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军旗

    有了这么一出，女生竟也单纯得没发现顾斐和叶昭昭之间不同寻常的暧昧氛围，甚至信以为真道，“窗外？你女朋友在外面吗？”

    她问完，探头往窗外看。

    顾斐的位置紧靠着窗，往外只能瞧见楼底光秃秃的花圃。女生对着空气，震惊地张大了嘴，“这外面……能有人吗？”

    无疑，不可能有，如果真有，那人只能是飘在半空或是长了双几米长的变异大长腿。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可能是正常人。

    女生瞠目结舌，开始往灵异方向想，叶昭昭正纠结怎么回话，好在这时，陈慧终于结束了她的个人演讲，清了清嗓子宣布放学。

    叶昭昭顶着女生疑惑的目光，尴尬道别后背起书包，去追赶比她更快一步离开的顾斐。

    起初，她隐约察觉到顾斐有些生气也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她的错觉。可是他在对着她说完那一番话后便又继续冷着脸转过了头，她就算再迟钝也该发现顾斐的情绪是真的有些不对劲了。

    现在，他不仅没等她，甚至连招呼都没跟她打一声就自顾出了教室，与白天主动热情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叶昭昭的一颗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

    她超跑边努力回想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一直回放到她和后座女生的对话时，才猛然顿悟，顾斐的态度好像是从这里开始转变的。

    可是，他到底在气什么，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叶昭昭心慌意乱地跑出教室，着急地往车站赶，只想着没准还能追上顾斐，却不料刚出后校门，就被人给喊住了。

    宁会蓉背靠着高级轿车，皱了皱眉，抬手看向腕表，“你们怎么放得怎么这么晚？”

    此刻学生不多，周围零星几个人向她们投来打量的目光。

    叶昭昭没问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在这儿站了多久，略一停顿，平静道，“你来找我有事吗？”

    宁会蓉似乎从不介意她对她是何种态度，径直拉开了车门，“上来再说吧。”

    叶昭昭知道，她的母亲没有正事是绝对不会来找自己的，但凡有正事，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的脑子飞快地转了又转，却发现其中还是一团浆糊，怎么也转不动。

    叶昭昭没动，就这么和她对峙着。宁会蓉也不急，就好像她有十足的把握叶昭昭会上车。

    而叶昭昭也确实这么做了。

    上车以后，她又无比痛恨心中因宁会蓉来找她而升起的某种渴望。

    她终归，还是无法做到彻底的心如止水。

    宁会蓉坐到了她旁边的驾驶座上，用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不好意思啊陈总，我今晚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能过去赴约了，改天我再请您吃饭给您赔罪。”

    “好，好，就这样定了，实在是对不住了。”

    她挂完电话才又问向叶昭昭，“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怎么？耽搁到您宝贵的时间了吗？”

    叶昭昭没有解释，今天刚开学和顾斐待着，她几乎一下午时间没有看手机。

    宁会蓉专注开着车，没吭声。

    她一开始确实约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吃饭，原想着来找叶昭昭的这趟功夫花费不了多长时间，却因为叶昭昭没接电话，才亲自到校门口来等她，一等就等到现在。

    叶昭昭从书包里掏出手机一看，宁会蓉在两个小时前就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她嘲讽地笑笑，“想必这场饭局不怎么重要吧？”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宁会蓉排在最末端的那一个。

    她是最不受她重视，也最不需要的累赘。

    小时候，有一次她发高烧，整个人都烧糊涂了，口中迷糊不清地喊妈妈，保姆给她和叶濯清都打了电话，最后还是叶濯清赶了回来。

    后来她才知道，那时候，她的妈妈正忙着和对家争夺一份合同。

    再长大点，她读初二时闹肚子，去班主任那儿请假，老师说要给家长打电话，后来假是请到了，却得来宁会蓉一句嫌她不懂事的抱怨，“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毛病还不懂自己去医院看吗？”

    同样的，后来她才知道，那时候她的妈妈正忙着和叶濯清办理离婚手续，分割财产。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叶昭昭养成了遇事不爱麻烦别人的性格，在她珍视的人面前，她也会下意识察言观色，唯恐哪里做得不好失去对方。

    毕竟她所拥有的，实在寥寥无几。

    宁会蓉仍旧沉默着，像是默认了她的话，她转动方向盘问道，“想去哪儿吃饭？”

    叶昭昭无所谓地回，“随便。”

    宁会蓉脸色不变，用手机查看了下地图，“那就溪街那家你小时候最爱的西餐厅吧。”

    叶昭昭终于坐不住了，她意有所指地说，“小时候喜欢的不一定代表现在还喜欢，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连我口味已经变了也不知道吗？”

    宁会蓉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的，又恢复正常，“那就川菜馆子吧。”

    叶昭昭也不是存心和她过不去，她也不愿意闹得两人都不愉快。

    只是，她不明白宁会蓉突然无缘无故和她打亲情牌的缘由，更何况，小时候那些一家三口的快乐时光，少得她都快记不清了。

    她也并不是变得不再爱吃西餐，只是许多年没再去过那家餐厅了。

    记忆里，他们时常不在家，总是将她一个人甩给保姆，她和叶濯清统共也就带她出去过两三回吧。

    到了菜馆后，菜单还没翻完，宁会蓉就先给她上起了开胃菜，“我想了解一下，你们这个年纪孩子的想法。”

    叶昭昭从菜单里抬起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上次去也知道了，小海他始终不肯接受我这个母亲，可我和嘉礼下个月就要举办婚礼了，我想着，你们年纪相仿，或许你更了解他。”

    叶昭昭放下菜单，突然间没了任何胃口，她冷冷地说，“你找我来，就是为了给你充当心理咨询师吗？不如我们公事公办，先谈好每小时的价格。”

    “行，价格你出。”宁会蓉波澜不惊地看向她，“我也是想了解一下这些年你的想法。”

    她的想法？

    叶昭昭只觉自己可笑至极。

    总是这样，这些年来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不过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白费气力。

    宁会蓉接着道，“小海都这么难接受我这个继母，我相信你也很难接受你爸那边的人，所以我想的是，你再忍个两年，高三毕业后，我送你和小海出国念书。”

    “你的成绩我也知道，继续留在国内的话，不可能有更好的发展前途，我今天所说的话，都是为了你好。”

    叶昭昭没有给出明确答复，而是直接问道，“这么多年对我不管不问的人，为什么现在开始突发善心？你这是在可怜我？”

    宁会蓉毫无心虚愧疚之色，“最近和小海的相处让我发现，以前多多少少忽略了你的感受。虽然我极不满意家里强制给我安排的这场婚姻，甚至也不怎么关心你，但你毕竟是我生下来的，以前的事暂且不提，我总得为你的将来负责。”

    叶昭昭在桌下紧紧攥着拳头，她将手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忍不住激动地大声控诉，“你这责任感未免来得太迟了些，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需要，我也不会出国。既然你已经做过了选择，就不要再插手我的生活。”

    她哽了下，继而补充道，“就和从前一样。”

    宁会蓉看着她，才发现自己确实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女儿。

    叶昭昭虽然生得有几分像她，性格却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她在最懵懂的青春年少时遇到了赵嘉礼，本是人人艳羡的模范情侣，却因为她的家人而被活生生拆散。

    她不甘，也不愿接受这个结局。

    她那时候多英勇无畏，还怂恿过赵嘉礼私奔，可那个人的性子却让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他不会那么做。

    于是，她的挣扎反抗就这样轻易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不管她有多么不情愿，还是在家人的一手安排下，被迫嫁给了叶濯清。

    两个人因为商业利益而结婚，婚后的日子比她想象中还要难熬。叶濯清成天在外花天酒地不归家，她也无时无刻不想着挣脱这个令她窒息的囚笼。

    可她的算盘很快落空，迫于双方家庭的压力，她怀孕了。

    生叶昭昭的时候是顺产，宁会蓉至今都记得那撕心裂肺的痛感，可是在她生产时，产房外陪着她的只有她的母亲。

    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由护士抱着给她，她却不想再多看一眼。

    她的出生，从不是她所期盼的。

    她开始有意忽视她，几乎从没有在她的成长轨迹中留下任何一笔浓墨重彩的印记。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了彻底摆脱这场婚姻的机会。叶濯清主动提出了离婚，她的家人再也无法横加阻拦。

    和叶濯清离婚的那天，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以至于她在接到女儿电话时带了些不耐烦。

    她迫不及待地想撇清过去的一切。

    每次看到叶昭昭，总会提醒她过去失败的爱情和婚姻，以及她的懦弱。

    她下意识不愿去面对。

    在和赵嘉礼重逢后，她又重新拥有了从前幸福美满的生活，在继子的身上，她恍惚看到女儿日后也将面临的处境。

    前半生她没有能力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半生总算如愿以偿，这个时候，她才终于肯将一点责任心施舍给她的女儿。

    虽然她知道这份心意来得太晚了些，但她还是想要尽可能地去弥补。

    宁会蓉知道她曾经活得太过自私，也不强求叶昭昭能这么快答应她的提议，“我不逼你，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好好考虑，相信你可以做出明智的决定。”

    “我的婚礼，还是希望你能来。”

    她说完，一刻也未多加停留，起身离开了川菜馆。

    她一走，菜正好上齐。

    叶昭昭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抬起手夹了一筷子菜，尝了口发现菜太辣，熏得她不可抑制地流了满脸的鼻涕眼泪。

    ……

    隔天，顾斐也没有再提去叶昭昭小区门口接她上学的话茬。

    昨天她回去得太晚，睡觉时才看到顾斐给她发了条【晚安】，她回复后，顾斐可能是睡着了，没有再回复，她也就没来得及询问他为什么没等她。

    吃过早饭后，叶昭昭来到教室，顾斐坐在位置上神色如常地看书。

    她主动打了声招呼，顾斐礼貌回应了她。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表示。

    叶昭昭闷闷不乐地趴在桌子上，她被宁会蓉的一番话搅得一晚上没睡好，此刻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洞察顾斐的想法。

    顾斐注意到了她不太好看的脸色，他双眼紧盯着书本，口中却忍不住关心道，“你怎么了？”

    叶昭昭抬起头，委屈巴巴看了他一眼，“你不生我的气了？”

    顾斐沉默片刻，淡声道，“我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冷淡了？”

    “你不是不想让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吗？”

    听了他的话，叶昭昭这才明白顾斐为什么和她闹别扭，“我只是不想听见别人在背后议论你，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你不好的话。”

    顾斐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好的话？”

    “就是质疑你为什么找了我这么一个差劲的女朋友，嘲笑你早恋之类的，我不想成为你美好人生履历上的污点。”

    “污点？”顾斐因她的话而轻蹙眉头，“谁准许你这么妄自菲薄贬低自己了？在我这里，你永远不会是污点，而是军旗。”

    “什么军旗？”

    顾斐将书本上的一段原话一字不差地念给她听，“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顾同学，请你正经点，还能不能说人话了？”

    叶昭昭拿过他手中的书，翻到封面一看，发现是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

    她上翘的眼角微微下垂，眉眼弯弯，连带着话里也浸了些许笑意，“你怎么大清早看起这本书了？”

    顾斐看着她，语气半嘲弄半认真地说，“因为你不肯在别人面前承认我的身份，我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不让你满意，或许，多学些漂亮话，能让你开心一点。”

    叶昭昭垂下了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不是我不想承认，而是在所有人心中，都觉得我配不上你，甚至包括我自己。”

    不提曾经两人闹过几次绯闻后她在学校里听到的那些负面争议，这几天，包括她的好友们的反应也让她意识到，她和顾斐，是怎么看都八杆子打不到一处的人。

    她还没有如约变得更优秀，优秀到足够配得上他，就提前站在了他的身边，所以免不了会遭人非议。

    顾斐觉得是时候该纠正她的错误观点，他无奈问道，“是他们找女朋友还是我？”

    叶昭昭小声道，“你。”

    “既然你也知道是我，那么我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你为什么要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话是这么说，我也不想在意别人的眼光，可是……”

    “没有可是，你别整天胡思乱想，你只要知道，我很中意你就够了，其他人随他们怎么想，无论如何也不会影响到我。”

    顾斐怕她没听进去，再次将自己的心意一一剖析给她，“我不想看见你因为我变得小心翼翼，从前你是什么样，现在就继续什么样。不用为了我在那些小事上做任何无意义的改变，我是想参与你的生活，而不是来改造你。”

    “如果你只是一味地想着为我付出，那么很容易丢掉自我。以后就由我来主动，让我为你分忧解难，有什么事情也不要瞒着我，否则，还需要我这个男朋友做什么？”

    叶昭昭只觉嗓子干痛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她的喉咙口，堵得她难受。

    她拼命将眼中泛起的汹涌潮意逼退，然后担忧地说，“万一你哪天后悔了，发现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怎么办？其实我就和他们说的一样，不值得你去喜欢。”

    “你很好。”顾斐理智地说，“每个人都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我身上的毛病也很多，只是你愿意去放大我的优点，忽略我的其他缺点。我是第一次做人男朋友，所以难免会有许多不周全的地方，希望你可以多多包容并指出，我想和你一起共同进步。”

    叶昭昭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理解了，“但你和我有一个相同的最大缺点，我希望永远也不要变。”

    “什么？”

    “眼光不太好。”

    顾斐看着她，眼底有明澈的光，“你说错了，傻瓜，我的最大优点正是眼光好，到死之前也不会变。”

    叶昭昭听出他在巧妙辩驳她的话，变着法儿夸她，她装模作样地严肃点头，“嗯，这话我同意。”

    “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否定自己时一如既往地肯定我，谢谢你在我即将身陷泥沼时及时拉住我。

    谢谢你从不带偏见地了解我，体谅我。

    也谢谢你比我更喜欢我自己。

    你是我的军旗，一直在漫漫人生旅途中正确引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