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照料
    楚王整个人重重压在她的身上,两人耳边一片混乱,人的惨叫和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半夏两眼瞪的很大,她紧紧盯住压在身上的楚王,楚王额头上滑下一道冷汗。
    楚王出行,并没有带太多的人。他喜欢自由自在,人带多了,对他来说除了拖累他之外,并没有别的用处。
    豆大的汗珠从楚王的额头上滚落,掉在她的面庞上。
    外面的厮杀和叫喊声依然没有结束。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势。来者不知何人,攻势甚是猛烈,甚至精通水上攻伐之法。
    两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外面的声响渐渐降低下去,半夏睁大眼睛,“是刺客被打退了吗?”
    她咬着牙根,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点。
    楚王没有回答她,只是摇摇头。不过他神情凝重,半夏下意识觉得大事不好。
    果然,半洞开的门外走进来好几个身披甲衣,气势凶悍的男人。
    “国君果然好兴致。”领头的两个男人嗤笑道。
    楚王神情一凛,他从半夏身上起来。
    “是你们?”
    半夏从地板上爬起来。她看到进来那些人身上的漆甲,明白这些人是贵族。
    斗克和公子燮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楚王和半夏。
    “斗大夫这是要干甚么?”楚王站起身来,他伫立在半夏前面,把她给挡在身后。
    斗克笑了一声,“国君不知道,若敖等人叛乱,臣等是来救国君的。”
    楚王面上神色冷淡,“哦,是吗?”
    “国君,现在郢都已经不是国君的安身立命之处了。臣等保护国君离开,若是晚了,恐怕事态难以挽回。”
    楚王看向公子燮,公子燮是先王同父异母的弟弟,若是算上辈分,是他的叔父。
    公子燮道,“斗大夫说的没错,若敖据兵自重,臣等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楚王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切有劳叔父和斗大夫了。”他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半夏,“寡人带来的那些人,你们还剩下多少?”
    斗克板起面孔,“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那可糟糕了,死了就没有人照顾寡人起居。”说着楚王看了一眼身后的半夏,半夏此刻全身都绷紧了。她见楚王看过来,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这个女子她留下,伺候寡人的起居。”
    “遵命。”
    斗克和公子燮都知道楚王身边跟着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能通鬼神,法力在一众巫人之上。光是这个,他们都不会对此女下杀手。
    斗克和公子燮退出去之后,楚王颓然坐在地上。
    外面斗克和公子燮的私兵把挡在门口的尸体拖走抛入河中。
    寺人的尸体被拖走,留下一道浓厚的血痕。血迹都还没有擦洗,私兵们直接把门扉合上。外面浓厚的血腥味,还有抛尸体入水发出的噗噗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半夏僵硬的身体在那不停的噗噗声响里,终于缓过来一点。原本因为惊吓和恐惧而不能动弹的身体此刻终于能动了。
    血腥味从门缝还有窗棂里不停的钻了进来,那股浓厚的腥味,逼得人反胃。
    “国君,国君?”半夏跪坐在楚王身前,轻声询问。
    楚王颓然坐在那里,两腿盘起来,两眼黯淡无光。半夏唤了他好几次,他才睁着眼睛回眸过来。
    他面上露出恐惧的神情,“苏己……”
    半夏点点头,“嗯,我在。”
    “苏己!”楚王一头投入她的怀里,两条手臂紧紧的环住她的腰身。半夏感受到他躯体的颤抖,迟疑了下,伸手在他背上轻柔的拍了两下。
    恐惧过了头,她反而冷静下来了。
    楚王还年少,遭遇突变,刚才的那番应对,应该是很了不起了。他两手紧紧的圈在半夏的腰上,头也深深埋入她的怀里。
    想要从她身上汲取一点安慰。
    半夏听着外头的声音,环住他的肩膀,放柔了调子,“没事了,国君,已经没事了。”
    怀里的少年楚王听到她温柔的抚慰,抬头看她。此刻他没有半点面对斗克和公子燮时候的淡定自若。他露出了最惶恐无助的模样,两手紧紧抓住她的背后的衣裳。
    “苏己,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半夏点点头,她咬牙“现在就剩下我和国君两个人了。”她此刻也不用谦称了,“国君别怕,别怕。”
    楚王在她眼里,原本就是个孩子罢了,十四岁在现代都还是个调皮捣蛋的年纪。更何况楚王少年心性还在,平日里捉弄她的事也没少干,就和个孩子一样。
    她年纪比他大,这种情况只能让她来安抚她。
    “苏己,苏己你会在吗?”楚王在她怀里抬头,着急的问她。
    从渚宫里带出来的人,除了她之外,全都死了。甚至连寺人都没有放过。
    楚王抱住面前唯一的活人,躯体忍不住发颤。
    “嗯,我在啊。”半夏抬手想要摸摸他的头顶,但是楚王头上戴着高冠,没她下手的地方,她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们不会要国君的命的。”半夏轻声道。
    “斗大夫和公子燮看着应该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对国君不利。”半夏放软了音调,她原本的声音就好听,现在越发的婉转动人,听在楚王的耳里,如有魔力,将他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全都安抚下来。
    他埋首在她怀抱里,嗅着她本身的带甜味的馨香。
    头脑逐渐冷静下来,但是抱住半夏的手,却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只有这样,他才有一点点的安心。
    “苏己刚刚说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是甚么意思?”楚王从她怀里抬头,想起方才她说的话。
    “寡人……天子?”
    此刻哪怕礼崩乐坏,没有一个诸侯去洛邑朝拜周天子。但是诸侯就是诸侯,天子就是天子。之间还是隔着一段天堑一般的距离。
    楚国在武王时候称王,和周天子决裂,但诸侯们不承认,再加上楚国行事蛮横霸道,年年对中原用兵,诸侯们私下还是称呼楚国国君为楚子的多,有时候吃了亏直接蔑称为楚人。
    “楚国早已经称王,不是天子是甚么?”半夏脑子转的飞快。
    楚王笑了,“寡人之下的卿大夫,也不是诸侯。”
    被半夏这么一打岔,恐惧主将消散下去。
    此刻外面的噗通声渐渐没有之前那么密集,再过一会,外面只有人走动的声音了。
    楚王还是靠在她的身上,神色沉了下来。
    “不知道他们要把寡人带去哪。”
    听之前斗克话语里的意思,是想要把他带离郢都。可离开郢都之后,他要到哪里去。
    半夏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楚王闭上眼。
    楚王出乎意料的配合斗克和公子燮,既没有和他们大吵大闹,也没有闹着要回去。
    因为之前侍奉楚王的寺人已经全部死了,所以就剩下半夏一个来照顾楚王的起居。
    楚王出游泛舟,迟迟不归,两三日都没有见到任何音信,而楚王出游的那条河流从上流漂流下来不少尸体。
    郢都里顿时陷入短时间的慌乱里。
    楚王被劫持了!
    郢都里的卿大夫人仰马翻。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方要查明是谁干的,还要派人去告知若敖。
    令尹去征伐群舒了,左尹屈襄坐镇郢都。
    顿时所有的事全都积堆在屈襄的案头。
    屈襄看着手里的简牍,看到上面出现的斗克和公子燮的名字,眉头蹙紧了。这两个人明明没有任何任命,却不在郢都,而且跟着他们一块不见的,还有他们名下的私兵。
    之前可疑的行迹,和到现在都找不到这两人。已经很明显了。
    现在是要找到楚王到底在哪里,楚王一日在这两人的手中,那么楚国一日不宁。
    “父亲!”屈眳大步走进来,楚王被斗克公子燮掳走的消息他已经听说了。他还知道跟多的,从楚王行驶的那条河里捞出来的尸首,绝大多数是楚王那日从渚宫带走的人。
    屈眳心焦难待,只能马上来见屈襄。
    现在楚国的若敖和令尹都不在,屈襄仅此于令尹之下,统领郢都诸事的,就是他。
    屈襄看到屈眳进来,“你来干甚么?”
    他这里事务已经快要堆成山了,屈眳这个时候过来,简直是在添乱。
    “国君被斗克挟持了,是吗?”屈眳直接开门见山。
    屈襄点头。
    屈眳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唇色苍白,“国君出行的那日,苏己也陪侍在国君身侧。”
    现在看来,斗克心狠手辣,不仅仅把劫持走了楚王,连楚王身边的人都没有放过。
    屈眳心急如焚,得知消息之后,径直到屈襄这里。
    “那苏己……”
    “苏己应该无事。”屈襄打断他的话。
    屈眳一脸愤怒,“父亲,现在苏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父亲为何说苏己无事?”
    他问过宫尹,当时楚王离开渚宫的时候,身边就带了她一个女子。这怎么可能叫人相信她无事?
    “父亲!”
    “现在大事当头,你关心的是甚么!”屈襄把手里的简牍重重的搁置在漆案上,发出一声。
    屈眳抿紧嘴,低下头不发一言。
    屈襄站起来,他双手背在背后,“十余年的辛苦教导,竟然教出这么个竖子!”
    “国君现在落在斗克的手里,生死不明。你身为臣子,这么做应该么?当初师傅教你的遇大事要沉下心呢?”
    屈眳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任由屈襄责骂。
    屈襄现在一堆事都压在手头上,并没有太多时间来和屈眳争论。
    “你出去吧。”
    屈眳站在那里,动了动,他抬头看了看父亲,眼底露出一点失望。
    父亲之前对苏己表露的那般爱护,如今出事了却不闻不问,果然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吗?
    屈襄坐下来,他从楚王被挟持事发到现在,整整两个日夜,他都已经没有合眼了。
    他曲肘撑在漆案上,手指揉按眉尖。
    比起长子的浮躁急切,他冷静的简直不太像话。
    屈襄当然知道苏己不会有事,苏己之能,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替代的。斗克和公子燮也知道,既然知道,又是个女子,自然不会对她下手。
    他靠在身后的凭几上,头开始疼。
    不过缓了两息,他起来,继续处置要事。
    屈襄已经两天都没有回去了,今天他也依旧没有打算回去,打算在留宿在宫里。
    “左尹宫邸上有人要拜见左尹。”
    屈襄蹙眉,他没有时间见人,但还是过去了一趟。来的人是家老,家老见着屈襄就道,“少主带着人走了。”
    “人?”
    “就是主君手下的私兵……”
    但凡贵族手下都有私兵,这些兵士只听贵族号召,为主君作战。其他人就算是诸侯本人来了,也指挥不动他们。
    屈襄一惊,径直从席上站起来,“他竟然!”
    家老汗如雨下,这次少主闯祸闯得实在太大,要不然他也不会来找主君。
    按道理他还在郢都,这私兵就算是屈眳,他想要调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竟然被他给调走了。
    屈襄在席上坐着,笑了两声。
    那笑声委实听不到什么笑意,家老浑身发冷。
    “主君,不如现在就派人把少主给找回来。”
    “他手里领着兵呢,怎么找?”屈襄反问,“就算找到了,他还愿意乖乖回来?”
    两句话问的家老哑口无言。
    屈襄在席上走了一圈,“罢了,他想去就让他去。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做儿子的想要飞一次,那就让他去。”
    “主、主君?!”家老目瞪口呆。
    他过来寻主君,是为了主君能派人把少主给叫回来,可看主君却没有这个意思?
    “看看,看看他能干出甚么事来。”
    屈襄压下心头的怒意,这个时候给他添乱,还真是他的好儿子。屈眳想要作甚么,他也猜得到。
    那就让他去吧。
    屈眳领着人直接出了郢都。屈襄手下的私兵比起楚王手下的也不差多少,甚至可以和诸侯军打上一场。
    他是寻着楚王沿路的踪迹去的。
    半夏照顾楚王的起居,其实她也不会照顾人,但楚王身边只有她了。哪怕不会照顾,也是咬着牙上。
    她之前也和伺候楚王的寺人们有过小小的来往。她对尊卑这事,已经感受到比较明显了。寺人身份卑微,不过靠近楚王,多少有些特殊。半夏几乎日日被楚王带在身边,不可避免的和他们打交道。
    有几个寺人她都还能叫出名字来,眨眼间,那些熟识的人全都被人杀了。
    自己性命也岌岌可危。
    半夏在船舱里,看着两个壮实男子提着热水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楚王现在被斗克和公子燮软禁起来,斗克不打算篡位,身为卿族的他,现在也篡位不了。所以只是挟持,对于楚王,生活上的一切还是提供妥当。
    “国君。”
    半夏轻轻唤了一声坐在那里的楚王,楚王动了动,从席上站起来。半夏替他更衣,楚王低头看她头顶,“这次幸好没有带伯昭出来。伯昭是左尹唯一的嫡子,要是他有个好歹,寡人没法和左尹交代。”
    半夏拆了带勾,把他腰带解开。
    她抬头看了楚王一眼,“国君现在别想这个了。”
    她现在也的确是庆幸楚王没有把屈眳带来,屈眳若是来了,也是凶多吉少。但现在他们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半夏除去楚王上半身衣物,然后躲到了一边,让楚王自己沐浴。
    楚王看看自己,见着躲到里头只露出一缕头发的半夏,只得自己动手。楚王被人伺候习惯了,自己动手沐浴,都笨手笨脚。勉强把自己洗干净了,换上之前就准备在那里的干净衣服。
    半夏听到里头动静小了,出来给楚王把穿的乱七八糟的衣襟给整理好。
    正在整理的时候,门扉一下从外面被人推开。
    楚王手掌突然握紧。半夏见到握住他的手掌轻轻摇了摇,示意他不要太紧张。她没回过头,继续整理楚王的深衣衣襟。
    “国君可还安好?”门外来的是斗克。
    “嗯,寡人安好。”楚王颔首。
    半夏转身过来,她看着斗克,屈膝对斗克礼了礼。
    “臣听说,国君身边的女子能通鬼神,还请国君将此女出借一二。”
    楚王原本故作平静的面孔一下露出了其他的情绪,他飞快垂眼看了一眼半夏,“她一个女子,懂得甚么。又能替斗大夫做些甚么。”
    “此女的能耐大着呢。”斗克说着,背后闪出两名兵士,气势汹汹的就到半夏身后,一边一个持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外面带。
    楚王望见,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怒视那两个兵士。
    “国君不要担忧,只要此女听话,臣不会把她如何。”
    楚王回头过去紧紧盯着斗克,过了好会,他的手垂下来。
    半夏被兵士带走。
    斗克把半夏带到一处斗室里,斗室里有一处火塘,屋子上从房梁那里垂下来许多龟甲。还有一些烧灼过的兽骨,屋子的角落里摆着不知名的陶罐。
    半夏看了两眼,火速明白了什么。
    “吾子是要小女占卜?”她问。
    她一路不吵不闹,很是温顺,何况她还是一个貌美纤弱的女子,只要不触怒斗克等人,她就是安全的。
    斗克点头,“你能通鬼神,那么向鬼神问一问,此事是否可行。”
    斗克听过半夏的名声,但凡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不应验的,不管是渚宫里的大巫,还是卿大夫们家里豢养的巫人,都比不上她一个。
    他听说此女出身苏氏。他不知道有苏氏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能通鬼神的人。
    但不知道不妨碍他用。
    半夏慢慢跪坐在火塘处,她伸手去拿龟甲,龟甲是新鲜的。透着一股浓厚的湿气。
    “大夫想要占卜何事?”
    “占卜这次出行……”斗克话语说到一半,又改了口,“是关于令建国都一事。”
    半夏颔首,已经有奴隶进来给她火点起。
    “不用点火,小女不用烧灼龟甲。”
    斗克有些奇怪,巫人占卜都会用龟甲。
    “小女不管预测何事,都不用此物。当初更随左尹迎接诸侯联军的时候,也是如此。”
    此事斗克有所耳闻。他出去了,留半夏一人在斗室内。
    楚王焦灼的在船舱内走来走去,外面有斗氏和公子燮的人把手,他出去不得。只能等待。
    外面天色逐渐暗下来,楚王站在窗棂前,看到外面黑魆魆的夜色。越发着急。
    半夏现在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人,只要看到她,似乎郢都的一切都还在,不管有多紧急,都能平静下来。
    楚王焦躁不安的回到席上坐下。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外面想起了有别于男子的轻轻的脚步声。楚王抬头,果然见到半夏进来。
    “苏己!”楚王从席上站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甚至连头发都看过,确定她没有收到半点伤害,才放心。
    半夏一进来,门就从身后被合上了。
    半夏向后看了一眼,示意楚王和她走到里头去。
    楚王原本打算在外面好好玩上几日,所以船舱之类所有的东西都一应俱全。
    到了寝室内,半夏左右看看,确定没有隔墙有耳之后,她才压低声音,“原来斗大夫和公子燮是想要挟持国君,另外到个地方定下来。”她说着,那双总是泛着点点星光的眼睛俏皮的眨了眨,“公子燮想要做令尹。”
    这些自然都是斗克告诉她的,既然要占卜,那占卜何事,都要详细说了。不然她怎么和鬼神询问?
    楚王反应过来,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你竟然把要告诉鬼神的事,说给寡人听了?”
    此女还真是不知死活!
    “这又有甚么要紧的?”半夏不明所以的眨眼。
    “既然这样,那么国君可以暂时放心了。”半夏道。
    楚王低头看他,目光晦暗不明,也不知道他如今在想什么。
    屈眳带了两个擅长刺探情报的老兵,沿着楚王出行的水路一路向上查找。
    他料想斗克既然挟持了楚王,自然不会往南边去。楚地原本就湿热,再往南去,是杨越,那地方人彪悍不输楚人,而且还有致命的瘴气。仔细思索之后,觉得只有北上才符合常理。
    “少主,前面发现大舟!”屈眳伫立在灌木中,听到有人禀报。他先是一喜,然后意识到什么,神情凝结起来。
    他很快赶到了探子所说的地方。
    只见着一条大舟孤零零的靠在岸边,船只空荡荡的,别说人,连个活物都没有。屈眳上船查探了一番,发现船舱内有人活动的痕迹,甚至寝室内都是有人睡用过的。
    他下来,探子就对他道,“少主,路上有车辙。”
    探子们经验丰富,一双眼睛对于查找这些蛛丝马迹十分锐利,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甚至在丛林中,他们也能很快的判断出到底那条路是有人走过的。
    “立刻派人去之这条路北上的最近的几家邑大夫那里。”屈眳道。
    既然乘车,那么就不可能走小路。这一路上肯定有迹可循。
    他想到这里,自己身先士卒,把头上的发冠换下来,甚至连身上的锦袍都给换成普通士人的装束。带着两三个家臣,还有几个亲随。弄来一辆车直接上了路。
    这一路上并不好走,在车上有时候晃荡的还更厉害,车上的人不得不下车来步行。
    家臣们几次想提议屈眳暂时歇一歇,但是看到屈眳一声不吭,谁也不敢把话说出口。
    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之后,斗克就让楚王弃舟从陆路出发,前往商密。
    商密地处商邑,现在的商公正是斗氏族人,到了那里,也有助力。
    道路崎岖,走的不是很顺利,半夏几次差点受不住驷车的颠簸,有一次车轮陷入一个很隐秘的坑里,差点从车里甩出去。
    这一路走的太过辛苦。楚王可能是年少身体不是很好,受不了这种颠簸,赶路几日之后,楚王就开始发热。
    这下斗克不得不停下脚步,暂做休憩。
    半夏守在楚王身边,她伸手在楚王的额头上探了探,她背包里倒是备着一些药,在这个时候说不定还能派得上用场,但是她是突然跟着楚王被挟持出来的,那些东西都还在她位于郢都的家里。
    楚王两眼闭着,很是难受。头脑昏昏沉沉,额头上溢出豆大的汗珠。
    “国君还没好点吗?”斗克从外面进来,焦虑从面上就可以看出来了。
    楚王就是他手里最大的筹码,要是楚王有个好歹,那么他的大业就泡汤了。公子燮面色很不好,他直直的盯着半夏,“你不是会术法么,为何还不能占不出何方鬼神作祟,使得国君重病。”
    半夏恨不得对这两个吼一声:就是你们这两个牛鬼蛇神。
    “……江神作祟,公子可有办法?”半夏开口就倒出个名来。
    公子燮果然有发怒的神色,“照看好国君,若是国君有不测,必定让你殉葬!”
    斗克在一旁不说话,看来应当也是这个意思。
    半夏等他们走了之后,再给楚王擦汗,退烧药她手边没有,退热的土法子她知道几个,还是小时候她自己用过,用过印象。但是能不能奏效,她也不知道。
    “苏、苏己。”楚王睁开眼,“寡人冷。”
    “国君冷吗?”半夏脑子里头顿时闪过了好几个病名,甚至连痢疾都冒上来了。不过楚王并没有拉肚子,这让她乱糟糟的心情才好些。
    “等等。”半夏立刻爬起来,问外面要了被褥之类的。其实周遭也没多少人,被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些兵士直接给她抱来了干燥的稻草。
    干燥稻草有时候也可以用来做被褥用。
    半夏现在也顾不上挑剔,直接全给楚王用上。其实现在还没到冷的时候,楚王说冷,恐怕是因为病。
    如果是感冒之类的话,倒是可以通过出汗,不过流失的水分不能及时补充的话,会引起脱水。倒是就更麻烦了。
    半夏把寻来的东西都给楚王盖上。
    把干稻草盖在楚王身上的时候,半夏有些唏嘘,楚王自小锦衣玉食,手里用的东西随便一个都是能是博物馆镇馆之宝的。现在生病了躺在草屋子里头,而且被子都是用干稻草之类充的。
    楚王手从干草里伸出来在空气抓了两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半夏看到,伸手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楚王抓住她的手之后,脸上的不安渐渐消散,闭上了眼。
    照顾病人是一件非常吃力的活。
    半夏照顾楚王,饭食也只顾得上吃上几口,然后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身边。
    过了一个晚上,楚王睁开眼。他动了动,浅眠里的半夏被他的这一个动静立刻惊醒了。她不敢沉沉睡去,以为病人里随便一个动作忽视掉,都有可能闹出人命来。
    “醒了?”半夏抬头,眼下还挂着两团无法忽视的青黑。
    说着,半夏起身把放在一边的竹筒递给楚王,“喝点水。”
    楚王出了一身的大汗,之前昏昏沉沉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喉咙里的确是干渴的很。
    半夏把他搀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小心的喂他喝水。
    “咸的。”楚王喝了一口道。
    大量出汗之后需要补充水分,半夏特意问人要来的盐块。这地方真的是什么都缺,连盐都当宝贝一样看着。若不是她说是给楚王用的,恐怕都不会给她。
    “喝了对国君身体好的。”半夏道。
    楚王听后,没有半点犹豫的把竹筒里的水全都喝完了。
    她盐块放的正好,不浓也不很淡。喝了盐水之后,楚王休息了一会,肚子开始饿起来。饿对他来说实在是很生疏,半夏观察入微,拿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米粥喂他。
    这东西比不上渚宫里庖人准备的膳食可口,甚至还有些拉嗓子。但楚王饿坏了,也顾不得这么多。
    吃了东西,休息了好会。身体四肢才缓缓有了点力气。
    不过也只是有点力气而已。
    “国君已经痊愈了,可以上路了吗?”
    斗克如此问道。
    半夏对这位大夫已经没有半点好感,“国君眼下的情况,只是好上那么一点而已。要是强行上路,再恶化的话,说不定就神鬼无用了。”
    她这话说的太严重,把斗克给吓到了。所以都可也不敢轻易上路。
    只好让楚王暂时休息两三天再说。
    公子燮过来看几次,都是想要看看楚王好点没有,若是好点,直接上路。
    “公子可真没有半点身为叔父该有的样子。”半夏偷偷的对楚王说。
    楚王脸色不好,听到她的话之后,扯了下嘴角,“公室之中,原本就如此,寡人和他也没见过几面,要说叔侄之间有甚么情谊,半点都谈不上。”
    “怎么会?”半夏和他说着。
    楚王的身体好了点,有力气压着声音和她说说话,“是真的,先王有多少兄弟,十来个恐怕是有了。公子众多,和先王又不是一母所出,哪里来的甚么亲近。更何况,也不知道这些公子,甚么时候对寡人的君位有野心,冲到渚宫里,就把寡人给杀了……”
    “怎么会?”
    楚王看了她一眼,“怎么不会。”
    半夏当然知道会,只是那话说出来安慰楚王的而已。
    “武王当年就是弑君上位,先君也是……”楚王说到这里,突然有些不安,他此刻生病,很没有安全感,半夏见状靠过来。
    “国君是哪里不舒服吗?”
    楚王缓缓舒出一口气,“抱抱寡人。”
    半夏迟疑了下,等楚王再看她的时候,她噢了一下,从后面把楚王给抱在怀里。
    “你知道寡人叫甚么吗?”
    半夏老实摇头,“不知。”
    反正她和楚王的相处,称呼上国君来国君去,随大流就好,不像和屈眳那样。所以知道和不知道楚王的名字对她来说都没有多少区别。
    “桡。”楚王道,说了还不够,他手指点了水在手边写了一个曲曲绕绕的字。
    半夏点头,“我知道了。”
    楚王靠在她的怀抱里,柔软的躯体给了病中的他莫大的抚慰,他又沉沉睡去。
    公子燮终于是等不下去了,楚王的病情好了一点之后,就带上楚王和半夏强行上路。斗克虽然还关心楚王的身体,怕他现在受不住现在的颠簸之苦。但是这点关心和自己的野心比起来完全不算什么。
    半夏抗议无效,直接被丢上车。和楚王呆在一块。
    楚王现在需人照料,一群男人根本就不懂如何照顾病人。半夏一路上担任了照顾楚王的责任。
    如同楚王所说,王室里头并没有任何亲情可言,公子燮并不在乎楚王的身体是否能承受的住着一路上的颠簸。
    楚王的身体时好时坏,他对半夏也越发依赖,甚至睡觉的时候,都要她在一旁,才能安然入睡。
    “再这么下去,国君撑不到商密!”终于半夏忍不住拦在公子燮面前,她难得的严肃了口气。
    为了防止人发现,他们走的都不是什么大道,前进的一路上人迹罕至。吃用都随地取材,这也罢了,楚王的身体原本就需要格外休息,他们这种不管不顾的赶路,简直把楚王所余不多的体力给耗干。
    “如果国君有事,那你们的大事也成不了吧,说不定还会引来众人群而攻之。”半夏难得拉下了脸。
    “走到哪里了。”斗克看了看附近,问身后的人。
    “回禀主君,已经到庐邑了。”
    庐邑离商邑,还有一段距离,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去了。
    楚王的情况不容乐观,只能暂停下来,稍作休息。
    寻了一处还算是整洁的地方,安置楚王。半夏前前后后照顾他,她取了水,喂给楚王喝。楚王嗓子疼痛,应该是发炎,这个时候她的背包不在身边,没有抗生素,就只能靠楚王自己扛了。
    “我和斗大夫说过了,今日我们暂时休息一会。”半夏一边问楚王喝水,一边和他叨叨絮絮的说话。
    “能说服他,不容易吧。”楚王放下竹筒,嘶哑着嗓子问。
    半夏叹了气,“的确不容易。”
    楚王坐在那里,手里持着竹筒,他坐着好半日,抬头道,“苏己,寡人之名,你可别忘记了。”
    说完,外面突然传出一声爆喝,“何人!”
    半夏眼里顿时绽放出光彩来。出来这么久,郢都应该知道楚王被劫持的消息了。斗心一直走小路,就是为了避免有人发现。
    现在难道是有人来救他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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