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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亥月·寸斛(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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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甘苏胃口不佳, 吃什么吐什么,王樱楠看她这样几度以为她怀孕了, 甘苏搬出自己母胎单身二十多年的案例,王樱楠才终结了这个想法。

    “小苏,你最近到底怎么了?”王樱楠实在不放心,“得绝症了?绝症也没事啊,我有钱, 我王樱楠啥都缺, 就是不缺钱, 你要真病了我们就好好治病。”

    甘苏一笑:“不是……只是……”

    甘苏说不出话, 那天看到的影像的太过恶心,她不愿说出来让王樱楠一起难受。

    “什么?”

    甘苏摇头:“没什么, 跟我那个怪毛病有关。”

    王樱楠有些担忧, “你苦水都往肚子里咽, 我怎么帮你分忧啊。”

    甘苏开玩笑说:“你追上午……”她停了停, “追上彭越就是帮我忙了,不然你每天打我二十个电话让我给你出主意, 手机都要没电了。”

    “人家对我可没意思, 就我天天用老板的权利对他吆五喝六的。”王樱楠搅动着杯子里的奶茶,面露沮丧。

    甘苏抿唇, 她想起那天彭越掌心的火球,心里就惴惴不安。彭越是什么人,她不清楚,如果他真的跟楠楠在一起, 那楠楠会有危险吗?

    可以的话,她希望保持现在这样,不想他们再多跨一步。

    “楠楠……”甘苏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

    “嗯?”

    “彭越他……”

    “嗯?他怎么了?”

    “他……”甘苏对上王樱楠的视线。

    “甘苏,你在说我坏话?”彭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靠在后方的沙发上眯眼打量着她。

    甘苏心虚:“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上来好一会儿了,不信你问老板。”

    甘苏:“楠楠?”

    王樱楠不好意思笑笑:“我就想听你说完,小苏,你刚才想说什么?”

    甘苏耷拉下脑袋,有些泄气,她还真没有勇气再说第二次,何况是当着彭越的面,“我去上班了。”

    “今天周六诶!”

    “嗯……我知道……我今天想加班……”甘苏拎起包,主动加班这个四个词第一次出现在甘苏的生命里。

    “宝诶,你没发烧吧。”王樱楠起身走到她身边摸她额头。

    甘苏拿手指宠溺地戳一下她脑袋,“你才是啊,别想着谈恋爱了,你再开个网吧吧,我肯定支持你。”

    “你刚才还支持我谈恋爱呢!”

    甘苏瞥一眼彭越,“我收回刚才的话,走啦。”

    甘苏挥挥手下楼,王樱楠望着她心事重重的背影,深深叹口气。

    彭越歪头看王樱楠:“老板,甘苏好像有很多秘密没告诉你哦。”

    王樱楠坐回电脑前,“这跟你没关系,她不想说的秘密,我也不会去打听。”

    “那你不好奇她刚才想对你说的话。”彭越挑眉,他能猜到甘苏要说什么,只是碍于自己的出现,才将话咽回了肚里。

    王樱楠觑他,一本正经说:“她想说,让我远离你,别靠近你,靠近你会有危险。”

    彭越没想到王樱楠的答案会这么接近甘苏所想,他鼓掌:“哇,老板,你……”

    “我说的对吗?”

    “我怎么知道。”彭越胁肩笑了下起身,“我下楼看店去了。”

    彭越往楼梯口走,王樱楠交握的手紧紧握着,“彭越!”

    她叫住了他,彭越驻足回头,“怎么啦?”

    “靠近你会很危险吗?”

    彭越咧嘴笑:“你觉得呢?”

    王樱楠望着他这个笑,无奈低头自嘲了起来,“谁知道……没事了……”她居然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彭越迈步下楼,终是在王樱楠看不见的地方敛起那没正行的笑容。

    王樱楠听着那踩在木制楼梯上渐而远去的脚步声,低头扶额。

    她和甘苏这么多年朋友,一个眼神她都能明白她要讲什么,甘苏想真心告诫她远离彭越,怕伤她心最终又没能说出口。

    “小苏啊……你到底知道多少我不清楚的事……”

    王樱楠揉揉胸口,甘苏的怪毛病一日不好,她这颗心就七上八下的,不安实。

    时辰孤身一人来到了沁溪的住所,当他出现在客厅时,发现沁溪已经煮好茶水在等他,沁溪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请坐。

    时辰不紧不慢落座,举起她斟在他面前的这杯茶。

    沁溪看着他,笑说:“我等你好几天了,你今天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能忍多久。”

    时辰抿口茶,启唇:“情蛊……”

    沁溪摇头笑笑,打断他:“你就不能跟我绕几个弯子,兴许我会更乐意回答你。”

    时辰沉默,慢条斯理品茶。

    沁溪手撑在身体两侧,晃荡脚丫好奇问:“时辰,你知道我那天跟午仓说的话是瞎编的,那你有告诉他吗?”

    时辰:“没必要。”

    “你怕他担心吧,以他那二愣子直冲冲的性子,没准能一把火把我这儿烧个干净。”

    时辰未语。

    沁溪看他的模样,一笑:“其实我也不是完全瞎编,的确要等蛊毒走遍你周身消除后,我才好解情蛊。”

    “那你能解么。”时辰抬眸,这句话是反讽。

    “嗯,我骗了他,我瞎说的,”沁溪轻笑,“这情蛊嘛……自然解不了,只是彭越那傻小子居然信我过几天会帮你解。”

    时辰搁下茶杯,十指交叉轻放于腿上,“一点法子也没有?”

    沁溪风淡云轻答:“以寸斛为子母蛊所种的情蛊又不是普通的蛊,我当初既然给你们种上了,自然就没打算解。”

    时辰眼神暗淡:“为什么是我和甘苏?”

    “我活了这么久,你和甘苏就像这千年空虚寂寥时光里出现的乐子,这场游戏,我想看看,最终谁能赢。”沁溪晃荡脚丫,铃铛一阵一阵响,如果不知道她的年岁,她此刻说话的样子像一个被宠坏的女孩,有恃无恐。

    “沁溪,司马荣是怎么死的。”

    铃铛声戛然而止,沁溪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这一世的司马荣就住在楼下,我不信那么巧。”

    沁溪锐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我掌管时间,我想知道的东西,自然能有办法知道。”

    沁溪嗤笑:“掌管时间又怎样,你终究能力有限,关于我,关于司马荣,你那记载着形形色.色历史的日晷里没有吧。”

    “是你抹去了,和以前的日晷守护者做了交易,而交换条件就是寸斛。”

    沁溪举起茶杯,凑于鼻前闻了下,“是又怎么样?”

    “他因寸斛的蛊毒而死,那时,你就在他身边。”

    沁溪有些木讷,似在回忆。

    时辰继续:“寸斛的蛊毒无解,若是你执意要救他,大可选择与他种上情蛊,救他性命,与他安乐幸福过完那一世,可为什么没有呢?”

    沁溪闭上眼,仿若蚊呐:“我也想……我怎么会不想……”

    情蛊,她早就种过了,只不过那人不是司马荣。

    她是敕勒族的圣洁的尊女,阿嬷说,除了尊主,她不可以爱上任何人。

    沁溪睁眼:“时辰,你知道与你不爱的人种下情蛊,有多痛苦吗?”

    时辰沉默。

    “我有过,和不爱的人。”

    她遇见司马荣,就像南山的冰雪融化,她第一次有着与一个人厮守到老的念头。当她存着这个念头面对尊主时,得来的是万虫噬心的绞痛。

    她才知道,在她出生时,她就种过情蛊了,与一个她不爱的男人,敕勒族无上的尊主。

    “我尝试过无数种解蛊的方法,在我成功以前,他们却对荣哥哥下手了。”沁溪疯癫般一笑,“他们用我养育的寸斛,一点一点地折磨,慢慢地杀了他。”

    “他是那么的出色,光芒万丈,像是照耀着敕勒南山清溪林木的太阳。”

    “我怎么能让他死,为了救他,即便他与其他女子种情蛊,我也不在乎的。”

    沁溪说到这儿停顿,落下泪来,她伸手擦过脸颊,轻笑:“我还以为我的泪早就流干了……”

    时辰只是觑着她,脸上无波无澜,“即便不是情蛊,应该也能救他,你那日说,世上最毒莫过爱恨嗔痴,以寸斛为母蛊的咒怨蛊、痴恨蛊……”

    时辰话未说完,沁溪便摇头。

    她的敕勒南山的太阳,应当时时刻刻温暖明耀才对。

    面瘫!面瘫!

    时辰听见彭越呼唤他的声音,敛神:怎么了?

    彭越紧张说:我老板好像察觉出我很奇怪了。

    时辰:你平时的表现的确不像正常人。

    彭越激动:我认真的!甘苏今天差点告诉她我不是正常人了!

    时辰:甘苏?

    彭越:嗯,她心情好像不好,脸色也很差。

    时辰沉默。

    彭越:怎么办!我老板怀疑我了!

    时辰:你的事你自己处理,处理不了,我会对她用日规。

    彭越犹豫:日规啊……那她不就忘记我了……

    时辰:我这儿还有事,等等再说。

    彭越:哦,你忙你忙。

    时辰又抿口茶,他打量着安静的沁溪,不知她此刻在想什么。

    沁溪摊开手,寸斛在她掌心打滚,她觑着,浅浅一笑,复又合起手掌,她看向时辰疲倦道:“时辰,我累了。”

    时辰搁下茶杯:“那我改日再来。”

    沁溪观察他的神情,淡淡问:“这么着急离开,不刨根问底?”

    “我问了,你也未必会答。”

    “是这样吗?”沁溪一笑,“你走吧,我累了。”

    时辰颔首。

    沁溪嘬茶,一阵风吹过,茶杯的热气飘散又聚拢,她抬眸,时辰的座位已空无一人。

    甘苏满腹心思,四处乱走还真走回了实验室,她无奈,城市这么大,居然没几个她能去的地方。甘苏推开实验室的大门,她从来不加班,也不知道谁会在里面。

    “甘苏姐!”徐岁生看到甘苏有些惊讶,但他仍旧热情打招呼。

    “嗯。”甘苏低着头回应,她怎么没想到徐岁生会在这儿。

    徐岁生看着在自己位置坐下的甘苏,“甘苏姐,你今天怎么来了?”

    “啊……有东西落了,来拿。”甘苏随口扯了个谎,她在抽屉里翻找,最终将徐岁生送的那个蓝色五瓣花摆件装进了自己包里,“找到了,我就先走了。”

    “甘苏姐。”徐岁生叫住她。

    “啊?”甘苏明显一惊。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甘苏摇头,冷淡道:“没有,周一见,拜拜。”

    “甘……”徐岁生没再说什么,甘苏扯着自己的包,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实验室的门,甘苏深吸一口气,比先前几次看见徐岁生时好很多了,胃里的反应也没那么强烈,只是她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

    甘苏叹息,接下来她要去哪里,回家?她摇摇头,难得周六,走走也好。

    甘苏漫无目的四处逛,逛着逛着,就走到了人民广场,她停下脚步,远远观望着那尊雕像,思索须臾,向它走去。

    甘苏手插在羽绒服里,往大理石砌成的石阶上一坐,即便隔着厚厚的裤子,凉意依旧传遍全身。她歪头看一眼甘利荏的雕像,随后低头觑着自己的雪地靴,吐露起来:“我要怎么办……”

    时辰与彭越的身份成迷,她与时辰中了情蛊,楠楠喜欢彭越,几千岁容颜不改的沁溪,前世惨死的徐岁生……

    “你说……他们是什么人?”甘苏对着雕像说话,“那天沁溪说他是日晷守护者,可那个又是什么……”

    “是坏人么……好像又不太像……”

    “我敢肯定我认识他,但是他和彭越似乎不想告诉我……”

    甘苏叹气,双手托腮,手肘撑在腿上,看着远处来来往往的车辆。

    “你有这么多想问的,为什么不来问我。”时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甘苏身后。

    甘苏惊得弹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时辰缄默,他总不能说跟了她一路。

    “坐。”时辰居高临下睨她。

    甘苏手足无措,只是按照刚才的样重新坐回去。

    时辰下几步石阶,挨着她坐下,他目视前方,嘴里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可见,一团一团的。

    甘苏余光打量他,大冬天也一身西服,不冷么……要是她敢这么穿,早被她爸妈数落了。

    “想知道什么?”时辰开口。

    甘苏一愣,想知道什么?如果她说全部呢。

    甘苏摇头,还是算了吧,不想知道,兴许问了他也不会说。

    “不想?”

    甘苏点头。

    “不想的话,你一人在这儿对着石雕说话?”时辰语气平静。

    甘苏低头拨弄手指,不对着石雕说,还能对谁说,她不想让楠楠和父母担心。

    “甘苏,你总是在心里想事。”时辰淡淡道。

    甘苏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不愿讲出来,她就只能放心里想了,“是嘛……”

    时辰淡冷道:“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会出卖你吗?”

    “嗯?”

    “你的眼神很直白。”

    甘苏一愣。

    你的眼神很直白,你的眼神很直白,你的眼神很直白……

    她好像听过这句话,她直起腰偏头看时辰。

    甘苏:“你。”

    时辰扬眉。

    甘苏一字一句说:“你说过,你对我说过,在……”她闭眼回忆着说,“在雪天,很大的雪,周围白茫茫一片。”

    话毕,甘苏睁眼,眸光闪着欣喜,“对不对?”

    时辰直勾勾觑她,说不出话。

    他说过?在辰缚的时候?

    只是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他自己都忘记了……

    明明遗忘所有的甘苏,却把那些过往一点一点抠出,拼凑出,问他,她说的对不对。

    时辰冷淡:“不知道。”

    甘苏忽地咧嘴笑了,她低头,沉浸于自己的喜悦。

    时辰不解:“怎么了?”

    “因为你说不知道。”

    时辰更不明白。

    甘苏深吸一口气:“我这下确定以及肯定,我,你,彭越,三人肯定经历了什么,明明应该是毕生难忘的事,我却忘记了。”

    模糊的“不知道”,比任何冷酷尖锐拒绝的否定,让她更能确信。

    时辰眉眼露忧愁:“甘苏,你为什么总纠着这一点不放呢?”

    甘苏思忖,大概是因为她固执吧。

    她一直觉得自己年轻时是个小顽固,等老了,就是个老顽固。

    时辰想起甘苏之前追逐他去辰缚的时候。

    即便知道危险,仍非常执着于他,他的模样,他的身份,他的一切,只因为好奇。

    时辰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说:“把手摊开。”

    甘苏摊开手掌。

    他将石头扔进她掌心,“你跟它一样。”

    “嗯?”

    “又臭又硬。”

    “……”

    甘苏扁嘴,这人是在损她吧,是吧是吧……肯定是……又臭又硬反正不是什么褒义词……

    时辰扭头看她:“现在还很怕看见徐岁生吗?”

    甘苏将石子揣进兜里,摇头:“不是怕他……只是想起他前世惨死的样子……就……”

    “恶心?”

    甘苏点点头。

    “你看着我。”时辰说。

    甘苏转过头,对上他视线。

    时辰清冷道:“虽然可能没用了,但还是试一下。”

    “嗯?”

    时辰抬手,温暖的指腹触于甘苏眉心,甘苏感受着他指尖的动作,轻柔慢缓,视线落在他认真的脸上,眉目清秀,直到他收手的那一刻,她还挺陶醉。

    时辰:“怎么样?”

    甘苏缩着脖子摇摇头:“不太明白。”

    时辰冷笑一声:“果然没有。”

    “本来会怎么样?忘记?”

    时辰没有回答,甘苏也不再多问。

    两人在广场石阶静坐许久,时辰在裤兜里摸到样东西,他余光觑着甘苏,思虑之后,似乎下定决心。

    “甘苏。”

    “嗯?”

    “伸手。”

    “又要给我石头,我知道我又臭又硬了。”

    时辰:“不是。”

    甘苏盯着他,犹犹豫豫伸出手,她摊开两手掌心,时辰瞥了眼,抓过她左手,手背朝上,随后从口袋掏出东西,套上了她的食指。

    甘苏眼睛没敢眨,一直看着。

    是个戒指。

    时辰松开她,“戴着吧。”

    “是什么……”

    “对你有好处的东西。”

    “什么好处?”

    时辰又没回答,甘苏明白,他不愿说,再问也没用,她戴着就是了。

    “这个黑色的图案……”甘苏皱眉。

    脑海中一闪而过鲜血和火焰的画面,他们一起时遇到过危险吧。

    “罗经仪,和你手表表盘的图案一样。”甘苏指着时辰佩戴的腕表。

    时辰垂眸看去,随后将衣袖扯下些,挡住手表。

    静立片刻,时辰转身一步一步下石阶。

    甘苏站起来,望着他,“你要走了吗?”

    时辰没有回应。

    “你是好人吗?”

    “不是坏人。”

    “那彭越呢?”

    “午仓不会伤害王樱楠的,”他回头,正气凛然,“我保证。”

    甘苏浅浅一笑,寒风吹过,发丝零乱,她低头将碎发随意撩于耳旁。

    再度抬首时,那人已经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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