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形容灵魂的存在,与相对应的命运，与其所在的时空，再贴切不过了。

    除非这个灵魂重生了。

    哪怕是重生者如顾清池,抑或后世穿越而来的殷修竹，在傅藏舟的理解里，他们也不算真正意义上回到过去。

    本质上跟自己的穿越是一个性质,他/她重生或穿越在一个平行的世界线。

    也是因此,他虽对他们嘴里所说的“历史”或“前世”有些好奇与在意，但也没真的上心，就算听到自己“未来”的死讯，至多以此警醒，不至于整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这个世界，如果不是幻境，桢哥的灵魂——说的是他的桢哥——无论如何，不应该存在于此间。

    ——数十年光阴,每一天过得真真切切,以鬼王的感知，绝不会错把幻境误认真实的。

    除非……

    桢哥跟顾清池一样是“重生”的。

    然而今日之傅藏舟，早非吴下阿蒙。

    桢哥若是重生的，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就如聂官家，他在见第一面时,修为尚且低微,还是隐约感到违和的……只不过脑洞不够大,对其人也不熟悉,从没往“重生”方面想过罢了。

    何况桢哥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世、性情习惯，与这个桢哥看似一样，实则差异大着呢。

    退一步说，桢哥是重生者，他实力有阙察觉不到。

    那么“自己”是怎么回事？

    可以百分百确定，此间“自己”便是他本尊。

    总不能说，他也重生了？

    一个接一个问题，塞得脑子简直快爆炸了。

    心绪激荡，怎么也平复不了。

    透明虚无的青年情不自禁趴到伴侣的鬼魂后背……可惜，两个人像是处在不同的空间，不能碰触，无法产生交集。

    宿桢若有所觉，忽而转头，低沉地唤：“舟弟。”

    傅藏舟先应了一声，遂嘟嘟囔囔：“舟弟太肉麻啦，还是喜欢桢哥喊‘小舟’。”

    哪怕听了几十年。

    可在这一天前，他一直努力维持着神志清明，再如何心疼这个桢哥的遭遇，始终不忘自己的桢哥还在等待他的归去。

    直到此时，再也绷不住了。

    他知道桢哥活得好好的，虽有着不愉快的过往，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总体上过得幸福而恣意。

    却无法自控，为着眼前属于桢哥的灵魂，心痛不已。

    而，留恋难舍。

    听着男人的低唤，纷纷扬扬的心情，一点点安宁了。

    傅藏舟甚至不再着急，寻常摆脱困境的法子。

    桢哥的灵魂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依旧想多陪陪对方，让这男人不再孤寂。

    宿桢听不到傅藏舟的回应，便是良久的沉默。

    俯身，替安睡的青年梳理着散披的长发。

    鬼王大人默默看着，男人对那具尸身亲密如斯，心无芥蒂……尽管“三角关系”实在诡异，可他心知肚明，那就是自己。

    脑子进水才跟自己争风吃醋。

    微叹。

    叹桢哥一根筋，太偏执了；

    也叹，若非自己的尸身不腐，给男人留着一丝希望，或许天长日久，桢哥慢慢就淡忘了他。

    陪着男人度过一生，看其一生跌宕起伏，宁愿对方淡忘自己，起码没那么辛苦罢。

    头一回，傅藏舟对自己的鬼王之躯表示不满。

    不满也无能为力。

    他如今什么也不能做。

    唯有像过去的数十年一样，毫无存在感，静静地陪伴着男人的亡魂。

    这一陪，便不知年月。

    认出是他的桢哥，自此寸步不离。

    看不到四季轮转了多少回。

    唯有慢慢恢复，甚至增长了不知多少倍的修为，让傅藏舟心知，他们在地底相依相伴了很多、很多个岁月了。

    宿桢也在漫长的时光里，自行摸索了一套修炼办法。

    想到曾经的戏言，桢哥更适合做鬼王……

    如今桢哥，可不是比曾经的自己，更加强大吗？

    鬼王大人为此越发不敢懈怠。

    无奈这个世界，有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禁锢着他的鬼力。

    修炼可以，却无法使用任何的术法。

    不由得轻叹，是些许忧愁。

    愁的不是自己的处境，而是……

    傅藏舟目光投向自己的尸身。

    过去很多年啦，鬼王之躯再如何强大，本质上是一团太阴清灵之气。

    气在一点点散逸，终有一天这具身体将化作云烟消散。

    以宿桢现而今的实力，理所当然有所察觉。

    傅藏舟实在担心对方的状态。

    此间的桢哥本性偏执至极，在无数个年月里，孤零零地守着这一具尸身……人的感情就是这样，投入得越多，沉陷得便越深，终是不可自拨。

    一旦自己消失了，以执念维系存在的桢哥，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他不敢想象。

    鬼王大人无计可施，唯有念念叨叨，劝导着听不见他说话的男人：“桢哥您一定别想不开啊，我不是真的死了。咱们未来还有很长的日子，要长相厮守的，您千万莫胡乱行事……”

    忽是一阵巨响，惊得自言自语的青年倏然闭嘴——

    咦？

    久违了的，是活人的气息。

    “老三小心，这陵墓机关严密……别乱碰，有毒！”

    另一道喜不自禁的声音响起：“好多金银财宝！”

    “可不是，”一人疑惑，“难道真是昱世祖的陵寝？”

    又有一人难掩激动：“如果真是昱世祖的墓……咱们发啦。”

    傅藏舟后知后觉，发现是盗墓的。

    居然盗桢哥与他的合葬墓！

    恼怒不已，很想给这些盗墓贼好好吃一顿苦头，可惜……

    好似心有灵犀，宿桢轻轻一挥手。

    听到盗墓贼惊慌失措的声音，鬼王大人心情是格外的畅快。

    桢哥永远都是这样可靠的，让人无比安心。

    安心之余，陡然想起那些人一口一个“昱世祖”。

    世祖这一庙号，据他所知，是很牛逼的君主才有资格获得。

    唔，细想想，桢哥纵然未曾真正当过皇帝，好歹摄政近二十年，将两分天下的江山统一了，期间平定北戎之乱，收服西夷，得东海诸部、南海岛国归附。

    小皇帝尊他“世祖”，算他识趣、良心未泯。

    一瞬的走神。

    待傅藏舟回过神，发现男人抱起自己的尸身——宿桢鬼力强大到魂魄足以凝聚实体——不紧不慢，朝着盗墓贼的方向踱步而去。

    这些年，鬼王大人唠唠叨叨成习惯，不由得问：“桢哥要去见盗墓贼吗？可别吓死人啦。”

    说是这样说，实则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暗搓搓期待盗墓贼们吓尿的模样。

    盗墓贼们确实吓尿了。

    跟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五六个人，有三人触发机关，当场命绝。

    宿桢冷眼旁观，看到鲜血污染了坟土，眉头轻蹙，抬手在虚空间一抹。

    盗墓贼的死尸直接被“抹”得干干净净。

    活着的几人看到了，吓到崩溃，不敢逃跑了，跪地磕头，哆哆嗦嗦想求饶，却发不出声音。

    沉默了无尽年月的男人，嗓音沙哑：“今时何年何月？相距大昱定治年间约莫多少年了？”

    定治是小皇帝亲政时改的年号。

    目光落在盗墓贼的装扮上，傅藏舟微微恍惚……已经现代了吗？那起码有千年了。

    真真是千年一瞬，地底感觉不出时光流逝，竟毫无所觉。

    他亲身经历的昱国种种，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当然不会忘记等待他的桢哥，但是千年过去了，他对相处时日不长的仲兄、聂官家，仍是记得清清楚楚呀？

    也许……

    对此间的桢哥，千年是实打实的。

    而他，不仅与此间空间相隔，时间莫非也停滞了？

    否则再好的记性，现实经历的那些事，比如西河里的女鬼与牛头怪，也不可能记忆清晰到历历在目。

    盗墓贼颤颤巍巍，费了好半晌，勉强说清楚了现时的年代。

    距离宿桢离世，整整过去一千两百年啦。

    宿桢垂目，不知思索着什么，语气冷冷淡淡：“领路。”

    盗墓贼们没懂他的意思。

    傅藏舟也是懵逼，忍不住问道：“桢哥您要离开陵宫？”

    不免担心。

    桢哥一个老古董如何适应现代社会？

    且现代社会高科技手段十分了得，纵然桢哥是个鬼魂，可他如果以实体形态行走……万一被人发现不对，感觉很危险。

    然而如同过往的千年，鬼王大人的问题得不到男人的回应。

    无奈。

    看着宿桢驱使盗墓贼，离开陵宫；

    看着对方果真伪装成活人，借盗墓贼的势力，办了一套假证。

    看着老古董的男人，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迅速适应了现代社会。

    甚至这男人还学会上网。

    鬼王大人早抛开担忧，趴在他家桢哥的背上嚷嚷：“不要看这些，好无聊啊，我要看x站，看人直播游戏……”

    可怜“回”到现代，他碰不到东西，玩不了游戏，想过过眼瘾，这男人太无趣了，除了几次误入，从不会点开什么视频。

    下一刻，青年不满的声音戛然而止。

    宿桢在查……

    查医院？？

    看着男人检索的信息，傅藏舟心情沉郁。

    良久，苦笑。

    桢哥在地底下缺氧久了，脑子短路啦？

    他的尸身一看就不同寻常，现代医学怎么可能解决得了他的问题？

    真真想不到。

    过去这么多、这么多年，这男人还不死心，想救活自己。

    “真傻啊桢哥。”

    鬼王大人喃喃低语，突然之间无比迷茫。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让他看到这一切……

    这到底是过去；

    抑或是未曾发生的将来？

    不管是过去，或者将来，他不希望桢哥经历这一切。

    傅藏舟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哪怕找不到摆脱困境的法子，拼尽全部修为，他也要放手一搏。

    实在不忍心看着桢哥的灵魂这样沉沦下去。

    正如鬼王大人所预料的，宿桢求医的过程十分不顺。

    好在这男人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否则鬼王之躯的存在，难免引来关注甚至觊觎的目光。

    便是整整三年。

    三年，宿桢终于明白了现代医学，唤不醒沉睡的青年。

    青年的尸身，已经不仅仅是苍白了。

    透明到不像是真实存在的，犹如虚幻的投影。

    直接触碰，已然触碰不到其存在。

    每每宿桢只能以鬼力，虚虚将人抱起。

    傅藏舟站在阳台，仰望着天边明亮的圆月。

    又是一年七月半。

    也是他的生日。

    回头看到客厅餐桌，是色香味俱全一桌满汉全席。

    失笑，心里酸酸甜甜的。

    黑暗料理界的扛把子，居然有一天能重洗天赋点，化身变作五星大厨。

    得益于桢哥活着的那几十年练手，可苦了尝味道的“七曜童子”们；

    也得益于现代发达的网络，不看任何娱乐频道的桢哥，关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美食料理主播。

    老古董的男人居然还学会浪漫的一套。

    烛光晚餐。

    生日蛋糕看着甜美诱人，鬼王大人嘴馋然而吃不到。

    习惯性跟男人抱怨着，敏锐的耳力捕捉到一道些许熟悉的嗓音——

    “哇，流星雨！”

    傅藏舟怔了怔，花了几秒，是恍然大悟。

    殷修竹？

    走回阳台，低头看到少女和朋友们沿街漫步。

    深蓝的天幕，一瞬划过道道流光。

    傅藏舟眯了眯眼。

    这是……流星？？奇怪的感觉。

    旋即眼神一凝，他感觉到天地间，陡然暴乱的天地之气。

    惦记着桢哥，转身，正要张嘴，忽是一怔。

    男人紧紧抱着青年的尸身。

    试图挽留。

    可是，终究挽留不了。

    一瞬间，鬼王之躯化作虚无。

    与此同时，傅藏舟忽觉阵阵庞大沛然的、奇诡玄妙的力量，直冲入他的身体。

    冲力太猛了，他一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这么多年的岁月，不是白白度过的。

    鬼王大人早学会了冷静。

    不慌不忙，深呼吸了一口，平复紊乱的鬼力，同时运转《春秋冥书》，引导着多余的能量循序运转。

    好半晌，勉强镇压着四处游走的异力。

    远远近近，外面忽是惊起阵阵呼声。

    傅藏舟无暇探究。

    调整着气息，忽而察觉到不对劲，猛地睁开眼……

    “不——”

    “桢哥！！”

    是青年撕心裂肺的呼喊。

    维持着拥抱已经消失的青年的姿势，宿桢久久没有动静。

    周围的空气渐渐扭曲。

    男人低语了一声“舟弟”，实体化的躯体犹如泥塑，点点崩解……

    自行散逸鬼力，选择魂飞魄散。

    “不！桢哥不要——”

    傅藏舟反复重复着这一句。

    身体尚且无法自如行动。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桢哥选择不归之路。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也要阻止。

    如果宿桢的灵魂在此崩裂消解，那么他纵是回归到“现实”。

    自行选择魂飞魄散的灵魂，便是天地之间，过去、未来，无论哪个世界线，彻彻底底地消失无存。

    纵是时光倒流、生死逆转……

    也不可挽回。

    痛彻心扉的一声嘶吼。

    身体不能自控的鬼王大人，从心核处骤然迸发出黑紫色的火焰。

    火焰瞬息将他整个人席卷燃烧。

    伴着凄厉的长啸，熊熊火光一刹那化作一只巨大的禽鸟。

    黑色的鸟羽流溢着点点清紫。

    燕颌鸡喙，头如藤云，蛇颈鱼尾，翅如仙鹤，龙文龟背，拖着三根长长的尾羽，左右各缀着一根飘翎。

    除颜色有异，极是形似民间传说的凤凰。

    黑紫色的火焰还在燃烧。

    “凤凰”张开利喙，整个空间仿佛都在颤栗。

    男人崩散的灵魂在一霎时聚拢。

    成一团灵光，被“凤凰”叼在嘴喙。

    足有三尺长的鸟翅扇动起来。

    一声清唳。

    下一刻“凤凰”衔着男人重聚的魂魄，直飞冲天。

    不曾留意，站在路边跟朋友们对着天空大呼小叫的女孩，被一辆失控的汽车撞飞。

    展翅的“凤凰”，呼吸之间消失在密集如雨的流星星光间。

    翅膀扇动带起了气流。

    隐隐约约，一团白光被卷入气流之间。

    【恭喜宿主破除命劫。】

    【恭喜宿主勘破生死轮回。】

    好似过了漫长的时光，又仿佛不过是短短一瞬。

    接连叮叮咚咚，机械声将沉浸在玄奥状态的青年，陡然唤回神。

    傅藏舟蓦地睁开眼，怔怔注视着一米开外的跌水险滩。

    西河，魔潭。

    半晌。他的目光落在展开的系统面板上。

    唇齿之间，挤出一句，粗俗不堪的——

    “系统我艹你大爷的！”

    系统自顾自刷着消息。

    提醒悬赏任务进度条更新。

    进度（1/3）。

    任务一旦全部达成，光冥币的奖励足足达到五万；

    更别提五百素质点简直吓人。

    然而傅藏舟不为所动，满腹的愤懑与怒气无从发泄。

    什么也不想管。

    对魔潭也没了任何好奇心，当即一个闪身，急急朝泰平府郊县飞奔。

    去他的鬼王养成！

    生死逆乱又如何，阴阳失衡跟他又有劳什子干系？！

    他只要……

    他的桢哥。

    系统还在叮咚提示。

    眼中血色流转，倏忽之间，傅藏舟张开五指，虚虚一个捏握。

    掌心里多了一颗蓝莹莹的清光。

    咬牙切齿：“再不消停，我就将你捏碎。”

    清光即是系统。

    不知是威胁生效，抑或该发布的信息发布完了，系统瞬时消停。

    鬼王大人深呼吸一口气，尖锐的指甲轻轻在虚空一划。

    好似纸张一般，虚无的空间，被撕裂出一道口子。

    顺手将系统丢进去。

    下一秒，黑发玄衣的青年出现在七十多里外的宅邸门前。

    果不其然。

    他尊重的、挚爱的男人，静静等在那里。

    眼睛陡然湿润。

    宿桢大步走近，清冷的嗓音隐含着忧虑：“发生了何事？”

    鬼王大人毫不矜持，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扑到男人怀抱。

    被稳稳地接住。

    男人低语：“小舟？”

    青年埋首在其胸膛间，久久不愿回应。

    “这是怎么了？”聂桓走出门，疑惑地看着两人。

    得到幼弟不明所以地摇头。

    目光落在看不清神色的青年身上，聂桓微微叹了声：“先带藏舟回房。”

    很是识趣，道：“我给桃妖他们讲课去，你们有什么话慢慢说。”

    便头也不回离去。

    宿桢一时顾不得仲兄的去向，抱着八爪鱼一样巴着自己不放的家伙，一边走回起居室，一边时不时低头安抚般亲吻着青年的发端。

    没有勉强对方坦承发生了什么事。

    傅藏舟深深地嗅着男人的气息。

    没错。

    这是他的桢哥，也是那个自行散解灵魂的桢哥。

    难怪……

    难怪桢哥这样的大气运者，当初被算计得魂魄离体；

    难怪桢哥的魂魄，曾有些损伤。

    不是邪修厉害，实在是桢哥的灵魂暗伤未曾愈合。

    只是那时候，他修为浅陋，跟桢哥也是初相识，没发现不对劲。

    后来幸运抽奖抽到了百炼养魂丹，才让桢哥的魂魄得以修补。

    那么……

    那个神秘的空间，那个平行世界线，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去”？

    他无意间回到过去。

    在桢哥选择崩解灵魂的时候，冲破了时空的禁锢，将对方的灵魂强行带回？

    还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所谓“时间悖论”？

    不得而知。

    此时此刻，也无心探究。

    他只想确认，桢哥活得好好的。

    有血有肉；

    灵魂完整。

    拥抱无法填补心灵的空缺；

    亲吻，不够，还是不够；

    唯有实实在在，被占有，被充实……感受着男人炙热的气息，感知着男人沛然强大的生命力，勉勉强强才纾解些许惶恐与不安。

    昏天暗地。

    没日没夜。

    聂桓拿着剪刀，修剪着花园里残败的菊花。

    忽而幽幽一叹——

    “这两人……都几天了？

    “不到一个月就是阿保生辰了，不是说得赶回给藏舟举办冠礼吗？”

    旋即摇头失笑。

    语气沧桑，感慨道：“年轻人啊，真好。”

    门窗紧闭的卧室，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石楠花的气息。

    怀抱着软绵绵、浑身无力的青年，男人爱不释手轻抚着那柔滑的长发。

    傅藏舟有一瞬恍惚。

    桢哥爱摸他头发的习惯，是在他“死后”渐渐养成的吧？

    纵然没有记忆……

    宿桢忽有所觉，搂着人的手臂倏然收紧，语气微沉：“小舟在想谁？”

    丝丝惆怅一瞬淡去。

    心情是久违的轻快。

    傅藏舟一边暗叹男人的敏锐，一边有些哭笑不得，一边是十分地埋怨。

    “想汉子啊。”

    鬼王大人“厚颜无耻”给出这样的回答。

    宿桢沉默，倏而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被青年伸手挡了下，用着颐指气使的口吻：“不做了，我好饿……想吃红烧鱼、红烧肉、烤鸡腿……桢哥您亲手做。”

    男人闻言迟疑。

    傅藏舟不耐烦地推了推其胸膛。

    “吾厨艺不佳。”

    “我不嫌弃。”

    青年分外任性，像是发脾气的猫儿……尽管他原形不是猫。

    冷淡的眉眼间是点点无奈。宿桢轻叹：“请小舟稍待。”

    傅藏舟怔忡了一下下，下一秒勾起嘴角，“嗯嗯”了两声：“我等着。”

    鬼王大人静坐，跟前桌上摆着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一脸的高深莫测。

    找了个借口将男人支使开了。

    看到门外路过的聂桓，扬起嗓门唤着“仲兄”：“这是桢哥做的……”

    话没说完，仲兄瞟了那一桌菜肴，笑盈盈道：“小舟便慢慢享用罢，”看似不经意地叹息，“哎，可惜我如今身为鬼魂，尝不了人间食物啦。”

    傅藏舟：“……”

    对哦。

    忘了仲兄跟他的情况不一样，至少暂且是消化不了阳间的食物。

    可惜……

    目光无意间扫过随侍在一边的丹婴。

    黑幽幽的双目闪过一丝亮光。

    鬼王大人热情邀请：“丹婴你要不要尝尝你家主子的手艺？桢哥难得下厨哦！”

    丹婴正色庄容回：“尊卑有序，属下岂可越矩……”

    男人的声音淡淡响起：“既是小舟赏赐，何故推三阻四？”

    侍卫严肃的面孔有一瞬僵硬。

    心虚的鬼王大人抬头望天。

    对不起哦丹婴，要死死道友不可死贫道嘛。反正你“曾经”逼着我吃了那么多难吃的药，如今咱们扯平了。

    唉。

    有情饮水饱。

    可有情实在也吃不下桢哥做的饭菜。

    怀念桢哥“过去”那一手好厨艺。

    然而……

    他宁愿桢哥做一辈子黑暗料理界的扛把子。

    洗手作羹汤什么，桢哥不擅长，可以由他来嘛！

    “长兄来信，”宿桢也没在意某人嫌弃他手艺的行为，道，“催促我等回京。”

    “小舟意下如何？”

    傅藏舟轻拍额头：“西河……我先救几个人。”

    对女鬼展青青等有点抱歉，然而前几天着实……什么也不想管，若非桢哥活得好好的，怕已是万念俱灰了。

    说罢，“连接”上了被他隔离的系统。

    终于有心思，细看面板刷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