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还没我，也是师父后来告诉我的。”莫蝶深吸了口气道“其实当年宫中搅扰先帝的厉鬼就是师父。那时师父刚进宫，不得重用, 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每夜扮成厉鬼吓唬陛下, 陛下找了许多道士都没用, 那些人连鬼影都找不着, 往往驱过鬼后用不了多少日子师父就又会生事, 直到他自己出面才”

    “尊师还真是德艺双馨啊”岳织脸上露出鄙夷的笑, 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想了想又还有些不明白“不对啊他耍个花招当着老皇帝的面儿把那个不存在的鬼彻底除掉，一样能达到被重用的目的，干嘛非得用个破炉子压着呀”小皇帝不止病弱，小小年纪就得住“凶宅”，怎么想都很可怜啊

    莫蝶抬手抹掉额头上因练剑而出的汗, 道“师父说, 那个炉子是他故意给先帝落下的心病, 陛下只要看着那个炉子，就会感激他惧怕他仰仗他。师父说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要想被人一直念着好，就不能让那伤疤好太全了。”

    “你跟着他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岳织觉得小道姑跟了疯道这么多年, 没走偏也算得上奇迹了。“老皇帝也就算了，他就一点儿不心疼你家小皇帝非得让人小姑娘家的以为自个儿跟鬼住一屋”

    莫蝶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是她的错觉吗怎么好像山神婆婆今日提起陛下的语气和平日里不太一样了

    “先帝去世后, 那炉子的功用也变了。您也知道的, 师父常年出宫除”莫蝶怯生生地看了岳织一眼, 轻声道“除妖女皇陛下登基后曾想过要再找一个能随叫随到的法术高深的道士进宫，师父不同意，怕女皇陛下少不更事错信了人，可又不敢明着反对，就说支持陛下招道士，但那人至少得有把炉底那个厉鬼除掉的本事。结果您应该猜到了，谁能除得掉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呢”

    “他要不放心把小皇帝交别人手里，怎么不老老实实呆宫里啊再说了，这二十多年来就没有一个道士看破那炉子底下啥也没有的事实么”岳织越听越生气。疯道真是个疯子，连对小皇帝的爱护之心也是畸形的。

    “师父保护陛下是出于爱，出宫除妖是出于恨，只能说他对妖的恨大过对陛下的爱吧”莫蝶怕山神婆婆误会陛下和师父的关系，忙道“您别误会，这个爱是怜爱的意思，师父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至于为什么没有道士看破很多时候分辨真假其实比分辨有无要容易得多，证明有又要比证明无要容易得多，您要是万分笃定也不会过来问我了对不对”

    “那你师父都死了，你怎么不把小皇帝心里这根刺儿给拔了啊”岳织这话有几分责怪的意思“你呀你看着挺老实一孩子，瞒人的事儿还不少嘛”

    “不怕您笑话。我连做场戏给陛下看的本事也没有，而且只要不动那炉子，以陛下的胆气其实是不怕的。”莫蝶羞惭地道。

    岳织从怀里掏出镯子扔给莫蝶道“行啦，这刺儿我帮她拔。你受累帮我跑一趟朝熙楼，把这镯子给阿盏带去。”

    莫蝶伸手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镯子，羡慕地道“您和花妖婆婆的感情真好。”这镯子她认得，挡妖气用的，花妖奶奶一直戴着，山神婆婆这是怕自个儿在宫里不能时刻见到花妖奶奶，特意再给做了一个备用么真是想得周到。她想着想着，忽然有些伤感。

    岳织一看小道姑这表情这眼神就有故事，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莫蝶红了眼角道“忽然想起小时候认识的一只小花妖。”

    “她”岳织预感那孩子出事了。

    莫蝶吸溜了下鼻子，背过身去抬了抬袖口，转回身平静地道“被师父扔进炼丹炉了。”

    “天啊”岳织飞过去轻轻搂住莫蝶，抚摸着她的头道“不哭不哭。”疯道真不是个东西啊

    莫蝶本来还好，只是默默垂了几滴泪，被岳织一安慰心里反倒更难受了，扑在她怀里痛哭起来。

    “你知道妖丹可以回炼吧”岳织忘了在哪里看到过，为了安慰莫蝶脱口而出“你师父拿小花妖炼的丹还在吗你要是修会回炼术，没准还有机会救回她的。”

    “您说什么”莫蝶瞬间不哭了，惊愕地抬起头望向岳织“回炼术”

    “嗯。不过回炼重生的妖宛若新生，曾经的道行是别指望有了。”岳织问道“疯道拿小花妖炼什么丹了要是被他服下克化干净可就没办法了。”

    “伏灵丹”莫蝶喃喃地道。陛下不是道士，化不掉伏灵丹，而且陛下说过的，待驾崩之后要把伏灵丹给她。她不想长生不死，只想救回阿晚。

    岳织愣住了。伏灵丹小皇帝体内的那颗那不行，把妖丹取出来小皇帝不就死了吗

    “呃”岳织摸了摸莫蝶的头，心疼地道“那你节哀啊乖，先帮我把镯子给阿盏送去吧”

    阿盏一脸满足地躺在窗边的小榻上，脸上除了满足，还有丝淡淡的彻夜狂欢留下的倦意。“嗝呃”她掩着嘴打了个饱嗝，灵力随着指缝满溢而出。

    “不会是噎着了吧”沧镜躺在阿盏的肚子上，抬头媚然一笑“你也真是的，又没有成仙的念头。何必禁绝荤辛、苦心厉志呢”

    “嗝呃”阿盏顾不上说话，又打了个嗝。

    “我帮你瞧瞧。”沧镜起身半跪在阿盏面前，将手覆在她的胸口上，然后大笑道“是噎着了。你是饿太久了，不过才吸了几个道士的灵力，竟然郁结住了。没事儿，我用妖力帮你化开。”她聚力于掌，轻轻揉搓着阿盏的胸口，想帮她把体内郁结的灵力化开。

    阿盏抓住沧镜的手道“不用了吧不管它也会化开的。”

    “你不嫌难受啊有我帮你好歹快一些。”沧镜按住阿盏胸口道。

    莫蝶来朝熙楼送镯子，如往常一样直接飞到了二楼窗外。然后她就看到花妖奶奶一脸享受地躺在榻上，一个姑娘正殷勤地在花妖奶奶身上忙活着不堪入目啊

    她才羡慕过二老的感情，打脸一定要来得这么快么为什么山神婆婆的痴心一片，始终换不来花妖奶奶的从一而终

    阿盏闻到了莫蝶的味道，赶紧推开沧镜的手，若无其事地坐起身。

    可是已经晚了，莫蝶已经看见了一切。她沉默地掏出镯子放在窗沿上，转身就要走。

    “站住”阿盏高声喝住莫蝶。小道姑话都不说一句就要走，摆明是误会了她和沧镜的关系。

    此时沧镜坏笑着贴在阿盏耳边道“阿盏，居然来了个送上门当早”

    阿盏知道沧镜想说什么，赶紧捂住她的嘴低声道“这个吃不得，你先别说话好不好帮帮忙。”

    “你认得她”沧镜没有很吃惊。这个小道姑她认得，梁禀天的徒弟嘛阿盏那个山神朋友在宫里，她会认识宫里的道士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莫蝶乖乖停下了。

    阿盏大手一挥，用披帛缠住莫袖的腰把她拉进屋里道“怎么话都不说一句就要走”

    “不是怕打扰到婆婆您么”莫蝶指了指窗沿边的镯子道“山神婆婆让我给您送镯子来，东西我放那里了，您收好，我先告辞了。”

    “你在生我气”阿盏心里甜丝丝的，小道姑连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

    莫蝶扫了眼一旁跷着腿看热闹的沧镜，摇头道“不是，您的事说到底与我并无干系。只是昨夜有不少道士出事了，我得赶紧回去。”她生哪门子的气只是替山神婆婆不值而已。不过长安城也不知新来了什么厉害的妖物，昨夜一夜之间死了好多道士，她也是出宫路过玄都观的时候才听人说的。

    阿盏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慌张。

    “那我先走了。”莫蝶冲阿盏笑了笑。

    “道士出了事，你怎么不问问是不是我做的”阿盏追过去问道。

    莫蝶再度停下焦急的脚步回过身道“我知道不是您。别忘了，我见过您是如何杀道士的。”花妖奶奶杀人时并不会吸干灵力留下一堆干枯的尸首，长安城里还有别的妖。

    阿盏没再说话，只是从窗边捡起镯子递给了沧镜。对于昨夜发生的事，她一点都不后悔。她不是没给那些闻着阿镜妖气赶来的道士们选择，那些人但凡像小道姑一样对妖有一丝怜悯之心，也不会是那个下场。

    “她熬夜为我做的”沧镜接过镯子时真的感动了。阿盏昨天才告诉阿织认识她的事，今日一早就让人把镯子送过来了，肯定是熬夜赶制的。

    阿盏笑了笑“石头是急性子。”

    李昭醒来发现身侧已经空了，不过手腕上冰冰的，抬手一看是个金镯。

    金的成色一般，毕竟是果盘熔的。手镯的样式也一般，可却是岳织做的，而且和岳织常戴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把手腕贴在心口，甜蜜地笑了。岳织昨夜忙活那么半天，就为了和她戴一样的镯子么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定情之物那她也要送岳织点什么才行，而且也要是费心费力饱含爱意独一无二的。

    可是送什么呢岳织不是俗人，吃穿用度全不讲究，她可得好好琢磨一下。

    越想心里越开心，趁着殿里没人，她甚至在床上打起了滚。不过滚了两下忽然停住了

    李昭难以置信地趴在床上用小拳头捶了两下后背，再捶了两下腰。居然一点都不疼了翻身打滚完全没问题。岳织去哪里弄的奇药，能不能叫太医署也备上一些

    她一个鲤鱼打顶坐起身，欢快地跳下床，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这种久违的能随意支配身体的感觉。这种感觉的美妙是稍纵即逝的，人要是大病初愈，会很快把眼下的状态视为理所当然。

    她光着脚一步一步踩过床前的地毯，又走过冰冷的石地，到了寝殿门前推门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岳仙师去哪里了”岳织动了炉子以后，她再也不敢独自在寝殿里呆着了，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常欢正在远处吩咐宫人杂事，听到女皇陛下的声音激动地迈着老腿冲过来，想亲自向陛下回话。他这些日子只能传膳的时候领着宫人进进寝殿，可陛下老在帐后的龙床上躺着，面儿都见不着。

    李昭看常欢如脱缰的老马一般自认为很快，其实慢慢悠悠地跑了过来，不禁皱了眉头道“你一把年纪了学人小太监风风火火地跑什么也不怕背过气儿去”

    “大家”常欢脸上堆着笑，大喘着气给李昭行了礼。“老奴挂念大家。”他担心女皇陛下的身子，陛下已经有些日子不上朝不议事了。

    “岳仙师呢”李昭张望着殿外。

    常欢有些失望地低下头道“回大家，岳仙师一早就去三清殿找莫蝶那丫头了。”他彻底失宠了，现在陛下眼里只有那个岳织。

    “唔”李昭望了眼三清殿的方向，又回头望了眼身后幽暗寂静的深殿，想了想对常欢道“好些日子不见蕴儿了，常欢，你陪朕过去吧”这几日妹妹不是没来找过她，不过她伤成那样哪里敢见人都狠心把妹妹叫回去了。

    常欢赶紧支了手过去“老奴就这伺候陛下梳洗。”

    “不用。去了蕴儿那边再梳洗吧”李昭心里的寒意挥之不去，常欢他们并不能帮她壮胆。厉鬼真来了，这些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莫蝶能打，但未必打得过，真正能让她安心的只有岳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