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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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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赶到兴庆宫后苑的时候,正见内侍拿了一圈绳索往容容那因为肉太多而几乎与身子连在一起的脖颈上套。魏春秋见我来了,捏着手指堪堪拦在我面前,笑道:“娘娘,这儿正处置逆党呢,您躲着点,别吓着。”

    瞥了一眼容容,正耷拉着它那柿饼脸生无可恋任由内侍摆弄。我转眸看向魏春秋,蕴出略显虚心的笑:“阿翁……你们一定是弄错了,这就是只猫,怎么会是逆党呢?”

    魏春秋板起脸,皱了眉,“这猫胆大包天,敢伤害龙体,不是逆党又是什么。”

    我见绳索已艰难地套上了,内侍正试着往后勒,忙欺身上前将容容夺回来,把绳索解开,柔顺着雪白亮滑的毛,可怜兮兮地冲魏春秋道:“你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魏春秋还未说话,便听一个柔媚清亮的声音落入院落中,“死团子,你疯哪去了,让我好找。”还未回身,便觉头皮发麻,魏春秋已格外上套地捏着兰花指道:“善惠公主。”

    善惠眸含秋水,柔光潋滟地看向我,笑靥艳丽明媚:“皇后娘娘,这大清早的您怎么到后院来了。”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话该我问吧,大清早的不在自己寝殿里睡觉,跑兴庆宫干什么,想勾搭谁?

    我怀中的猫微微蠕动了下肥胖的身子,一反常态地矫健跳下去,扒拉着善惠的裙袂,低低喵呜了一声,像是在撒娇。善惠弯身将它抱起来,冲魏春秋道:“这是我养的猫,叫团子,从昨儿就找不着了,今晨我听说有只猫行刺了皇帝陛下,便想着会不会是这死胖子,我这就带着它去向皇帝陛下赔罪,劳烦大内官通融通融。”

    原来它不叫容容,叫团子。我看着团子在善惠怀中乖顺萌巧的样子,肥胖的柿饼脸也显得格外端巧秀丽,心中掠过一阵失落。

    魏春秋殷勤地说:“行呀,公主您只管抱走。”我冷睨了他一眼,才讪讪地把兰花指收回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谄媚。

    清晨明净的阳光洒落在院子里,朝霞的五彩斑斓随着时辰的推移而慢慢偏斜,正将光晕渡在了善惠那绝美倾城的半张面上。肤色如雪,秋水照花,回眸勾唇间尽是妩媚风情。她抱着团子,露出一点慵懒的姿态,看着我道:“臣女要去见皇帝陛下了,娘娘不来吗?”

    我摸了摸垂洒在身后尚未挽髻的头发,端着满不在乎地说:“本宫还没梳洗呢,不去。”

    善惠意态闲凉地看着我笑道:“那娘娘可不要不放心啊,臣女仰慕陛下,可巴不得与陛下独处呢。”

    我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依旧淡若春风的,她柔潋着一面风情抱着猫不慌不忙地转身走了。

    院落中安静下来,有鸟雀在枝头嘤啾,缓风和煦,带着轻忽的暖意。

    魏春秋心虚似的走到我跟前,刚低声叫了句:“娘娘。”我忽闪着雪裘大氅气冲冲地回身瞪他:“别叫我,你去叫那善惠娘娘!”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寝殿走,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回过身来问他:“陛下昨日宿在哪儿?”

    他一愣,道:“陛下昨日在书房里看了一夜折子……”

    心想在太极宫时都没有那么多奏折要批,来了骊山反倒需要彻夜勤政了,八成是想躲着我罢。垂眸思忖了片刻,道:“今夜你让陛下回寝殿安歇吧,本宫搬去东偏殿住。”

    ---东偏殿比正殿的寝殿小了许多,且暖炉烧得也不够热,整个看上去比正殿寝殿破旧潦草了许多。但壁柜上摆放了许多珍稀古玩,错金流光,望之便知价值连城。我在壁柜前流连,听殿内值守的内官说,这东偏殿规制小,面阴湿凉,当初兴建时也是想将它当作贮藏用途,这么多年都没有住过人了。

    灵徽和素问张罗着让抬进了许多火炉盆子,但也许是空置了太长时间,没有人气,烧得再旺的炭火也无法在短时间里驱散透骨的寒凉,站在里面总觉得一股森然之气像附骨的小虫子透过衣衫往肉里钻。

    我裹着狐裘转悠了一圈,呵着冷气道:“先用炭盆熏着屋子,本宫去两仪殿给太后请安去。”

    没成想,太后的两仪殿甚是热闹。萧崵不知从哪儿找了几个皮影匠人,正在殿内搭台子唱戏呢。萧崵坐在太后身侧,笑意吟吟地道:“这皮影的制作甚是复杂,从选皮、制皮到缕刻、敷彩,最后熨平、缀结,听说一张皮影要下三千多刀呢。”

    太后歪头听得仔细,一下来了兴致,便要匠人将皮影拿给她看看。细嫩柔韧的皮影人刚递到手里,便有内侍进来禀报“陛下驾到”。太后将皮影人复又放回了漆盒里,我和萧崵忙起身接驾。

    萧衍穿了一身皂色锦绸便服,身侧跟着善惠,进来后看都没看我和萧崵一眼,敷衍地朝我们抬了抬折扇,权当是让我们起身了。

    “母后,儿子来给您请安,顺道带了善惠公主过来,她从新罗带了歌舞伎,善奏奚琴和伽耶琴,想母后兴许看够了中原宫廷歌舞,这异域舞蹈别有一番风情。”

    我见太后颇有些不舍地让内侍将盛放皮影的漆盒拿下去,端起一副慈母面容,强撑着笑给萧衍捧场:“皇帝有心了,哀家这几日正想着,宫里的歌舞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看都看腻烦了。”

    坐在萧衍身侧的善惠巧笑倩兮,柔声说:“陛下与太后母子连心,自然会想到一块儿去。”

    此时,萧崵悄默声地扯了扯我的衣袖,往我身边挪了挪,低声道:“孝钰,这善惠一如既往地不省油呢,你可得多加提防,小心让人撬了墙角。”

    我斜睨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他又往我身边靠了靠,“我这不怕你吃亏吗,你是不是和三哥闹别扭了,他怎么从进来看都不看你一眼,我跟你说你这样很危险,骊山行宫里美女如云,善惠又这么没脸没皮的……”我猛地把裙角拉回来,不耐烦道:“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萧崵不以为忤,视线轻飘地掠过我往御座上投去,笑若清风畅煦。

    说话间,善惠已令歌舞伎上到殿前来,一律高腰亮绸长裙,细纱罗带上衣,萧崵将酒鼎放到案几上,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声:“又唱啊,恕臣有些疲了,想先行告退。”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这话时善惠那飞俏的眼梢掠过他,狠瞪了几眼。

    萧衍清冷地看着萧崵,淡然道:“既然累了,就下去歇息吧。”

    萧崵如蒙大赦,慌忙起身,“臣弟告退。”退下时冲着我向外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

    我直觉他今日自见了善惠便古怪蹊跷得很,低头细细琢磨了一下,也起身道:“母后,陛下,孝钰近几日身体不适,想先行回宫歇着。”

    御座上许久无声,抬头看去,见萧衍冲我翻了个白眼,将凉若霜雪的俊面转到了一边。太后将视线在我们之间巡弋了一番,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道:“既然不舒服,就回去吧。”

    我立时揖礼告退。

    出了两仪殿果然见着萧崵在门口等我,迎面上来,笑道:“这新罗歌舞再好看,可也比不上皇兄的脸色好看,能将他气成这摸样的,普天下恐怕只有你了吧。”

    我抚着鬓侧的花银嵌玉簪,闲凉道:“你可别整天就会扯别人,我怎么觉得你跟那善惠之间透着古怪呢,眉来眼去的……”

    萧崵一怔,脸颊浮上可疑的胭脂红,瞪圆了眼睛道:“我要是跟那凶婆娘眉来眼去,才真是瞎了眼!”

    我正要再逗逗他,兴庆宫的内侍来报,说是吴越侯求见。我心想,这是骊山,沈槐虽然侍驾在侧,但没有要紧事是不会这样着急来见我的。便暂且将萧崵的事放到一边,抓紧回兴庆宫。

    沈槐在东偏殿似乎已坐了许久,案几上的茶瓯水都见了底,他将手搁在案几上,不住地揉搓,手边是一摞纸笺。我极少见他这样惶惑的样子,不禁提起了心,忙问他:“可是意清出什么事了?”

    他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不,不是意清……”

    不是意清就好,我稍微松了口气。

    但他面色凝重,望了望我身后的灵徽和素问,直接道:“你们下去,将殿门关上,守在门口,谁也不能进来。”

    我盯着他,被这一连串的举措惹得不安起来,“怎么了?叔父。”

    他凝望着我,面上神情极其复杂,似是不忍开口,但又不得不开口:“我自入凤阁任侍中以来,对兄长一案追查许久,至今终于有点眉目了……”

    我慌忙上前一步,“叔父查出是谁杀了爹娘了吗?”

    他缓缓摇头:“不,只是有一些指向性的线索……”

    “那你快说。”

    他却是犹豫起来,在我目光炯炯的注视下,才开口道:“我探查到刑部的案宗,原来兄长离京前给陛下上过一道密折,既是密折在凤阁是没有录载的,只有兄长和陛下看过。所以我只能查到凤阁录载的日期,这道密折上了不出十日,兄长便乞求举家前往吴越奔丧。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兄长离家二十年,从未回去过,与母亲关系也并不亲密,为何要这般兴师动众归家祭奠。现在想来,恐怕奔丧只是个幌子。”

    “兄长并没有直接回吴越,而是绕道同安郡,在同安又通过驿馆给陛下上了一道密折,我查阅了从同安到长安的沿途驿馆,发现出了同安郡便不见这份密折记载的痕迹了,几乎是凭空消失……”

    对了,萧衍曾跟我说过,他派去同安郡查证的人回来说,父亲死前从八百里加急给萧衍传过一道文书,萧衍并没有收到……可他也只跟我说了这些,为何连我父母的案子里都有事情瞒着我?

    沈槐继续道:“陛下命金吾卫配合刑部探查此案,其实并不是一无所获……”他蓦然住口,担忧地看着我:“孝钰,你不许冲动……”

    我心中忧虑更甚,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想捂住耳朵不再听下去。

    “金吾卫在兄长一家被杀害的现场找到了枫叶腰牌,并且查探了兄长落脚的驿馆,那周围有一家客栈,确实曾接待过带这种腰牌的人,他们长安口音,举止神秘,并且密切关注着驿馆的风吹草动。兄长一家被杀后,他们亦凭空失踪,再不见踪影。”

    我劈手夺过那摞卷宗,一页一页飞快地翻看下去,只觉犹如巨石轰鸣着从身体上碾过,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我艰难地出声,“就是说,暗卫是从长安一路跟踪父亲他们到了同安郡,那之后……你不是说,父亲曾给陛下上过密折吗,陛下既然与父亲达成了一致,为何还要派人跟踪他?”

    “我发现兄长在离京之前在凤阁查阅了许多从前的案宗,有八年前的,还有最近的,五花八门,但归总起来还是跟尹氏与怀淑殿下有关的。我想,他与陛下约定的事情应是关于怀淑殿下,所以陛下不放心,才派人暗中跟踪他。”

    怀淑。我有些凄落地想,这真是萧衍躲也躲不开的死穴。

    沈槐沉静道:“若兄长一家真是被暗卫所杀,那也许真是与怀淑殿下有关。”

    我将手中卷宗攥出道道褶皱,咬紧了牙,直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那个时候……我正怀着润儿,所以父亲将事情瞒着我,不愿我操心。萧衍呢,他真得能这么狠心,在我千辛万苦为他怀着孩子的时候去杀我的父母?

    抬高了声音将灵徽叫进来,“你去正殿守着,看陛下什么时候回来了,立刻来禀。”

    沈槐显出些忧虑:“孝钰,你不要冲动,这也仅仅是我的猜测。但这件事情破绽太多,线索太多,仔细想来也不太像陛下的手笔……”

    我强迫自己静心,反倒忆起许多从前不曾留意的细节,他让金吾卫与刑部查这件案子,却不让大理寺插手,是不是怕意清查出些什么?

    为何不能是他,如今的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夜色初蒙,凉月西悬。我在东偏殿守着,一直等弦乐笙歌散尽,才孤身一人穿过游廊去了正殿。魏春秋一见我眼睛亮了亮,喜道:“娘娘,您可算是来了,是不是挂念陛下?”

    我微低了头,“对,本宫要见陛下,劳烦阿翁通报。”

    魏春秋忙不迭地进去,没过多久便出来了,引着我进去。

    萧衍在正殿西侧的书房里坐着,案桌上一杯茶还冒着热气,想来也是刚坐下不久。听见我的脚步声,他也只是抬头掠了我一眼,神情很是冷淡。我走上前,将他手里的毫笔夺下,这下他抬眸仔细地看我了,声音还是凉涔涔的:“你这是干什么?”

    我咬了咬牙:“萧衍,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跟我爹之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他为什么去同安郡?你为什么派暗卫跟踪他?还有……”是不是你杀了我全家。

    他倏然皱起眉宇,深邃的瞳眸中暗涌过怒浪,从案桌后站起了身,垂眸望我:“谁告诉你的?”

    “现在你关心的只是谁告诉我的吗?”我不可思议地凝睇他,想从这张俊美的表皮上看出这个人的心境,“过去你瞒着我的那些事情我都可以忍了,你有你的苦衷,我气你,怪你,怨你,那都没有什么,过去就过去了。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做梦都想查清楚我父母的死因,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你都能狠下心来瞒着我,还是说”,我凄切地问:“这件事根本就是你做的?”

    萧衍眸中若有万丈冰刃,在我问出这句话的一瞬轰然坍塌,破碎成渣。他沉默了片刻,不理会我的质问,依旧顺着他方才的话继续说:“是不是沈槐,他这几日在凤阁上蹿下跳,原来是在查这件案子。沈孝钰,你脑筋放清醒点,若真是我做的,会让他那么轻易地查到这么多东西吗?你可以不信我,但不要中了别人的圈套,沈槐知道的,你知道的,或许仅仅只是别人想让你们知道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望入他眼底,“那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放心我爹什么,你的暗卫又做了什么?”

    他伏在案桌上的手紧攥成拳,青筋凸露,隐隐颤抖,“你父亲说他发现了怀淑的踪迹,需得他仔细查过之后才能定论。因此要我同意他归乡祭母,为了掩人耳目要带家眷同行。”萧衍勾起一抹冷笑:“孝钰,你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吗?我怎么信他,他说要带家眷同行,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怕自己做了什么带累自己滞留京中的家眷受株连?”

    “可我是他的女儿!”我仰头看他,强忍着不落泪:“他就算真的想为怀淑做什么,也会顾念我这个女儿的。”

    萧衍闭上了眼,唇角弯成了愈加寒凉的弧度:“他心里难道不清楚?真出了什么事,我会去杀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他与萧怀淑情同父子,即便隔了这么多年依旧对他挂怀难忘,你便觉得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抵得过怀淑?”

    我一时语噎,静默良久,辗转思考后却忍不住笑出了声,“萧衍,你当初真不应该来坐这个位子。”他回过身来看我,冷冽平静的面上隐隐流动着阴戾。我毫无畏惧地迎上他利刃般的目光,“从别人手里抢来了东西,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也是不安稳的。到底是萧怀淑不放过你,还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

    话音刚落,我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我被他打得身体偏斜,怔怔地望着地面,脸颊上烫如烙铁,撕裂般的疼。维持着这个动作,静声问:“我只想听一句实话,是不是你做的?”

    视线恍恍惚惚地落到他身上,他正伤戚戚地盯着自己掌心看,仿佛他才是那个挨打的人。听到我的话,稍有愣怔惶然的面容瞬时冷了下来,将视线移开,似乎再也不愿多看我一眼,声音沉滞发涩:“不是。”

    听到了他的话,我心里并没有轻松的感觉,反倒是愈加悲怆。我为何要问,从他的嘴里得出了答案却发觉自己根本不信,我不信他,而他也不愿对我坦诚。

    我们两个,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从正殿出来后我没有回东偏殿,夜风幽凉,天边一把星矢,疏疏淡淡地散落着。

    墉台上风很大,而今夜我没披雪氅,冷意顺着薄衫透进来,不禁瑟缩。时辰还早,那对老公公和老婆婆还没有出来,而西方亦是一片沉酽,沐浴在浓重无缝的黑暗中。

    这样站着,直到脸颊上迎风冰凉,才觉出自己竟流泪了。

    “今天怎么来的这样早?”

    我忙抬袖将脸上泪水擦干净,见高离曳地的长袖被风吹得纠缠扭乱在一起,满脸星星熠熠地走进,靠近我时,温煦的笑容骤然敛去,抬手指了指我的脸颊,问:“这是怎么了,谁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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