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橘子汽水

    到下午第三节课时，天色越来越暗，天幕低垂，狂风大作。

    靠窗的同学赶忙关紧窗户。

    叶昭昭很少看天气预报，自然也没有养成带伞的习惯。

    她先问了宋思远，又拿出手机在群里问了一圈，结果朋友们都和她一样，没人记得带雨伞。

    叶昭昭望向窗外随风摇曳的树枝，祈祷这场雨来得更晚些。

    但天不遂人愿，第三节下课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还伴随着电闪雷鸣。

    林岚也没带伞，她是住校生，索性待在教室做起了题，打算等雨停了再去食堂吃饭。

    叶昭昭和她告别后，站在教学楼的大厅里望着外面密集的雨帘发愁。

    实际上，被这场大雨困住的不止她一个，不少学生和她站成一团等雨停。

    也有运气好的带了伞，叶昭昭只能望而生羡看着别人作伴离开。

    而宋思远和一些不怕淋雨的男生甚至欢呼着冲进了雨幕，狂奔而去。

    过了半小时左右，雨势丝毫不见小。倒是有不少家长担心孩子安危，急匆匆赶到学校来接。

    来接的大多是母亲，一找到自己孩子，立刻拢在身边嘘寒问暖。

    于是，一群学生少了大半。

    她的心里没有任何期待。

    准确来说，从小到大，她就没有享受过来自家庭的温暖和关爱。

    从前还会有家里的司机接送她上下学，自从独自从家里搬出来后，这项待遇也没有了。

    叶昭昭揉揉酸涩的双眼，被越刮越大的风冷得摩擦起双臂，不断抱怨这糟糕的天气。

    正在此时，一个熟人出现在视野中，顾斐拿着伞，宛如从天而降解救她的英雄。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这位英雄就自顾撑开伞走了出去。

    叶昭昭不信他没看见自己，心内腹诽这人冷血无情。

    她的脚已经站到酸麻，见大雨还没有停歇的趋势，不管不顾抱头冲到了顾斐伞下。

    身边突然钻出一个人，顾斐没防备，脚步顿了顿。

    叶昭昭一边擦拭身上的雨水，一边嘟嘟囔囔，愤怒控诉，“咱俩好歹同学一场，你怎么能见死不救，还有没有良心啊？”

    顾斐不语，伞却默默朝她那边倾斜了点。

    叶昭昭犹自说着话，“你该不会以为我在等人才没问我吧？”

    难道不是么，宋思远应该就快来接你了吧。

    他淡淡地想。

    却没开口说出来。

    叶昭昭没等到顾斐的回答，目光被头顶的灰格子伞吸引。

    那是一把普普通通的老式雨伞，说是过目即忘也不为过。

    记忆里却似曾相识。

    身边的人突然惊呼出声，引得顾斐侧头看她，“怎么了？”

    叶昭昭哆嗦得不像话，好半天，才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激动，不确定问道，“这伞，是你的吗？”

    顾斐没想到她会问这么匪夷所思的问题，见她整个人颤抖得厉害，还是好脾气应了声，“嗯？”

    叶昭昭紧绷着身子，在听见他的答案后更是僵得像块石头。

    她安慰自己，这世上相同的伞多了去了，更何况是一把如此寻常的伞。

    未必就是同一个人。

    她努力恢复冷静。

    本想装作不经意的，但飘忽的声线却出卖了她，“那你，有没有在开学那天，去过学校后巷？”

    ……

    叶昭昭从初中开始，和狐朋狗友最常混迹的，就是一中后巷那条街。

    她和父亲吵架离家出走后，就在一中附近租了套学区房。恰逢一中八月底开始军训，大老远就能听见学校传来整齐划一的口号声。

    九月一号开学那天下午，叶昭昭接到电话，她的父亲率先妥协，让她回家。

    听着电话那端讨好的口吻，叶昭昭深思熟虑后，还是打算先和父亲谈谈。

    那天和今日一样，临到傍晚，突如其来下起一场雨。

    一中是一号上午开始报道，此时巷子里已经没什么学生。

    叶昭昭独自撑伞走在路上，对面传来另一阵雨滴打在伞上的哒哒声，频率和她的相同。

    一个男生映入眼帘。

    看穿着，他似乎很年轻。

    应该是一中的学生，叶昭昭胡乱猜想。

    后巷越往里越窄，容不下两把伞并行。

    叶昭昭本以为经过他时会被溅一身水，高举了伞侧着身子有意小心避让，却见前方的男生突然收了伞，停靠在路边等她先过。

    她的伞檐为了挡风，压得很低，看不清男生的具体面貌。

    叶昭昭悄悄将伞抬高，快速走过。

    可惜男生低垂着头，只来得及看见他的下半张脸，高鼻梁，薄嘴唇，棱角分明的下颌。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他身上就淋了些雨，白色衬衫被晕出一片阴影。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明晰，左手搁在伞柄上。

    那是一把灰色的格子伞，伞尖水流如注，顺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路蜿蜒进她心里。

    再普通不过的一把伞。

    可叶昭昭却连同他模糊的特征一并记住。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望向顾斐握伞的手，和记忆里的似乎没什么出入。

    顾斐薄唇紧抿，猜不透叶昭昭问那句话的用意，半晌，还是如实答道，“我每天往返都经过那条路。”

    等了半天，叶昭昭却反常的沉默，没了下文。

    顾斐也没有再追问。

    走出校门，他见大雨仍然连绵不绝，破天荒问道，“你家住哪儿？我送你。”

    叶昭昭惊诧地张了张口，忙不迭摆手，“不用了，你把我放在前面那个奶茶店就好。”

    顾斐没有关爱他人的闲心，要不是叶昭昭擅作主张跑到他的伞下，他也不会多嘴一问。

    见她拒绝，也没勉强。

    他将叶昭昭送到店里便利落转身走了，叶昭昭隔着玻璃门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服务员过来询问，打断了她的沉思。

    叶昭昭点了杯奶茶，温热下肚，浑身才有了一丝暖意。

    她到现在也回不过神。

    一开始，仅凭着半张脸，她从未想过可以在偌大的校园打听到雨中那个人，所以，她也从未尝试寻找。

    而原来，她和顾斐早在报道之前就见过一面，她心心念念无法忘怀的人竟然就是他。

    回想起前几天和朋友说的话，脸可真他妈的疼。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给叶昭昭打了个措手不及。

    连她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人，到现在才开始理智冷静地思考。

    也许是那天雨太大，朦胧美化了他的半张面貌；也许是再没见过能将白衬衫穿得比他更好看的人；又或许是在自己心情最低落时遇见了最难能可贵的陌生善意。

    无论过程如何，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她叶昭昭情窦初开，对象居然是顾斐。

    从前她对他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如今却要主动去追求他，说出去准会让人笑掉大牙。

    她心烦意乱咬着吸管，斟酌究竟要不要遗忘这件事，最终还是没忍住往群里发了条消息，征询大家的意见。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曾经最讨厌的人该怎么办？】

    众人一开始没搞清状况，还以为她被盗号了。

    叶昭昭解释后，群里一下炸开了锅。

    【是谁说他就算化成灰摆在自己面前也能认得出来？这下打脸了吧？】

    还有人毫不客气嘲讽：【事实证明，不能乱立flag。】

    上次怀疑她喜欢顾斐的女生也发了条：【我早看出你对顾斐有不可言说的情愫，就你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叶昭昭想也没想就大力拍桌否认，怎么可能！别瞎几把说话！

    各种调侃下，只有阿诗最为客观问了句，【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叶昭昭一一浏览完，没有回复。

    平心而论，顾斐从没有她口中故意说得那么不堪，他身上的闪光点她都能看得见，她对他，也从来没有那么讨厌。

    只是，谁让他总是处处为难自己。

    一整杯奶茶食不知味地喝完，大雨终于停歇。

    叶昭昭向来不是纠结的人，不到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设想了各种向顾斐表白的可能，她认为可行性为零。

    不过嘛，既然明着不行，那就来暗的好了。

    她大女子能屈能伸，大人有大量，从前那些恩怨过往就此一笔勾销。

    ……

    回到租处，保洁阿姨今天刚来打扫过，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窗明几净。

    叶昭昭将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浑身瘫了下去，书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取出来一看，是叶濯清，她许久没联系的爸爸。

    想也没想就挂了电话。

    正要合上书包拉链，就注意到被她胡乱揉成一团塞进去的校服。

    皱巴巴的。

    那是今天顾斐递给她的，当时的她骑虎难下，只得皱着脸，表情跟吃了屎似的接下来。

    叶昭昭取出校服，想要将它丢进洗衣机里，却还是鬼使神差打开百度，搜索“如何清洗水性笔墨迹”。

    按照网上给的步骤，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叶大小姐，亲自动手洗起了衣服。

    过程没什么难度。

    许久，被笔划过的污渍被她搓洗得七七八八，留下了淡淡痕迹。

    叶昭昭抖开衣服闻了闻，是她惯用的洗衣液香味。

    一想到顾斐会穿上这件她亲手洗过的校服，她有些不自在地想入非非。

    隔天早晨，叶昭昭取下阳台半干的校服，用吹风彻底吹干。

    她早早来到教室，将洗好的校服用袋子装着，放在顾斐桌上，忐忑不安地在座位上等他到来。

    时钟上分针指向七点十分。

    叶昭昭坐立难安。

    顾斐一向准时，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出现在教室门口。

    看着他一路向这边走来，叶昭昭第一次面对这个人如此紧张。

    她吞了吞口水，赶紧埋头看起了书。

    顾斐眼尖，一眼瞧见这个时间点不该出现在教室里的人正在座位上学习。

    虽然她看似认真，可立在桌上摊开的书却耐人寻味。

    封面上的字是倒的。

    他的桌上放着她洗好的校服。

    顾斐拿下放进书桌，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听易拉罐给她，“帮我丢一下垃圾。”

    叶昭昭虽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但处于最中间的第三组，离左边的卫生角还有一小段距离，她不明白顾斐为什么会突然对她提出这样的算是无理的要求。

    而顾斐大概也没指望她会答应，径直将易拉罐放在她桌上。

    叶昭昭不认为顾斐会吃饱了闲的来捉弄自己，她拿到眼前凑近一看，发现这是一罐未开封的碳酸汽水。

    橘子味儿的。

    哦，敢情是送给她的。

    但他突然送她东西，怎么想都觉得可疑。

    叶昭昭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斐没再拐弯抹角，点明道，“就当作是你洗衣服的酬劳。”

    “那为什么送这个？”

    叶昭昭拿起汽水，正欲打开，转念一想，又递给顾斐，“我力气不够。”

    顾斐单手握住罐身，再屈起食指勾住拉环，“咔嗒”一声打开，重新放到叶昭昭面前。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其实，为什么会给她送橘子汽水，顾斐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橙色液体和她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