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无边丝雨细如愁
    窗外的雨好像快停了,顾无瑕目光平静的看着,她看着那宽阔却孤独的院门方向,午后,秦凉就是在那里下令赐死自己,又匆促消失的。
    那人临走,竟没过头。
    她面容苦涩的合上眼睛,羽睫再次湿润。
    人之将死。
    其言也真。
    秦凉。
    我从来没喜欢过秦尧。
    我顾无瑕这一辈子,只倾慕过你一人。
    想当初和秦尧相遇,我所生的一切鼓舞悸动,不过都是因为他自称是你而已,你画作满天下,我极其喜爱,所有扇面皆是你所绘景。
    清澈甘冽的檀溪,观之仿佛身临其境,闭上眼睛,好像能听到那流水之声,恰似天籁,巍峨耸云的童子峰,一眼便震人心魄,触手而上,犹如亲瞻那山的千百年之寿,翠绿如郁的九竹林,凑近轻嗅,那自然的馈美似能透过画轴漫出,掠过鼻翼,让人如痴如醉。
    能绘出此等画作的人,该是云端的如玉公孙,该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翩然君子,该是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的望门贵爵,该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的江湖行侠。
    殊不知,竟是那贪图政权,不惜谋杀亲兄长夺位的卑劣小人!
    最动人的皮囊下,包裹着最肮脏的灵魂,而比没有梦更痛苦的,是梦的破碎。
    想来当时,昌王指婚的那一天,她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自己搏来那秦凉填房的位置,心里盼的,就是能瞻仰意中人之资。
    所以,当得知秦尧非秦凉的时候,她心内依然是平静的,她也根本不是口中的誓从夫纲的女子,她只是,想做那人的余生妻侣。
    但褪下面具的秦凉让她大失所望,那人的劣性多疑让她多次想要离开,可是一看到那人的画,她便又生出些许希冀来,能画出这样画的人,一定会有赤子之心的。
    只可惜,秦尧的死,使得秦凉的丑陋加倍,且无力回天。
    所以罢了,一切只当是她顾无瑕看走了眼,你秦凉不是什么心存广阔天地,游走九江七山的潇洒风流人士,你只是,猪狗不如的畜生而已。
    秦凉,你太让我失望了。
    顾无瑕在心默念。
    早知如此,我宁可时光回溯到昌王指婚的那一天,毫无怨言,心甘情愿的嫁给秦尧,余生能和知己者共度,定不如现在痛苦。
    秦尧,是我连累你了。
    顾无瑕踮起雪白的脚尖。
    身子缓缓前倾。
    她不舍得用手捂了捂自己的小腹。
    “孩子,是娘对不起你,来生投胎,咱俩一起。”
    她说完,毅然决然的将那个精致的雕花凳子踢倒。
    “咣当。”
    很平常的一声落物响动,并没有人注意到,而绫子上挂着的那具身子极其轻微的晃了几下,再没有动过,粉白相接的极长袖子孤零零的垂落在地面,被调皮溜进来的清风拂起,又百无聊赖的放下。
    圆凳左右滚了滚,直滚到角落阴暗处,没有声音了。
    来生。
    不入秦家门。
    不是同行人。
    窗外,雨过天晴的午后,廊檐上挂着颗颗晶莹饱满的雨珠,偶尔啪嗒一声溅在地上,生出一朵朵漂亮的花来。
    一墙之隔的院子内,几个丫头像往常一样拿着扫帚将石板上的积水一点点的扫去角落的排水沟,那墙角放着一个大水缸,里面种植着没有根茎一天一换的芭蕉,被雨水冲洗过,那芭蕉叶绿郁的好像能滴出汁液来,抬头,墙头上站着排排躲雨出来的小鸟,正在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雀跃着欢叫,小丫头轻笑,掏出口袋里的馒头渣喂给它们。
    顾无瑕在屋内没了气息,和她刚刚重新孕育了一个月的胎儿一起,赴了黄泉。
    无人知晓。
    “晃儿,后厨的粥煮的怎么样了?”
    “就快好了!”
    “记得掺了糖,无瑕夫人爱吃甜的!”
    “记住了!”
    小丫头脆声的话十分平常的响起,再然后,忽然听到院门处有重重的砸门动静,还以为是提前回来的秦凉,可打开门,却是面色阴沉似山雨欲来,眸光冷冽如冬月霜锋的江淮。
    “成成王殿下?”
    江淮充耳不闻那丫头的询问,直接就闯了进去,没有犹豫的走入那间正房,房门被风吹的半掩着,而从这个角度,她透过缝隙看见了那倒在角落里的雕花圆凳,心内高楼一瞬坍塌,原是她来晚了。
    小丫头站在不远处不安道:“成王殿下?”
    江淮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双眸子比往日还要可怖,仿佛是吞噬人心的漫漫黑窟,再回头,推开房门而入,不多时,推门而出。
    她面无表情,怀里抱着顾无瑕的尸体。
    她左眼处像是落了片花瓣,粉红色,脖颈处像是缠了圈丝线,暗红色。
    小丫头见此眼前一黑,惊骇的尖叫道:“夫人”
    江淮被这一声喊叫弄得耳膜刺痛,抬脚想走,可是那腿上像是缠了千斤巨石一样,又好似鞋底带着粘度,每走一步,都累的气喘吁吁。
    这是救了自己命的恩人。
    未曾报答,又驰援一刻。
    若当时没有秦家女的事情,想必她此刻仍是风光无限的站在那琉璃园的戏台上,唱着戏,在秦凉的身上,存着最美好的憧憬。
    沉闷的呼了口气,江淮抱着她的尸身的走了出去,过府门高槛的时候,脑海里浮出当初在洮州,顾无瑕对自己说过的话。
    “师父说,为戏者,一生要唱的戏词是有数的,唱一句少一句,唱完了就没了,所以我轻易不开嗓,我不想下台,对于我们戏子来说,那不是下台,那是死。”
    那不是下台,那是死。
    看来。
    你这辈子的戏词,唱完了。
    叶颂站在门外,一脸难耐的看着江淮抱着她出来,不忍心开口,只看着江淮的脸色,是千万分的难过和惋惜。
    她微微咬牙,红了眼眶。
    宁容远,你当真是喜欢她的吧。
    而江淮瞥了她一眼,转身无言的向对面的街口走去。
    顾无瑕那粉白相接的袖子拖在地上,同她的发丝一起。
    霸王死了。
    虞姬身随
    草草一折亡乌江。
    顾无瑕。
    早就唱破了自己的一生。
    茉莉花落了,顾无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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