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得知 (5)
并不是真的没有去车行请马车啊。”
“你说什么?”
方嬷嬷诧异的惊呼一声,人也站直了身,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忙捂住了嘴,压低声音道,“你去车行请的马车,那为何还去姑娘面前请罪,你这不是自己找罚?”
锦芝跪在地上,很快就坐到了地上,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一遍又哭道,“我也只是想借此看看,姑娘到底还是不是我们的姑娘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嬷嬷眉头一拧,又面露疑惑的看向她。
“干娘,那日马车出事,姑娘,姑娘其实就没了啊,现在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锦芝畏惧又惊慌的说道。
方嬷嬷闻言却是急得动手拍了她一下,“你这丫头,是中了哪门子的邪,再是受不了这苦,也不能这样瞎说啊,要是再被人听到,传到夫人嘴里,那就不止干这粗活了,怕是命都会没了。”
锦芝被她拍得没坐稳,往旁边歪了歪,“干娘,我没有,我没瞎说。”
锦芝说着,双手抱住自己,又有些怕的看着方嬷嬷,生怕她再打她。
方嬷嬷看着锦芝被她打得瑟缩的样子,觉得这孩子不止魔怔了,胆子还因为这些日子来的受苦变得更小了,她心里不由又是一酸,人也蹲了下来,给锦芝理了有些微乱的头发,又苦口婆心的劝她,
“干娘知道你受苦了,你再忍忍啊,等过段时间,姑娘气消了,干娘再向姑娘求求情,想法子将你弄回去,就是你别再魔障了,那些话不能乱说的,啊?”
可惜,锦芝却不领情,她又一把抓住了方嬷嬷的手,“干娘,我说的真的,姑娘真的早就没了,马车出事的时候,我还没晕倒,我是亲自摸到姑娘没了呼吸的,您信我,”
随后还不待方嬷嬷有反应,她又道,“就算您不信我,可您难道就没发现姑娘自醒来后就有些奇怪了吗?我还听说,她待您也不像以往那样了,现在便是沐浴都不让人伺候了,可以往,她都还是您亲自服侍的……”
锦芝这话算是戳中了方嬷嬷的心事,这段时间来,她已经很尽心了,该陪的笑脸也陪了,便是姑娘不喜欢她提起锦芝,她也不提了。
可姑娘对她却还是冷冷淡淡,不远不近的,她如今还不如刚提起来的小丫头锦玉受宠了。
起码姑娘在那锦玉面前还会露露笑脸,夸几番,便是今晚出府游玩,也没想让她跟着,而是让锦玉和锦月跟着。
这么一想,姑娘确实是不似以前了,以往还贪玩,经常想方设法的想出去,现在每天也不想着出门了,不是照看安哥儿,就是去夫人那里。
便是吃东西,也比以往讲究了,热了不行,凉了不行,热食不能端进内室,说是有味儿,连用熏香,也有要求了,非要那贵极又不易买到的梅花脑,也是夫人惯着,还专门派人去江南找她那个皇商外祖搜罗回来。
方嬷嬷当下也生了疑,她反手拽住锦芝,微抖的手有些用力,抓得锦芝吃痛的闷哼一声,不过这下方嬷嬷却注意不到,只双眼不错的盯着锦芝,“你说的可是当真?可当日你怎么没和我说?”
“我,我该如何说啊,明明断了气的人,没过半个时辰,又突然有了呼吸,关键是,人已经醒了啊,我便打算试探下,再和您说的。”锦芝咬牙忍着疼,委屈的说道。
“那晚我那样说,若按姑娘往常的性子,又一贯和我要好,定是斥我一顿,就将我赶出去了,毕竟她也没事不是。可这个姑娘,先是罚了我,随后又将这事告诉了夫人。”
锦芝说到这里,又抬起头看向方嬷嬷,幽幽道,“干娘,您说,她要是心里没鬼,干嘛想着远离我们两个平日里最亲近的人啊。”
人都断了气,又怎么会醒来呢?除了借尸还魂,又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这一说法。
至此,方嬷嬷已经彻底信了,她甚至开始觉得背脊有些发凉,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是在照顾一个占了姑娘身体的恶鬼,方嬷嬷既害怕又愤怒,甚至连日来因为冷待受到的委屈都有了愤恨的理由。
“这事你没告诉别人吧?”方嬷嬷再次盯向了她,目光带着审视。
锦芝一愣,很快答道,“当然没有,这事我都是想了好久才敢给干娘您说,怎么敢告诉别人。”
随后她又红了眼,“干娘,您还不知道我吗,在这世上,我最亲,最能信任的人,便只有您了。”
“干娘知道,干娘知道啊,你别难过,”
方嬷嬷闻言神情微松,暗呼了口气,随后又叮嘱锦芝,“这事你先别声张出去,任何人都不能说,知道吗?干娘会想法子证实,给我们姑娘报仇的,到时咱娘俩就是二房的功臣,你的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嗯,好,我知道了干娘,听您的,”
锦芝乖巧的点了点头,看得方嬷嬷又是一阵怜惜,“干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再忍忍,啊?”
“时辰也不早了,我也不能在这里多呆,你好好照顾自己,这是一些银两,你有些活不能干的,就找人帮帮你,”方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出来递给锦芝。
“谢谢干娘,”锦芝伸手接过钱袋握在手上,满脸感激。
而方嬷嬷这时却一眼看到了她那双肿得晶亮快要溃烂的手,心里不由又是一阵怜惜,似想起了什么,她赶紧又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一个宝蓝雕花的瓷盒,
“你这手已经冻成这样了,别忘了用热水敷敷,这里还有瓶姑娘没用完的护手膏,你往上拿来用用,用完了,干娘再给你想办法。”
方嬷嬷交待完后,又不放心的看了锦芝一眼,才离开了屋子。
她一走,锦芝就从地上起了身。随意的将手上的钱袋仍在桌上,又看了眼手上的半盒护手膏,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自己不成人样的双手上。
突然,她猛地将膏盒一扔,啪的一声,陶瓷的膏盒碎落在青石砖的地上,几块碎瓷片飞溅到各处,里面白色的脂膏也落得满地都是。
锦芝却半点没管,伸手将袖中的字条拿出来,在烛火上点燃,随后扔进房内唯一的一个炭盆里。
看着字条一点一点的燃成灰烬,锦芝唇角微勾,眼露嘲讽,不过一盒脂膏,只要她做到了大姑娘吩咐的,她就能成为世子的女人,到时候要多少上好的脂膏没有,非要捡她这盒剩下的。
——
季漪离开雅间,就去了三楼安哥儿那间屋子。
屋子里,安哥儿正坐在窗边,一手拿着糕点,一边看着下面的灯会,还有街上舞龙的,搞杂耍的。
锦月也兴致勃勃的站在他身边看着,只有锦玉还颇有些心神不定。
锦月看了杂耍回过头看到,便开口劝她,“你还在担心姑娘呢,我都说了不会有事的,姜大人是长辈,又帮过我们,姑娘找他也是有事,不一会便会上来了。”
锦玉是从院子里提起来的,今年十四,她的老子娘都在董氏的庄子上,虽不是什么庄头,但也算得上和锦月一般是家生子了,没提起来前她和锦月这个不爱摆架子的大丫鬟就玩得来,听她这样说,就看向她直接说出了自己心里的不安,
“可是出门时,夫人交代过我们不能离开夫人半步的,咱两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还有,姜大人毕竟还未成亲,男女独处,传出去总归不好。”
锦月自然知道夫人的交代,也知道姑娘的名声要紧,可她在想起来灯摊上出现的那个什么王的声音就是那日在放生池出现的男子后,她就觉得,姑娘是该找姜大人问下这事了。
只是这话她不好给锦玉说,便道,“我们也没离开不是,再等等,如果待会儿姑娘不过来,我们再找个理由过去。”
锦玉偏头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样了,便点了点头,“也好,”
“那,方才在摊子上那个晔王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拦着姑娘说了些奇怪的话。”
锦玉又不放心的问道,今日是她第一次陪姑娘出门,可不能出什么岔子,有锦芝那前车之鉴,她伺候姑娘必须得打起了十二分心,可不能粗心的害人害己。
“没听到姑娘说了,他认错了人,”
锦月随意道,在她看来,那个晔王就是个有病的,在放生池的时候,吓了她们便罢了,如今还出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也不知是想干嘛,看来得和姑娘说以后少出门了,这京城啊,太乱了。
“是哦,”
锦玉点了点头,这下才彻底放下了心,“那锦月姐姐你看灯会吧,我去看看姑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锦月见状不由笑了,“你这小妮子,明明比我小,结果比我还操心的多呢,姑娘她……”
“在说什么?”季漪推开门问道。
她之前在门外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此时脸上挂着淡笑,虽笑容极浅,但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状态了。
“姐姐,”安哥儿一见她进门,就立马从凳子上下来,跑了过来,“姐姐,外面好热闹,好好玩的样子。”
季漪伸手揽过他,笑着道,“那我们现在下去看吧,这上面离得远,也看不清什么……”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就想起一阵嘈杂声,“失火了,失火了,快跑,快跑啊……”
☆、火烧灯会
失火了?!
原本季漪她们还以为是客栈失火了,正要出去看看,却见护卫这时门也未敲的冲进了门,说是听外面奔逃的人说,是外面花灯会突然乱了起来,然后灯楼着火了,火势不受控制,恐怕这边酒楼也会受影响,才会引起恐慌,酒楼里的人才奔走相逃。
季漪她们一听,赶紧跑到窗边,就见花灯大赛上搭建的灯楼已经着了一半,连灯楼上方的篷布都着了起来,花灯相连,火势滔天,浓烟滚滚。
而街上的行人看着随时可能倒塌的灯楼,以及篷布下时不时掉落的火灯,正惊慌得抱着头四处逃窜。
可街上本就人流拥堵,加上还有成群的穿着破烂的流民正从四处赶来,逢人就抢,几番下来,许多瘦弱跑的不快的人便被人流冲击,栽倒下去,被活生生踩死在地。
不过片刻,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便哀鸿遍野,惨剧横生……
季漪她们看着下面的惨状,又见篷布着火速度迅猛,很快的已经蔓延到街上,恐怕很快便会蔓延到这边酒楼,脸上早已褪了血色,变得惨白一片。
“怎么,怎么还有流民进了城了,还在抢东西?姑娘,我们现在赶紧逃吧,他们要是冲进酒楼,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锦月惊慌的问道,随后就要去开门,却被季漪一把拉住了,“别慌,酒楼的人势必都已经知道了,方才走廊上就已经乱了起来,现在只有更乱的,我们现在贸然出去,只是更加危险,再等等看,”
季漪嘴上说着,可她的手却忍不住捏了捏藏在袖里的刀,随后又朝带来的其中一位青年护卫道,“谷护卫,你去二楼看看,姜大人是否还在,若是还在,看他怎么说,若是,”
季漪顿了顿,“若是人已经离开了,就尽快回来,我们从后门离开,先想办法回府。”
谷护卫显然也知道如今情况,光靠他们两个根本无法保证姑娘的安危,因而听了吩咐也没多说什么,就赶紧去了。
人都走后,季漪伸手捏了捏有些潮湿的窗柩,随后又望向了外面。
远处火势迅猛,篷布下面面接连的花灯,似形成了火海,而这海还随时会全部坠入地面,季漪眉头不由拧紧,按理雪大,篷布早已被雪打湿,该是没那么容易烧起来,又扩散得这么迅猛才对,可现在这篷布却是一沾火就燃,像是根本没打湿的还容易引燃的干布一般了。
还有流民,不是说城外流民并不多,只是京郊附近一些被大雪崩山覆盖的村落?可这涌进主街的就远不止了。
还有他们又怎么突然就闯进了城,还迅速到了主街上?
“姑娘,大人让我来护送您们先回去。”这时,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季漪一瞬间的失神。
锦月听到是姜于的声音,赶紧去开了门,季漪也上前看向姜于,“你们大人呢?”
“大人已经前往对面的醉霄楼安排人去镇乱,砍断那边篷布上的缰绳了,让我先护送你们回去。”
“砍断篷布缰绳?”
季漪眉头又是一皱,砍断篷布的缰绳自然是阻止火势蔓延的最好办法,可篷布下挂了那么多的花灯,一旦落下,街上的行人势必会死伤无数的。
姜于见季漪的样子,也明白过来她在担心什么,不过他也没解释什么,只催道,“姑娘还是快些,随卑职离开,不然等会儿乱起来怕是小道都会被堵上,走不了了。”
季漪听了,虽还是担心火势,也担心在醉霄楼的祖母,父亲他们,可她也知道现在是没法赶去那边和他们会合的,还不如回家等他们,以免给人添麻烦,还徒惹人担心,于是她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了。”
随后季漪就带着安哥儿她们跟着姜于从店后门出去,往家去了。
主街着火,加上流民四处抢夺,整个京城的街道都受到了影响,季漪她们在路上堵了一个时辰,途中姜于还绑了几个流民,一行人才顺利回到了府中,这时老夫人她们都还未回来。
这也是能想到的,只怕醉霄楼的夫人官员们都不会那么快离开了。
因为只有她们坐镇当场,才不至于让所有人都失了分寸,四处乱窜,带来更大的拥挤和伤亡。
季漪下了车,谢过姜于就打算回府,这时姜于却叫住了她,交给了她一盏牡丹花灯,“大人说,这是送您的元宵节礼。”
季漪一愣,她显然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姜谌允还记得送她一盏花灯,随后她视线下落,落在那盏牡丹花灯上,渐渐的出了神。
浅粉色,琉璃做成的牡丹花灯,怎么就这么巧呢?
那是她嫁给他的那一天,刚拜过堂,他还没来得及给她挑开盖头,让他立即启程去边关的圣旨就来了,圣命不可为,哪怕他和她都不例外。
于是在喜房的人都出去后,她主动揭了盖头,笑着对他说,“你去吧,记得得胜归来,来年的元宵,你得送我一盏我最喜欢的牡丹花灯做赔礼。”
他看着她,目光幽幽,最终只点头应了声好,就佩剑离开了。
只是他这一走,便是三年,等她再看到他,她已经成了孤魂一抹,阴阳两隔。
季漪低着头,指尖抖了抖,随后又握成了拳,抬起头笑了笑,“替我谢过你家大人,不过今晚已经很麻烦姜世叔了,花灯就不收了。”
季漪说完,转身就进了府,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花灯,不过是一个陪她过元宵的人。
既然他不是他,那她就该离得远些,不要和他再有什么牵扯才好,以免她再见到那张脸,忍不住又失控。
——
主街灯楼的火势超出了大家预估的迅猛,还好今日宴请大臣,朝中武将也都在。
姜谌允一到了酒楼就安排了姜家亲卫联合那些武将去砍了着火篷布的缰绳,再就着篷布裹住了那些要掉落的花灯,扔到了已经着火快要倒塌的灯楼之上,火势才暂时被控制了。
可街上的流民见这要烧掉整条街的火势被止住,却陷入了更加疯狂的地步,原本还只是抢夺财物,后来竟发展到杀人掠夺的地步,便是锦衣司和兵马司的人联合出动,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才将这京城的突然动乱镇压下来。
动乱被镇压,京中的损伤却是无数,死亡人数加流民一块达到了数千人,其中还有近百因大雪提前进京准备赴恩考的学子。
这无疑是一场惨剧收场,姜谌允当晚便进宫汇报了此事,随他一同前往的还有曹首辅,孟次辅。
而宫里,这时还不知道京城主街花灯会上的事,宫宴还在进行,歌舞相伴,丝竹靡音,好不热闹。
成厉帝左边坐着皇后,右边坐着贵妃,美人在侧,而他也算大病初愈,心情正好 ,加上三皇子魏昱进宫来,说了番京城花灯会的热闹,间接的表达了番他开创的盛世让百姓多么和乐。
这让他更是龙颜大悦,先是赏了前些日子监国没让他失望的太子,在他生病期间贴身照顾的贵妃,还有辛苦管理后宫的曹后,随后又宣来了歌舞来助兴,说是要与民同乐,共享盛世。
“陛下,今年的歌舞还真是不错,不愧是皇后亲自督人编成的,比臣妾往年可编的好多了。”
出声的是右侧的孟贵妃,她一袭梅红绣芙蓉花宫装,面容精致,身姿丰腴,将近四十的妇人,保养得宜,看着也就三十来岁,也难怪能纵宠后宫十来载了。
而她说这番话自然不是为了夸皇后的,不过是暗戳戳上了把眼药,毕竟皇后在皇帝生病期间,却还有心思编排歌舞,又哪里把病中的丈夫放在了心上了。
果然,她这话一出,成厉帝脸上的笑就淡了些,“嗯,确实不错,皇后辛苦了,”
随后又看向孟贵妃柔声道,“你往年排的也很好,朕很喜欢,今年倒是苦了你照顾朕这个病人了。”
曹后听了面色铁青,同时心寒又委屈,丈夫生病,她又怎么会不愿意近身伺候了,只是陛下防她,亲自指了孟氏伺候,如今这孟氏竟还不要脸的暗地指责她不关心陛下,可她到底不能发作,不能趁了孟氏的心,因而又忍了下来,扯了扯嘴角笑道,
“陛下生着病,我打理后宫都没什么心思,哪来的心思排这歌舞啊,这歌舞还是根据往年妹妹编排的改成的,妹妹竟是连自己编的都忘了?”
“是吗?”
孟贵妃脸色微僵,正要反驳回去,就见内监匆匆上前,跪下禀告道,“陛下,曹首辅,孟次辅,还有姜大人在御书房求见。”
“嗯?三位爱卿可是有事?”成厉帝微讶,给自己斟酒的手放下,问道。
“姜大人,姜大人说,方才京城花灯会着火,流民也闯进京发生了一场动乱,死伤惨重……”
成厉帝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直接从榻上站了起来,“流民?哪里来的流民?”
“是,是今年雪灾,从各地涌来的流民,”内监小心回着,还暗自看了眼一旁脸色变得难看的太子。
“雪灾严重,流民进京这么大的事,朕怎么不知道?” 成厉帝抄起手边的白玉酒杯就朝太子砸了过去。
太子本就被内监所禀的事懵住了,成厉帝的酒杯又来得突然,他当即被破了头,然而,他却是连捂头的时间都没了,直接跪到了地上,“儿臣,儿臣也不知……”
实际今年大雪不寻常,各地出现灾荒,以及流民进京一事,他听他的外祖曹首辅提过一耳朵的,也是他同意曹首辅将这事先压下来的。
可如今,他却是不能承认自己知道这个事,只能当作不知情,不然父皇的雷霆之怒不是他能承担的,罔顾百姓死活,这可是父皇的大忌,轻则父皇对他失望,对他继位一事产生质疑,重则很可能会直接丢了太子之位。
成厉帝闻言冷冷看他一眼,却是没功夫现在追究这个事,也没管正处于懵中的众妃嫔皇子,起身大步往御书房去了。
☆、他是姜谌允,也是顾焕之
“动乱如今如何了,伤亡如何?”成厉帝到了御书房,就开口问道。
他因为急,御撵都未乘,疾步到的御书房,此时他胸口微微起伏,喘着粗气,脸色难看。
这还是自他登基来,第一次遇到灾情不知,还闹出乱子来的事,便是之前徐潘把持朝政,可在灾情一事上,徐潘可能会贪,但绝不会直接隐瞒镇压,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容忍他到死,而不是直接处置了。
可他想不到,徐潘都没胆子做的事,他的好儿子,看起来老实忠厚的好国舅却是有那个胆子做了,想到这里,他直接瞪向了曹首辅,语带嘲讽,
“曹卿每日整理奏章,竟是一册灾情严重,流民进京的折子都没收到?朕记得,应天府尹还是曹卿的学生吧?这种大事,他敢欺瞒你?”
“陛下恕罪,臣知罪,”曹首辅能做到首辅之位,还能够让曹家出了一个皇后,自然也不是那种无能之辈,在京中动乱出现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成厉帝的盛怒。
而以他多年对圣心的猜测,也明白这时候狡辩只能让成厉帝更怒,因而,他也没有为自己辨证什么,当即跪了下去,直接就认了罪。
“应天府尹确实给过臣一张奏折,不过因上面写的情况并不严重,臣就让应天府自行处理了,毕竟往年大雪也有流民进京,都是先安置在京郊,每日固定施粥米的。是臣疏忽了,没考虑到今年雪比往年要大些。”
曹首辅是真没想到,这事会闹得这么严重,往年也不是没下过大雪,没闹过雪灾,各地官府为了不多生事,一般都会先将灾情压一压,等更严重之时再上奏,如此一来,赈灾银两也会多一些。
至于流民,京城是天子脚下,富庶之地,富人之家随意漏一些,都够那些流民过一个冬,因而年年都会迎来,只是没今年这么严重罢了。
他如此做,也是为了延长些时日,挨过太子监国,至少能让太子在监国期间做到无功无过。
想到这里,曹首辅面上不由又泛起了苦色,陛下本就对太子不满,偏心二皇子,要是这事牵连到太子,那就遭了。
见他主动认罪,成厉帝脸上倒是缓了些,不过他被欺瞒一事却是没那么容易过去的,
“朕倒是不知,曹卿处事什么时候也开始想当然了,还是因为朕重病,曹卿以为朕活不久了,可以罔顾朕了?”
成厉帝本就多疑,他说的时候倒是没什么感觉,等说完了,他却觉得自己真相了,因而脸色又沉了下来,再次凌厉的看向了曹首辅。
曹首辅听得后背的冷汗直冒,头在青金石地板上猛磕着,发出一声声闷响,“陛下,臣没有啊,臣对陛下的心,苍天可鉴啊,臣只是不愿陛下在生病期间,还被国事吵扰,也没想到这事会如此严重啊,”
成厉帝没提及太子,曹首辅也聪明的没提太子,将流民一事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就希望能够淡化太子被这事影响。
可一旁一直等着落井下石,素有老狐狸之称的孟次辅又怎么会如了他的愿,看到成历帝对曹首辅生了疑,怒意正重,他心里都快笑开了,人也直接上了前,拱手施礼道,
“陛下,这事也不能全怪曹首辅,太子监国,曹首辅希望能够少生些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倒是流民动乱一事,伤亡惨重,还损失了近百学子,还得赶紧商议下接下来如何做,才能平息这场动乱的影响才是。”
“死伤还有近百学子?”
孟次辅的话直接让成厉帝的怒意得到了一个升腾,他当即忍不住踹了曹首辅一脚,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京城的防御什么时候这么差了,就让流民这么进了京,还让朕损失了数百人才……”
成历帝怒意不休,他一直就自诩求才若渴,对每年的恩考也尤为看重,却不想如今才子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事,如何不让他惊怒。
姜谌允在成历帝进了御书房,找曹首辅算账后,就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着,雪灾一事,曹首辅心里的盘算他不是不知,孟次辅在曹首辅压下奏章之时装作不知的盘算,他也清楚。
只是徐潘倒后,皇帝已经显少用到姜家了,甚至隐隐有了要卸除姜家兵权的打算,这时候他不能公然和曹孟两家作对,便没有插手这事。
只是今晚灯楼失火,流民动乱事,确实来的蹊跷,便是他也未察觉半分。
姜谌允思及此,垂下的眼眸微凝,看了一眼被踹倒在地的曹首辅,在成历帝怒意再起之时,上了前,
“陛下,臣和锦衣司指挥使寇淮去查看过,发现主街上用来遮雪的篷布,全都被火油浸泡过,还用了特殊的浸泡方式,无色无味。”
姜谌允的话直接让御书房的三人愣在了当场,还是成厉帝先反应过来,“姜卿这话何意?”
“臣和寇淮推断,这场动乱,非是意外,而是有人利用流民刻意筹划的一场动乱。”姜谌允说完,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一旁的孟次辅一眼,果然就看到孟次脸色微变。
“寇淮人呢?”成厉帝脸色肃然,姜谌允的话,让他一瞬间想了许多。
“寇指挥使还在宫外查探,相信不久便会回宫和您汇报。”
成厉帝听罢,沉默了一瞬,朝外吩咐道“来人,立即带人去将应天府尹和五城兵马司押入大牢,交大理寺候审,让寇淮立即进宫见朕。”
随后又看向姜谌允,“此事交由姜卿去查,给朕彻查!”
有人主导动乱比欺瞒灾情,没处理好流民一事更让成厉帝愤怒,和忌惮,他也想到了有人是想借这事让他和太子离心。
如此,成厉帝反而忍下了对曹首辅和太子的怒火,并没有对二人从重处置了,只是将不知情,监国不严的太子罚了一年奉,禁足一年。
而压下奏章的曹首辅,罚俸三年,另让其出白银十万,以安抚这次动乱的受难民众和学子。
这个结果,对于曹首辅来说,算是逃过一劫,他没有犹豫就领旨谢恩了,还主动揽了赈灾,重新安置乱民一事。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多少家庭因为这场灯会大火,流民动乱,丧失亲人,甚至家破人亡,哭声,哀悼声更是遍京城可闻。
姜谌允和成厉帝商议好处理这波动乱的后续,在那一声声悲哭声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快近凌晨,他也没立即回房休息,而是去了书房继续办公。
“大人,二姑娘没有收,”姜谌允刚进书房,姜于就将季漪没有收下的花灯放到了案桌上。
粉色的琉璃灯盏在昏黄的烛火中散着光晕,姜谌允视线过去,半响未语,许久才问了声,“她可有说什么?”
“二姑娘说,今晚已经很麻烦了,礼物就不收了,”
姜于照季漪的原话小心回道,还悄悄抬眼看了眼姜谌允,姜谌允垂着眼,看不分明他的神色,可姜于却明显感觉到屋子里温度骤然变冷了些,让他后背一凉。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姜于领命下去,姜谌允依然坐在位置上没有动,眼睛还落在那盏琉璃灯盏上,片刻后,他又出了声,“去查晔王,另外季府那边再加派些人手过去。”
“是,”空中传来一声微低的男音,很快,门开了又重新阖上,屋子里彻底归于安静。
她果然如魏烨所说,是怨着他的,所以连这么一盏花灯,她都讳莫如深。
姜谌允伸手拿过灯盏,指腹在灯上摩挲,眸光深深。
他是姜谌允,也是顾焕之,那个连妻子都护不住的镇国大将军,她到死都在恨着,怨着的顾焕之。
顾焕之是庶子,幼年被嫡兄毁了容,十四岁为谋生存进了军营,凭着一股不怕死的恨劲儿,破敌如竹,二十五就当上了将军。
军中的人敬他,但也畏他,因为他还有个外号,人面罗刹,以人丑,手段又狠辣闻名。
但,这世上却有那么一个人是不怕他,也不厌他的,那个人就是长公主魏漪。
他和魏漪相识,是魏烨想拉拢他不成,不得不出的一出美人计。
美人关,英雄冢。
大佛寺,放生池,他被算计中箭遇到她的时候,他无疑不是怒的,怒后,他也不得不承认,魏烨成功了,因为在她扶起他,看到他脸上狰狞的伤痕还依然平静的目光后,他就决定了,江山,他可以帮魏烨打,但美人必须是他的。
然而,魏烨却没想将人给他,她给他上完药,他昏倒后,她就消失了,就像从不曾出现在他面前一般,他一度使人打听,都未能打听出她的身份,而魏烨,似乎并没有设计这一出般,一问三不知。
等他们再遇,已经是使国来朝,她被太后设计不得不当众一舞之时。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她是长公主魏漪,那个曾经被皇帝捧在手心宠,后来又被圈禁作为禁脔的假公主。
那时他想魏烨为了拉拢他,倒真的是大手笔了,让他和皇帝争女人,偏偏,他还就想争一争。
美人一舞,倾城倾国,惑人惑心,全场都为之着迷,来使主动请姻,宁舍十座城池,只为娶她。
他也不例外,在看到她惊魂一舞,又闭眼落泪的那一刹,他的心就被她紧拽到了手心里。
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在沸腾,浑身的器官都在喧嚣,他要这个女人,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就如他所料那般,魏烨顺着太后的算计,将她暴露在了人前,让人争抢她,一切不过是为魏烨增加夺位的筹码。
可她不知道,这个视魏烨为至亲,对魏烨极为依赖的傻公主,并不知道,来使会上一舞,不过是她皇兄设好的一个局,而她是局中任人宰割的子。
她还在心心念念的为她皇兄打算,她不愿和亲,也不愿因此连累了魏烨,主动跑来了他面前,睁着那双潋滟的眸子,问他愿不愿娶了她。
娶?他当然是愿意的,只是他却不能如了魏烨的意,让他以为他真的非她不可,从此被他把了命门。
于是他没有立即答应她,而是用他一贯残忍又冷漠的声音回了她,“公主貌美无双,臣高攀不上。”
天知道,那一刻,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说出这么一句让她听后就失魂落魄的话,他又是费了多大的劲还能忍住拉她入怀,将她带出宫的想法。
他回了他的将军府,几日后,魏烨便如他所料般的上了门。
他从魏烨发红的双眼里看得出,这个男人对她同样拥有的占有心,也看得出,这个男人将她推出人前的懊悔,自然也能看得出,在太后坚持让她和亲后,这个算计一切的男人,真的急了,才不再忍耐的上了门。
一切都很顺利,不想放她离开的老皇帝接受了魏烨的提议,为她找个名义上的丈夫。
而这个人,便是让各国闻风丧胆,让女人见一面都为之恐惧,面相吓人,又随时可能战死沙场,让她守寡的他。
老皇帝和魏烨都笃定她不会爱上一个面目可憎的人,包括他也这么觉得,他觉得,她只是不怕他,但不会爱上他,不过他也无所谓,他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么一个极美之人罢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赐婚的圣旨下后,她会偷偷的跑了出来,跑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她亲手缝制的荷包,含羞带怯的告诉他,“这是,这是我在大佛寺求的平安符,你要贴身带着,还有,还有,”
她说到关键,低了头,一张比桃花更胜的脸颊绯红,嗓音低低,却更牵得他心神绷紧,“我会努力做好你的妻。”
她说完就跑开了,留下呆愣的他在枯站了半日,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些什么,她说,会努力做好他的妻,他的妻。
和他水乳相融,结发到老的妻。
或许是那日阳光正好,也或许是空中夹杂花香的空气太香甜,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整个胸腔被塞满的踏实,心也暖暖的,柔成了一团,多年来的孤寂似乎就在等着那么一刻。
他想娶她,真真切切的想要这个女人,要她做他的女人,他的妻。
然而,老皇帝根本就没想让他娶她,赐婚的圣旨下了没半个月,又下了一道让他出征的圣旨。
等他再收到她的消息,却是魏烨传来,她快被老皇帝占有的消息。
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多年来,她在那如狼似虎的后宫中生存得有多艰难,因为怕老皇帝的觊觎,为了延迟自己的初潮,不得不悄悄吃有害身子可以延长初潮到来的药,可到底还是躲不过了,十五岁,刚和他定亲的她,初潮到底还是来了。
他从来就不是个只知忠君的将士,老皇帝觊觎的是他要娶之人,他又何必再对他忠心,于是他答应了而立魏烨的提议,在老皇帝忍不住想要彻底拥有她的夜晚,他们安排了一场刺杀。
那场行刺很成功,也很及时,老皇帝在要碰她之前死了,魏烨夺了大位。
只是,魏烨成了皇帝,拥有了大权后,却反悔了,不愿将她嫁给他了,魏烨说,可以封他为一地之王,只要他答应放弃她。
他拒绝了,他是个男人,他想要的权利完全可以靠他的双手打拼出来,而她,是他想要相伴一生的女人。
他知道他触怒了魏烨,可他半点没放在心上,魏烨初登大位,兵权又尽在他的手上,他便是怒,又如何。
因为他不同意放弃她,魏烨选择了拖,先是以国丧守孝的名义,让他等了一年,后又以她重病的名义让他又等了一年,在他等得不耐,想动手威逼之时,他收到了她的一纸催婚书。
他还记得,他收到那一纸书信,看着信上那娟秀的字迹时,笑得整个胸腔都在跳动,他恨不得跳起来,告诉全天下的人,看,这就是他看上的女人。
付出了些代价,他终究还是娶到她了,只是不甘心的魏烨在他还没来得及掀开她盖头的时候,又下了一道圣旨,和老皇帝一样,让他前往边关,就希望他战死沙场。
接下圣旨后,他无疑是愤怒的,屋内的人自动退去,他捏着明黄的圣旨,心里却在想,若他此时发兵清君侧,胜算有多大,而她又是否会站在他这边。
可也是在他暗自盘算的时候,她主动掀了盖头,拉过他的手,告诉他,她等他得胜归来,等他回来陪她过来年的元宵,她说,到时候,她要一盏牡丹花灯。
那一刻的她,红衣似火,姿色无双,水眸含泪,却又强自笑颜,只为了,他能放心离开。
最终他妥协了,答应了她,佩剑离开了,他对皇位没兴趣,谁做皇帝也没兴趣,又何必让她为难,让她抉择。
边关确实不稳,敌军突然来袭,且气势汹汹,又似清楚兴朝形势一般,很快的连破了五城。
他到了后,虽牵制住了敌军,但粮草不足,军中士气涣散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先选择防守。
他终究还是失信于她了,第二年的元宵,他没能回去陪她过,第三年的,他也没能回去,因为他和魏烨谈好了,将兴朝失地尽数收回时,他才能彻底拥有她。
可他没想到,在他终于收复了失地,就要回去见她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她失足落水而亡的消息。
☆、印子钱
她死了。
等他快马赶回去,魏烨已经把她下了葬,他看到的只是她冰冷的墓碑,他无法相信,她真的就这样死了,认定是魏烨将她藏了起来,于是,他找人去挖了墓起了棺。
棺里,果然空无一物,他当即奔进了宫找魏烨要人。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能要回她,他把剑架到了魏烨脖子上,却只得到了一个让他终于相信她已经死去的事实。
魏烨伸手握着他的剑,用力的往脖子上压,酒气满满的嘴里是对他厌恶的低咒声,“你一个庶子,一个容貌丑陋的莽夫,有哪里值得她宁死也不从朕的,朕为了她可以舍弃半壁江山,只为了让你去死,为何她眼里就看不到朕。”
“你要动手杀了朕?那正好,赶紧动手啊,那朕就可以去找她了,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至于你?她身前你得不到她,她死后,她的尸体你也别妄想得到,你不是说棺里为何没有她?因为她被朕火化了,化成灰,化成鬼,她也只能在朕的身边。”
她真的死了,魏烨的话,还有他派人出去查,拿回来魏烨藏在床榻下,装着她骨灰的骨灰坛,都在印证这个让他发疯,又让他恐惧的事实。
他没有杀了魏烨,因为就如魏烨所说的,他死了,还是成全了他去找她,他又怎么允许,她身前被魏烨纠缠,死后还被魏烨纠缠。
他也没将魏烨从皇位上拖下来,因为这个位置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魏烨是出卖了什么得到的,他要让魏烨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他和魏烨一斗就是五年,一直到他得到魏烨突然驾崩的消息。
魏烨死了,悄无声息,突如其来,他觉得怪异,派人去查,还没得到确切消息之时,他见到了玄悟,一个和尚,自称是百年前慧明大师的师父。
玄悟上门,带来了上百封她曾经给他,而他从不曾收到的书信。
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她死后,根本没去投胎,而是被魏烨那个疯子,以自己的骨雪为阵,将她的魂魄尽数禁锢在了骨灰坛里,永世不得超生。
魏烨的死,也是他耗尽生命,只为将她的魂还于前世,以续两人的前世之缘。
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她到死怨着的,不止魏烨,还有他,他才知道,魏烨和他信赖的好下属,在他和她之间都做了些什么。
他去边关第一年,她就收到了魏烨编造给她,他纳妾的消息,他去边关第二年,她就收到了他得子的消息,而他写给她的家书,为她打的皮子,送她的各种战利品,都被他那打着为他好的下属,自作主张处理掉了,半点没有交予到她的手上。
她为他熬夜制的战袍,废掉十指纳的鞋子,上百封问他音讯的书信,也尽数落在了魏烨手中……
雪山醒来见到她,眼神相触,灵魂相依,心脏重新跳动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玄悟说的都是真的,她果真到了这里,如今也鲜活的站在了他面前。
如果不是季源的骤然出声打断了他,他恐怕已经不管不顾的将她拥进了怀里,告诉她,他想她,告诉她,他没有,没有对不起她,他始终有的,只有她。
季源将她她拉在身后,用防狼似的目光看着他,又隐晦的提醒他和她如今的辈分差距,还让她叫他一声姜世叔时,他只觉得好笑。
世侄女?
不过一个虚有的辈分,便是成了他的亲侄女,要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不会去在乎。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立即和她相认,终究还是克制了自己立即将她带到身边的冲动。
那上百封没有回讯,她从担心到质疑,又到最后放下自尊,坦然接受他纳妾生子一事的书信,她一个人在京中三年的艰难挣扎,还有她死后被禁锢在那阴冷充满血腥气的骨灰坛里五年的孤寂……
就像一座座巨石横在他和她之间,他觉得上前乞求她原谅都是对她的一种伤害。
他也是怕的,怕看到她对他再无爱意还厌恶的眼神,怕自己的出现,会让她受到惊吓,对他逃避。
今夜,她突如其来的发问,他毫无准备,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心神,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向她袒露身份,魏烨她都如此避之不及,若是知道了他是他,他也来了,她只怕会更恐惧,更睡不安稳了。
这一世,她终于有了一个寻常又幸福的家,有了她一直渴望的自由,既如此,他能做的,就是尽力护好她,给她一世安稳,而不是如魏烨一般,迫不及待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惊惧难安。
姜谌允收回思绪,摩挲花灯的手紧握成拳,深眸微凝,沉默许久后,起身将花灯放进书架上一个暗格中。
——
“姑娘,柱子说,大姑娘就是进了这家酒楼,对了,柱子还说,我哥有点事,想亲自向您禀报。”锦月回到马车上,小声对正往外看的季漪回禀道。
柱子,是季漪当时给邓石一百两,让他帮的乞丐之一,也因为邓石给他们找了住的地方,才让柱子和他的小伙伴们,不至于被当作流民驱赶到城外。
柱子人勤快,又机灵,现在在老夫人的粮铺做点杂工,也听季漪差遣,打探些消息,还有跟踪跟踪人。
那晚灯会失火,季漪她们回到府中,才得知季元靖因为和友人约错了地点,也早早的回了府中。
季漪当时也没多想,毕竟季萦可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她知晓了这场祸事,和兄长一同避难也就不稀奇了。
可季漪在第二日在得知了京城因为这场动乱死伤惨重,还有近百有才名的学子后,却猛然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妖后恶事,其中似乎就有为牟利,策划动乱一事。
季漪也知道,成王败寇,妖后恶事,百条中可能只有一半是真的,可若这事是真的呢,季漪一向是谨慎为要,想到有这个可能,就赶紧让人去盯着季萦了。
如此盯了三日,今日一早,季萦终于有了动静,她出府了,得到这个消息季漪就让人安排马车,跟了上来。
因为这场动乱的缘故,京中损坏十分严重,许多店铺都被流民打砸了,还有许多人家挂着白蕃,场景十分萧条,而大雪也还没停,街上除了巡逻的人再鲜少看到人闲逛的。
如此季漪她们停在酒楼前的马车就有些显眼了,季漪想到最近才查出来的季萦产业,这吉瑞酒楼就是她其中的一处,沉吟片刻回了锦月,
“我知道了,天冷,我们先去对面的酒楼坐坐,让你哥哥也到对面酒楼来找我。”
季漪说完就下了马车,往对面的德胜酒楼走去,酒楼因了前两日的动乱,里面没什么客人,见她们去了,小二马上跑了出来热情招呼,还领着车夫将马车停到了后院的马厩。
季漪选了一个靠窗的雅间,刚好可以看到对面,街道上的行人也能一清二楚,只是她也不确定,季萦这一大早出门的原因,只能够试试运气,万一能发现些什么呢。
这些日子来,邓石也确实查探到了不少事,包括季萦自己私下的产业,也知道了些。
她也是这时候才清楚这个大堂姐以后的妖后的借着自己的机遇,得到的优势,拥有的势力,短短三年时间,在外面有了两家首饰铺子,两家绸缎铺子,一家酒楼,这些都还不要紧,毕竟二房的产业是这些的十倍都不止,最关键的是,这些产业的总掌柜,是历史上有名的大商,沈佑。
也就是说,历史上未来富可敌国的富商,实际是季萦的人,这不能不让她更为警惕,季漪想着,眼睛也望向了对面,神色凝重。
“姑娘,”
就这时,敲门声响起,却是锦月和邓石进了门,季漪回过神,转身看向邓石,“锦月说你找我有事,可是堂姐那里又有什么消息?”
“对,这事还是柱子探听到的,前几日,柱子去城南杜家送粮,无意间听到大姑娘下面的大掌柜沈佑和杜老爷聊天,似乎是沈掌柜向杜老爷借了一大笔钱,打算延后还息钱,最后两人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杜老爷答应了……”
似乎是担心季漪听不懂,邓石又补充了一句,“杜老爷放印子钱出名,他身后是杜家,也是孟次辅夫人的外家。”
“你是说,大姑娘在外面借了印子钱?”
季漪神色微凝,她知道季萦为了能够趁今年的灾情赚一笔,囤了不知具体数目的巨粮,如今缺钱是肯定的,但完全没想到她会除了动用侯府账面上的银钱,还做出借印子钱一事。
本朝钱庄开放,对于借贷一事,都要有抵押物和担保人,以及用途说明,加上又受朝廷管制,许多人都不会选择钱庄借贷。
而印子钱是属于地下黑色钱庄的一种借贷方式,借贷的人不用担保人,也不用抵押物,也不管用途,想借就可以借,当然,他也不担心你不还,因为放印子钱的人家,都是背靠势力的。
但在本朝,凡是放印子钱的官员或百姓,一经查处,都是抄家之祸,且借印子钱的也同罪。
季萦的胆子,真的是很大,她就半点没有担心过被人查到的后果?
季漪眉心微拧,手指搭在手上一下又一下点着,“我知道了,大姑娘那边,不用再去注意了。“
原本季漪打算让邓石接近沈佑试试的,可沈佑那个人既然和地下钱庄的人都能接上,邓石在他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她自己手上没人,还是另想办法比较好。
邓石恭敬的答应了下来,如果说最初他为二姑娘打探这些消息,他还有些不明白,那如今在知道大姑娘的不同寻常后,他已经是彻底明白了,大姑娘如此,侯府迟早会惹来祸患,只是这又是他们下人无法干涉和阻止的了,不过看二姑娘这样,应是有应对法子的。
邓石想着,忍不住看了眼面前面色沉静,容貌日益明艳的少女,心头突地一悸,赶紧又低下头去,告退离开了。
☆、发现
吉瑞酒楼雅间里,季萦正在给坐在上座的男人斟茶,她今日穿了身大红绣牡丹的立领大袖裙,妆容精致,脸上贴了大红牡丹花钿,笑意柔美,素手纤纤,可谓美人如画。
然而,身旁一身绀青绀紫绣金线鱼的男人却并不领情,脸色俊冷,微挑的桃花眼里藏着不易让人察觉的厌恶,“你找本王什么事?不是告诉过你,这段时间不要轻易联系本王,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魏烨语气冰冷,还含了丝不耐在其中,太子监国不利,皇后也被申斥禁足,作为皇后的养子,他这时候更应该低调的待在府中,以免引起旁人的注意,皇后的膈应不快。
季萦斟茶的手微顿,脸上笑意也似被僵住,她有些难堪的咬了咬下唇,“我只是想问问您这次动乱的具体情况,听说陛下对这次动乱有所怀疑,已经令姜大人和锦衣司指挥使共查此事,有些担心。”
“是吗?担心?”魏昱眉一挑,似笑非笑的望向她,“担心什么?这事不是你说的天衣无缝?”
季萦看着他那一眼就似看透她内心想法的样子,不由心跳如鼓,片刻后才放下手上的茶盅勉强笑道,
“是,是天衣无缝,这事不论怎么查也不会查到爷的头上,毕竟爷什么也没做,只是我不太清楚如今具体的情况,心里有些不安,担心事情不能完全如我们愿的发展。”
“如今这样就够了,“魏昱收回眼,淡淡道,”本王本来就没打算借这事从中获利。“
“那爷您对兵马司和应天府的位置,没有想法了?”季萦语气有些急,声音也提了些。
“没有,本王现在只是个闲散王爷,要有什么想法。”
“不过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本王会做到,那个叫徐进的,过段时日本王会通知你,让他去锦衣司报道。至于你哥哥的恩考,”
魏昱顿了顿,“他也没必要拜座师了,曹首辅那里我自有安排,这次有名的学子几乎都丧了命,凭你哥哥的才学,前三甲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季萦闻言却是脸色一白,当初她知道流民进京一事后,就找上魏昱,借孟次辅和二皇子之手策划了这场动乱。
目的就是要让太子,皇后遭皇帝的厌,最后由姜家查出二皇子和孟次辅在这事中的首尾,这样一来,太子和二皇子都落不到好,而兵马司和应天府的位置也会因为这次动乱空置下来。
在京城,除了禁宫十二卫,锦衣司外,兵马司和应天府的位置可谓是最重要的位置存在了,只要掌控了这两个地方,京城就尽在掌控中了,也是夺位的关建。
作为多了一世记忆的她,自然知道魏烨对大位一直是有想法的,前世他是在娶了堂妹后,搭上了姜家,不用自己筹谋什么,就得到了那个位置。
可今世,有她在,姜家注定是要覆灭的,而他现在也没有搭上姜家,还几次吃了闭门羹,如今她给他提供了一个得到京中势力的机会,他怎么会不把握住呢?
只要魏昱有想法,她就能再出一计让应天府和兵马司的位置变成魏昱的人,再借着这事让魏昱娶她。
可现在为何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两个位置,
连哥哥他都没打算现在用了,那她又怎么开口让他娶她?
恩考过后,就是选秀了,今年会出现灾情,宫内必然不会大办,但皇子们已经到了该大婚的时候,那皇子选妃和入宫的妃嫔,几乎就是通过宴会内定了。
她都想好了,皇后必然不会为他选择高门,这时候,末等侯爵之女加上新科状元妹妹的身份,配他就是刚好的,前提是,要他像前世他娶堂妹一般,主动求旨才行,她可没忘了,还有个郡宁县主存在呢。
她记得曾经打探到的消息,要不是他主动求取了堂妹,皇后已经将和曹家有姻亲关系的福安郡主之女,郡宁县主赐给了他。
季萦低垂着头,暗暗咬牙,早知如此,她在建议挑拨这次动乱之时,就该和他提出让他娶她这个条件的。
不管季萦心里是怎样的懊悔不安,魏昱却是神情自在,他漫不经心的揭开了茶盖,看了眼茶盏中冒着白烟的清茶,再看向低着头似思索对策的季萦,眼里划过讽刺。
不过一个自以为聪慧的蠢货,还真当他能看上她,拿捏住他了?
他是有意大位,京中那两个重要的位置,他也迟早会安插自己的人上去,只是怎么也不会是现在啊,不然让他那个多疑的父皇起疑心就不好了。
“看来也没什么事了,本王得先回去了,这段时间算得上敏感时期,没有要事不要找本王,要是出了岔子,本王维你是问。”
魏昱说着,捏着茶盖的手一松,茶盖重新搭回茶盏上,发出噌的声响,随后人就起了身,打算往外走。
“爷,等等,“季萦回过神,慌忙的叫住了要往外走的人,人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还有何事?”魏昱脸上已经有了不耐,但念着她这次为他出了一次有用的主意份上,人还是转过了身,看向她。
“我,”
季萦再是多了一世记忆,可她毕竟是女人,还是在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人面前,对于要提出自己的隐秘心事,她也是有些羞于开口的。
可她不能再等了,她已经十六了,等不起了,他也要大婚了,除了让他主动求娶她,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嫁给他。
用落水什么的法子算计?那她最后的结局不是一顶软轿进门做妾,就是被送家庙的结局了,这绝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暗恨,为何他对她就半点不在意呢,每次见她,都是因为她有用处,可以提供给他一些消息。
季萦想着,手指甲已经在手心掐出了印子,“我家里,家里已经开始为我相看了,一旦定下亲事,就不能再为爷分忧了。”
季萦说完又抬起头望向魏昱,透着娇羞的双眸里情意满满,实际心里已经打算好若是他拒绝她后,她该用什么法子让他娶了她,这个男人,该是她的,便是搅乱了京城,毁了他,她也绝不会将他拱手让人。
”原来是为了这事?“魏昱眼眸微眯,随后嗤了一声,人也大步向她走来,微微倾向她。
季萦因为他的靠近,脸上羞意更盛,头低的更低了,嘴角也浮起了娇羞的笑,只听到魏昱一声,”你放心,你的亲事,本王自有安排,不会让安乐侯夫人随意的将你指人。”
魏昱凑近她耳边说着,邪肆的桃花眼里深幽晦暗,脸上的厌恶越发明显。
只可惜季萦只感觉到耳边的灼热气息,让她头已经处于眩晕状态,身子也是半软,听到那句不会将她指给别人,更认为魏昱打算娶她,心里乐极,哪里还能注意到别的。
等季萦回过神,情意绵绵的抬起眼,娇嗔一声爷的时候,魏昱已经转身离开了屋子。
——
邓石下去后,季漪就一直站在窗边盯着对面客栈,锦月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
因为开着窗,屋内烧着碳也没什么用,没多久,锦月就感觉到自己脚都冻僵了,又见姑娘还是一眼不眨的看着对面,不由有些担心,
“姑娘,您身子不太好,当心吹了风着凉了,要不您去坐着,奴婢帮您盯着,大姑娘一出来,奴婢就叫您。或者,我让柱子去多面打探打探。”
“不必,“季漪淡声回道,拒绝了锦月的提议。
季萦身边有一个日后能做锦衣司指挥使的徐进,又有一个日后能成为富商的沈佑,这些日子来,柱子为了打探消息,必定是频繁来这酒楼周围逛了,贸然进去,只会让人认出起疑,还会连累了柱子,季萦可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
“大姑娘身边那个锦红,可有消息了?”季漪似想到什么,又问道。
季漪问起锦红,还是有一晚她和锦玉无意间撞见季萦身边的锦绿在偷偷烧纸钱,听到她嘴上念叨了一番锦红早点去投胎的话。
后来除夕,她不经意间问起季萦那个丫头去哪里了,结果季萦却说人被她放回家看望亲人了,她心中生疑,才让锦月去打探下锦红的消息。
“没有,府上认识锦红的,我都问过了,说是很久没看到锦红了,倒是门房的说,我们上香她看到过那日锦红出门,不过是空手的,”
季漪一听,先前对锦红已经被灭口的猜测已经得到确定,因而她只是点了点头,就没再说什么。
又看了一眼对面,见依然什么动静也没有,季漪也开始对怀疑季萦这次外出的不寻常产生了动摇,难道季萦和这次的动乱没什么关系?这次出府也可能是为了看看酒楼有没有遭遇什么损失?
就在她出神之时,锦月突然一声惊呼,“姑娘,那不是那个晔王?”
季漪回神望去,就见魏昱正从对面酒楼走了出来,随后,他似有所感一般,抬头就朝季漪这边看了过来,脸上是兴味中透着了然的笑。
☆、美人图
他看到她了?
这是季漪的第一反应,随后她啪的一声关了窗,可下一瞬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动作的不妥当,反而更会招来魏昱的注意,被他彻底盯上。
可事已至此,再开窗,情况只会更糟,同时季漪还有些担心魏昱上来堵她,她也不好直接下楼离开,这样出门碰到魏昱也是一番麻烦,季漪背窗靠着,脑子里乱作一团。
魏昱一大早出现在这里,她可不认为是来见别的什么人或者吃饭的。
魏昱已经和季萦联系上了,什么时候的事?那这次动乱,是不是当真有魏昱和季萦参与其中?
是了,魏昱比她还熟知历史,野心又一向大,来到这里,还依然是皇嗣的他,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大位,早早的拉拢利用季萦,是再正常不过了。
季漪轻呼了口气,又去开了窗,却见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她又等了会儿,魏烨也没来这边堵她,彷佛刚才看到魏烨,他隔得老远都能看清的意味深长的笑都是错觉般。
季漪心上的弦却没来由的绷得更紧了,她对魏昱还算得上了解,两次的试探,灯会上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说明他已经笃定了她就是她了,如今她撞见他,他还能没事人一般离开,只能说明他有更大的盘算,暂时顾不上她。
季漪想到这里,自觉现在单凭自己的力量已经不能控制未来的局面了,也没管季萦还没出来,就匆匆离开回了府。
刚回到府中,董氏就将她叫了过去。
“娘,您找我有事?”
屋子里,董氏正在整理自己的首饰箱子,季漪一进门,就见榻上摆满了各种珍奇的箱子。
董氏手上正拿着一件珊瑚首饰,见她进来了,随意的将首饰放到了一边,招呼她坐下,
“回来啦?你今日一早就出去了,可是有什么事?也没带两个护卫,街上刚发生了动乱,为安全着想,最近还是少出门,有什么需要的差人去买。”
“嗯,这段时间,大哥送了不少小礼物过来给我,我也不知道该送些啥做回礼,就出去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奇巧的物件,正好他不久也要下场了,先准备着。娘您别担心,现在街上已经平静下来了,没什么人,又有巡逻的官兵,不会出事。”
季漪笑着上前挨着董氏坐下,又解释了一大早出府一事,这是她一早就找好的理由,季元靖在她面前,一直就是一个好哥哥的角色,时不时会来磬漪苑看看她不说,还经常让人送些点心,首饰或者耍货一类的。
而表面上小季漪也十分亲近他,加上祖母爹爹他们都对他十分重视和信任,她便是不喜和他多接触,表面功夫也还要做的。
“那也得多带两个人出门才行,下次出门要和娘说一声,知道吗?”
董氏大约是商人出生的缘故,自幼也随父兄见过各种嘴脸的人,对于季元靖这个人人夸赞的侄子,她一直就是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态度,不过女儿要亲近这个堂兄,她也不会阻拦就是了。
因而听了季漪的话,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两句,见季漪耳边的发因为风吹的缘故有些乱了,又伸手给她捋了捋。
“娘,我知道了,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季漪现在已经习惯了和董氏亲昵,也没阻止董氏帮她理头发,而是安静的等董氏弄好给她弄,随后视线又落在满榻的大小盒子上。
“这不是要恩考了,你大舅母来信说,要和你承表哥提前进京安顿下来,你舅母那个性子,要是我见她的时候,首饰带少了,寒酸了,她没准还认为你爹爹升职后,我不重视她,看不上她了,所以把首饰拿出来理理,若是缺了尽快让银楼的送来。”
董氏顿了顿,“这次你表姐也会来京城,我已经吩咐了倩衣阁的大师傅,过来给你做两身衣裳,头面也给你重新打两套。”
季漪的大舅母岳氏,也是江南的一富商千金,为人性格直爽,在董氏才七岁的时候就嫁进了门,算是看着董氏长大的,两人感情一向不错,就是在说话上,这个大舅母喜欢呛人,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那种。
董氏在家的时候,她就爱把董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是以每次见到董氏,都格外注意她的穿戴,而这一点,算是被她的闺女董筠完全继承了,每每见到季漪,都要挑剔一番季漪的穿着。
季漪从小季漪记忆里,看到她拿着十根金簪强逼小季漪簪上的模样,嘴角就直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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