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物资车里堆满了各种型号各种颜色的箱子, 孔阙从里面翻出一个暗蓝色的中型箱子, 打开放到了小桌上。
“我怕你穿多了会觉得活动不开,就全都买的是皮草类的衣服, 没买羽绒服。”孔阙说着从里面取出一件深棕色的毛绒带帽短外套, 拉开拉链递到帝初面前,“试试大小。”
帝初把外套接过来, 也没怎么仔细看造型, 只闻了闻味道,确定不讨厌之后直接套到了身上, 伸了伸胳膊,觉得大小合适,也不束缚身体动作, 就又脱了下来, 说道:“挺好的,大小合适。”
其实他并不怕冷,穿多少都无所谓, 也不太喜欢披着别的动物的毛走来走去, 但既然这些是孔阙特地买的, 那他穿穿也行。
孔阙默默记下他刚刚穿着毛茸茸棕色衣服, 像一只暖烘烘小熊的模样,又取出一件白色的短外套递过去:“还有这件,也试试。”
帝初继续套, 于是一只白色毛茸茸的小兔子出现了。
孔阙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有些家长会那么喜欢打扮孩子, 因为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让人愉悦了。但愉悦不过五秒, 他想起网上的养父子话题,表情一僵,在心里狠狠打死刚刚乱联想的自己,怕自己再乱想,干脆一次性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
“还有几条比较厚的裤子、几件轻薄保暖的毛衣和两双方便登山的厚鞋子,你都试试吧,不合适我们到了X区再重新买。”
帝初三两下试完外套,见还有裤子、毛衣和鞋,动作停了停,看孔阙一眼,乖乖低头继续试。
他先脱掉帽衫套了套毛衣,然后弯腰把鞋脱了,试了试鞋子,还走了两步,发现正合适,便把手放到了裤腰带上。
孔阙没有防备,忙站直身去按他解腰带的手:“你干什么!”
帝初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试裤子。”
“就这么试?”孔阙不敢置信。
“裤子不都这么试吗?”帝初越发莫名其妙。
孔阙觉得心口有点发热,但这种热又和图腾起反应的热不一样,酥酥麻麻的,电得他话都说不清楚了:“还有外人在,裤子不能这么直接试,你已经是大孩子了,我先回避一……”
帝初怜爱他一秒:“你又不是外人。”说着抖开他的手,拆掉腰带,唰一下把裤子脱了,露出只穿着四角卡通内裤的臀部,和细细长长的腿。
“!!!”
孔阙连忙后退扭头,抬手按住下半张脸,手指压住两侧脸颊,很用力,掐得脸都泛白了一块,想用痛觉压制住喉咙里蠢蠢欲动着想要泛滥出来的什么。
悉悉索索的声音缠在耳边,他盯着物资车的门,脑子里却全是帝初那两条细细长长的腿。
思绪乱糟糟的,一会想的是太瘦了,一会想的是太白了,一会又想居然有肌肉,最后所有的想法混在一起,清晰无比地汇成一句话——真好看。
是真的很好看,帝初的腿虽然瘦,但不干瘪,皮肤很白,泛着健康的光泽,肌肉线条流畅,满是少年人的朝气蓬勃感,只看着都觉得手感肯定很好。
等等,手感?
孔阙被自己的猥琐惊呆了。
帝初穿好新裤子,想起飞叶之前教他的试裤子秘诀,上下蹲了一下,觉得很合适,便又把裤子脱了,换回自己的,说道:“裤子也合适,其他裤子如果跟这条是一个码的话,那就都能穿。”
“啊……唔,都是一个码的。”孔阙魂不守舍,听着腰带磕碰到一起发出的声音,脖子僵硬地往那边扭了扭,余光看到一闪而过后被迅速遮挡住的卡通图案,又忙把脑袋扭了回来,更用力地掐脸,又心虚又躁动,含糊道,“合适就好,免得还得重新买。”
帝初扣好腰带,再把鞋带系好,回头见他姿势僵硬地靠在一个大箱子上,还用力掐着脸,把脸都掐出印子了,皱了皱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孔阙这才迟疑着把脑袋转回来,见帝初裹得严严实实地站着,心里又是松了口气,又隐隐有点遗憾,放下手说道:“没有不舒服。”
“那你干嘛掐自己?”帝初满脸的疑惑。
“……有点晕船。”孔阙随便找了个借口,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智障。
帝初翻出一个袋子递给他。
孔阙:“?”
帝初:“你刚刚捂着脸,是想吐吧?晕船都会想吐。”
孔阙对上他干净的眼神,喉结动了动:“……是,我想吐。”
……
晕飞船的孔阙被帝初贴心地送到了飞船上的医疗室里,穿着军装制服的漂亮医生小姐姐走过来,专业效率地掰着孔阙的脸好好给他检查了一下。
“晕得不太严重,不用去舒缓室,靠着休息一下就好,为了避免症状加重,在飞船落地前,孔先生最好尽量不要站起来走动。”小姐姐丝毫不为孔阙的美色所动,医嘱说得十分公式化,说完立刻转头看向旁边的帝初,声音甜了八个度,“帝初先生,听说你喜欢吃异兽肉,我自己做了些肉干,你想尝尝吗?”
听到吃的,帝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上下打量一下这位上供食物的小半妖,点头:“要,我拿东西跟你换,你想要什么?”
医生小姐姐被他这一板一眼平等交换的模样逗得少女心狂颤,本想说不用什么东西换,眼珠子转了一下,又说道:“那我要一张合照可以吗?”
经过尤梨的洗脑式科普,帝初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帝初了。他套了一下这个小姐姐的行为模式,瞬间明白了她大概是自己的粉丝,也就是想投靠自己的小弟,于是点了点头:“可以。”
他对附庸一向大方。
于是小姐姐笑得更甜了,欢欢喜喜地凑过去,打开光脑开了照相机。
两人亲亲密密地靠在一起合照,被嘱咐靠在椅子上的孔阙慢慢坐直了身体,看着小姐姐搭在帝初肩膀上的手,这下子是真的想吐了——胃里突然有点酸。
……
几分钟后,奇迹般不晕船了的孔阙带着抱着一袋肉干吃得脸颊鼓鼓的帝初出了医疗室,表情十分深沉,一副正在思考什么人生难题的模样。
快走到大部队所在的大休息室时,孔阙突然停了脚步:“帝初,我们也拍张合照吧。”
帝初咬着肉干回头看他。
孔阙的眼神十分认真:“拍两张。”
帝初动了动腮帮子,把肉干全部咬到嘴里,点了点头。
咔擦,咔擦。
两张合照搞定,帝初继续抱着肉干吃吃吃,孔阙却像是灵魂突然被什么东西砸懵掉了一般,神游般的捧着光脑,进入休息室后也不粘着帝初了,窝在角落处的单人沙发上,盯着刚刚搭过帝初肩膀的手怔怔发呆。
胃里……还是有点酸。
他抬手撑住额头,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蹦蹦跳跳的不得安宁,脑子里也是兵荒马乱的。
他闭上眼睛,试图默背古植物图鉴目录,结果以往倒着都能背出来的东西,今天却死活连不上,每次只背了一两个词条,思绪就不知道飘向了哪里,等猛然回过神来的时候,记忆又像是空白了一块,完全想不起之前在想什么。
他睁开眼,视线却又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控制不住地往帝初所在的方向飘。
明明整个休息室里都是人,却只有帝初的身影是清晰的。
——他把肉干吃完了,他喝水了,他被郑院长缠上了,他走开了,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闭目养神……他看过来了。
看过来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孔阙愣住,这才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慌忙低头撇开视线,心里的兔子又开始翻上翻下的折腾不休,闹得他思维断续,耳鸣眼花。
有脚步声靠近,然后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脚出现在眼前。
“还是不舒服吗?”
是的,不舒服,胃里一直发酸,脑子里全是医务室里纤纤细手搭住单薄肩膀的画面。
双脚的主人突然又离开了。
孔阙一愣,忙抬头用视线追上那个人,眼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执拗紧迫,好像一让那个人离开视线,就再也见不到了。
想把他捉过来,想把他牢牢困在身边,谁也不许碰……
“先生。”一道微哑的声音在斜后侧不远处响起,带着担忧。
孔阙陡然回神,胸口泛起的热意瞬间退却。
思维有短暂的断裂,他的记忆仍停留在帝初靠近的时候,后面的东西一片模糊。他沉下脸,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抬手揉了揉眉心,说道:“我没事。”
黑发黑眼黑衣的修长男子站在距离单人沙发不远处的拐角处,身影没入灯光的阴影,很难被人发现。他的长相有股病态颓丧的美,嘴唇是不健康的暗红,眼睛却很有神,此时里面带着一点无奈。
“先生,如果您无法控制自己,那我只能喊会长过来了。”
孔阙沉了眼神:“不要多嘴,我自己会联系他。收拢好自己的气息,帝初对这些很敏感。”
鸦什可不是那种修炼不到家的半妖,收敛气息的功夫一流,帝初虽然天资强,但毕竟修炼的时间还短,在他有意遮掩的情况下,帝初想察觉到他的存在没那么容易。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眼前这位在面对“他”的事情时,总是会过于担忧在意,哪怕失忆了,也依然本能如此。
可他又实在为孔阙现在的状态忧心,忍不住作了个死,说道:“先生,您还记得您曾经说的,要和那只小兽过一辈子的话吗?”帝初现在是植物系新人类,和过去的模样天差地别,他这样说,或许能让先生转移一下注意力。
小兽。
孔阙脑中浮现出幼时见到的那个幻影,可很快那个幻影就变成了刚刚帝初试衣服的场景。
单薄的少年穿着毛茸茸的白色短外套,外套帽子上两只长长的兔子耳朵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柔软的帽领软乎乎围着,把少年衬得像一只柔软的小兔子。
然后那画面渐渐晕染碎裂,兔子毛变长变深,化成了一只拥有浅金色毛发和尖长竖耳的可爱小兽。小兽轻盈落地,灵活地动了动耳朵,耳尖紫色的长毛在空中滑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蓬松的尾巴一抖,突然转头,紫色的圆瞳直直望了过来。
鸦什突然感觉到手腕上的封印红绳开始阵阵发烫,身躯猛地站直,正要往孔阙那边靠近,就看到帝初端着一杯茶走了回来。
他一时又是着急又是暗恨自己嘴贱,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帝初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眉头一皱,快步走到了孔阙面前。
完了。
鸦什绝望闭眼。
事情彻底搞砸了。
“又想吐了?”少年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并不见异样。
鸦什一愣,忙扭头去看,就看到自家先生靠在沙发上,略显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应,不像以往那样一犯病就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或者一犯病就无差别攻击四周。
诶?
他满目疑惑。
没有犯病?
他正要探头出去再看得仔细点,就感到手腕上的红绳剧烈烫了一下,然后迅速转凉,恢复了正常。
另一边,帝初眉头皱了起来,看着孔阙始终闭着的眼睛,问道:“很难受吗?”
孔阙抬起一只手搭住额头,虚遮住表情,指尖很用力,隐隐有些颤抖,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像一只想飞却又害怕美梦破碎的蝴蝶,薄唇紧抿着,好久才尝试着开口回话:“不难受……你……你能不能再……”说一句话。
帝初听着他略显颤抖的语调,看着他明显在忍耐着什么的样子,觉得他是在逞强,上前一手绕过去按住他的脖颈,徐徐释放力量,一手把特地泡来的茶喂到了他的嘴边。
“喝一点,用我的叶子泡的,喝了就舒服了。”
脖颈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按着,那熟悉到骨子里的力量像是天神的恩赐,毫无预兆地降临到了自己身上。有浅浅的体温透过皮肤相接处传来,鼻子能闻到一股阳光般的暖香,里面还混着一点树木特有的厚重古朴气息。
但很快,这股气味被喂过来的茶水气味掩盖。
孔阙的身体僵硬,思维停摆,心跳的速度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耳边鼓噪着各种乱糟糟的声响。
嘴唇被杯沿蹭了蹭,他几乎是本能地启唇喝了帝初喂过来的茶水,眼皮控制不住地掀开一点,想看看身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可暗红色的眼珠只露出了一条线,就又重新被遮挡。
是他吗,会是他吗……真的还活着吗……就在这么近的地方……这会不会只是一场幻觉,一睁眼就没了……
哪怕是幻觉,也要紧紧抓住!
“对……”他在喝茶的间隙试图开口。
茶水入喉之后,一股清凉感和滋润感迅速顺着喉咙蔓延至四肢血脉,持续发热的胸口陡然温了下来,已经蔓延至锁骨的图腾在茶水的滋润下溃散于无形。
连贯的思维陡然断裂,孔阙心里一沉,意识到这短暂的清醒即将消失,终于不再犹豫想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那个惦念到灵魂里的人,意识却在茶水汹涌力量的安抚下陡然下沉,陷入黑暗。
不……
睫毛剧烈颤抖,然后很快乖顺安静下来。
……
帝初等孔阙睡着后才把水杯挪开,有些笨拙地帮他调整了一下睡姿,又让黄桃取来一块毛毯给他盖上,坐到一边,皱眉用光脑搜索给古人类强身健体的方法。
孔阙晕个船居然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脸色苍白身体颤抖的模样,底子太差了,必须好好加强一下。
窗台角落处,鸦什握着手腕上彻底没了反应的红绳,看看不远处坐在小凳子上翻光脑的帝初,又看看他身边那半杯茶水,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
刚刚……先生是硬生生被那杯茶水给掐断了犯病的苗头……吧。
真狠啊,一杯茶就搞定了。
不愧是那位。
他又看向盖着毯子被迫陷入沉睡的孔阙,突然有点同情。
喜欢这么一个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算了,应该是不幸吧,感觉完全望不到出口,太绝望了。
……
孔阙一觉睡到了飞船降落才醒,醒来后他只记得帝初有来问过他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至于后面他是如何睡着的,就完全不清楚了。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又犯了病,找了个空挡抓住鸦什问了问。
鸦什如实回答,表示他什么都没做,喝了帝初喂的一杯茶就直接睡过去了,根本没有作妖的机会。
“那帝初有没有看到我的……”孔阙语气迟疑。
鸦什果断摇头:“没有,先生您睡得非常快,什么都没来得及暴露。”
孔阙松了口气,可没过两秒,他又沉郁了表情。
这一次没暴露,下一次呢,他终究不是个正常人,而是个随时可能犯疯病的神经病。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他下次犯病的时候失去控制,伤到了帝初……或者哪怕他不伤人,只是变成那副木偶般可以任人摆布的蠢样……
“先生……”鸦什有些担忧地唤他。
孔阙回神,很快收敛好情绪,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会联系孔蓝……立刻就联系,如果实在不行,我会再次入塔。”
……
到达X区后,考察团并没有多耽搁,稍作休整,各自换好适合这边气温的衣服,便兵分两路,一路去医院探望那位依然没有苏醒的猎人,一路立刻赶往变异区。
孔阙因为晕飞船的原因,被郑院长强制留了下来,让他领了去医院探望未苏醒猎人的活,还嘱咐他可以在X区多休息一会,明天再去变异区。
帝初陪着孔阙留了下来,一起留下的还有黄桃、程修……鸦什。
坐上前往医院的车之后,帝初的视线落在了唯一不认识的鸦什身上。
“这位是公会的联络人,鸦什。”孔阙简短介绍。
鸦什十分客气,几乎算是小心翼翼地对帝初说了句“你好”。
帝初却没立刻回应,而是使劲嗅了嗅,眼睛也像是探照灯一样对着鸦什上上下下扫了两遍,迟疑问道:“鸟?”
他这样问其实是很不礼貌的,但鸦什一点不敢有什么觉得不好的想法,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回道:“是,我是乌鸦,帝初先生好眼力。”
“你比程修强。”这话是肯定句。
鸦什谦虚地表示没有多强,一点点而已。
程修表情抽了抽。总部猎人司的副司长之一,SSS级的大猎人,居然说只比他这个刚跨入S级没多久的猎人强一点点?
传闻果然都是骗人的,这个据说性情不定心狠手辣的副司长,明明很谦虚和善。
帝初补了句你好,心里有点郁闷。
这个鸦什,他打不过。
刚刚如果不是孔阙介绍鸦什是公会的人,他肯定会以为鸦什只是个普通的古人类,还是身体比较差的那种。他闻不到鸦什身上的半妖气息,被提醒后仔细观察,也只能依稀看出他身上有修炼的痕迹,具体的种族却无法明确。
鸦什比他强,而且在收敛气息这一块,拥有着能轻易糊弄过他的实力。
纵然这里面也有他失去内丹,血脉被改,实力大幅度受损,敏锐度不如往常的原因,但弱就是弱,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改变这个事实。
得继续变强才行。
他握紧手掌,表情绷紧。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靠神木枝修炼的伪半妖,不努力一点,也许永远都拿不回自己的内丹了。
车内的气氛莫名沉闷了下来,鸦什小心地瞄瞄突然不再说话的帝初,又瞄瞄自家明显在神游的先生,在心里苦恼叹气。
这可怎么办,会长交给他的任务完全没有完成的希望呀。
……
到达医院时,孔阙终于恢复了一点状态,帝初也从自己其实是个弱鸡的打击中振作起来,两人结伴进了病房,见到了躺在床上依然昏迷着的猎人卡沙。
医生和X区猎人分会的人早早候在里面,迎接他们的到来。
“他怎么样?后来有再醒过吗?”孔阙询问。
医生摇头:“没有。我们也很奇怪,其实他身上没有什么致命的伤,也不像是中毒了,按理说不应该一直昏迷才对,但无论我们用什么法子,都没法让他醒过来。”
在他们交流的时候,帝初靠近仔细看了看昏迷猎人的情况,很快发现这人不是昏迷了,而是神智被某种东西摄住了。
倒有点像是不小心触碰到了某种结界,然后被结界反噬了。
帝初若有所思,伸手在猎人面前晃了一下。
这动作在旁人看来就是小孩好奇,想确认一下这猎人是不是真的昏迷着。
“如果他再不醒,我们就只能把他转到更好的医院去了。”医生叹气。
“他醒了。”帝初收回手。
医生一愣,忙朝着病床看去,见那猎人眼睫颤动,真的慢慢睁开了眼睛,大喜,忙挤开帝初凑到那猎人面前唤他的名字,并麻利地拿出工具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孔阙扶了被挤开的帝初一把。
“先出去等吧,”他说,还迅速收回了手。
帝初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医生满脸喜气地走了出来,开心说道:“病人已经醒了,但意识有点迟钝,需要时间恢复,还需要再做个详细检查,暂时没法和你们交谈,你们看……”
孔阙理解说道:“我们明早再来。”
现在天已经暗了,确实也不好再打扰人家病人。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总算没白来。
晚饭时孔阙依然很沉默,帝初以为他是在想考察的事情,便没有多找他搭话,专心吃自己的,心里也在琢磨着那位昏迷猎人身上的结界反噬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猜想,但还需要亲自去结界附近确认一下。
饭快吃完的时候,孔阙突然喊来服务员,给帝初打包了一些异兽肉做成的点心和小零食。
帝初疑惑看他。
孔阙已经不再能坦然面对他干净纯粹的视线了,每次对视上时心里瞬间产生的欢喜,都会让他有种自己肯定是个变态的心虚自厌感。
他借着喝水的动作低了低头,解释道:“明天就要去变异区,到了那里可能没法顿顿都吃得好,带点零食可以在饿得时候垫垫。”
帝初恍然,朝他翘了翘嘴角:“谢谢。”
孔阙没出息地心跳加快,还狼狈地被水呛到了。
侧身拿纸巾擦嘴的时候,他清晰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变态。
……
这一晚有人睡得香,有人睡不着。
孔阙在床边坐了半晚上,然后在凌晨给孔蓝打了个电话,表示自己想在这次考察任务结束后再次入塔。
孔蓝问道:“你确定?再次加固封印的话,你的身体会变得很虚弱。”
孔阙沉默,过了好久,突然问道:“大哥,正常的人生活……是什么样的?”
孔蓝愣住,然后心里一痛。
整整三十八年,孔阙已经“复活”了三十八年,这三十八年里,大概是潜意识里仍记得自己的身份,所以孔阙特别不喜欢喊他大哥,总是直呼其名。
在他的记忆里,孔阙总共也只这样喊过他两次。
第一次是在孔阙刚从塔里被他带出来的时候,那时候的孔阙记忆空白意识迟钝,他告诉孔阙以后两人对外就是兄弟关系,孔阙不太明白地看了他好久,无意义地唤了他一声大哥。
第二次是在孔阙第一次当众犯病引起骚动,回神后询问他自己到底是不是古人类的时候,那时候他没有说实话,只告诉孔阙,他是被猎人塔影响了,生了病。
孔阙接受了他的说法,开始学着习惯和控制自己的“病情”。孔阙做得很好,越年长,犯病的次数越少,在青山保护区之行以前,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犯过病了。
而现在,孔阙第三次唤了他大哥,问他正常人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这代表着,孔阙再次开始介意起了他的“病”。
孔蓝知道孔阙为什么开始介意,因为他有了所求,可因为他的“病”,他又不敢去求。于是只敢这么小心翼翼地问一句普通人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孔蓝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都新生了,大家也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了,主人在那个人面前,却为什么仍是这么小心翼翼,隐藏自卑。
“你现在过的就是正常人的生活。”孔蓝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是那么稳,那么清冷淡定。他现在只是一个想要帮助迷茫弟弟的大哥,他得让他的弟弟振作起来。
“小阙,想要什么就去拿,你值得拥有最好的。”
“不要怕,大哥会帮你。”
孔阙挂断了电话,抬眼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久久没有动。
……
早上帝初一见到孔阙,就发现他的气色有点不对。
“昨晚没睡好?”他皱眉询问。
孔阙依然不敢对上他的视线,故作无事地摇了摇头,回道:“没事。”
明明就有事。
帝初右手一伸,手指上长出枝丫,枝丫上破了小芽,柔嫩的叶片舒展。
他把树叶揪下来,将其中较大的一片用力量卷成一个小包子,然后把剩下的树叶用力量榨成汁液,装入小包子里,最后拎着包子的尖尖不让树枝洒出来,将它喂到了孔阙嘴边。
孔阙愣住,垂眼看他。
“吃了,对你的身体好。”帝初催促,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晚辈。
孔阙反射性启唇。
包子入口,舌尖触到的先是树叶柔嫩微涩的味道,之后一股甘甜的汁液落满口腔,把树叶化开,裹缠着朝喉咙滚去。滋润的力量渗透到四肢,混沌的大脑陡然一清,一夜没睡的疲惫也全部散去。
“今晚记得好好休息。”帝初嘱咐,很是认真,“我给你的树叶你也要每天泡水服用,没了我再给你。”
孔阙还是直直看着他,只觉得凉了一晚上的心,就这么一点点被树叶的力量捂得温热起来。
“怎么不说话?”帝初又皱了眉。
孔阙突然很不想看到他皱眉的样子,忙说道:“我会按时喝的,你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帝初板着脸,心里发愁,“古人类的寿命本来就短,你再这样,我可能很快就会失去你这个朋友了。”
虽然孔阙有时候很气人,但帝初还不想失去他。
孔阙刚刚暖起来的心又吧唧一下凉了。
对了,古人类的寿命最长也只有一百多年,新人类却是越强寿命越长,像帝初这样的少年天才,以后很可能会和孔蓝他们一样,活个几百年都不老……
可是帝初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或许也不会活那么……他陡然醒过神来,被自己脑中堪称罪恶的想法震住了。
在刚刚某瞬间,他居然升起了如果帝初也和自己一样短命就好了的想法,这太可怕了!
原来他不止是个变态,还是个魔鬼。
……
鸦什发现自家先生变得很古怪,上车后一直抱着光脑搜索着什么,一会皱眉,一会掐自己眉心,一会忧伤远望窗外,看上去活像个神经病。
不过好在他似乎还记得自己是有正事要做的人,到达医院后自觉收敛了情绪,关掉光脑,变回了他沉稳可靠的孔先生。
一行人先去找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确定昏迷猎人卡沙已经彻底痊愈之后,便由孔阙出面,亲自去和卡沙谈了谈,邀请对方一起参与考察。
卡沙是孔阙的脑残粉,见到孔阙之后直接大脑当机,孔阙说什么就是什么,脸红得一点都不像是个刚刚昏迷过好几天的病人。
午饭后,他们启程去和大部队汇合。
在车上,卡沙说了一下他拍下那几张照片的经过。
“我是个寻宝猎人,来这边是为了帮雇主寻找一种稀有的宝石蓝晶。那天也是我倒霉,刚找到一点蓝晶的痕迹,就碰到了两只雪兽在争地盘。我为了避开它们,走了一条导航上不存在的小路。那小路一侧靠着悬崖,地上全是冰和雪,十分不好走,我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摔倒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滚,结果滚着滚着,不知道怎么撞开了一层覆盖在崖壁上的厚雪,撞进了一个山洞里。”
提起那天的事,卡沙的语气不自觉激动起来:“山洞很深很黑,但山壁上却有点点亮光,就像是宝石一样,我靠近一点,发现发光的居然真的都是石头,就忍不住挖了一块下来,结果山洞突然坍塌,我再醒来,就躺在了一片草地上,四周一点雪都没有,到处都是长得生机勃勃的植物,就像是夏天一样。”
帝初听到这心里一动。
卡沙挖出来的那块石头,多半就是那个结界的某个开关了。
卡沙仍在继续说:“那里很漂亮,虽然看环境应该仍是在山洞里,但因为有山壁上宝石发出来的柔光照明,所以一点都不阴暗,像个精致的温室花房。我后来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些植物全都是陌生没见过的,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发现大宝贝了,就抓紧拍了几张照片下来,想传给我懂古植物的朋友看看。结果照片还没传好,我就又晕了,再清醒过来,就已经回到了那两只正在抢地盘的雪兽旁边,还刚好被刚刚打赢的那一只发现了,好险才逃出来。”
他脸上带着后怕,喝了一口热茶稳了稳心神,又脸红红地看向孔阙:“老……呃,孔先生,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孔阙思索了一下,问道:“你还能记起那条小路的位置吗?”
“到了地方应该能记起来,那天我跑得急,有点慌不择路的……”卡沙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表现很丢人。
孔阙安抚了他两句,让他不用太过紧张,表示他能拍下那些照片已经很棒了。
卡沙被夸得脸红,眼神闪闪地看着孔阙,眼里的崇拜和喜爱几乎要化为实质。
孔阙僵硬地动了动,侧头看向身边的帝初,怕他误会。
帝初却正抱着电子本画着什么,似乎根本没在听他和卡沙的对话。
“……”
他悻悻地收回视线。
也是,帝初还是个孩子呢,什么都不懂……
过了一会,帝初终于把电子本放下了,开始吃肉干小零食。
孔阙忍不住搭话:“刚刚在画什么?”
帝初咀嚼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自己刚刚在画什么,而是又打开了电子本,转移话题说道:“你给我画了个头像,那我也给你画一个吧。”
孔阙一愣,然后来了兴趣:“你会画画?”
“会一点。”老师教过。
他挑好合适的笔刷,低头在本子上尝试着描画起来,过了一会,见孔阙侧着身往这边看,便把电子本的权限改成了所有人可见,于是一副还没完成的淡雅水墨画展现在了孔阙眼前。
画中远山如黛,林木葱郁,一个半长头发的男人侧对着画面站在一棵树下,一手插兜,一手抓发,头微微侧过来,眼尾上挑,睫毛浓密微抬,随意冷漠的模样跃然纸上。
孔阙愣住了。
坐在帝初另一边的黄桃好奇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惊得瞪大了眼。
对面的程修、卡沙、鸦什见他们表情不对,也往帝初手里的电子本上看去,然后全部傻了。
卧槽!
世界末日之后,文明大面积断层,华国传承几千年的国画已经少有人会,虽然末日过去之后,国家一直在大力鼓励培养这方面的人才,但依然少有这方面的大家出世。
古文化热持续了几百年,这些年也有些比较优秀的作品问世,但那些文化界推崇备至的作品,放到帝初手里这副作品边上,简直像是学生涂鸦撞上了神仙画画。
“你……”卡沙刚好是个国画迷,此时激动得言语不能,突然咚一声放下水杯,大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新老公了!老公,你教我画画吧!我把我存的宝贝都给你!”
孔阙:“?!!!”
帝初被他吓得手一抖,笔刷一歪,把画中孔阙的帅脸涂了个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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