呸了一声，黏陈思久更紧。

    沈予熙在众人的后面。她的视线落在陈莎莎的身上。黑漆嘛唔的一团，中间又有缝隙，密密麻麻像是很多苍蝇把人围了一层又一层，直叫人头皮发麻。沈予熙受虐一般盯着看，牙关都酸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谁在这么小的时候心就脏成这样的。”

    听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予熙说了这么一句话，众人都愣了愣。陈莎莎反应过来，本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可惜沈予熙只看得到一层层黑漆漆的东西，看不到她楚楚可怜的表情。

    苏轩宇：“你什么意思？”

    沈予熙没有回答他，只是突然笑了一下，那个笑里，充满了恶意。她抬头看了看被陈莎莎吸引过来的脏东西，声音轻得仿佛袅袅上升的青烟，她说：“你们走不了了。”

    陈思久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拉住姬澈贴近沈予熙。

    其他人都莫名其妙，特别是被无视的苏轩宇，他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予熙没兴趣回答，蜂拥而来的黑气和她身上散发的黑气相互缠绕，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黑色漩涡。

    陈思久感觉到了冷，不由搓了搓手臂。姬澈连忙脱下外套，直接从她脑袋上罩下去。陈思久看过去，他就东瞧瞧西瞅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沈予熙的眼皮跳了跳。

    “这怎么突然这么冷？要下雨了？”姬澈脱了衣服后就被一股凉风吹得头皮一紧，在原地跳了几下。

    “你在说什么？”苏轩宇皱着眉，他并没有感到冷。

    他见陈思久看着他，突然心头一跳，浑身不由自主冒出了鸡皮疙瘩，心里发毛。

    “怎么了？”他问陈思久。

    陈思久眼神复杂，道：“你身后……”

    苏轩宇没敢回头，但是背脊冰凉一片。

    陈莎莎：“轩宇哥哥，你怎么了？”

    这声音明明没怎么变，却让苏轩宇浑身哆嗦。他僵在原地。

    就像陈思久说的，他清楚陈思久不是得病，她是真的能看到一些超自然的东西。或者说，他们一群孩子，都是有几分相信的，不然他们那次去探险就不会有惊无险的回来。但是他们都宁愿这是巧合，不然就太恐怖了。

    这会儿，他却不敢自欺欺人。他像是条鱼，嘴巴开开合合，却发不出声音。

    “你转过去看看。”沈予熙的话就像是某种咒语，话音刚落，苏轩宇不受控制地转头。当他看清后面的人，头皮一炸，眼睛一翻，晕倒过去。

    沈予熙：“……”

    “现在怎么办？”陈思久望着沈予熙。

    外面的黑气浓郁，沈予熙可以不受影响，但是这几个小孩要是从里面走一遭，人怕就没了。正好她也要去楼里，于是道：“能怎么办，扛起来，进楼。”

    ☆、第 29 章

    沈予熙一脚踹开带锁的铁门, 月光如水从外面透进来, 流进楼里。随着窗帘浮动，像潮汐涨落一般。

    姬澈没忍住抖了抖，掏出手机按出了电筒。

    手机的光照亮地面。他匆匆晃了一眼, 就觉得整个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心脏就像泡坏了的海绵, 每一次收缩都会漏出许多鲜血，让他四肢供血不足，刹那间抽离所有的温度。

    ——地上，有六双脚。

    更让他感到心惊肉跳的是, 他记得他们只有五个人，但是他分不出哪一双才是多余的。好像除了他，其他的不管哪一双, 都很可疑。

    苏轩宇被他背在背上，这会已经滑了一半，再滑一点，就会掉下去。但他这会儿没心思去管, 他的脑袋里乱糟糟的。

    “十九……”他低呼, 声音干涩，“这楼里可能真的有东西。”他没敢把手机翻个面, 让亮光朝上，怕看到什么让他毕生难忘的东西。

    陈思久也看到了多出来的脚，想到他们五个人，苏轩宇在姬澈的背上，那么多出来的两双脚是谁？

    她喉头发紧, 半天憋出个“嗯”字。

    “小熙熙，”陈思久的眼睛发直，神情飘忽，她咽了口唾沫，道：“应该没事吧。”

    她都不知道她在问沈予熙还是在问她自己。

    沈予熙有本事，这陈思久知道，不然也不会在听到家里那间闹鬼的别墅被料理了之后屁颠颠跑到旁边住着。

    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心，因为以她对沈予熙的了解，她只会保证最后他们性命无忧，至于中途被吓成什么狗样，那都不管她的事……

    陈思久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光望向沈予熙。

    沈予熙的视线一直都在陈莎莎的身上。并没有搭话。

    “小熙熙。”陈思久又喊。

    “恩。”沈予熙无所谓地回了句，“走吧。”她说。

    陈思久苦着脸，亦步亦趋跟着她。

    队伍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申”字。中间三人，沈予熙和陈莎莎一个领先一人坠在队伍的末尾。

    多出的两双脚又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福尔马林味道。黑漆漆的走廊里只有鞋子和地板接触的“吧嗒”声。

    沈予熙皱起眉。越是往里走，她心里的不安越盛。

    她的直觉一项很准，这一回应该也不会例外，所以她很不爽。脸也渐渐拉长，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吱呀”她推开一扇门，冲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立刻转头只来得及把身后的人往后面推一把，就被吸进了房间中央。

    “熙熙！”陈思久往前扑，撞到了关上的铁门，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现在，没有外人了，亲爱的姐姐，我们来玩吧。”陈莎莎在笑，但那个笑容就像是面具壳子一样戴在脸上。

    她一把抓住陈思久的长发，拖着她往楼梯上走。

    陈思久不停挣扎：“你放开我！”

    “十九！”姬澈捞了一把晕倒的苏轩宇，越急越背不到背上。刚才的变故让他手脚发软，他气急败坏道了声：“操！”看了苏轩宇一眼，一咬牙扔下他急急忙忙朝陈莎莎追去。

    “陈莎莎你发什么疯！”他的声音在颤抖，手也冰得不像话。一把抓住陈莎莎提着陈思久的手，用力掰。

    “你也想玩？”陈莎莎依旧在笑，眼里却是诡谲的光。

    “我先和姐姐玩，一会儿就轮到你了。”她抬起另一只手，食指点唇，作思考状：“这样吧，你先和他们玩一会儿，好不好？”

    虽然是问句，但是不容拒绝。姬澈用了吃奶的力气，陈莎莎只用了两根手指轻轻一弹，就分开了他抓住她的手，顺便把他推开。

    陈莎莎看了他一眼，眼神可以用威胁来形容。

    姬澈竟是不敢动弹。

    “你要干什么！”他的声音很大，仿佛在为自己壮胆。

    陈莎莎冲他眨眼：“你猜。”

    她朝姬澈的身后看了一眼，道：“你该去玩了。”

    姬澈浑身的毛都炸了，僵硬得像是一尊石像。

    看着陈莎莎揪着陈思久的头发，扭着屁股消失在楼梯转角处。他却连站起来的力道没没有。

    姬澈：“操！操！操！”

    身后的东西眼见着就要挨到他的脖颈，姬澈心跳如雷。咬着牙，爬起来……

    沈予熙睁开眼，她像耶|稣一样被绑在一个十字的架子上。和舍己为人的他不同，捆着她的架子看不清楚材质，黑漆漆的，上面雕刻着骷髅的形状。刺骨的阴寒从接触的地方渗入，不一会儿就乌了一块。

    她低骂一句：“操！”

    试着动了动手腕。捆住她的锁链带着刺，上面画满了符文。随着她的动作插|进肉里，鲜血流了一地。顺着地上的弯弯道道蜿蜒成又一个符号。

    沈予熙低头看着，哂笑。

    “真有你的啊，沈欢石。”

    “过奖。”

    听到声音，沈予熙立刻面无表情。

    沈欢石的声音带着些嫌弃：“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这么蠢。”

    沈予熙垂下眼眸，压下心中的怒火，笑容再次挂在脸上，她抬起头，道：“当年放你一命，没想到你还是没点长进，你以为同样的阵法，能困住我第二次？”

    “所以说你蠢啊，”沈欢石叹息。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把下巴放在手背上，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道：“我怎么会用同样的阵法招待你呢。”

    沈予熙意识到沈欢石并没有在这里，她哼了一声，道：“藏头露尾！”

    沈欢石眼神阴郁，语气平淡：“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普通人。”沈予熙重复他的话，并没有给出过多评语。听到沈欢石的耳里，却是多了几分嘲讽。

    他眼神阴鸷，手指摩挲脖颈处大动脉的地方。如果顾肖在，就会发现，那里有个和沈予熙额头一样的印记。

    沈欢石：“好好享受，我为你精心设计的阵法。”

    捆住沈予熙的锁链在他的话落下的同时收紧，一根根尖刺穿透沈予熙纤细白嫩的手臂。

    她一声不吭，只在最初的那根刺穿透的时候全身颤了颤，之后任凭风吹雨打，她都不动如山。

    她的目光跟随着她流动的血液。聚精会神的模样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沈欢石你他妈个混蛋，傻|逼，瓜娃子！

    沈予熙疼得想翻白眼。如果说世界上谁最克她，那么这个人一定当仁不让是沈欢石。铁一样的三观，善恶分明，恶就是恶，善就是善，没有一点点的回转的余地。在他眼里，哪怕就做过一件坏事，也不能算做好人。沈予熙这样的在他的眼里就是恶的代名词，用什么狠毒的方法对待都不为过。

    于是他在顾肖身边的时候，一边像是海绵一样吸收知识，一边暗地里研究各种阵法，用来杀死她。

    他固执的认为，他师父是被她蛊惑。所以他要除了她！

    沈予熙不止一次想要一刀劈了这个不省心的死脑筋，可是顾肖不准，说这孩子小时候过得苦，好好教教，会好的。好个屁的好。

    沈予熙的红眸亮得吓人。几乎要疼哭了。

    他的阵法又精进了，这种疼法又上了一个台阶。

    像是一把带着尖嘴的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击她的骨头。刺激她的神经，像是只需要再吹一口气，就会彻底断掉，但它就是不断，藕断丝连的，一直处于那个临界点。她屏住呼吸尝试缓解，却像是隔靴搔痒，一直挠不到点上，疼得她想剔掉全身的皮肉。

    “怎么样。”沈欢石的声音又响起，“还满意吗？”

    沈予熙对着空荡的前方，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情。

    沈欢石无视她的目光，喝了一口茶，不经意道：“差点忘了，你的小朋友们很有前途，我很看好他们，特别是那个叫陈思久的。”

    沈予熙：“你可真是个人渣。”

    “你师父救了你的命，你却用那条被他捡回来的命来算计他。你一直标榜自己是真正的惩恶扬善，结果连无辜的小孩子都不放过。你说我恶。那你就是脏。你以为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可惜了，你不过是一坨烂泥巴。”

    沈欢石：“你放屁！”

    “噗噗，不好意思，我没那功能。”

    沈欢石：“……沈予熙，你不应该存在。你玷污了师父他老人家。”

    “呸！这句话我改个名字就能还给你。你敢说你没算计你师父！”

    沈欢石脖颈处的印记热得烫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必要的，师父会原谅我的。”

    “你可别叫他师父了，我听着都恶心。要不要我提醒你一句，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沈予熙！你闭嘴！都是因为你！这些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诱惑师父，师父怎么会恼了我！”杯子砸到地上，水花和陶瓷碎屑溅了一地，就像炸开的烟花。“等我杀了你，师父就会懂的。”

    “我本来不想受这么重的伤。”沈予熙缩了缩手，皮肉因为横穿而过的刺刮掉了许多，捏住锁链，刺穿透手掌。她微微用力，那根刻满符文的锁链断成了几节。

    “你真的太不像话了。”沈予熙跳了下来，额头上的印记发出耀眼的光，身上的疼在慢慢缓解。她用手摸了摸，心脏又疼又暖。

    又要让你受伤了。

    ☆、第 30 章

    沈予熙看着眼前空旷的房间, 眼神淡漠。

    很多时候她都不能理解沈欢石的想法, 虽然顾肖曾经说过他和她有些相似。

    沈予熙坚决不承认。

    说他的身世凄惨，直到13岁的时候遇到“多管闲事”的顾肖才慢慢过上了“人”该有的生活。所以人有些偏激，把顾肖当做了生命中的唯一一缕阳光, 别人不能玷污吧, 这个她能够理解。

    但是他哪只眼睛看出她玷污他了？

    沈予熙一直都没搞明白，如果说是因为顾肖对他好，然后她刻薄他，那还有个理由能说得过去。可是她也对沈欢石很好啊, 有时候比顾肖对他还好。他偷偷摸摸把那些小玩意儿用到她的身上，只要没出什么大问题，她也没计较, 更没有告状。

    她觉得依自己这狗脾气，能做到这份儿上，很好了，已经很证明她的真心了, 所以他为什么偏偏要除了她？

    如果只因为她入魔了, 就认为她是极恶不赦，是不是太让人心寒了。而且, 她配不配得上顾肖，和沈欢石有个毛的关系，他们在一起都一千多年了，轮得到一个就跟在他们身边几年的小东西指手画脚？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了。

    “我真的不知道谁给你的脸。”沈予熙重重叹了一口气，表情看起来十分无奈。

    她看不到沈欢石的模样, 但是能猜到。见她脱困，他的脸色一定不好看。

    可惜这一次，她料错了。

    沈欢石只是看着屏幕，手在脖子上轻轻摩挲。那块印记烫得，就像他的脖子马上就会被融化掉，接触的手指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感觉。

    “我在这次的阵法里，加了一点特殊的东西。”他不紧不慢道。

    “明知道师父舍不得你受伤，你还把自己弄伤。既然这样，你可以谢谢我了。”

    沈予熙皱紧了眉头。沈欢石不按常理，这让她感到一丝慌乱。有什么东西她没注意到？她一边在脑袋里迅速搜寻，一边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一次性说完不行？”

    “哈哈哈……”沈欢石笑起来，看到沈予熙不淡定的模样，让他很愉快。

    沈欢石：“既然来找我，就证明你知道了。”

    沈予熙：“……”她的眼神凌厉，若是沈欢石在她面前，恐怕已经被她释放出来的杀气撕成了尘埃大小。

    “你做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听得人由心里生出恐惧 。

    可是沈欢石只是心悸片刻。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表情，他站起身，去重新泡了杯茶。

    沈予熙周身的黑气越发浓烈。整间屋子都在微微颤抖。视频上的画面也时不时扭曲，飘过片片雪花。

    沈欢石随意的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再走回桌边，把电脑抱起来，整个人窝在沙发里，电脑放在腿上，十分惬意。

    “当然不是。”他迟来的回答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很突兀。

    沈予熙没说话，静静地等。

    “你不会以为师父现在的情况是我造成的吧。”这样的想法好像是什么特别滑稽的笑话，沈欢石说完就不可遏制地笑起来。

    “我算什么东西。”虽然在笑，他笑着说出来的这句话，却像是在哭。

    “你确实不是东西。”沈予熙紧皱着的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放松了些。

    沈欢石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暴跳如雷，他很平静，脸上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扭曲的愉悦，道：“沈予熙，”他愉悦又带着解脱，继续说：“师父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的。现在好了，他就快死了。”

    沈予熙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空间里充满了黑气。空气都像是粘滞了，每一份氧气都拖着重重的脚镣，相互拥挤，黏黏糊糊，最后形成一团黑乎乎的坨坨，堵在空间里。

    在沈欢石话说完的那一瞬间，不止是这间房间，连整栋解剖楼都在颤抖。墙灰扑簌簌往下掉。

    对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很满意，沈欢石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你骗我。”声音就像近在耳边。

    沈欢石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转头。

    “好久不见，师娘。”他笑得人畜无害。

    沈予熙并没有心情和他寒暄，她一把掐住沈欢石的脖子，像捏一只鸡仔一样提着他，电脑“嘭”的一声掉在地上，画面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沈予熙藏于黑暗里隐约可见的红眼睛，和眼前这双一模一样。这是沈予熙的技能，只有当她愤怒到极点，身体完全被魔气同化才能做到。

    手掌下炙热的感觉，让她眉头皱了起来。沈欢石的脸已经变成紫红色，生存本能让他不停扑腾，扭曲的表情和乱七八糟的动作。

    沈予熙松开手，一把按在他的脸上。他刚跌坐在沙发上，往肺里猛吸的气进行到一半，就被从沙发上拍飞下去，头撞在茶几上。茶几和地面摩擦，发出让人倒牙的声音，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茶被打倒，沈予熙按着他半边脸，他脑袋无法动弹，水烫得他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

    沈予熙没有说话，那双满是戾气的红眸只管盯着他，沈欢石就像是掉进蛇窟里的一只还长着绒毛的鸡。

    “你想杀我。”夏夜里，打翻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沈欢石的脸被茶水沾湿，一个个小水泡猫了出来。他的头皮一阵阵发麻，浑身打着颤。就像所有的热量都从头顶被一缕缕抽走。

    沈予熙并不想开口，黑气聚集的身体通过网络追踪到遥远的外国，她为了装扮成人刻意弄出来的温度丢在那间屋子。她的手指彻骨寒冷，不止是温度，好像连感情都冷了，一种孤寂的、绝望的感情。

    碰到沈欢石颈项上的印记，只听“滋”的一声，就像是烧红的烙铁扔进冰水的声音。

    随着她手指移动，那片印记越发的滚烫。沈欢石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舒服吗？”沈予熙问。

    “呵。”沈欢石努力牵起嘴角，冲沈予熙讽刺一笑。

    “舒服吗。”沈予熙的脸上起了水泡，但她并没有挨到热水。

    本该是顾肖为了保护她而下的“舍身咒”现在又关联了沈予熙和沈欢石。单方面？还是关联了他们三？

    沈予熙很快反应过来，沈欢石受的伤全都转移到她的身上，而她身上的伤会转移到顾肖的身上。

    她忍了又忍，胸廓起伏。咬着牙，从齿缝间蹦出一句脏话：“操！你！娘！”

    那是她下在顾肖身上的咒。在偶然知道舍身咒是个什么东西，刻苦学习弄清它的原理，花费心思弄出个山寨版，效果显著，又悄无声息到连顾肖自己几乎察觉不出。每当他一受伤，那点伤痛就会移动到她的身上，虽然山寨版比不得正版，只对比较大的伤有用处。少受点伤总是好的。让他老是仗着自己不死，恢复能力又强，一点儿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沈予熙放开沈欢石。

    “哈哈哈哈。”沈欢石跌坐在地板上，地上破摔的瓷片被他捡了一块握在手里。

    “你以为师父没发现你在他身上下咒？这个咒对师父没有一丁点用处，倒是对我很有帮助，所以师父转到我的身上了。没想到吧，哈哈哈。”

    沈予熙盯着他。她并不信他的话。要说顾肖发现她下咒不奇怪，可是这种咒被转移到沈欢石身上这绝不可能。

    “师父也想摆脱你啊。”手上的瓷片往手腕上划去，动作快很准，就像划的不是在家的手，而是一块死猪肉。瞬间皮开肉绽，鲜血喷涌而出，冲到沈予熙的脸上。

    沈予熙不知道沈欢石的咒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顾肖身上还有没有她的那个咒。这会她的大脑越发迟钝。沈欢石的灵力早被顾肖废掉，也杜绝了他再次修炼的机会，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这个普通人，并没有因为这个咒的原因恢复能力变快。血流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无力。他的嘴唇泛白，整张脸惨白一片。额头上全是冷汗。但是他在笑，看到沈予熙站立不稳，脚步踉跄了几下。笑得更加愉快。

    “我能杀死你一次，就能杀死你第二次。”他的声音虚弱，“这一次，没人能够救你。”

    沈予熙额头上的印记亮得吓人，晃得他睁不开眼。索性，沈欢石闭上了眼睛。耳朵里能够听到血液滴到地板的声音，滴答滴答，好听极了。他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

    他知道，修复开始了。

    他听到了血小板在他身体里呼喊，一个接一个冲向伤口处，一点点修补起来。血液像是凭空出现，充盈他干瘪的血管。然后是血流起来的声音。

    真是神奇。太舒服了……

    他呻|吟出声。

    再睁开眼，沈予熙已经消失了，那个坚强的电脑这会也已经黑屏。他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有几分摇晃，捡起电脑，发现已经彻底无法开机。

    他笑了起来道：“沈予熙，你早该死了。”

    随即他阴沉下脸，“师父，你不会白白牺牲的。正义将由我来守护。哈哈哈哈哈……”他又笑起来，状似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