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语成谶

    顾斐送叶昭昭回去的路上，她罕见的沉默。

    他刚想问她怎么了，她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对他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考上B大的话，你会怎么办？”

    这是一道十分现实的选择题。

    以她现在的成绩，要考上B大实在有些困难。

    虽然这一年多她的成绩有了大幅度提升，但国内顶尖学府的大门不是那么好进的。

    谁也说不准她在剩下的日子能不能迈过这个难关。

    顾斐揉了揉她的头，沉思一会儿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了？”

    叶昭昭垂着头，看着两人步伐一致的双腿，“我就是问一问，想知道你的具体想法。”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毕竟我们离毕业也不算太远了，对未来还是要有所规划，心里有个底。”

    顾斐看她认真的模样，也敛了笑，望着前方的道路坚定说，“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你要有信心。即使最后你真的没有考上，距离，时间的长短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就是……”他话锋一转，屈手刮过她小巧的鼻子，“我怕你会哭闹着见不着我。”

    叶昭昭轻拍他的手，把脸转向一边，不再让他得逞，“我才不会因为看不见你而哭鼻子，倒是你，每天那么多美女左拥右抱，估计早就忘了我这么个被抛弃的小可怜了。”

    顾斐“嘶”了声，闻言有些好笑，垂眼睨着她，“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左拥右抱了？别随便给我乱扣帽子。”

    叶昭昭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把心里的酸意一股脑泄了出来，“下午和你交谈甚欢的那位大美女，还合你的意吧？顾同学还是这么受欢迎。”

    虽然她努力装着不在意，但紧张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

    顾斐停住脚步，静了几秒，随即响起的是他刻意压抑的沉沉的笑声。

    他握拳撑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尽量不那么明显，以免她恼羞成怒。

    原来他的小朋友是吃醋了，难怪会破天荒问起这些问题。

    但他也不能现在就提前道出为她准备的惊喜，因此也没说实话，“就是聊了会儿题，要是你介意的话，以后我都不和她说话了。”

    “别别别。”叶昭昭以为他当真了，连忙制止，“我没想过插手你交友的权利，总不能你和我在一起了，连一句话也不能同旁的女生说吧，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往常顾斐几乎都没怎么和其他女生打交道，难得见他和一个女生走得近了点，她才没忍住酸了一下。

    再加上下午林舒对她说的那番话，让她多多少少有些敏感和脆弱。

    顾斐正了神色，开口打消她的所有不安，“好了，不闹你了，不用操心那么多有的没的，除了你，我暂时看不上其他人。”

    叶昭昭低低“嗯”了声。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在意这件事，就是想知道顾斐未来的计划，她能不能再参与进去。

    好在，她不会一直留在原地转圈，他也会一直在前方等她。

    她知道承诺虽有时限，但至少，在这一刻是真实有效的，她愿意选择去相信他。

    ……

    叶昭昭是行动派，不会只动动嘴皮子，做表面功夫。

    她擅长语文，就想将长处发挥到极致，和陈丽君商量后，就写了篇文章打算投递去中小学生创新作文大赛。

    她也想在自己的领域闪闪发光，站在和他差不多的高度。

    一点一点，缩小和他之间的差距。

    顾斐不知道叶昭昭暗自较上了劲，她在半夜挑灯夜读恶补数学时，他也正好在网上报了个市里的初级英语竞赛。

    虽然他不再需要什么高考加分项，但他仍然想证明给林敏看，让她宽心。

    顾斐看了会儿书，预习完明天老师要讲的课程，就拿出书包里才折了一小半的星星，对着台灯忙手下的事。

    他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听见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林敏敲了敲门，直接推门进来，顾斐只来得及慌忙将手中的东西藏在背后。

    她似乎没有发现，将手里端着的牛奶放在书桌上，叮嘱他早些休息以后就出了房门。

    顾斐看她出去了，又锁好房门才继续手上的活计。

    第二天到了学校，上午第二节课后，陈慧来教室里找叶昭昭，她以为是她前几天投递的文章在校内评选有了结果，满怀期待和她去了办公室。

    但到了办公室后才发现，顾斐也在，还有他的班主任林舒，以及……她不认识的陌生女人。

    请原谅，叶昭昭永远不想再回忆那天的场景。

    到后来，她的脑海里始终只有支离破碎的残缺片段，怎么拼也拼凑不完整。

    或许她潜意识里不想储存这段痛苦的令人心碎的记忆。

    她只记得，顾斐的母亲直接对她道明了身份，说话也不再如第一次那么客气，“你就是叶昭昭？上次在短信里我们已经聊过了，我竟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脸皮都这么厚，你缠着我们顾斐除了拖累他还有什么好处？”

    顾斐开口打断了她，“妈，和她没关系，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别开口，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都忘了吗？要不是昨晚我发现你……还不知道你们还在背着我偷偷联系，枉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我给过你机会了，这么长的时间你都下不了决心解决不好，就别怪我亲自出面了。”

    ……

    林敏将全部的火力都对准了顾斐，又语气不善地说了些什么，叶昭昭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脸火辣辣的疼，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眼前空白一片，似乎所有人都带着重影。

    她的羞耻心在这时无法抑制地钻了出来，她从没想过顾斐的母亲是这样看待她的。

    她只会拖累他。

    眼下，他一声不吭接受母亲对他的责骂，却会咬牙顶撞母亲，维护她，再承接林敏更猛烈的怒火。

    她确实在拖累他。

    原来他的母亲一直在给他施加压力，让他和自己分手。

    而他把这一切对她瞒得滴水不漏。

    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事情都选择自己默默地扛，再一个人努力解决好。

    永远把她保护得好好的，不让她知晓。

    他到底懂不懂，她不需要他这么辛苦，这本该是需要两个人一起承担的事情。

    叶昭昭哽了哽，努力将泪水逼回眼眶，她的鼻子红通通的，刺痛得厉害，望着眼前一个个模糊的人影，拖着哭腔说，“是我一直在纠缠顾斐，和他没有关系，虽然他一直在明确拒绝我，但是我不知羞耻不肯放弃，打扰到了他的正常学习生活。”

    林敏呆愣片刻，深深看了她一眼，反应过来。

    她停止对顾斐的指责，将脸转向两位老师，指着她道，“你们听见了吧？这事原来和我们顾斐没有关系，你们可得好好管管这样的女女生，要是我们顾斐未来出了什么岔子她可负不起责任！”

    林舒问向顾斐，“她说的都是真的吗？是她单方面骚扰你，而不是你们俩在早恋？”

    顾斐听见她的这番话，眼眶已经红了，他的拳头握了又松，直接否认了，“不是，是我一直在缠着她，她心软，才想帮我扛下所有罪责。”

    他望向叶昭昭，看着她现在低声下气，眼神空洞失了魂的样子，他的心都快碎了。

    是他不够小心，还是将这份灾难带给了她。

    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再小心一点，再收敛一点，不被林敏发现的话……

    今天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他不能让叶昭昭淌这趟浑水。

    顾斐一个劲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努力将叶昭昭给摘出去，叶昭昭却又争着否认他。

    还有林敏一个劲责骂顾斐的声音，吵吵嚷嚷，七嘴八舌，这场闹剧快要无法收场。

    林舒和陈慧两位班主任拿不定主意，想让他们先回去，别影响正常学习，说她们会配合查清楚。林敏却不肯认同，生怕给顾斐造成不好的影响，给他的档案留下污点。

    她固执地要求今天一定要拿出个结果来，看着陈慧说，“你是她的班主任，照理该你负责，是不是该把她的家长一起喊来？”

    叶昭昭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陈慧和林敏。

    她想拒绝，可是她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痛得她无法开口说话。

    顾斐站去她的旁边，定定看着陈慧，“陈老师，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就不要再为难叶昭昭了，我会好好学习，不再纠缠她，也请不要再麻烦她的父母。”

    陈慧停下去找学生通讯录名单的脚步。

    林敏连忙出声，“有你什么事？还嫌不够乱的，你给我好好站着，待会儿再收拾你。”她又严肃对着陈慧说，“陈老师，孩子不及时教育迟早会出问题，你可不能一时心软啊。”

    陈慧点点头，找出叶濯清的联系方式拨过去。

    她皱了皱眉，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响了几十秒以后，没人接。

    她又接着打了两个，还是没人接。

    叶昭昭笑了。

    她留的是叶濯清的私人电话号码，在他工作期间，极少有打得通的时候，如果她打给他，打通了也会挂。

    反正她找他们的时候，他们永远不会在。

    她需要他们的时候，也永远不会在。

    陈慧放弃打给叶濯清的想法，又问叶昭昭，“你母亲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叶昭昭一惊，她死也不愿意让宁会蓉看见她现在难堪的样子，不想让她觉得她又在抹黑她的脸面。

    她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顾斐想说些什么，被林敏用力打了一巴掌，“啪”地一声脆响，“你给我闭嘴！”

    她的眼睛红得厉害，用尽了全力，“你到底是喝了什么迷魂汤才这么执迷不悟！我今天就要让你老老实实地死心！”

    她又转头看向叶昭昭，“说啊！”

    两位老师急忙劝她，“顾斐妈妈，你别着急，好好说话，别对孩子动手，他们现在还小，一时犯了错也是正常的……”

    林敏被劝阻坐下来，冷淡地盯着她生闷气。

    叶昭昭看了一眼顾斐已经红肿的脸，心疼地闭了闭眼，缓慢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念出了宁会蓉的电话号码。

    这回倒是有人接了，了解情况后，说自己会马上赶过来。

    叶昭昭一下睁大了双眼。

    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场景。

    意味着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等她的母亲一来，不知道又得闹成什么样。

    结果宁会蓉赶到后，面对两位老师和怒火冲天的林敏，心平气和地示意她们稍安勿躁。

    她看着叶昭昭低垂着头一副犯了错不吭声的样子，又看了眼笔直站着担忧望着叶昭昭的顾斐，笑了笑，“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小孩子谈个恋爱怎么了，谁还没有个青春期？”

    在场所有人：“？？？”

    林敏不可置信地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宁会蓉，开始了属于两位母亲的交锋，“对于你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是没多大点事，但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们家条件不怎么好，顾斐将来还要照顾他残疾的爸爸，身上担子重得很，好人家的女儿估计也瞧不上他……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过他，和你们门当户对的大有人在。”

    宁会蓉其实并不怎么介意家庭条件，毕竟她自己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但是林敏的话怎么听都在抬高自己的儿子，贬低她的女儿，所以她嘴下也没留情，“老实说吧，我早就为昭昭安排了国外的大学，她和你儿子这样的人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我们也不稀罕。”

    好了，这下是双方互看不顺眼了，都瞧不上对方。

    “行行行，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林敏拉着顾斐，神色嘲讽，“听见了吗？是我们高攀不起。”

    宁会蓉见状还想还嘴相讥，叶昭昭已经彻底受不住了，她不愿将事情越闹越大，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这个事，本来就因她而起，也要她自己去解决。

    她擦干了眼泪，痛下决心，看都没看一眼顾斐，“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打扰顾斐，我会说到做到，也请两位老师监督。”

    停了会儿，她才看向顾斐，刻意忽略他脸上着急和痛苦的表情，“对不起，顾同学，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还请你原谅这段时间我的所作所为。”

    说完这些话，她朝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飞快地往办公室外走去。

    她一秒钟也不愿再待在这里了。

    顾斐想要去追，被林敏动手拦住，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如果被我发现你们还有联系，我拿你没办法，却跟她没完。”

    顾斐一下停住了脚步。

    他可以不顾自己，但不可以不顾叶昭昭。

    他带给她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他实在无颜再去见她。

    谁也没想到林敏不说一声就突然跑到了学校，对着一个女孩子极尽所能地刻薄羞辱。

    面对母亲的威胁，他别无选择。

    冬日的阳光，刺透厚重的云层，温暖明亮，驱散走所有的寒气和阴霾。

    叶昭昭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上，身边一群群学生哄笑着跑过，太阳斜照过来，她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还记得上次宋思远问她时，她说，“如果真有这一天，那个坏人还是由我来做吧。”

    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可见从来都是祸从口出，早知真不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叶昭昭想，今年的冬季，似乎将变得格外寒冷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