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在得知离比赛场地几公里以外的地方才有药房之后，林长风几乎是第一时间借了一辆自行车赶去买药。

    节目组的其他人都没有对苏琢玉受伤这件事情引起足够的重视, 毕竟据他们了解, 只是一点小小的烫伤，不会影响选手的比赛，就算影响了选手之中的某一位选手比赛, 他们也不可能更改整个节目组的流程和行程。

    等到林长风大汗淋漓地回到拍摄场地的时候, 苏琢玉她们下午的课程已经开始了。

    苏琢玉被烫伤的地方已经露出了褐色的疤痕, 溃烂在疤痕下慢慢滋生, 她走路不经意的摩擦都会产生难以言喻的疼痛感, 但是她还是忍着痛，和选手们一起参加了由暮雪玲老师和她的学生们带来的声乐课。

    首先是暮雪玲老师对在场的两百个人的讲话和示范, 暮雪玲老师是一个歌唱家，但同时也有歌唱界导师、教育导师的美誉, 她有很多学生，只要是她欣赏的、看重的人, 她都会乐于去跟这些人探讨。

    她鼓励选手们找到唱歌的乐趣, 找到自己与音乐的共鸣, 甚至鼓励选手们去探查自己目前最渴望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然后让选手们用音乐表达出来。

    一场声乐课下来选手们都觉得受益匪浅, 苏琢玉也似乎触摸到了些许她自己实力的边界。

    这堂课中, 暮雪玲老师也教了选手们如何才能够“省力”地唱歌的正确方法，她让她带来的学生们对接几位选手，测试和调整选手们唱歌的气息，帮助之前没有受过正统声乐训练的选手们体会气息从腹腔往上走的感觉, 让许多有天赋的门外汉接触到传统的音乐训练之中。

    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因为课程结束之后马上就要抽签分组，而这次的分数事关第二阶段的比赛，所以一直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将自己整个人绷得很紧，所以上课的效果也不是特别的明显，慕雪玲老师默默地摇了摇头，有些失望。

    其实暮雪玲老师在第一阶段的比赛中，从上台演唱过的选手里面，她就在心里留着一部分印象深刻的人，她喜欢帮助那些有灵气有未来的年轻力量，对心目中的这些选手们，慕雪玲老师也都在偷偷地观察着。

    有些选手因为即将到来的压力发挥的不如人意，但是苏琢玉认真的学习态度和全身心的投入，让慕雪玲老师有些侧目。

    苏琢玉是第一次接触到所谓的正统训练，吸气吐气的方式都与她之前所知道的完全不同，她就像是一块如饥似渴的海绵，吸收着那些经验。她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自己被烫伤的脚，认真地听课练习。

    暮雪玲老师的学生很多，也正是这样，才能支撑得起这么多的人上课，暮雪玲老师在场内看似漫无目的和没有规律地走动着，她在几个学习小组之间走走停停的，遇到感兴趣的声音就停下来在一旁观望一下，遇到真的喜欢的，也会直接上手指导。

    “小姑娘叫琢玉是吧，之前的比赛中声音比较有特色的那个，好像有种淡淡的烟嗓？”慕雪玲老师看到苏琢玉就喜欢得不得了，负责苏琢玉这一组的学生也知道自家老师喜欢那些有实力的新生代选手，自然笑着把教苏琢玉的主位让给了自家老师，她继续去负责这一组里其他选手的学习。

    “嗯，老师我是。”苏琢玉脸上泛起一丝甜笑。

    “你唱两句给我听听。”慕雪玲老师把手温柔地放在苏琢玉的小腹上，苏琢玉有些紧张，干巴巴地唱了两句。

    “抬头，挺胸收腹。”慕雪玲老师轻轻地拍了一下苏琢玉的小腹，“唱歌的时候感受一下自己的气息是从小腹传出去的，之前不是有人说习武之人就是要气沉丹田然后打通自己的任督二脉才可以吗，这儿就是丹田！——吸气，呼气，吸气，深呼吸，呼气，好，现在唱两句。”

    苏琢玉调整了一下气息之后开了口，声音浑厚了不少，声音的质地也不会像是之前一样单薄了，她的特色嗓音不仅没有因为气息的改变而失去，反而因为气息的改变，让她的声音变得厚重了，听上去更特别了。

    慕雪玲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苏琢玉人也好看，学东西也快，还有自己的特色，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一开始苏琢玉上台的时候，她的分数其实只是比九分高一点点，因为她的声音特色给她的分数增添了不少。

    慕雪玲老师对苏琢玉自然是特别满意的，只是苏琢玉现在还是在比赛当中，她自然不能偏心得太明显，让她先观察一阵子再说吧，小姑娘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一次比赛的磨练被雕琢得更加出色，如果他们真的有师徒的缘分，之后也肯定会有机会再续的。

    慕雪玲老师指导完之后满意地到其他的小组那边去巡逻了，这场贯穿下午和晚上的课程很快地就结束了，大家下课的时候除了有一些意犹未尽之外，还有一些明显的、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

    苏琢玉小腿上的伤疤看起来有些狰狞，但是因为很多细细密密的小地方在自我修复的能力比较快的因素，苏琢玉的小腿现在是又痛又痒，又因为上课实在是太过投入，现在反应过来之后现在的苏琢玉倒是又累有饿。

    林长风攥着烫伤膏在上课的场地外面已经很久了，只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打扰苏琢玉，也不能破坏节目组的录制进程，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认真的苏琢玉，他好像更加深刻地了解自己对苏琢玉的那种感情和那种心情了。

    那种，恨不得她所有的伤都能够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喜欢，还有看着她在唱歌的时候对音乐真诚地喜爱的，闪闪发光的喜欢。

    苏琢玉真的就像是光源。

    他就像是一只睿智的飞蛾，他有些害怕靠近，但是又不得不跟随本能去喜欢。

    喜欢苏琢玉，突然变成了他的本能。

    林长风被自己的想法狠狠地烫了一下，这样的想法让他有些抓不住手上的烫伤膏，他似乎觉得苏琢玉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她是捉不住的风，他是注定要安定下来的玉。

    “长风，小玉他们已经开始分组啦，分组之后大概就会散场了，到时候你直接去送就是了，你现在在这里发什么呆呀。”李林在片场已经混得如鱼得水了，现在好不容易才得了空，找到了站在拍摄场地之外的林长风。

    林长风背上的衣服似乎都有些僵硬了，想必是下午赶得太急，汗水把衣服给打湿了，现在又在外面站了太久，衣服就这么直挺挺地被晾干了。

    “我说你也真是的，远远看你的时候，总觉得你有一副聪明样，现在怎么不懂得变通了，既然知道自己不可能进去，就不要勉强自己在门口做‘望妻石’了啊。”李林也是开个玩笑，他不知道林长风的情绪为什么突然低落了下来，但是敏锐如他，自然能够感觉得到林长风现在心境的转变。

    李林也有一些惴惴不安，毕竟他再敏感，他也不会是林长风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够知道林长风现在简单而又复杂，想要靠近却又害怕靠近的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呢。

    “她很优秀吧。”林长风看着场内的苏琢玉，似乎在问李林赫。

    “当然了，小玉多优秀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说实话，她是整个参加比赛的选手群体当中岁数最小的，也是最有潜力的吗，当然，里面还包括了一点点小小的友情吹嘘……”

    李林努力调节着林长风的情绪，林长风勉强地朝着李林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把烫伤膏放在了李林的手上，有些茫然地将自己的手伸进口袋，握住自己平时练习的纸筒，低着头离开了。

    “林长风你去哪儿啊？”

    “你先去看着琢玉吧，我之后就来。”林长风的声音夹着风声传来，李林一面看着苏琢玉她们要组完小组散场了，一面看着林长风渐行渐远，左右看了看，觉得有些两难，最后他还是拿着烫伤膏站在原地，嘴里嘀嘀咕咕的说道：“我都已经准备退出了，你现在来这么一出，给我送什么助攻啊，这不是、这不是添乱么？”

    李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与林长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自然不会知道林长风的所思所想，等苏琢玉散场的时候，李林将烫伤膏递给了苏琢玉，苏琢玉随口问了一声：“林长风呢？”

    “他啊，他有些不舒服。”李林胡乱说了一个理由。

    “怎么了，严重吗？”苏琢玉有些担心，皱着眉追问道。

    “可能、可能是休息不够吧，这个节目既是折腾选手也是折腾工作人员啊，真狠哈哈哈。”

    李林正跟苏琢玉聊着，余光瞥见之前遇见的那个苏琢玉的室友有些胆怯地朝着这边走过来。

    李林查过了，这个姑娘叫做陈招娣，他看着这个姑娘走近，陈招娣的声音还有些抖，但是还是要强装冷静地说道：“没想到节目组真的会准备烫伤药啊，真贴心，就是，就是中午我们可说好了，开水瓶不用赔。”

    “嗯嗯，说好了说好了。”李林觉得陈招娣这姑娘真的有几分有趣，说话像一只小动物，跟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只知道进攻的母老虎们完全不一样，只是这样的姑娘却又像是有些斤斤计较，一个开水瓶的小事也会让她战战兢兢的。

    李林自己家就不是特别太平，所以他很清楚陈招娣之所以会是这样，完全是因为从原身家庭中带出来的那种应激性的反应。

    就好比是家里有什么人一直因为一些小事不停地数落她，要她赔钱，并且还不停地灌输她本身没钱，本身已经是一个累赘的思想，不停地打压她，让她失去自信——

    所以这个叫做陈招娣的姑娘才会对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对这些东西的价格，弄坏了需不需要赔偿有些斤斤计较。

    “谢谢。”苏琢玉谢过李林给她的烫伤膏，李林愣了愣，笑了，说道：“我可不敢领工，这是那谁下午汗流浃背地去药房给你买回来的，要不是他临时身体不舒服，也轮不到我来做这个美差事。”

    “就知道贫！”苏琢玉想到是林长风送的，有些脸红，听了李林的逗趣忍不住回嘴道。

    陈招娣小心翼翼地觑着看似关系很好的两个人，把自己的疑问吞进了肚子里，苏琢玉也没跟李林继续说话，简单地道别之后跟陈招娣还有在前面一起等着她的吴依静和王蔷一起走了，她们四个还算是幸运的，苏琢玉没有跟其他人撞上，王蔷和陈招娣在一组，吴依静在其他组。

    一路上陈招娣和王蔷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也不算太好，毕竟两个人从抽签抽完的那一刻起，在第二阶段的比赛中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大家都在为比赛而紧张着，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即将要和其他选手同台竞技的歌曲，二十四小时之后，大家会一起登上第二阶段的比赛舞台。

    苏琢玉的运气不错，抽到了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吴依静的运气就别提有多差了，她抽到了一首之前根本就没有听过的歌，幸好节目组放了几个练歌室给他们，每个练歌室里面都有相应的录音机和磁带，大家可以进入自己组别的录音室中熟悉自己歌曲的旋律。

    “等会儿回去洗漱一下，之后我去录音室待一会儿。”苏琢玉说道。

    毕竟明天晚上就要进行第二阶段的额比赛了，无论大家对歌曲多么地熟悉，觉得明天能够来得及，还不如在有限的时间内多多把握，让自己多练几遍。

    “我也去。”王蔷附和道，她顿了顿，有些别扭地问陈招娣，“你去吗？”

    陈招娣低着头想了想，说道：“我去。”

    “那我也去！我的歌本身就难，再不去，怕是明天上台的时候连词都记不住了。”吴依静皱着脸挥了挥她手中的那张歌词，显然也很为这首歌苦恼。

    “那我们到时候都去吧，进到自己的练习室里，回来的话就不一定要一起回来了，毕竟每个人掌握的都不一样。”苏琢玉说道，其他人也都觉得没毛病，也就默认了苏琢玉说的话。

    林长风在之前走开之后就吹着风，并不是特别的冷，反而在燥热的夏夜会给人们带来一丝清凉，林长风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之前是想得有些多了。

    只是林长风从来都是一个谨慎的人，不会做一些没有准备的事情，也很少去做那些没有结果的事情，在他看来，他和苏琢玉在一起，也许等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苏琢玉是一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她向往远方，向往自由，她向往摇滚音乐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迷人的梦想，让苏琢玉更加吸引人的是，苏琢玉自己也在朝着自己的梦想而努力，没有因为梦想遥不可及就放弃希望。

    林长风却知道自己是一个稳定，安稳的人，他家里有父母，不可能抛下一切陪苏琢玉去闯荡远方，纵使林父林母说他们不介意，林长风也不会就这么走。

    苏琢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是林长风不可以，林长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这些，他现在的力量还太过于渺小，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肯定不能跟苏琢玉挑明自己的心意，不可能让自己去干涉苏琢玉的决定和未来，每个人都应该是独立的个体，就像两颗孤单而又渺小的星球，他们会因为引力而互相吸引，但是每个人都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轨道。

    如果李林知道林长风在思考这些东西的话，他肯定会说林长风是想多了，相互喜欢的话，为什么不能够在一起呢——

    而且他听说两个人之前还被家里的大人们指腹为婚过，就算在一起了，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林长风感觉自己似乎被撕裂成为了两个不一样的自己，一个自己有着现在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和思维，他年轻，有活力，愿意不顾后果地去表达自己喜欢的心意，而另外一个，则成熟而又敏感，像是一个不是大人的大人，害怕苏琢玉的未来因为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归根结底来说，是林长风不知道他的干预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现在也负担不起改变苏琢玉未来的责任，如果真的想要更进一步地说明的话，只能说是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勇气，也没有足够的魄力，他希望他能够和苏琢玉并肩成长，互相成为对方的光。

    林长风抬头，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一层灰蒙蒙的云，还有代表夏日的蝉声，林长风坐在地上发着呆，终于做了一个最后的决定——

    如果现在的他还没有勇气去负担起苏琢玉的一生的话，那么他希望他能够在苏琢玉身边默默守护，陪她成长，等到他有勇气去向苏琢玉承认自己的心事的时候，等到他有把握能够负担得起苏琢玉一生的时候，他就会对苏琢玉说出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

    哦，也许到时候会是更加成熟的三个字——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