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宽大的屏幕上同时并列排放着三张照片。

    是昨天试拍的成品。

    布朗和唐森两人并排坐在电脑前, 盯着照片沉默许久。

    直到空气已经安静到他们必须点说点什么了, 唐森才默默开口：“那个……我觉得，其实米雪拉看起来也不错。以LOMMIE历来的模特硬照来看, 大概是在水平线上的。”

    然而这并不能安慰到布朗。

    他靠在椅背上，交叠着双手，沉吟道：“可是, 这是我拍的。”

    LOMMIE这一次既然花了大价钱请到他，他就绝对不允许自己手中出现仅仅是在水平线上的作品。

    如果说好的摄影师遇上好的模特，能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他自然无法接受自己拍出来的照片仅仅只能达到“差强人意”四个字。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听说艾爷上一季的发布会也没敢让她独挑大梁, 看来是有原因的。

    米雪拉这姑娘, 潜力是有的, 条件也很不错。

    只可惜太年轻了些，经验与风格都还没有成熟。

    昨天拍摄的如果只有她, 恐怕布朗和唐森还不会有这么明确的念头。

    巧就巧在她身边还站着Nyx和吴锐, 一对比, 她身上太过稚嫩的缺陷便会暴露无遗。

    传说中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大约就是这样了。

    布朗摸着下巴，缓缓摇头。

    “她有资格成为LOMMIE的代言人是一回事, 但是她跟另外两个比起来，水平的确不够是另一回事。如果拍摄广告硬照，任何一个有点眼里的内行都知道，至少要寻找水平差不多的模特。否则整个画面就是不完美的。除非让米雪拉沦为实实在在的配角。”

    然而这一次广告里, 那些狗才是配角，他们也实在不需要其他配角了。

    唐森听完，沉默着没说话。

    看来给了米雪拉机会也没有用啊。

    有时候，真的不能只靠关系就走遍天下。

    布朗偏头：“对了。这个Ray似乎不是个新人，但总觉得是一副新面孔啊。他很不错。”

    唐森解释道：“之前我和设计师一起挑试镜的模特的时候，设计师从CRM递过来的模特卡册里挑中他的。据说在中国发展了四年多，最近刚到纽约发展。”

    布朗笑笑：“看来是属于厚积薄发的类型，这回签到CRM对他来说估计终于能一飞冲天了。”

    “说起来，我记得最近似乎还有另一个从中国来纽约发展的男模，挺出名的？”

    这事唐森当然知道。

    据说当时跟Nyx还是同一个经纪人来着。

    之前安排试镜的时候，其实也联系过那位经纪人，想要同时邀请他们两个人。

    只可惜，打电话过去联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被洛伦艾佛瑞捷足先登了。

    “你是说韩恬？他现在已经是艾佛瑞的专属模特了。下一季时装周，他大概是有意重新往男装发展。”

    闻言，布朗挑眉：“他签了韩恬？我怎么听说克里斯沃克之前没跟老佛爷续约，打算到纽约来重新跟艾佛瑞合作？”

    唐森露出比他更惊讶的表情：“真的假的？”

    时尚圈说小不小，可高端圈子也说大不大。

    布朗好歹也在欧洲时尚圈混了那么多年，这点消息还算灵通。

    “反正跟老佛爷的约没签这我知道。”

    唐森想了想，笑了一声：“看来今年纽约真的要热闹了。”

    布朗跟着微笑：“谁说不是呢？”

    唐森慢慢站起来，掸了掸西装，说：“好，那我现在就去通知Nyx和Ray，明天正式开拍。”

    “那米雪拉那边？”

    唐森叹气：“硬着头皮去说呗。”

    ……

    ……

    当从高楼上俯瞰而下，周围的森林慢慢染上了金黄。

    当从天台仰头呼吸，迎面吹来的都是微凉的干燥的风。

    韩恬终于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感受到了深秋与初冬的脚步。

    一个逐渐远去，另一个慢慢到来。

    日子过得很慢，转眼一个月便过去了。

    然而韩恬仍然觉得时间太快了，快得几乎一眨眼就消失了——

    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生活简单而单调。

    每天上午是台步训练，下午是体能和肌肉训练，晚上则视情况决定，可能是试装，可能是跟设计师会面，也可能是恶补时尚圈历史。

    每天训练到深夜才能等到他的私人时间能联系初雅。

    只可惜，到了这个时候，初雅往往都已经睡下了。

    有时候等到初雅早上回复，他挣扎着醒过来，两个人才能简短地聊几句。

    然后在他睡意朦胧的声音和初雅心疼的话语中，结束通话。

    初雅放下手机，轻叹了一声。

    真的心疼。

    她能轻易听出他语气中的疲惫。

    然而他却什么都没说，一个劲地想要知道她最近在干什么。

    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尽可能地参与到她最近的生活里。

    初雅最近没有闲着。

    在结束LOMMIE的拍摄之后，她和吴锐一起跑了几个LOMMIE的代言商业活动。

    随后便让妙姐帮她暂时推掉了其他的工作。

    她需要还一个人情。

    Timeless。

    是纽约本土的一个设计师品牌。

    这个品牌的首任设计师名叫Tim Lewis。

    如果说起初雅与他的渊源，大概就要追溯到六七年前。

    当年正是他，发现了还在国内发展的初雅，并推荐给了艾爷。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位Tim Lewis，很可能也就没有后来的Nyx了。

    初雅到美国的第二天，就接到了电话。

    不是来自于他，而是来自于他的徒弟。

    TL当年带出了四五个徒弟，初雅只认识一个，就是TL最得意的小徒弟Gavin加文。

    当时接到电话的时候，初雅一时间还没有想到他是谁。

    直到他报出老师的名字。

    加文告诉她，老师去年就已经过世了。临死前将Timeless这个品牌交给他，只可惜，随着他的过世，之前的赞助商和投资者纷纷撤资，这个品牌眼看着就快要办不下去了。

    按理来说，Timeless能不能办下去，这事跟初雅关系不大。

    她只是个模特，顶多再算上摄影师的身份。

    而一个品牌能不能办下去，牵涉到的是方方面面的事情。

    至少设计师至关重要，TL老师已经去了，除非找到能够、并且接替他的设计师，否则这个品牌真的难以为继。

    加文如果想要接过这个品牌，那么只能靠他自己，靠他的作品说话。

    然而加文告诉她，他并非想要接替老师，他是想要将老师之前没能完成的手稿整理出来，并制作成成品。

    “这是老师的遗愿。”

    这句话有点触动初雅。

    这世上除了生死没有大事。

    而一个人如果到死都没能放下的事情，那一定是对那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母亲到死都在念着那个男人。

    这也是初雅最恨那个男人的原因。

    ……总而言之，因为“遗言”二字，初雅被加文拉上了贼船。

    开始了每天帮忙整理手稿、给加文打下手，然后对成衣进行试装等工作。

    直到今天，接到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电话里的男声似曾相识，带着浓浓的意大利口音，笑着问候道：“Nyx，最近忙吗？”

    初雅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查理。

    太久没联系，她都快忘记了。

    这人，是梵科大师的左右手，当初在意大利布拉诺拍摄的时候，跟她走得最近的一个工作人员了。

    “挺忙的，怎么了？”

    “啊，那我建议你要赶紧将工作推一推了。因为咱们的海洋之吻广告要上线了，很快会进行全球性的宣传，你和提安需要跟我们跑几个地方进行宣传活动。听说你和Tian现在在纽约？第一站安排在纽约怎么样？”

    初雅“唔”了一声。

    差点忘记了GW的代言。

    代言工作不止是拍完广告就功成身退了，经常还需要跟着团队满世界跑来进行宣传。

    当然，高端时尚毕竟小众，也不可能太过大张旗鼓地跑遍世界。

    像是纽约、巴黎、米兰等几个地方宣传一下就可以了。

    查理似乎还在忙，匆匆交代了一句说韩恬那边也交给她来通知，就结束了通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初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韩恬签给了艾爷，可不是她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啊。

    艾爷那边握着韩恬短期内的全权代理合同，就算GW是之前签的合同，算在排除类别之内，但如果艾爷不同意，或是跟艾特安排的工作有冲突，原则上韩恬也必须以艾爷这边为先。

    “我估计艾爷会答应的。”

    工作室里，正在低头给礼服调整尺寸的加文头也没抬，接了一句。

    初雅偏头：“为什么？”

    “韩恬现在没有其他的工作。”

    初雅微微皱眉：“为什么？”

    TL老师和艾爷的关系很不错，两个人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

    加文作为TL的徒弟，来往得久了，别说艾爷，跟艾爷身边的“大总管”乔什的关系也不错。

    “我听乔什说的。你知道克里斯回来的事？据说他回来之后，艾爷将手里几个原本要安排给韩恬的工作机会，都给了他。当然，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工作，就是一些杂志封面的拍摄和采访，还有一两个小品牌的代言。”

    只是一些杂志和小品牌代言，初雅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艾爷这样的安排在她看来，却好像别有一番深意，令她不得不多想。

    沉默半晌，她忽然说道：“乔什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

    加文疑惑道：“你联系乔什干什么？”

    “既然韩恬没有其他的工作安排，那就先跟我一起把GW那边的代言工作完成。”说着，她便起身要离开。

    “哎，你去哪里？”

    初雅头也没回，背着身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凯里曼大厦。乔什的电话直接发给我就好。”

    ……

    初雅跟乔什也熟。

    艾爷家的大总管，所有与艾爷有关、但艾爷自己又懒得管的事，一律都归他管。

    初雅当初刚成为艾爷的专属模特的时候，也基本是乔什在带她。

    只不过时隔四年再联系他，初雅多少有点心虚。

    当年她一声不吭就消失，可以想象乔什当时该有多震惊多无助。

    当初她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全靠乔什收拾的。

    要说初雅欠下的那些人情里谁占了大头，乔什和艾爷肯定排在前三。

    电话里响了两声，很快被人接起来。

    “哈罗？这里是乔什。”

    “嗨乔什。”初雅伸着长腿迈下出租车，一边说道，“我是Nyx。”

    “Nyx？请问是哪位N——”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一顿，然后微微拔高了两度：“Nyx！？”

    “是我。”初雅简单说明了来意，“……怎么样？韩恬跟我跑一下GW的代言活动的话，最多不超过半个月，这点时间能抽出来？”

    “可以是可以——”乔什倒是好说话。

    毕竟韩恬这段时间里除了训练，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工作安排。

    “很好，那我现在过去接人。”

    “啊？现在？你指的是？”

    “现在，right now。我正在凯里曼大厦大门口，大总管方便出来接一下吗？”

    此时正值中午一点多。

    正是凯里曼大厦里上班族们的午餐时间。

    大厦楼下人来人往。

    初雅一身简单的休闲装，戴着墨镜，再简单不过的装扮，可站在大厦门前依然显眼。

    高挑纤细的身材，从容优雅的气场，整个人透着一股普通人驾驭不了的时尚感，光是站着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不少人在猜测她究竟是谁，难不成也是艾爷签下的模特？

    可艾爷手里的几个短发女模中，似乎并没有向她这般又酷又美得这么强烈的类型。

    直到他们看见乔什走出来迎向她，终于更加笃定了他们的猜测——她一定是艾爷签下的人！

    “居然这么就来了？”乔什似乎还没回过神。

    站在电梯里，看着前方电梯的楼层数不断攀升，而身后的景致不断地下坠、变小，初雅抱臂轻笑：“你知道的，我一向是行动派。通知韩恬了吗？我来接他的事。”

    乔什无奈地说：“你也根本没给我通知他的时间啊。”

    说着，他看了看手表：“不过算算时间的话，他大概正在健身房锻炼。我记得他最近有午睡的习惯。可能是在健身房旁边的休息室里。”

    初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那就直接去第41层。”

    ……

    健身房。

    此时人不多。

    几个模特在结束了训练之后，正坐在公共休息室里喝水聊天。

    其中一个人说道：“刚才有人跟我说，在楼下看到一个跟Nyx很像的身影。你们说，她该不会真的回来了？”

    “刚才看到乔什下楼了，估计真的是她。”

    有人笑道：“克里斯现在回来了，如果连Nyx也回来了，那么咱们艾爷手下的两张王牌就全部都到齐了。这是要重新开启黄金时代的意思？”

    人群簇拥中，坐在中间的克里斯垂眸，唇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没说话。

    这时候，电梯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他顺势抬眸，第一眼就看到了电梯内的两道身影。

    乔什的圆脑袋后面，隐约可见一个人靠在电梯的玻璃墙面上。

    短发，戴墨镜，低着头。

    可是那一身浑然天成的利落感，却让他一眼就认出她来。

    的确就是Nyx。

    她真的来了。

    克里斯原本随意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地慢慢收紧。

    乔什朝他们走过来，笑着打招呼道：“你们看见韩恬了吗？他是不是在里面休息室里午睡？”

    众人还没回答，就见克里斯慢慢抬头，视线绕过他，问道：“她回来了？”

    克里斯和Nyx的关系，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乔什却是了解的。

    他微微一怔，偏过身体，让众人的视线顺利落在他身后的女人身上。

    “她……的确来了。”

    是来了，而不是回来了。

    差一个字，含义就天差地别。

    克里斯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初雅脸上。

    隔着两片墨镜，她都能感受到他毫不掩饰的目光。

    墨镜下，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偏开的视线。

    她转头问乔什：“他真的在休息室吗？那我直接进去找他。”

    公共休息室里面，还有两三个小型的休息室，都是用来安排给模特们休息睡觉的。

    初雅熟悉这里的结构安排，并不需要乔什指路。

    说着，她正要越过那群模特，忽然其中一个男模坏笑着站起来：“等等，你这么就进去不太好？”

    初雅脚步一顿，撇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那个男模笑道：“他在里面正忙呢。”

    话音刚落，其他的几个模特也跟着笑起来，彼此之间递了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忙？

    能忙什么？

    休息室里除了睡觉还能忙什么呢？

    但是，看着他们的表情，初雅知道显然并不是单纯睡觉那么简单。

    她冷静听完，并没有说什么。

    直接绕过拦住她的男模，走向其中一间房门关闭的休息室。

    伸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休息室里昏暗一片，而宽敞的沙发床上，隐约可见两个交叠的身影。

    初雅站在门口。

    沉默地站定。

    人群里，克里斯无声地偏头看向她。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四年前也发生过。

    只不过区别在于当时在休息室里的那个人是他。

    Nyx，这一次，你会怎么做？

    还会一如从前那样，一言不发、毅然决然地直接转身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