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天色见黑, 当地警察来现场粗略查了查, 做个记录完事。
    巴得买地区打架斗殴,擦枪走火的事太多了。这次爆炸虽然毁了一栋民宿,但当时店老板和大部分客人都在外面,据中国警察所言,事发时屋里就三个人, 一个女人,两个男人,加上院落里的一共不超过十人。而且这些人都是圣地杀手组织的成员,其中有一个叫曼巴的是当地出了名的地头蛇, 警察行事都得看他脸色, 棘手的很。
    如今一起炸了干净, 当地警察内心其实是叫好的,至于爆炸原因, 一句“圣地杀手组织内斗”简单带过。
    围着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一个卖水果的老汉拉着平板车在人群里穿梭, 趁机赚了一笔,车上水果几乎卖空了。他懒洋洋地靠在路对面的大树下数钱,一黑一黄两只狗围着他摇尾巴。
    冯长河没有走。
    他静静站在废墟门口沉思, 从中午世界冒雨来警署找他, 一直到他拿着保证书从民宿里出来,这半天里,所有的情节,对话, 细节,他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每多回忆一遍,他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她说得最后一句话是 “是你不相信我的。”说完她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确实,连曼巴这样阴险的人,都没有怀疑她带回的名单资料有假。而自己,却不相信她会为自己做一些事情,或者说不敢奢望她能为自己做什么事情。
    在她说完后,他回答了什么呢,他丢下一句:“得了吧。”
    当时他是怎样脑子短路狠下心肠说出得这三个字啊。冯长河闭了闭眼睛。
    其余中国警察都回警署进行后续工作了,强子留在这看着他,僵站了好一会儿后,强子终于忍不住拍拍他的肩:“冯...哥?”
    冯长河肩膀一动,扭过头来:“听说你会散打是么?”
    强子一愣,点头:“是啊,七段。”
    “帮个忙,揍我一顿吧。”
    “......啊?”强子一脸懵,“别啊。”
    冯长河没有重复,他觉得自己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啊。他微微摇头,说:“走,回去吧。”
    强子点头:“就是,冯哥咱先回去吧,喝口水。别在这耗着了。”
    回了警署,强子去厨房灌了两口水,过了半个多小时晚饭好了。
    余辉去屋里叫冯长河,一开门,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桌子上用水盆压着一张纸——
    “你们别等我了,也不用找我,带着名单资料先回去吧。圣地案成功结束,我也安心了。
    我家客厅里有一盆狼尾蕨,帮我搬到警队里养着吧,一周浇一次水,别浇涝了。谁喜欢搬回家也行。钥匙在我家门口的脚垫下面。
    还有只叫高兴的狗,寄养在市中心宠物医院里,我交了一个月的寄养费,并麻烦店里给找个主人收养。时间快到了,如果还没人收养,帮我续交一点费用吧,用我回警队这一个月的工资就行。
    麻烦了你们挺多事的。
    最后,再帮我跟宋队说声抱歉。以后有机会,我给他打电话联系。
    ——冯长河 ”
    余辉看了一遍,然后把纸叠起来装进兜里。
    他走出走廊来到桌边,强子问他:“冯哥呢?”
    他搬了椅子坐下:“没事,咱们先吃。”
    晚饭又是咖喱味的烤肉。
    有人招呼:“来,都多吃点,在这儿的最后一顿大餐了。工作圆满结束,明天一早咱们就回去喽。”
    烤肉配了当地的啤酒喝。
    雪白的啤酒花喷洒,下过雨的空气难得有些清凉。
    冯长河又一个人回到民宿周围。
    天已经黑了,他打着手电围着院落转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大门口一侧的位置。
    他记得这里之前有个土坑,他接电话的时候还被绊了一跤。而现在,这处地面最为焦黑,这里应该是起爆点。换句话说,炸/弹应该是埋在这里的。
    冯长河死般沉寂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当时听说民宿爆炸,他的大脑就完全锈钝不动了,想当然以为是世界体内的炸/弹被引爆了。可之前青铜体内炸/弹爆炸,只是损伤自己的脏器,并不会波及外界。
    所以,这场爆炸是埋在土地里的炸/弹引爆带来的。如果世界逃出去了呢?
    她那样古灵精怪,如果她逃出去了呢?
    冯长河激动地挠了一把头发。
    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卖水果的老汉经过他身边:“小伙子,有烟么?”
    生硬又熟悉的中文,冯长河的手从头发上滑下来,回头看他。
    老汉牵着两只狗,扶着平板车停在路中央。他指指车上的几个紫球:“就剩三个山竹了,我要收摊回家了,给我来根烟,你拿走吃去吧。”
    冯长河鬼使神差地把烟盒掏出来,递给他一根。然后冯长河掏出手机,指着屏保上的照片:“您在这附近卖水果是么?那您见过这个姑娘么?”
    老汉斜眼瞅了一眼屏幕,然后看向冯长河:“你有什么东西需要买么?我这还卖当地衣服。”
    冯长河苦笑:“我不需要。”
    老汉回答说:“没见过。”他夹着烟问,“有火么?”
    冯长河在裤兜摸了一下,自己的打火机不知哪去了。
    老汉摇摇头,把烟往耳朵后面一别:“算了,带回家抽去吧。”他把山竹捡起来塞给冯长河,然后轻轻松松拉着车走了。
    一边走,一边哼了句小歌,歌词大概意思是,付了钱的顾客才是上帝。
    黑幕降临,冯长河一个人来到夜市街。
    他走到椰子鸡汤的店面门口,找到那个会说英文的帮工,请问他附近最近的住宿在哪里。帮工带着他来到以椰子鸡汤店为中心,半径范围最短的一家民宿。
    这家民宿门前有一片围栏,围栏上挂着旖旎的纱幔,围栏前倚着肤色各异的姑娘。
    冯长河绕过姑娘走进店里,掏出钱包,向老板询问住宿价格。
    老板看了眼他钱包里钞票的模样,说:“一千块人民币,姑娘随便挑。五百块人民币,可以挑选两个姑娘。三百块人民币,可以挑选一个姑娘。”
    冯长河说:“我不要姑娘,只要一个可以住的地方。”
    老板说:“那二百一天。”
    冯长河说好。
    走进房间,大床笼纱,灯光迷幻,卫生间里有个鸳鸯浴缸。冯长河把一张竹椅搬到窗前,透过窗户,正好能够看到街道斜对面的椰子鸡汤店。
    他们约好了的,后天再回到这里。
    冯长河整晚都靠在竹椅上望着窗外,天亮了,他装着手机出门,走过每家店,都是问这样的三个问题。
    “您会说中文么?”
    “那您会说英文么?”
    “您这两天有没有见过照片里的这个姑娘?”
    他是早上四五点出门的,当太阳慢慢攀上高空,一架飞机迎着刺目的阳光,滑过湛蓝的天际。
    冯长河看了眼时间,八点钟,他们回国的飞机起飞了。
    他停在街道上仰头看,一直目送那架飞机消失在看不见的远方。冯长河收回目光,继续一家一家询问。
    街道上人来人往,那么多人,都是陌生的面孔。街道上人声嘈杂,那么多人在说话,却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有强烈的预感,世界一定逃出来了。她一定在这个异域风情的城市的某个地方,吃得好,喝得好,只是在生他的气。
    她在等他找到她。
    像之前在迪士尼那次一样,他要去找她,并且找到她。
    只不过这次他不会再放手。
    冯长河找了两天,几乎走遍了人多的所有街道。他白天很早出门,等天黑大部分店铺都关门后,他就回到住的地方,静静透过窗户,看着椰子鸡汤店。
    冯长河以为自己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可是有时候悲伤不是突然爆发出来的。
    真正把人心一点点压碎的是那些细节。他看到路过的亚洲女孩穿着一身同样的鹅黄色裙子,他看到街边有人抱着一只椰子咕噜噜地边走边吸,最后他路过早餐店旁熟悉的长巷,椰子树叶随风摇晃,巷子里的粗树安静扎根,可是树后不会有人躲在那里了。
    不会有人指着他的鞋子,问:“冯长河,你穿这么厚的的鞋不热么?”
    不会有人在树后悄悄探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笑眯眯的眼睛。
    世界,我那天出门太着急,着急跑出去,都忘记穿鞋了。我光着脚,多奇怪啊,你怎么不问问我啊。
    到了约定时间的晚上,冯长河来到椰子鸡汤店里,点好了两人份的锅子,然后让店主开了一只新鲜椰子。
    深夜里,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白气,袅袅蒸汽后的座位却一直是空的。
    冯长河一直坐到天明。
    锅里的汤都干了。
    冯长河付了钱,回到屋子里躺倒在床上。
    他不相信自己能得到那些真的好的情感。
    所以,即使他现在连血带肉的把心剖出来,也无法修正了,对么。
    其实他一直孤独。注定孤独。
    冯长河在屋里躺了多久,他也不清楚,屋里会有人送进烤饼和饮用水。后来,他钱包里的钱不够再付一晚房租了。
    冯长河摇摇晃晃来到对面椰子鸡汤店,询问需不需要招人。
    店老板看他虽然面色不佳,但体格不错,点头同意了。
    冯长河在店里干了约一周左右,每天开椰子,端锅子,上菜,洗锅,洗碗,休息。直到一天店里来了一个男性客人,带着一副类似土著的面具,面具上还插着红蓝的羽毛。
    冯长河本来在收拾另一处的桌子,一个帮工来叫他:“那个带面具的客人说中文,你去招待。”
    冯长河用抹布擦着手走过去:“你好,一位?”
    戴面具的男人抬起脸来,细细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的背一塌,扭开脸去:“你去见她吧。”
    声音变形嘈杂,显然带了变声器,但这样熟悉的音色质感,令冯长河的大脑轰然一振。他觉得声音直发抖:“你知道她在哪里......”
    F有点颓然地哼了一声,说:“我是没辙了。你去见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提问,冯长河的打火机被谁拿走啦?
    情节不连,再分出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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