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戌水·觥火（4）

    时间分流者, 这是甘苏第一次听到的名词，戌水推开门走了出去, 甘苏搁下酒杯拔腿就去追，可是门外已经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甘苏抬头，这儿有摄像头，她回头看了眼包厢号，绕了一圈去到二楼前台。

    “女士您好, 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吗？”柜台服务生礼貌问道。

    “B205开了瓶酒, 我想……”

    服务生打断她：“这位女士, B205的账已经由Ann结过了。”

    “Ann？”

    服务生礼貌做了个手势, 示意甘苏看二楼的电梯。

    甘苏回头去看，戌水歪头冲甘苏撩拨了下她的黑色长发, 随后扬起红唇, 指了指甘苏身后的服务生。

    “这位女士, 这是Ann留给你的东西。”服务生递来一张折起来的纸。

    甘苏拿在手里, 再看向电梯口时，戌水已经不在。

    甘苏攥着纸往回走, 走到无人的过道, 她展开白纸。

    纸上的字潦草，并不好看, 可是甘苏许久才回过神。

    【你的命运就是死亡，杀死你的，一定会是未太。】

    甘苏将纸撕碎扔进垃圾桶，随后心事重重回到了聚会的包厢, 她坐回属于自己的角落，端起酒大口大口喝起来，徐岁生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她只是笑笑，没说话。

    晚上十点，折磨人的聚餐终于结束。

    甘苏醉醺醺的，可是她却伪装的很好，对同事一如既往的冷淡，人走路也正常，没有歪歪扭扭，等众人都打车离开了，她一人朝反方向走，哼着歌，来到淮苍露天公园。

    她坐在香樟树旁的观赏椅子上，茫然望着前头已经停止运作的喷泉。

    半晌，甘苏举起左手，静静看着食指上的戒指，有了手机之后，她都很少直接喊时辰了。

    她轻轻吻了下戒指，喊：“时辰。”

    须臾，身后有风，甘苏便知晓他来了。

    甘苏偏过脸，余光望着他从身后绕到她身边，并排与她坐下。

    时辰凑近她闻了下，冷言：“喝了不少酒？”

    甘苏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下包，人侧躺下来，头枕在他腿上，眼睛微微睁着，分不清她是清醒还是糊涂。

    “时辰……”

    “嗯。”

    “什么是时间分流者？”

    甘苏感觉到时辰的身体一僵，随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她琢磨着，时辰是不是在想一套说辞蒙混过关。

    时辰沉声道：“时间分流者就是分走时间的人。”

    甘苏低喃：“分走时间……”

    “更确切说是盗取时间的人。”

    “盗取……”

    时辰低头看着她，拨开她面前的黑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甘苏坐起来，垂下头：“因为我就是时间分流者。”

    时辰讶然：“甘苏……”

    “从你最近反常的举动，看我的眼神，我知道是真的，所以时辰，你不用再刻意隐瞒我了，”甘苏侧过脸看着时辰，异常冷静问，“我能看到别人的过去和未来，这就是盗取时间吗？”

    时辰摇头：“你能看到记忆中相关人或物的过去，这的确是陷入了时间回还，到这一步，都无关紧要，可是……”

    “可是什么？”甘苏声音低到尘埃。

    “可是从你能看见未来开始，就不一样了。未来是未知数，是我不知道的，是日晷上也没有记载的。”

    时辰顿了下，继续说：“时间分流者并非是看到未来，而是将未来的时间盗出。未来的时间缺失，时间只能再造，可时间并不能保证会生成与之前相同的未来。”

    甘苏垂眸，面露自责：“也就是说……我如果偷走了别人的时间，可能会让那个人的未来改变……对吗？”

    时辰颔首。

    “那楠楠那次……”甘苏如今仍旧想来心惊胆战。

    时辰解释道：“你偷走了王樱楠的死亡，再次生成的未来里我阻止了午仓，救了她一命。”

    甘苏看着，眼睛泛光，迫切需要他的回答：“所以，我偷走了未来的时间，能让别人的未来变好的，对吗？”

    时辰对上她的视线，沉默了。

    甘苏喉咙干涩：“不是这样的吗……楠楠她活过来了，不是吗？”

    时辰轻叹一口气，拥住了她：“甘苏，就到这儿吧，不要再问了。”

    甘苏抬眸觑着路灯，一群小虫在灯光下飞舞，它们顽强，成双结对的，现在世界的中心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她向四方呐喊，也没有人会回应。

    甘苏几不可闻道：“时辰，可我想知道……我有权利知道的，不是吗？”

    时辰松开她，蹙起眉，眼中有怒意：“你真想知道？”

    “嗯。”

    时辰与她相望，她的固执与坚持，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时辰：“时间给每个人安排的每一步都是最好的，不管你偷走了别人的哪一段未来，未来如何再造，剩下的千万种可能都及不上最初的那一种。”

    甘苏张了嘴，又抿紧，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辰的这段话让她觉得她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该在那个夏天活下来。

    甘苏转头，手顺过头发，极度烦躁，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下心情，随后起身手叉腰，吞咽了下口水质问道：“你的意思是，楠楠死在那个时候才是最好的，她活下来了，反倒对她不好，是吗？”

    时辰没有开口否认。

    甘苏咬唇，随后又问：“为什么？时辰，你告诉我。”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她的存在是别人人生的阻碍，她看到的那些个未来，是她偷来的，而且偷走的，都是最好的结局。

    时辰站起来，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甘苏酒劲儿还没有过去，脸还是红的，“甘苏，我们回家吧。”

    甘苏推掉他的手，含泪无助道：“时辰，你说啊……”

    时辰缄默。

    甘苏向后退，她绕是再冷静的人，酒劲上头，此刻也崩溃了，“你说说看啊，告诉我，我不管别人怎么样，你就跟我说楠楠，楠楠活着不好吗？你说啊！”

    时辰眸色沉了一度，终是开口：“王樱楠跟午仓在一起，能幸福的时间有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

    甘苏瞳孔晃动。

    时辰：“等到王樱楠老了，她身形佝偻，满头白发，但是那时午仓还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你觉得她还能感到幸福吗？”

    甘苏脸色煞白，这些她都不知道……

    时辰恍觉自己话说重了，上前将她搂进怀里，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回家吧，嗯？”

    “嗯……”甘苏哽咽。

    她又抬头看向路灯，路灯“磁啦”闪烁两下，几个小虫被灼热的温度烫地掉落。

    ＊

    甘苏抱膝坐在床头，头发还是湿的，滴落的水珠掉在床单上，她丝毫不在意。

    “呜……”捶捶看她这样着急在床上蹦啊跳的。

    时辰手里拿着吹风机走了进来，他看了她一会儿，走到她身旁，帮她吹头发。

    “呼——”室内只有吹风机的声音。

    时辰温柔的拨着甘苏的头发，捶捶也趴在床边，眼珠扫了着两人。

    过了会儿，待甘苏头发吹个半干，时辰关了吹风机，捶捶坐起来，看着时辰，“呜呜……”

    时辰摸了下她的脑袋，“好。”

    “呜～”随后捶捶头也不回跑出了房间。

    甘苏回神，“捶捶……”

    时辰坐在床边，“捶捶说她要出去一天，可能明晚才回来。”

    甘苏担忧：“她去哪儿？”

    “不清楚，不过别担心，普通人伤不了她的。”

    甘苏点点头。

    时辰思忖片刻，问：“甘苏，是谁跟你说的时间分流者？”

    时辰自问，除了他和未太，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才对。

    甘苏缄默。

    时辰皱眉：“甘苏？”

    甘苏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瞧见她不安的眼神，时辰心软了，换位思考，如果是他是甘苏，他遇到这种事，他会怎么样，他可能还及不上她此刻的反应。

    忽地，甘苏手撑在床上，人向前倾，吻上了时辰的唇。

    她的唇瓣在颤抖，时辰能清晰感受到，随之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是甘苏的眼泪。

    时辰微微睁着眼，觑着面前人的模样，连睫毛都在颤抖，怎么能不让人心疼。

    陡然间，时辰腕上的黑红双色蛊链又发出了“叮”的一声，他心一阵绞痛，他咬紧牙关，扶正甘苏，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他隐含怒气，语气责备：“甘苏，你刚才在想什么？”

    甘苏闭眼，又想凑上前，时辰却按着她的肩，她力气没他大，自然动弹不得。

    时辰：“你想离开我？离的远远的？”

    甘苏回避他的视线，一言不发。

    “情蛊种在我心上，你让我喜欢上你，结果你想着要远离我？”时辰逼问她。

    甘苏泪水决堤，哽咽囫囵道：“我……我只是不想再伤害别人……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会盗取别人的时间，偷走别人的未来……那我……”

    她已经伤害了王樱楠和苏知婷，她不想再殃及其他的人……

    时辰寻思着安慰：“甘苏，时间再造的未来也有可能和之前的完全相同，是有这种可能的，所以……”

    甘苏摇头：“时辰，我知道那种可能的概率很小很小……”

    她盗取的未来，她曾遇见过一次。过年期间与父母逛集市，当时她只觉那些场景与她所见的未来如出一辙，可如今细究，才发现许多细枝末节大有不同。

    所以她知道，时辰又在安慰她。

    两人陷入沉默。

    半晌，甘苏又开口：“时辰，你记得吗，很久之前，你答应过我，如果有一天，我不想留在你身边了，你会放我走……”

    时辰冷眼看她：“我没答应过。”

    “时……”

    “想也别想！”

    “时辰……”

    甘苏近乎恳求的语气，她现在只想躲到一个深山里，只求不要再遇到别人，祸害别人，孤独终老她也不怕，她太惜命，除了这个法子，她根本想不到其他。

    时辰手托住她的脖子，迫使她前倾，含住她的唇，唇瓣间掺着他的话，“你现在离开我身边，等同于让情蛊杀了我……”

    时辰扯掉她腰后的枕头，姿势一变，甘苏已经被他压在身下，他的吻没停过，时不时还说着话，可句句都让甘苏哭得更厉害。

    “甘苏，你没尝过钻心疼……可是我尝过……会死的……活生生疼死……”

    时辰压着她的唇边，用力含吮着，似在惩罚她。

    “甘苏……我的命和别人的命……你选哪个……”

    甘苏受着他浓烈霸道吻，从嘴唇到耳边，到脖子，不知不觉间，睡衣扣子已经被扯开。

    “情蛊是你开启的……我感情是你教会的……喜欢我也是你说的……”

    “你现在想全部收回了……是不是……”

    甘苏手被他压过头顶，时辰问的话，她也一句答不上。

    ……

    ……

    身上时辰留在的触摸和湿润是真的，她的滑落眼泪也是真的。

    如果这一切是假的，能重头再来，那她还会在那个冬天义无反顾跟上他，握住他的手吗？

    疼……很疼……

    身下的疼痛让她脑袋更昏昏沉沉。

    她哭了很久，可能这辈子也没哭得这么厉害过，她喜欢胡思乱想，于是又想了很多。

    哭累了，想累了，眼皮疲倦的一搭一搭，倦意十足。

    嘴里的声音也从哽咽变为轻声哼哼，她是真的受不住了，她讨饶道：“时辰……不要了……”

    他没有停下，是在惩罚她：“我心刚才那么疼，感觉要死了，你赔给我吗？”

    甘苏勾住他的脖子，疼得人都蜷起来了，话也说不利索：“我、我错了……对、对不起……”

    “如果下次我的心又痛了呢？”

    甘苏咬着嘴唇摇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示意下次不会了。

    时辰拥住她，甘苏被迫坐了起来，她脑内一片空白。

    “啊——”

    这一下，她忍不住叫出了声，随后头枕在时辰肩上。

    终于结束了……

    “我困了……”

    她喃喃，须臾，就那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