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家医院的病房里头, 两个护士给一床的病人换点滴瓶时, 说起了悄悄话。

    “这小姑娘几点送来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醒？”

    “昨晚上十点半左右吧，身上没什么大的伤, 就是头撞到了, 医生说是轻微的脑震荡。”

    病房里又进来一个人，是苏依的舅妈。

    “我外甥女怎么样了？还没有醒吗？”

    护士回她, “是还没有醒, 不过你别担心，应该很快就能醒了。”她指了指点滴瓶，“药输完了记得按一下床头的铃，会有护士过来拔针。”

    苏依的舅妈点头。她坐到病床前的一张小椅子上, 拿了手机出来, 拨了苏晴的号码。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喂？”

    “大姐, 你起来了吧？”

    “起了呀，现在都七点了, 怎么了忽然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小依出什么事儿了？”

    苏依的舅妈顿了顿，想了想措辞, “是这样的大姐，我说了你先别着急啊……昨天我和小依陪铃铃去参加钢琴比赛，回来的时候……那车出了点事故, 追尾了……”

    “啊？！你们没事吧？！严不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 我们坐的那辆车就是追尾了，我和铃铃倒没受什么伤，不过小依她……她坐在车子的副驾, 撞到了脑袋，医生说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你别担心大姐，应该没有很严重……”

    三小时后，苏晴从俪城赶过来，到了一家医院里。看到苏依躺在病床上还没有醒转的样子，她担心得要命。

    “你们坐的车追尾了？怎么追尾的？”

    苏依的舅妈给她削了个苹果，道：“昨天铃铃比完赛，都晚上八点多了，我们就坐的大巴，不过那大巴开到一半的时候，小依她忽然要司机停了车，把我和铃铃也拖下了车……到现在我都纳闷呢！不过也多亏了小依，今早上铃铃她爸跟我讲，xx路那边有辆大巴撞破护栏掉山下了吓死个人嘞！说不定就是我们之前坐的那辆……”

    “……”

    有人敲了病房的门，然后是苏依的表妹铃铃进来了。她问了苏晴好，又趴到床边看依旧昏迷的苏依，小声指正自己妈妈的话，“表姐昨天拖我们下车后，我问她了，她说是自己的手链找不见了，她想下车回上车的地方找找看，还说那车子超载了，司机还超速行驶，很不安全，所以她才拖我们下车的。”

    铃铃忽然垂了眼眸，支吾道：“其实……表姐的手链是大巴上的一个女人偷拿走的，我看到了，但是我害怕，他们好像是几个人一起的，有个男人还凶凶地瞪我，所以我好怕，不敢和表姐说……”

    苏依的舅妈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你是不是下了大巴才和你表姐说这事儿的？”

    铃铃点头。

    苏依的舅妈又和苏晴解释起来，“难怪后来小依又拦了辆出租车，追那辆大巴呢……不过没追上，倒是和别的车子碰一起了，那车子都翻了，吓死我们了哟！”

    “……”

    苏晴看病床上躺着的苏依还没有醒，她皱了眉毛，脸色也不好看。虽然苏依的舅妈说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不过她还是很担心，这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之类的。

    ˉ

    大巴掉落的路段已经解封，经核实，这大巴上共载了六十八个人，而大巴的限载人数是五十个。

    “超了这么多的人，这车又开得快，出事是早晚的事，可惜了这一车的乘客，命就这么没了……”

    有人在和白爸爸做简单的汇报，一边的白徐听见了，忙问，“中途有没有人下过车？”

    “这个还不清楚，这么多的人最后只救回来十一个，五个小孩儿三个老人，剩下的三个重伤患者还在抢救，那小孩都吓到了，不记事儿，老人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所以我们暂时还不清楚。”

    白徐拧了眉，转身上了辆车，回了俪城。他不相信苏依已经死了，想着，或许只是搞错了，苏依说不定中途下了车，而那手链……只是她不小心掉了被人捡了戴上。

    他去了警局的司法中心，等那具烧焦了的女尸的身份鉴定结果。

    “死者是位成年女性，二十五岁左右，我们提取了她的DNA和指纹，通过和数据库比对，才清楚了她的身份。死者生前有过几次前科，就是我们俗称的……扒手。请问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不是。”

    白徐回了小区，又到了苏依家门口，他迫不及待地按了门铃，不过始终没有人出来开门。这时程青青和韩霖也恰好过来找他。

    “那个人的身份清楚了没有？”韩霖问他。

    “清楚了，不是她。”

    程青青和韩霖都舒了口气，两人还有话要问他，不过他现在，没心情和任何人说话。他不说话，冷着脸进了电梯里头。

    “他怎么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程青青不满，“是不是苏依她真的死了他也无所谓？！我看他连眉毛都懒得拧一下，我以为那尸体是苏依的时候都吓懵了，他居然一脸平静的到处问在场的人情况……”

    韩霖则摇头，“那是表象，你仔细看的话，当时老白的手，是抖的，抖得厉害。他其实应该害怕得要死，但事实摆在眼前，他能怎么样呢？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能做的，只有保持镇定和清醒了。”

    “这样吗？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他当时好可怜……”

    韩霖叹了口气，“看来人真的不能随便作死，说不定下一秒，你喜欢的人他就不在了。明天和意外，谁知道哪一个会先来？”

    ˉ

    病房里头，苏晴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不过她全部都摁掉了。那些来电，全部都是白徐打过来的，她想着他是打不通苏依的电话，才想到打给她这个做妈的。

    苏依的舅妈进来给苏晴送饭，问她，“怎么好几个电话打进来大姐你都不接啊？”

    “都是些陌生号码，应该是诈骗电话，所以我也懒得接。”

    “……”

    苏晴刚吃了口饭菜，病床上的苏依动了动眼皮子，手指也动了几下，她赶紧放了饭盒，在床边喊了几声苏依。

    苏依慢慢地睁了眼睛，她两眼无神，目光也空洞。

    “小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啊？你都睡了两天了，吓死妈了你知不知道？”

    苏依微微转头，看着苏晴，张了下嘴，声音不大，“小……依？是我的名字吗？”

    “小依你是不是睡糊涂了？！还是在跟我开玩笑？玩笑不好笑，别整你妈了，啊。饿了没有？想吃点什么？妈给你去买。”

    病床上的苏依半天没说话，她的头很疼，因为，她是真的记不得自己是谁了……眼前的人很熟悉，但她真的记不起来了。“你是我妈妈？”她又问了一句。

    苏晴给她盖被子的手顿住，她看了眼苏依脸上的表情，心头划过慌乱，“真的……不记得妈妈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苏依缓缓地点了头，又垂下眼睑，不说话了。一边的舅妈也傻眼了，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空开始下雨了，还刮起了风。苏依转头看窗外，脸上的表情是懵懂的。一声惊雷响起的时候，她拉了被子，盖好，只露出一双眼睛。

    苏晴看苏依又睡着了，忙去找了苏依的主治医师，询问苏依失忆的情况。

    “导致失忆的情况分为几种，有功能性的和器官性的，器官性的原因包括大脑因创伤或疾病遭到损害，或者是使用某些药物造成，功能性的原因是心理因素，如心理防卫机制。失忆有可能是暂时性的，也有可能是永久性的。你女儿的这种情况，应该是属于器官性的，至于恢复时间，不好说。”

    苏晴垂眸，心里划过一丝苦涩。她认为自己的女儿，除去脑部本身受了创伤以外，也有功能性的原因，是心理因素造成的。至于具体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那个人。

    ˉ

    第二天早上，苏依从病床上醒过来，忽觉口渴，她伸手，拿床边的一个水杯。水杯里没有水。

    从病房外进来一个人。苏依看过去，发现是个男生。她依旧不记得是谁。那人看苏依醒了，讶了讶，又笑笑，走到床边，接过苏依手里的水杯，“你醒了，是要喝水么？”

    苏依点头。“请问……你是哪位？我和你认识吗？”

    “我是顾修。以前……算是你的家教老师，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挺轻松的，你都是直呼我的名字，喊我‘顾修’的。”

    “这样子啊……”苏依接过已经装满了水的水杯，“我不记得你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记起来。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当然，你也可以重新认识一次你身边的人，比如你妈妈，你的朋友、同学、邻居……整个世界。”

    苏依吃了早餐后，觉得困，就又睡了。顾修和苏晴退出了病房，他悄悄地关上了病房的门，问苏晴，“苏阿姨，小依……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吗？”

    “嗯，不是装出来的。没关系，人还好好的就行，记忆什么的，没有了就算了，她以后的人生还很长，没了以前的记忆，也没什么。”

    顾修欲言又止，道：“那个人……小依的男朋友知道这事儿吗？他有没有来看过小依？”

    苏晴摇头，“他还不知道这事儿。我家小依出了这事儿，虽然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和他也脱不了关系，我生气，想让他也尝尝那种被冷落的滋味……暂时没告诉他，决定等小依好转一些，我们回了俪城，我再找机会告诉他。”

    顾修沉思了一会儿，拧了眉毛，“苏阿姨，小依她失忆了，想来多半也是因为他……他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小依？”

    “……嗯，应该吧。”

    “您有没有想过，小依忘了以前的记忆，或许……是天意？”

    “天意？”

    “对，既然小依已经忘了这么多，现在她也和以前一样，人很活泼，又没有烦恼，不如就顺其自然，不要让小依和那个人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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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晴最后采用了顾修的建议。她没和白徐说这件事情。

    苏依出院后，苏晴直接把苏依送到了苏依的舅妈家里住着，她则回了俪城，通过中介公司的帮忙，把小区的房子转卖了出去。办完这些以后，时间已至开学日期，苏晴接了苏依到了报的那所医大的所在地G市，并在那里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她决心带着苏依，在G市重新生活。

    这期间，白徐打了许多通的电话，苏晴都没接，她后来把自己和苏依的号码都换了，用了G市的号码。除去白徐以外，苏东海也打了几次电话过去，苏晴在换号后，主动联系了苏东海。

    “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把那房子给卖掉了？！”苏东海很生气。

    “我想卖就卖了，那房子是我名下的，我怎么处置不需要你管。你不是喜欢到外边拼事业吗？啊？还顺手算是收了个义女吧？自己的女儿都不管去管别人？现在你年纪慢慢大了就想回来认亲啊？想得美，女儿是我自己带大的，跟你没关系，小依是我的女儿，你苏东海既然这么喜欢疼别人家的女儿就尽管去疼，少来招惹我们母女两个。我和小依都换号了，这号码你爱存不存。”

    “……”

    然后她挂了电话。

    苏依开学当天，苏晴是陪她一起去报的到，顺带参观了苏依的学校。

    “咱家离这里不远，你也别住学校了，回家里住。”苏晴嘱咐她道。

    苏依点头。这段时间，她总是觉得心里边像丢掉了什么东西似的，但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有关于以前的一切，每当她想起来一点儿的时候，就头疼欲裂，所以后来她就不去想了。

    从她面前走过一对情侣模样的大学生，两人有说有笑的，男生则牵着女生的手腕，随后，男生在女生的唇上亲了一口……

    苏依盯着那两人的背影，问旁边的苏晴，“妈，以前有没有男生追过我啊？”

    “啊？”苏晴看了眼那对学生情侣，才反应过来，“没有，你没交过男朋友，男生都喜欢可爱一点的，你不够可爱，所以母胎单身十八年。”

    “……”

    “怎么了？想谈恋爱啊？要谈的话，记得把男生带给我看看，妈给你把关，否则免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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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日期近了，白徐还是没有动身前往自己报的大学。他依旧每天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早上六点就去晨跑，然后在家里吃早餐，午餐有时候在外边吃，晚餐偶尔也会出去。他偶尔，会去大沙街，和朋友喝酒。

    有的时候，他会去按苏依家的门铃，但总是没有人来开门，他拨苏依的号码，得到的回应一开始是无人接听，后来则是系统提示，提示他此号码已关机，而从三天前起，系统的提示音告诉他，那个号码已经是空号了。当然苏晴的也是。

    他瞬间觉得心灰意冷，整个世界都成了灰色的。不过他又不死心，闲下来的时候，他就会拨苏依的号码，即使通讯商总是提醒他号码已是空号。

    今天早上他晨跑后在家里吃早餐时，白妈妈随口问他，“都快开学了，那个苏依还没有回来吗？”

    白徐不说话，只沉默着吃早餐。白妈妈见他不想说话的样子，也不好再问他。一边的白爸爸则皱了眉毛，道：“收拾一下吧，开学了你不去报到，像什么话？”

    “知道了，我明天出发。”

    白徐放了碗筷，起身到玄关换鞋，出了门。他没有往小区的出口处走，而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他去的是苏依家所在的单元楼。

    到了某楼层，他站在苏依家的门口，等了会儿，随后伸手按了门铃。门铃在响了第五下的时候，门从里边开了。

    白徐当即愣了愣，又瞬间欣喜。从门的后边探出一颗脑袋，那人对着他眨了两下眼睛。

    他的心，又瞬间似是从高处坠落。

    来开门的是个看着像十六七岁的女生，她探着脑袋，脸颊有点红，“请问……你找谁？”女生的声音软软的，很好听，模样看着还有点害羞。

    白徐回神，他又看了眼门牌号，发现没错。于是他问，“这里是你家么？”

    女生点头。“你找什么人？”

    “我能不能进去看看？”白徐又问。

    “……”

    女生想了想，点了头。她把门开大后，白徐才发现，她的身上穿着的是A高的运动校服。

    白徐看着女生的脸和她身上的校服，一时恍惚。他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舍，发现一切都和原来有些不一样了，他看向窗台的地方，那里原先挂着的窗帘，是浅绿色的。那是苏依喜欢的颜色。

    不过现在那里，挂着的还是浅绿色的窗帘，只是似乎颜色更深了一点。他又看了看屋里的家具陈设，发现只是摆放的位置变了变，其他的倒没什么大的变化。

    物是人非。

    “你家……是最近搬过来的？”他问女生。

    女生点头，“我家是三天前搬过来住的，你是来找这里原先的住户的吧？”

    白徐忙问，“你认识原先的住户？”

    女生摇头，“我爸妈是通过中介的人买下这里的，并不认识这里原先的住户。”她看了下时间，知道上课快要迟到了，于是有些急，但又似乎不想赶客。

    这时女生的妈妈从房间里头出来，看到白徐后皱了眉毛，“请问你是？”

    白徐转身去了玄关，“抱歉，我找错人了。”

    他说罢出了屋子。等电梯的时候，他听见了屋里女生和她的母亲的对话。

    “怎么随便让不认识的人进来？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不会的，他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他啊……是我们A高上一届的校草呢！真的超级帅的！不开心，今年这一届的校草一点都比不上他……”

    “……”

    电梯到了，白徐随后进了电梯。出了电梯后，他发现外边下雨了，毛毛细雨，不需要撑伞。他走进了雨里。路边的植物和灌木丛长势极好，绿油油的一片。

    这里，分明环境优良，风景秀丽，可白徐行走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却觉得，他的那颗心，陷入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芜里。

    <校园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