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
    时间倒回至半个时辰前, 李玥成功地通过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搭上关系, 她在后者眼中也不再等同于屋内的桌椅门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此时的西门吹雪还只是个爱剑成痴的冰山小年轻, 而非为了剑道抛弃一切的无情剑客, 他虽然话很少,李玥却诡异的能从对方细微的动作和眼神变化里,猜出对方在想什么。
    明明两人之前从未见过面,可在面对西门吹雪时,李玥总有一种奇妙的熟稔亲切感,她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曾经是个狂热的武侠爱好者之上。
    李玥本想再同西门吹雪攀谈几句, 扯一扯陆小凤曾经的黑历史, 自丹田处向周身蔓延开来的燥热感不知为何越来越难以令她忍耐。李玥随手拽了拽衣服领口,接着忍不住又把两边的袖子全都撸上来。在李玥准备卷裤脚的时候,又生怕西门吹雪误会她是个轻浮之人, 她刚想开口解释几句, 岂料对方微微皱起眉头,率先出声道:
    “合欢散。”
    “哦……啊?你——”
    李玥挺想问西门吹雪怎么看出来的,骤然想起对方除却是个吸风饮露呃小仙女, 啊不, 只吃白水煮蛋的剑性恋时,还是个百毒不侵的神医。西门吹雪说是合欢散, 那定然是合欢散无疑,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给自己下的药,李玥默默在心里问候了一遍下药者全家。
    不过合欢散这种春天的那个啥药, 实际效果说穿了也就类似于现代的兴奋剂,况且自己面前还站着个绝世名医,李玥半点不虚,她颠颠的走到西门吹雪面前举起手:
    “西门大夫!撇开其他的不说,有什么能快速缓解合欢散的药或者针灸或者运功调息方法吗?”
    “有,但是外面的那个人不会让你我出去。”
    西门吹雪只说了短短一句话,李玥已经明白这屋内没有合适的药或者针灸用银针,调息运功则不适合驱散合欢散带来的一应作用,至于守在屋外的那个人,定然也是连西门吹雪也觉得棘手的存在。
    李玥是别想着出去跑个冷水降降温了,她在原地来回走了几圈,陡然想起来,似乎自己可以通过运动出汗降温。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中学的时期的广播体操,李玥纵身跳上大床,西门吹雪自然是想象不到前者要做什么,他抱紧了剑开口道:
    “你——”
    “哦,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跟你做不和谐运动的意思,我只是想到,屋外那个人摆明了希望我们发生点什么,但是他又不可能亲眼去看,肯定要靠耳朵去听。我们不弄出点动静来,他肯定不会开门放我们出去。再加上合欢散吧,用运动排汗方式解决是目前最合适的方法,所以我干脆跳上来做运动。”
    李玥说的话里,有几个词西门吹雪几乎从未听说过,不过诡异的是,他居然完全听懂了。西门吹雪既没有点头赞同,也没有出声反对,他只是侧着身坐下来,重新开始打坐。
    眼瞧着西门吹雪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李玥彻底把心里剩下的那点羞耻丢到一旁,她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做广播体操。
    不得不说,在合欢散的加持下,李玥之前做完全套才略微喘气的体育运动,如今竟然让她才做一小半,就忍不住开始吭哧吭哧的不断喘息,伴随着喘息声一起响起的,是大床嘎吱嘎吱的摇晃声。
    李玥是不知道屋外的人听到这些动静会想什么了,她反复做着广播体操,直至自己大汗淋漓,再也感受不到合欢散那种又痒又酥的奇怪燥热,才停下动作坐在床上深吸了几口气。
    再次在心里用素质十八连问候了一遍下药者全家,李玥一抬起头,发现原本闭目调息的西门吹雪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并且难得面带疑惑之色的看着她。李玥一时半会想不到该说什么,西门吹雪出声询问道:
    “既非拳法,亦非掌法,这是……什么武功?”
    “时代在召唤!”
    少女理直气壮的报出了第二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大名,她刚准备继续开口忽悠面前的冰山青年,对方忽而转身朝向一个位置,还握住了乌鞘长剑的剑柄:
    “有人来了。”
    “来人厉害,还是守在外面的人厉害?”
    “来人略输一筹。”
    “那就是说,短时间内守在外面的人没工夫来注意我们?那太好了!”
    话音未落,李玥跳下床把桌子拖到房梁正下方,又扯下了屋内的长纱拧成一股绳,估测了一下自己同房梁的距离。西门吹雪难得分神瞥了一眼李玥,淡淡的开口问道:
    “你在作甚?”
    “当然是上房揭瓦跑路呀。屋外那个人把门窗关了,可是他没本事把屋顶也给锁死,我现在提不起来内力,体力又不太行,不赶紧顺着房梁爬上去,还能做什么?”
    西门吹雪不再吭声了,他看着李玥,仿佛在看一个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女精神病。李玥没心思注意西门吹雪,因此她也没看到对方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已经出现了裂痕,她站上大桌,刚朝房梁甩出自己搓出来的绳子,紧闭的檀木雕花门在一阵破空声后,毫无预兆的碎成了数块残渣。
    李玥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已经有个人迅疾如电的从屋外径直冲进来,朝着她拍出了一掌,若非西门吹雪反应及时拔剑阻挡,李玥可能真的要横尸当场。
    来人正是西门吹雪的父亲,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他在发觉到试图阻拦自己的是亲生儿子时,心中难免产生了几丝怒意,可在闻到屋内并没有男女交合之后留下的麝香味时,他立即冷静了下来。
    一击不成,玉罗刹向后退了一步,同西门吹雪拉开距离,视线则落在李玥身上。
    只差一点点,玉罗刹真的会杀了李玥。这姑娘固然是个麻烦缠身之人,可惜运气太好,总能逃出生天,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两人虽然都收起了攻势,可屋内那股一触即发的氛围却并没有褪去。
    李玥趁机赶紧从桌子上跳下,机灵的躲在了西门吹雪身后,她上下打量着那个美到模糊了性别的来人,脑海里窜出无数人名,又一一排除,在看到来人自脚底慢慢盘旋向上的雾气时,她心中一动,试探性问道:
    “西方魔教……玉罗刹?”
    来人没吭声,只神色奇特的打量着李玥,显然是默认了。李玥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大佬,可是刚才的杀意却是真实存在的,眼下的局面也容不得她装傻充愣。李玥理了理衣衫,简单的束起头发,郑重的从西门吹雪身后走出,朗声问道:
    “不知玉教主带在下来到此地,究竟所谓何事?若是在下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玉教主,还望玉教主指点一二。”
    玉罗刹的面色恢复了平静,心情却是无比复杂,明明是他所放弃并且不承认的人,竟然出落得如此聪慧出众,而他千挑万选培育出来的唯一继承人,却完全没有要继承他家业的想法。可目前最令他疑惑的是,李玥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难道有人告诉了李玥,让这姑娘知晓了自己的出身,并试图对西门吹雪不利?
    不,所有可能对自己儿子不利的存在,都应当被排除。
    心中一凛,玉罗刹面上也带出了几丝寒色,他扬起下巴看着李玥,随手把羊脂玉佩抛过去,冷声道:
    “本座本以为你是沈浪之女,那倒还勉强配得上为人妻子。可惜终归只是鱼目,而非明珠,有人想以鱼目混珠,总是会有露馅的那天。”
    李玥一头雾水的看着玉罗刹,完全没搞明白这位大佬对自己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可她也听明白了对方在讽刺自己的出身。无形的火气顿时席卷全身。
    自己做生意堂堂正正,做人也没干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至于出身,更是并非自己能选,况且李玥从来不觉得亲生父母和收养她的李寻欢是让她丢脸的存在。
    人不是牲畜,又如何能讲究什么血统不血统。李玥非常想直接怼玉罗刹,可在比较了自己同对方的武力值后,她又重新冷静了下来。李玥轻笑一声,毫不避讳的直视着玉罗刹:
    “玉教主的话当真有趣,明珠也好,鱼目也罢,我在玉教主眼中究竟是何等存在,那是玉教主的事。我唯一清楚的是,在我父母亲眷眼中,我定然是稀世珍宝。”
    “哼,无名小卒,倒是牙尖嘴利。你倒是说说看,你的父母是谁?”
    “我母亲虽然名声不显,却也是当年声名赫赫的黄山世家的后裔。至于我的父亲——”
    所有熟悉的长辈们的名字全在李玥脑中过了一遍,她挨个比较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能让她狐假虎威的背锅侠,李玥微微一笑,朗声回应道:
    “我的父亲,是长生剑白玉京。”
    42、二合一【八】 ...
    长生剑白玉京, 中原武林不败的传奇。
    在李玥报出这个名字后, 玉罗刹的脸上露出了堪称复杂的神情,就连语调亦变得十分奇特, 他喃喃自语般重复了几句“竟然是他”, 又道了声“原来如此”,最后从咽喉深处,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这笑声并未维持多久,玉罗刹重新挂上了掺杂着倨傲与嘲讽的表情,他冷冷的瞥了一眼李玥,不屑的道:
    “哼, 你倒是有胆量攀龙附凤。”
    “你尽管不信, 便是白玉京……我爹本人在此,我也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
    说曹操,曹操到。
    李玥话音未落, 门外赫然多出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男人, 他漫不经心的摩擦着腰侧破旧的长剑剑鞘,对着李玥微微一笑:
    “我能作证,她的确是长生剑白玉京的女儿。”
    见到来着, 玉罗刹的脸色难得难看起来, 他瞳孔一缩,紧紧盯着对面, 唤出了来者的名字:
    “……白玉京。”
    白玉京像是才发现玉罗刹一般,挑起一边的眉头回应道:
    “这不是西方魔教玉教主吗?怎么,玉教主大驾光临中原, 也不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倒显得我们中原武林有所怠慢。”
    “白龙首说笑了,我记得我们之间曾有过约定,不插手彼此武林之事,以及彼此的私事。事到如今,白龙首莫非是要撕毁约定?”
    “玉教主客气了,我不过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带女儿回家。玉教主亦是身为父亲之人,想来应该很能体会我的拳拳爱女之心。”
    “……你女儿?呵呵,她明明是——”
    “玉教主——”
    白玉京打断了玉罗刹的话,他定定的看着后者,双眸中染上了一丝厉色:
    “我说她是,她便是。我白玉京要做什么,从来不需过问任何人。”
    屋内的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僵持,李玥完全找不到插话的时机,她木木的看着白玉京完全不受气氛影响的走到她身边,神态自若的将她护在身后。
    在白玉京带着李玥即将踏出屋内的时候,在场第二个不受气氛干扰的人全神贯注的凝视着白玉京的长生剑,冷不伶仃抬头道:
    “长生剑?二十……不,十年后,我可与你一战。”
    李玥看着西门吹雪少见的退去冰山外壳,化身为战意昂扬的狂热分子,默默在心里扶住额头。玉罗刹当场变了脸色,倒是被提名的白玉京微微一笑,用一种极轻快,又带有些许懒洋洋的语调回应道:
    “年轻人有追求是好事,但是,我是不会输的。”
    西门吹雪沉默不语,神色上并无半分变化,但那握着乌鞘长剑的手已经暴露出了他的内心想法。
    白玉京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一眼还留在屋内的两个男人,意味深长的开口道:
    “这世界总是处处让人惊奇,也幸好你不像他。”
    话毕,他不再在意屋内之人的反应,大步带着李玥离开了梅花树林。
    明明是走在荒郊野外崎岖弯折的小路上,李玥却半点不觉得害怕,她的心情甚至还带上了小学郊游时才有的轻松愉悦。李玥笑嘻嘻的凑到人形护身符白玉京身边,郎声开口询问道:
    “白叔叔,白大侠,你不是要退隐吗,怎么还能分出功夫来找我?”
    “退隐之前,我还有很多要解决的麻烦。这次只是碰巧在解决某个麻烦的时候,发现了你的踪迹。”
    “玉罗刹是不是在你手里吃过大亏啊,看到你出现就跟便秘了半个月一样,那脸臭的,啧啧啧。”
    “小姑娘不要仗着长得好看说这么奇怪的词语……等等,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白玉京停下脚步打量着李玥,在发现少女面上不似作为的茫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弧度颇大的勾起了唇角:
    “不知道也好,聪明的女人固然很吸引男人,却也会让男人心生畏惧。”
    李玥无声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她很想出声反驳白玉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对方好歹今晚救自己脱出火坑,还愿意背那么大个黑锅,她总归要给白玉京留点面子。
    话虽如此,李玥的心中始终始终留有几分疑惑,她酝酿片刻,终是吐露出来:
    “我是很开心啦,但是……白叔叔你……为什么会愿意承认呢……”
    “来自于女孩子的请求,我总是不忍心拒绝的。”
    夜幕下白玉京的声音像是某种管弦乐器般低沉而富有磁性,隐隐透露出些许不输年轻时的潇洒风流。李玥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蓦得停下脚步:
    “白叔叔……你……你年轻的时候肯定也对我妈妈说过一样的话吧,然后她完全不吃这套,还狠狠地教训了你一顿吧?”
    白玉京一瞬间被这段话所噎住,那张英俊的面庞隐隐有要裂开的迹象。李玥没想到自己的瞎吐槽居然成了真,她赶紧摆摆手岔开了话题:
    “我那时候太小,记得不是很清楚,白叔叔,你知道我的父母葬在什么地方吗?”
    穿着宝蓝色衣衫的男人沉默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李玥父母的长眠之地在黄山山群的一处峡谷里,离万梅山庄颇有一段距离,同之前车队落脚之地又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万幸青龙会在各地之间均有分坛,从万梅山庄出来的当晚,李玥和白玉京在青龙会分坛落了脚。少女借由青龙会的传信手段,写了几封密信向车队以及远在保定的李寻欢报了平安,自己则和白玉京一起骑着马,径直赶往黄山。
    白玉京风餐露宿惯了,骑马赶路也好,步行赶路也罢,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可李玥终归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路上颠簸了小半月,她的脸颊已经被烈日晒得通红。白玉京口中虽不提,却将一切看在眼里,因此在黄山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他主动找了个借口,不声不响把坐骑换成了马车。
    马车的制式很眼熟,亦是由李玥自己名下的商铺改装而来。李玥甫一落座,莫名的又想起了让自己感到汗毛倒竖的狄青麟。白玉京看出了李玥的不自在,他熟练地从车厢里取出一大盒小零食,朝小姑娘推了过去:
    “这里面大部分是以前百晓生惯爱为你母亲准备的糕点,你们好歹是母女,口味相差的应该不会太多吧。还有些是……咳,有人告诉我,是时下的小姑娘们最喜欢的点心。此地离黄山尚有一段距离,沿途多山林而少村镇,你姑且以此来打发时间吧。”
    李玥从盒子里拿出个不足巴掌大的烧饼咬了一口,油而不腻,酥脆爽口,味道和口感隐约同从前尝过的黄山烧饼重合在了一起,她细细咀嚼后缓缓咽了下去,继而抬头看向满面笑意的白玉京:
    “如果白叔叔真的是我父亲,那也很好,因为白叔叔一定是个好父亲。”
    “免了免了,我可消受不起。”
    白玉京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踪影,他忙不迭和李玥拉开了距离,没过多久,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轻对着李玥摇了摇头,视线却飘向车窗外:
    “我这样的人……真的不是好人,也并不适合做个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小姑娘,你记得,永远不要对男人抱太大希望,无论这个男人是你的什么人,许过怎样的诺言。”
    白玉京的话语里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可惜此刻的李玥完全没有听出来,她的视线早已随着白玉京一道,望向了细雨迷蒙的车窗外。
    两人抵达黄山时,正是中元节的前一天。李玥在附近的镇子郑重的沐浴洗漱过后,在街边小摊子上买了个竹背篓,将纸钱酒水等一应祭祀用品全塞了进去,又将身上的丝绸长裙换成了粗布短打,杵着竹棍同白玉京进入峡谷中。
    此时的山路多半是靠人的脚步硬踩出来的,远非后世那般宽阔平坦,再加上黄山天气多变,上一刻是艳阳高照,下一刻却陡然刮风下雨,也是常有的事,因此通往峡谷的路显得极为难走。若非有内力傍身,再加上白玉京多有帮衬,李玥一个人根本翻不了几个山头。
    李玥和白玉京差不多是在中午出发的,两人还在深山里歇了一晚。听着耳畔响起的接连不断的狼嚎,李玥捂着耳朵,压根睡不着,只能对着星空发起了呆。
    小姑娘几次三番翻来覆去自然惊动了抱剑打坐的白玉京,后者轻巧的跃上树梢,发出了一声清越嘹亮的长啸,山林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整片山头顿时安静了不少。李玥歪头看向翩然落地的宝蓝色衣衫男子,后者在老位置坐下,轻声安抚道:
    “睡吧,我守夜。”
    李玥本来没那么困倦,可白玉京的话语像是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唤出了她全身的疲惫,她勉强睁了睁眼睛,又慢慢阖上,整个人彻底进入了睡眠之中。
    大概是白玉京昨晚的长啸吓跑了不少动物,李玥早上醒来的时候,连声鸟鸣声都没听到,她就着山泉简单洗了把脸,随便吃了些糕点裹腹,继续和白玉京一起赶路。
    待到两人抵达目的地,时间还没到晌午。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李玥看着峡谷内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彩池,宛若一块块颜色各异的翡翠镶嵌在谷中,她情不自禁开口问道:
    “这里不是翡翠谷吗?”
    “……翡翠谷?这名字倒也挺合适。”
    白玉京摸了摸下巴,没有多问李玥口中突然冒出的名称,转而向小姑娘解释起来:
    “这条峡谷以前属于黄山世家,不过在黄山世家满门遭屠后,此地也变成了不祥之地,鲜少有人愿意踏足。你母亲曾经说过,此地是她幼时最喜欢的地方,所以她希望死后能葬在此处。至于百晓生么,他本是无名无姓,无依无靠之人,你母亲要去哪里,他自然也选择相同的地方。如今看来,这确实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适合隐居。”
    “我的父母……后来是白叔叔收殓的吗?”
    “是……也不是。”
    白玉京只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仿佛并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多谈,他随意的抽剑劈开了沿途茂盛的花草藤蔓,在一块高地上停下了脚步,又用内力震开了附近的尘土,才让开了身体,一座矮矮的石碑终于暴露在李玥的眼前。
    说是石碑,其实只是由一块峡谷内常见材质雕成的石板,表面和缝隙已然爬满了青苔,勉强能看出四四方方的棱角,倒是石碑上的人名历经数年依旧清晰可见,显然并非单纯由器具雕凿而出,是由内力深厚不下数十年之人特地刻画出来。
    这个人不做他想,定是白玉京无疑,想来三人在很久之前,的确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石碑上刻着两个名字,一个是“百晓生”,另一个只有“李氏”两个字。百晓生自然是养育“李玥”的父亲,可“李玥”的亲生母亲却只有姓氏,这不得不让李玥心生疑虑。不待李玥出声发问,白玉京已经率先解释道:
    “你母亲说过,女儿家的闺名是十分重要的存在,自从她被黄山世家除名后,哪怕在江湖中飘荡多年,她再也没有轻易向别人吐露过她的名字。所以认识了她这么多年,我只知道她姓李,她真正的名字……恐怕只有百晓生知道了。不过……他们两人都不是太在乎世俗眼光之人,你也无须太过介怀。毕竟,你已经成长到足够他们骄傲了啊。”
    “……谢谢你,白叔叔,能不能给我半个时辰,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白玉京点点头,运起轻功如飞鸟般跃离原地,石碑前只留下了李玥一人。
    少女从竹背篓里取出小铲子和小耙子,仔细地将石碑附近的杂草清除掉,清理出一片完整的平台出来。之后她先摆出几分贡品,接着摆出一个小香炉,点上三支高香,又把自己带来的美酒虚虚朝石碑一敬,缓缓倒在了石碑前,最后在地上挖出个小坑,点燃了纸钱。
    李玥不敢确定白玉京是不是在附近,以对方的武功,想来也是能听到她的小声嘀咕的,她真正的出身在这个世界里称得上惊世骇俗,也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别说白玉京,哪怕是李寻欢、阿飞和铁传甲在此,她也不敢和盘托出。因此李玥将自己的一应来历身份写在了一张黄纸上,夹在纸钱元宝内,一起烧给了“李玥”的父母,变相朝这个身体的父母道了歉。
    祭祀的步骤可能不太正确,但白玉京之前说过,百晓生和李氏都不是什么太在意世俗眼光,少女目前要做的,唯有尽心。
    待到火焰渐渐熄灭,李玥因为找不到以前的小李玥的贴身遗留物,干脆抬手剪下自己的一缕长发包在红布内,混着灰烬一起埋进了土坑之中。或许同时代的人还会有些忌讳,可李玥一向不太信这些,她选择用这种方式,也算得上让李家一家三口团聚。
    没有在意地上的灰尘和石子,李玥诚心的跪在地上给李家三人磕了头,她双手合十,大大方方的开口道:
    “谢谢你们,让‘李玥’这个人,降临在世间。”
    【也谢谢你们,还有曾经的那位小姑娘,给我重临人世的机会。如果人真的有来世,希望你们可以再做一家三口,平安幸福的度过一生。】
    李玥在心里默念着自己想要说的话语,诚恳的垂下了头颅,末了她从地上站了起来,从附近摘了些野花野草,拧在一起编成了花环,摆在石碑之前。
    做完这一切,一直压在李玥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她深深吸了口气,欣赏起眼前的彩池来。
    此时的翡翠谷算得上人迹罕至之地,不像前世那般人来人往无比嘈杂,山谷中回荡着潺潺溪流声和鸟鸣声,池水清澈透明,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出不同的光芒,远比真正的翡翠还要令人为之倾倒,再加上山谷中萦绕的若有若无的花朵清香,某种意义上也可称为一处洞天福地。
    即便不是那位李氏真正的女儿,可人对于美的欣赏与喜爱,多半都是相似的,李玥在山谷中看久了,蓦然也产生了想在此地隐居到老的想法,这想法只维持了片刻,又被更多的美景所取代。李玥看着彩池里的自己的倒影,忍不住勾起唇角,她伸手拂了拂水面,突然发现水面上多出一个倒影。
    少女下意识抬头朝倒影处看去,彩池的对面赫然站着一个李玥熟悉的少年。
    少年的身形削瘦而倔强,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把拉紧了的弓。他的衣衫与头发皆是凌乱不堪,皮肤苍白而无血色,眼眶底下更是一片青黑,他那双薄唇紧紧抿着,唯独在看见李玥时,才微微开启,似是想说什么,可又全都咽了回去。
    李玥缓步朝少年走来,她伸手拂去了少年发梢上的枯枝败叶,在对方漆黑的眼眸里,她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这给了李玥一种少年的视野里只有自己一人的错觉。
    这傻孩子肯定是一连多日不眠不休,像孤狼一样披星戴月披荆斩棘,硬生生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追了过来。
    思及此处,李玥正准备说话,白玉京忽然从高处纵身跳了下来,少年紧张的将李玥一把拉到身后,一手握紧铁片剑,另一只手仍不忘护着李玥。
    哪怕站在少年身后,李玥也能想象出来,少年此刻定是咬紧了牙关,她看着对面故作高深莫测的白玉京,突然便想到了常见的勇者斗恶龙桥段。
    勇者是合格的勇者,恶龙嘛……青龙会龙头老大,勉强也算龙?
    李玥被自己的脑补逗得忍不住噗嗤一笑,这笑声令少年颇感疑惑,可他忍住了没有回头。李玥拍拍阿飞的肩膀,语调温和的为双方介绍起来:
    “阿飞,这是我父母的故友白叔叔,白玉京。白叔叔,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阿飞。”
    这番介绍结束,被介绍的两人都开始打量起对方来。阿飞放下了戒备,白玉京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玩味,他缓缓吐出“好朋友”三个字,暗示性的瞥了阿飞一眼:
    “少年人,你还需要努力啊。”
    阿飞没吭声,倒是李玥不明所以的回应道:
    “什么努力?阿飞他天赋好又勤奋,还要再努力啥?”
    白玉京无奈的摇摇头,拿着剑朝另一边走去,边走还边说:
    “你们少年人月把时间没见面,定然有许多话要谈,我老人家就不打扰了,你们先聊,我去旁边看看。”
    李玥还没回过神来,白玉京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树林之后,阿飞适时转过了身来,一动不动的盯着李玥看。
    少女抓了抓后脑勺,一时半会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才好,哪知道对面的少年猛然松开铁片剑,将少女紧紧抱在怀中,他将头埋在少女的颈侧,近乎贪婪的呼吸着对方的气息。感觉到少年炽热的体温,少女的身体有刹那的僵硬,不过她很快调整好情绪,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开始温言软语安抚起少年来:
    “好啦好啦,阿飞,放心吧,我真的没事,不是你的错。”
    少年没出声,他的回应是将少女抱得更紧。少女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腔内心脏的剧烈跳动,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像给大型犬科动物顺毛一般,抚摸起对方的后背来:
    “我真的在这里,安心吧。”
    抚摸了好一会儿,少年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可压在少女身上的重量却越来越重,察觉到异常的少女呼唤了几声少年的名字,在没有得到回应后,她扯开嗓子朝白玉京离开的方向喊道:
    “不好啦,白叔叔,我要搞出人命啦!”
    站在彩池边逗弄游鱼的白玉京闻言一个脚底打滑,差点没一头栽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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