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童妙西不知道初雅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她只知道二十来分钟之后, 外面天空的电闪雷鸣停了, 雨过天晴；而跟着初雅一起回来的韩恬也一副由阴转晴, 风和日丽的模样。

    “难不成是偶像的力量？”她凑到初雅身边, 摸着下巴好奇小声问。

    初雅瞄她一眼，指尖摆弄着细烟，说：“我没和他说我的身份。”

    “为什么不说？”

    初雅垂眸不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觉得……觉得现在的自己, 早已经没有了过去那个Nyx的影子。

    韩恬知道她就是Nyx的话，会失望吧。

    让一个小孩子幻想破灭什么的，多不好。

    初雅拒绝承认自己就是个缩头乌龟。

    此时距离时装周的第一场秀, 还有六天。

    韩恬点头，代言这事总算谈了下来。

    初雅与韩恬正式接下了D&D的珠宝代言广告。

    以与李娜莎合作为前提，D&D那方也表示一定会全力配合广告的拍摄工作。

    换言之, 就是只要初雅有需要, D&D随时会提供最好的资源协助他们。

    对此初雅当然欣然接受。

    在与艾迪林谈过对产品和理念和广告构想之后，初雅直接向D&D要求了整个工作团队。

    反正她自己是没人, 直接用他们的就好。

    拍摄团队中需要的职务很多, 但其他倒还好，关键是造型师与化妆师。

    既然D&D的潘总都夸下海口了, 初雅自然也不会跟他们客气，直接点名要D&D如今御用的造型师和化妆师参与进来。

    如今时装周在即，造型师和化妆师可都是稀有资源。

    但潘绍元也只能忍痛答应：“好。造型师和化妆师方面的话，卫巍和方海川这两个人算是我们D&D最顶尖的两个了。初雅老师要先看过他们的作品吗？”

    这话问得正常，也有点不正常。

    正常的是合作之前，当然要跟合作伙伴互相了解。

    不正常的是, 以卫巍与方海川在业内的名气，基本没什么人不认识他们，或者说没见过他们的作品的。

    初雅就是个例外。

    潘绍元作势就要去找他们的作品。

    “不用了。”初雅说。

    造型大师卫巍，她认识。

    当年她还在圈内的时候，就跟他合作过。

    当年卫巍已经小有名气，才华和潜力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一直受到周老爷子的格外器重。

    那时候，大概正是卫巍老师飞快的上升期，在他的帮助下D&D也迎来了飞速发展。

    至于方海川，她倒是没听说过。

    但刚才听妙姐提到过几句，说这个方海川的水平也就那样，跟刘艺宏差不多档次。

    也就是花架子多一点，所以经常哄得D&D的高层满意罢了。

    最关键的是——

    她明明记得，比起方海川，D&D应该还有另外一个更有名的化妆师。

    秦大可。

    当年与卫巍两人一起，被称作是D&D周老爷子最得意的左膀右臂。

    秦大可去哪里了？

    “秦大可？”潘绍元完全没有料到初雅居然会提到这个名字，“他……的确曾经是D&D的御用化妆师。不过他已经离职了。”

    离职了？

    初雅疑惑：“为什么？”

    她认识的秦大可，可是个像周老爷子一样，宁愿将一生都投入到时尚圈的工作狂。

    记得她曾经还半开玩笑地问过他：真的这么喜欢这一行吗？

    秦大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干一辈子也愿意。”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说离职就离职？

    潘绍元笑笑：“这我就不清楚了，他走的时候我还不在D&D。不过说来说去这个圈子里离职的原因不外乎就那么几个，要么是有了更好的选择主动离开，要么就是被这个圈子淘汰不得不离开。秦大可大概是第二个，据说是因为审美没有跟上潮流趋势，自然而然的优胜劣汰。”

    闻言，初雅没说话。

    潘绍元不以为意地继续问道：“所以老师你还要点哪一个化妆师？”

    没想到，初雅却直接站起来。

    “不用了，化妆师我会想办法。”

    一句话打发掉潘绍元，然而初雅回过头，又找到艾迪的工作室。

    “你有秦大可的联系方式吗？”

    艾迪林好歹是D&D内部的人，要找一个联系方式再简单不过。

    不一会儿就有了结果。

    “我这边只能找到他之前留在D&D的联系方式，应该是打不通了。”

    初雅挑眉：“哦？你怎么知道打不通？”

    艾迪林据实以告：“老爷子联系过他。当时他提交辞呈的时候，老爷子没同意，但是谁都知道是老总那边想要让他走，所以就算他强行借着老爷子的面子非要留下来，恐怕日子也不好过。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半点消息了。”

    初雅轻叹了一声，半晌忽然说：“我出去一趟。”

    “哎？你要去哪？”

    ……

    雨后的城市里，空气湿润而清新。

    初雅从车上下来，抬头目光扫过眼前略显清冷的商业街。

    此处是老城区最中心的一条商业步行街。

    属于是S市最老的一条街道。这一带基本都是七八十年房龄的老房子。

    四周老房子纵横交错，构成了老城区最深的脉络。

    初雅踏过青石板上浅浅的水洼，目的明确地向着老街其中的一条纵向的小巷走去。

    她和秦大可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刚踏足时尚圈，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秦大可就住在小巷口的老房子里。

    刚走进巷口，就看到原本秦大可住的地方，变成了一间影楼。

    门口挂着一面发旧的牌子，写着“老秦照相馆”五个字。

    门可罗雀。

    照相馆开在这里，完全没有什么生意。

    初雅走到门口，一眼便看到了靠坐在柜台后面，杂志盖着脸的男人。

    进门，风铃般的声响自动响起。

    柜台后面，男人的声音慢慢悠悠地从杂志底下传出来：“想要拍什么？价目表在墙上，自己看。”

    初雅顺着那人低哑的声音和高抬的手臂看去，墙上果然贴着一张价目表。

    从证件照到婚纱照，价目从二十元到八百不等。

    以照相馆这一行来说，这个价格称得上是低廉，然而即便如此，依然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那个人似乎又想到什么，补充了句：“顺便说，化妆要另外加钱。”

    这语气真是似曾相识。

    初雅脸上染上了几分笑意。

    站在门口没动。

    “哦？要加多少？”

    听到这个声音，柜台后面的男人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起手，将罩在脸上的杂志拿了下来。

    “看你要什么妆……淡妆三十，新娘妆三百……”

    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两人四目相对间。

    于是初雅抬起脚步慢慢走向他，走到柜台前的时候，摘下自己的眼镜，望着他的眼睛笑着说：“那么，可以登上时尚大片的妆，你要收多少？”

    “你……”

    这一瞬间，秦大可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当了半辈子的化妆师，当然比别人更熟悉也更能识别五官。

    眼前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她分明是——

    “Nyx！？”他失声叫出来。

    他飞快站起来，两个人隔着柜台拥抱了一把。

    秦大可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全身上下仿佛做了美黑，透着健康的古铜色。

    两人拥抱完，初雅不忘自己的来意。

    直接开口道：“怎么样？要不要先收掉店面，来帮我一次？”

    结果秦大可却脸色微变。

    他犹豫了下，最终摇头：“不行，我做不到了。你能到这里来找我，看来已经知道我离开D&D了吧？”

    “嗯。”

    “那你也应该清楚，我是被辞退的。”

    她不在意地说：“又不是老爷子辞的。D&D高层那几个就是市侩的生意人，懂什么时尚懂什么艺术？”

    这也不是她说的气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周老爷子的本事和能力，D&D早就能够代表中国踏上国际时尚圈了。

    为什么迟迟还困在国内这一小块地方？

    还不就是因为周老爷子很多想法都不能得到那些生意人的支持，反而处处被掣肘吗？

    老爷子要的是高定时尚艺术的登峰造极，而那些生意人要的却是将国内成衣这块大饼吃下肚子。

    秦大可撇开视线，拒绝道：“不了吧。我现在的日子过得也挺好的。我对时尚圈的念想已经淡了。”

    淡了？

    初雅觉得，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她的目光扫过方才盖在秦大可脸上的那本杂志。

    忽然问道：“你怕什么呢？”

    秦大可瞪眼：“谁、谁怕了？”

    初雅勾唇：“不怕当然最好。反正你也没什么可输的了，就当是帮老朋友一个小忙。怎么样？”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最终秦大可先败下阵来。

    他叹气道，“你要我帮你什么？难不成你已经回来了？别逗了，我怎么完全没听说过？”

    “你听过的。”

    “什么？”

    初雅朝那本杂志努努嘴：“你手里拿的那本杂志。今早刚上市的《时代画报》吧？”

    “你在这本杂志上？”秦大可看看自己手里的杂志，翻开目录扫了半天：“别开玩笑了，根本没有你的采访。”

    “你再看仔细点。”

    “看一百遍了！没有！”

    初雅笑起来：“就这你还敢说自己念想淡了？想骗谁呢？”

    “……”秦大可像是有些恼羞成怒，一甩杂志到柜台台面上，怒道，“赶紧说，你在哪？”

    “不就在封面上？”

    秦大可更怒了：“封面？封面上这个男模叫韩恬，你当我退休了就老花了吗？”

    初雅慢条斯理地补充：“是我拍的。”

    像是突然哑了火，秦大可呆住了：“……啊？”

    半晌，他一言不发地将杂志又捡回去，仔仔细细地盯着封面看了半天。

    初雅右手闲适地搭在台面上，五指轻快地轮流敲击着，再接再厉地说：“老秦，想念那个圈子吗？”

    好半晌，秦大可仿佛才终于接受初雅转行当了摄影师，并终于有了个中文艺名的事实。

    他慢吞吞放下杂志，抬眼盯着初雅问道：“那你呢？因为想念才回来吗？”

    “啊。”初雅摸出妙姐给的那根苏烟沉香，叼着未点燃的烟。即便形象大改，那姿态那神情，却与当年如出一辙。

    “我接了D&D的珠宝广告拍摄，要说谁最了解D&D的彩妆风格，整个S市圈子里，肯定非你莫属。怎么样？要不要来个故地重游，Yesterday once more？”

    秦大可无言地盯着初雅的侧脸，忍不住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原来不是英雄末路。

    原来不是黔驴技穷。

    原来他还有发挥余热的价值。

    一看他神情，初雅就笑了：“答应了？”

    “哼。”

    初雅：“那就赶紧把店铺收了，跟我走吧。”

    “走去哪？”

    “拍广告啊。”初雅整整刚才被抱乱的衣服，说，“人都齐了，就等你跟我回去开工呢。走吧，回D&D总部。”

    秦大可拉住她：“等等，我刚才就想问了，你这几年怎么混成这个样子了？你就想用这个形象跑去拍D&D的大片？你就不怕被人质疑走错片场了么？”

    初雅疑惑回头：“……那又怎么样？”

    秦大可大手一挥，指向房间角落的化妆台，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你给我坐那边去。”

    初雅：“……”

    无语望天。

    怎么这人比韩恬还龟毛？

    时尚圈的人都这么不讲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