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竹林里的故事（完）

    随着笛音的停止， 玲子眼前那如同幻灯片的一幕幕也在逐渐消失，她重新回到了那个岔路的路口，眼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玲子大人， 你怎么哭了？”童女有些担心的声音从玲子耳边传来。

    “大概是……看到了那美丽的月辉吧。”玲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用带着些惆怅的声音回答。

    童女奇怪的看了玲子两眼， 最终还是没有深究，跟随着晴明的那些日子， 让童女学会了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说起来， 辉夜姬说过她也是住在竹林里的妖怪，每次她醒来的时候，都会听到那美丽的笛音。不知道那个吹笛子的人，就是前面的那一个呢？”童女开玩笑般的说道。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玲子闻言，不禁轻蹙起了眉头。

    她仔细回忆着那如同世外桃源一样的竹林，似乎想要看清里面的每一处风景。

    在背对着万年竹的那一簇竹子里， 有一根如同翠玉一般的竹节。它随着那梦一般的笛音慢慢的随风摇摆， 似乎在随声附和如月光般流淌的韵律一般。

    那是一根有灵性的竹子， 这根竹子会是辉夜姬吗？

    神奇的直觉告诉玲子， 带着万年竹一起回到那片竹林， 就会找到她所要的那个答案。

    “或许是真的， 也不一定。”玲子揉了揉童女的脑袋说道。

    “咦？玲子大人？”童女微微张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玲子。

    “你也想念当初的小伙伴了吧？不如去那片竹林看看，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可以每天往返的竹林， 能离这个镇子多远呢？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谢谢玲子大人！”童女露出了无比雀跃的神情。

    “当然。”玲子看着碧蓝的天空，回味起那尚未散尽的优美的乐曲，想起了远在平安京的安倍晴明。

    呐，晴明，她又要去“多管闲事”了，如果你在这里的话，一定又会无奈的陪我去的吧？

    真想也让你也听一听这美丽的笛音啊！

    “那位大人是不会见你们的。”那位守护在岔路口的老人，也是小竹唯一的儿子，察觉到玲子等人要去找万年竹的打算后，忍不住劝谏道。

    玲子对于这种无力的阻止不以为意：“有一些事，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呢？正如同您的母亲小竹一样，若她没有日复一日的前往竹林，又怎会和万年竹结下这份情谊？”

    若是她没有踏出寻找除妖师的第一步，又怎会来到光明与黑暗并存的平安京？

    若是童女没有选择再一次去相信人类，又怎会再度从痛苦的回忆中重新走出？

    所以啊，那看似不可能的未来，只要你有勇气踏出那关键的一步，就不再是无法触及的了。

    老人沉默了下来，他甚至忘记询问玲子，她是如何知道母亲的过往的。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根老旧的烟杆，捻了点烟丝放了进去，最后点燃，深吸了一口。

    袅袅的青烟带着些微弱的火星，将老人整个人都映衬在了阴影之中。

    他是否在后悔什么呢？他是否也有着那没有勇气去追寻的东西呢？

    这个秘密，或许只有老人自己知道。

    当玲子一行人终于来到小竹生前生活的屋子时，万年竹果然已经不再这里了。

    是已经离开了？还是暂时躲起来了？玲子猜想大概是后者。

    “你叫做万年竹对吗？你认识辉夜姬吗？”玲子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屋前响起，但没有任何的回音。

    “妖怪也好，人类也好，果然都是一些傻瓜。”玲子的语气中带着一些轻微的抱怨，“你们……不，我们总是这样，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然后一味地去找寻着那些已经逝去之物，从而忽略了我们还拥有着的东西。”

    小竹在追寻着万年竹的时候，一定忽视了那始终在她身边的丈夫和孩子；而万年竹在追寻着小竹的时候，也同样忽视了一直在竹林里等着他回去的辉夜姬。

    那么，在玲子她渴望着人类的认同的时候，是不是也忽视了那些在森林里等着她的妖怪呢？

    若能回去，她一定要和那些妖怪说一声“对不起”；不过，她现在大概是不想再回去了，因为在这个时代，有着她的“家”。

    “不管你认不认识辉夜姬，但身为竹妖，你应该明白，那片竹林是有灵的。那里的每一根竹子，都在你吹响笛子的时候，用风吹过竹叶的声音为你伴奏。所以，你是否回去看过呢？在每一年为小竹吹奏笛子的时候，你是否还记得，整片竹林，都在等着你重新回去呢？”

    是的，玲子不知道辉夜姬是不是也同样生活在那一片竹林。但她知道的是，那片竹林里面有着无数的“辉夜姬”，都在等待着万年竹的归来，然后，倾听着他用乐声撒下一片月光。

    “你是谁？”房屋边上不起眼的一根竹竿变成了万年竹的模样，他还是玲子在笛音中看到的那样，冷淡而孤傲。

    “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罢了。”但玲子知道，在那冷漠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比大多数人都要炙热得多的心。

    。

    好寂寞啊，真的好寂寞啊。

    又是梦醒时分，辉夜姬变作人类的样子，坐在粗壮的竹节之上。

    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以前的辉夜姬是不愿意变作人类的，她更愿意单纯的做一根竹子，吸收着大地的养分，沐浴着天空的雨露，然后在那优美的笛音中醒来，又再度在那笛音中睡去。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听不到那美丽的声音了呢？

    竹子是没有眼睛的，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但是在那乐声中，辉夜姬从来都不害怕黑暗。

    因为就如她的名字一样，她的夜里，有着光辉；而那光辉，就是无处不在的笛声。

    但是在那声音消失以后，辉夜姬生命中的光就消失了。

    她开始害怕黑暗，开始害怕安静，她变得无法忍受作为一根竹子一样的活着。

    所以她变成了人的样子，成为了一只妖怪。

    变成妖怪以后，辉夜姬看见了太阳刺目的光芒，看见了月亮温柔的光晕，但是那都不是她想要寻找的光辉。

    她想要的光啊，是那柔和的，带着银色光幕的，无处不在的，美丽的颜色。

    所以她离开了竹林，为了寻找那抹生命中的光。

    人类的世界，远比悄然无声的竹林要可怕的多。

    当她鼓起勇气向一个人类询问笛音的下落时，就被骗到了一个奇怪的阵法里面，然后囚禁在了一间狭小黑暗的房间中。

    在那个房间，她认识到了座敷童子、童男、童女这几个朋友。

    座敷童子对谁都十分地冷淡，他不信任任何人，但是辉夜姬可以感觉到，他并不是什么坏人；童男童女是一对兄妹，他们各有着一对翅膀，但所有的羽毛都被人残忍拔走。甚至只要一提“羽毛”这两个字，他们就会瑟瑟发抖起来。

    竹林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可怕，她的未来，会怎么样呢？她还可以再听到那点亮了她生命的笛子声吗？

    就在辉夜姬以为再也回不去的时候，那扇平时坚不可摧的大门被一条巨大的龙变成了碎片，和龙一起进来的是一个白头发的人类，好像叫什么“晴明”。

    晴明的身上也有着很亮的光，但那不是她一直寻找的那道光芒。

    童男童女成了那个叫做晴明的人的式神，而辉夜姬选择重新回到了那片竹林。

    说她胆小也好，固执也罢，她没有勇气继续一个人流浪在人类的世界，所以只能够采取最笨最笨的办法——那就是回到原点不断的等待。

    那美丽的笛音，那道光，还会重新眷顾于她吗？

    如果可以重新找到那个吹笛子的人或者妖怪，她一定不会再次放手。

    。

    “辉夜姬！”童女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孤独的坐在竹林中的身影，然后激动的扑了过去。

    “你们是……童男童女！”辉夜姬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仿佛看见了什么无比神奇的事情。

    “对呀对呀，就是我们！”童女扇着翅膀一下子就抱住了辉夜姬，并搂着她的脖子在空中兴奋地转了两圈。

    童男也挥舞着翅膀从空落下，矜持的向着辉夜姬点了点头。

    “太好了，你们的翅膀长出来了，果真好漂亮！”辉夜姬高兴地摸着童女微硬的翅膀，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缩回了手，“抱歉，我情不自禁就……”

    “没关系没关系，你想摸就摸好了，我已经不害怕了！”童女毫不在意的用羽毛在辉夜姬的脸上蹭了两下，然后松开了搂着辉夜姬的胳膊，“这个是玲子大人，是晴明大人喜欢的人；这个是妖刀姬，玲子大人的式神。”

    看起来童男童女也已经找到了他们的光了。

    辉夜姬看着喋喋不休的童女，由衷地为他们祝福。

    “还有这个……”童女指着万年竹的方向，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他叫万年竹，是一个笛子吹得很好听的人。”

    “诶？”辉夜姬不解的歪了歪脑袋，然后一下子就被万年竹吸引了视线。

    总有着那么一些人，或许你从未见过他，但是你就是知道，眼前的那个人，就是你一直要等的“他”。

    万年竹打量着坐在竹子里的娇小的少女，这是和小竹完全不同的类型。

    小竹如同是一只总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百灵鸟，活泼而好奇；而辉夜姬则是一只安静的立于一边的珍珠鸟，精致而敏感。

    但不管是小竹还是辉夜姬，她们看着万年竹的眼神都是一样的——都是那般的专注，似乎整个世界都只有万年竹的存在一样。

    “想听笛子吗？”万年竹鬼使神差的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我吗？”辉夜姬突然涨红了脸，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不断的慌张四顾之后，才细弱蚊蝇的应了一声，“可，可以吗？我想听！”

    万年竹将小竹制作的笛子插回腰间，重新拿起了自己的本体。

    流畅的笛子声再度在这片竹林里想起，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似在伴奏，又似在欢迎万年竹的重新归来。

    那仿若仙音的笛声化作光带围绕在众人身边，尽管还是白天，但阳光也黯然失色了。这个天地间，唯一的光就只剩下万年竹的笛子所化作的银辉。

    终于，终于又找回了她的那片光辉。

    辉夜姬慢慢的闭上眼睛，沉浸到了美妙的乐曲之中，随着那身后的竹子，情不自禁的摇摆起身子。

    这次，她一定不会再放手了！

    。

    “这样好吗，玲子大人？万年竹恐怕……”在离开竹林的路上，妖刀姬有些担心的问道。

    “将辉夜姬当做某人的替身吗？”玲子继续说了下去，“没关系的，因为他们有着足够的时间。”

    时间是一种十分神奇的东西，它会将一些深刻的东西逐渐抹去，也会将一些浅淡的东西不断铭记。

    小竹原本是万年竹生命中那微不可查的水滴，干了，也就消失了。但是尽管是一滴水，在坚持不懈之下，依旧可以滴穿一块石头。

    小竹的身影不会在万年竹的心中消失，辉夜姬也不会去取代小竹在万年竹心中的地位。

    但是，辉夜姬有着小竹没有的东西，那就是时间。

    几年，几十年，几百年，辉夜姬只要一直陪伴在万年竹的身边，她不会是第二个小竹，她只会是万年竹心中的辉夜姬。

    大概小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拼命的想在万年竹心中留下自己的痕迹吧。

    玲子将一绺乱发撩到自己的耳后：“走吧，再不去找住的地方，天可就要黑了。”

    “这么一说……我饿了，玲子大人。”童女瘪了瘪嘴，露出了委屈的神情。

    “玲子大人，我也……”妖刀姬也同样不好意思的说道。

    “你就比一比吧，看谁先跑到小镇！”玲子挥了挥胳膊，比斗的**再次燃起。

    “好啊，三二……喂！玲子大人，你犯规！”

    “童女，不能用飞的！”

    “我不管，妖刀姬，你不是说饿吗？为什么还跑的那么快？”

    在太阳逐渐落下的时候，高矮不一的身影在竹林间狂奔，竹叶草屑在空中扬起后又缓缓的落下。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努力抓住今天，迎着阳光，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