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张平舆现在相信一句话，就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说实话，他们一行人本来真的是准备去温泉区的，不料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问题，AY的那群人精竟然知道了这趟行程，早早地就埋伏在了那边。于是他当即下命令打转，让车队去了金溪岭这边，可没想到才一天没跟着，这闵大少就出事了。

    他心里那个后悔啊，一年几个亿的订单眼看就要没了，制造业不比新型行业来钱快，所挣的每一分钱，那可都是工人扎扎实实做出来的，也要反馈下去的。张平舆想着厂里新增的设备和已经运营了好几年的流水线，一个人急得在病房外面打转转，刚一抬头，刘浩带着人来了，他赶忙上前挡在对方。

    “刘总，你听我说，这事……”

    “这事你不急。”刘浩安抚张平舆片刻，刚想进去，又被对方拉住了手，张平舆急得这一晚上都没睡，脸色看着都不好。刘浩脚步一顿，干脆直接搂着张总的肩膀把他往外面带。

    “老张啊，这事你不急，HD的单子是已经成了定局的。我们一起前前后后弄了这么多年，这点保障你应该清楚，现在我们应该庆幸的是，闵大少没出大事……”张平舆指着后面的病房，嗓子干到说不出话，这年头，没签协约，关系再好说再多好话都是空的，哪怕刘浩打的保票再齐全。刘浩看着张平舆铁青的脸，只能多提点几句：“你这一路也看到了，闵少身边现在都是些什么人，你以为闵少这么快就能当家了？”

    张平舆心中一惊，连忙抬起头，刘浩就知道他想岔了，刘浩拍了拍张平舆的肩膀，低声道：“不是小老弟你想的那样，我和你说，这事，弄不好闵家上面那位还要好好谢谢你呢！闵家就这一个宝贝，从来没吃过苦，现在趁着年轻，尝一尝，尝一尝！”

    刘浩把张平舆一推，示意他好好想想，转身就进了病房。病床上，闵霈吊着个腿，正在百般无聊地看手机，看到是他来了，赶忙喊了一声：“刘叔。”

    “这个时候就是刘叔了，不是刘总经理了，看把你摔得。”

    刘浩往旁边沙发上一坐，大大咧咧地将外套往旁边椅子上一放，他翘起脚：“这下好啊，你这一摔，把上次那件事不但抹平了，还帮我们争取到了一个点，可以啊，闵少。”

    闵霈听到刘浩那么讲，直接放下了手机，刘浩也知道他性子要强，也不想多说这件事。刘浩伸手拿了个橙子，问了一下：“怎么吊着个脚，伤到骨头了？”

    “没，看我一老去抓，胡医生看我这样直接就把脚给吊起来了。”

    “胡闹，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胡医生来惯着你。”刘浩叹了一口气，盯着那个橙子，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

    “响鼓不用重擂啊，闵少。”

    房间里弥漫起橙子的香味，闵霈盯着墙壁没有说话，刘浩伸出手，递出一片橙子示好：“吃吧，别赌气，吃吧，别说是到了这里，你连开个口都不愿意了。”

    闵霈默默接过橙子，塞在了口里，房间里的两人没说话，任由沉默在房间里发酵。闵霈命大，金溪岭因为风景环境好，周边多的是疗养院，而这个医院又是闵霈他老妈当年大手一挥买下来的，后来不断引进新技术，就医疗环境和技术，别说在全国，甚至是世界都是排得上号的。

    “怎么，还在气把你送这医院了？”

    刘浩看向闵霈，病床上的那个家伙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变脸色了，也不再像小的时候，一来这里就大哭大闹不止。闵霈直接摇摇头：“情况紧急，送到这里来是应该的，再说我们家自己的医院，技术我也信得过。”

    刘浩盯着闵霈的双眼片刻，闵霈眼中无一丝犹豫，语气诚恳无比，刘浩当即觉得闵霈还是长大了，他按下这件事不谈，笑着问：“听说是林瑜英雄救美把你带下来了，你小子那天不是在开玩笑啊，怎么，还真看上人家工程师了？”

    “别闹，刘叔，你不是看见米晓楠了吗。我现在闭上眼，那可都是……”

    闵霈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每当他闭上眼，满脑子回荡着的都是一滴将落不落的水滴。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米晓楠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的砸落在自己的面前，干净而又纯粹。

    “你现在闭上眼怎么了？记起来林工把你抱下山的事情了？你们爬上去可是用了一个多小时，人家可是半个小时不到就把你抱下来了。合同归合同，感谢你倒是要好好感谢人家林瑜！”

    刘浩将橙子皮扔了出去，哐当一声响，闵霈刚想说米晓楠为自己哭成了那样，听到刘浩说是林瑜抱他下来的，闵大少晃神了半晌，终于记起来那是什么了。

    他总以为那是米晓楠的眼泪。

    其实那是林瑜流下的一滴汗。

    摇摇欲坠的，是自己抬头看见的那一滴水色。

    刚刚吃下去的那点橙子一下子变了味，在口里涩得闵大少只想吐出来，一想到林瑜那大块头和冰一样脾气，他差点骂出声。

    “曹……算了，刘叔，对了，林瑜他们那些人呢？”

    “不知道啊。”刘浩拍拍手：“怎么，要不要我去给你找找？”

    林瑜其实还在医院里呢，送闵霈到了医院后，他一直等到医生说闵霈无事后才去换衣服。闵霈安排在高级病房，这里内部设备已经和五星级酒店没有什么区别，林瑜借着房间的浴室洗了一个澡，看了闵霈没有大碍后，直接就去了医院后方。

    闵霈住的这家医院，名字就叫金溪岭疗养院，别看名字取得普通，前身却名气大的很。这里一开始隶属于政府疗养院，后来经历改制，几经波折后成为医院和疗养院的并存体，最后又入了闵霈他母亲的手，而这家医院闻名于世的技术不在于它前面的部分，而在于后半部分。

    疗养院后半部分建的极其严密，林瑜进去前将带有通讯设备的电子仪器提前封存，还过了一道安检。他本来就是这里纪录在案的客人，哪怕在两天前提前预约了，最后还也再三审核了身份才让通行。

    金溪岭疗养院后半部分由两部分建成，育婴所后是传说中的诞生所。诞生所是一座现代化极强的白色建筑，进入其中，保安检测了林瑜所佩戴着信息卡，核实身份后将参观时间定位为一个小时，林瑜低头一看，手上腕表的数字不断地开始倒计时，催促着他快一点行走。

    ‘新技术，为所有的家庭创造新的奇迹和梦想。’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一切装饰色都是显示洁白的新生。预约好的医生坐在桌子后点了点头，不浪费一点时间，直接点明主题：“你好林瑜先生，我姓丘，诞生所已经收到了你的信息单。所以说，我们这一次只是想向你确认一件事。林先生你现在是想暂缓排队还是想直接退出？我们这边需要了解一下你的意向。“

    “我之前是单独一人排队的，但是那个时候我有伴侣，现在……现在我认为要一个孩子参与我们家庭的这事，准确地说，我们分手了……排队已经没有意义了。”

    林瑜在其他人面前如此强硬，唯独在这件事上，语序混乱，表达不清。他双手交握，医生看出来他的犹豫和迟疑，点点头：“我明白，同性之前想要有一个小孩是很困难的，诞生所每年也只有那么多个名额，精子保存又存在最佳活跃时间，再加上我们还要活化细胞，所以当初工作人员的让你一个人排队也是正常的，节省时间是对的，我们这里最长的都排了五年了。这种情况我们也遇到过，只是……”

    医生看了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林瑜一眼，有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只是，嗯，只是多问一声，你配偶现在……是……”

    “我之所以会单独来排队，是因为你们这边的工作人员和我沟通时说，二十二岁以后的精子活跃效果最好，米……他那个时候还差几年，所以我来排队……而现在，我想他也不需要了。”

    不需要什么了？

    医生抬起眉毛看了身前这人一眼，却见对方眉宇之间似乎有着化不开的阴霾，丘医生坐直了身子，“这样吧，林先生，我还是劝你继续排队下去。因为，第一，每一年你在这里保存费也出的不少，当初协议里也说明了，一旦退出的话，所有的保存和前期作用全部无效作废。第二，一但退出这个流程，一切就要重来，你没有这个必要，这是说不定的，也许等你重新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再想参加这个流程的时候，你等的可就不是这一点时间了。”

    林瑜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手腕上，电子的数字正在以飞快地速度往下掉落着，他的眼睫毛又长又细，在脸颊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在医生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这个男人忧伤无比，仿佛随着数字落入了浓郁的哀伤之中。丘医生点了点桌面，“林先生，听我劝一句，你时间还有那么多，要不要先下去看一看小宝宝们？万事皆有可能，破镜重圆或者再逢佳人也许就是明天，如果你现在放弃的话，明年或者后年，你很可能就会错过你的宝宝了。”

    林瑜依旧沉默不语，丘医生抓了抓头发，抬了抬眉毛：“那成，林先生，这个世界上很多事说不好的，我可以先把你的资料压一下，保管期还有几个月，你不来电话我就直接将你退出了。”

    丘医生目送那个叫林瑜谢过了自己，离开了房间，他叹了一口气，将林瑜的文件放在一边。那一头林瑜站在电梯里，却迟迟没有按照医生所说的话按下向下的按钮，他环顾四周，诞生所，创造一个奇迹的地方，做下这个决定还是三年前，而米晓楠二十二岁才过，一切就发生了变化，这位身材高挑的男人站在大厅里，沉默不语，他感受了一下四月的阳光，趁着还有时间直接退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我说了会有小包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