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倒悬山主x七域主(4)
    “这名字三百年前…”
    七域主忽地灵光一现, 舒了眉头:“我似乎在我家的名册上见到过,应当是雇的短工。”
    语罢,七域主为自己先前的脱口而出微感歉然:“对不住山主,我不是想将你与那位短工混为一谈,只是你的名字不多见,这一场机缘巧合也委实难得。”
    若不是算一算时间,那位短工的骨头都该化成灰了,他们两个很应该去拜一番把子结交一下, 把酒言欢。
    七域主意兴阑珊。
    本以为倒悬山主不愿吐露的名字是何等清奇,没想到也就这样。
    是个正经名字。
    说出去都会被赞一句好名字, 根本当不了把柄的那种。
    “没有。”
    既然七域主回想起来, 倒悬山主自不会避讳不谈。
    少年寒微时做的看家护院活儿, 也如今仙道六宗宗主一职,于倒悬山主而言,并无二致。
    皆是他自食其力, 尽心尽力去做的事情。
    少时饥寒交加,生计所迫不得不各处打零工过活,倒悬山主便去做。
    等后来被老山主列入门墙,为他养育之恩,教导之义,须得保住倒悬剑山根基不毁, 发扬光大, 那倒悬山主也去做。
    如是而已。
    倒悬山主道:“域主口中的那个定行云,即是我。”
    闻言, 七域主颇为感动:“我自己失言我知道,山主不必特意宽慰我的。”
    看来是他对倒悬山主有所误解。
    看来世人对倒悬山主的风评,也有误差。
    七域主想。
    倒悬山主虽说话少了些,但哪有冷硬如铁,漠然不动?
    明明是个拥有一颗幽默内心,在这种时候还不忘讲两句冷笑话附和缓解尴尬的人啊。
    虽然倒悬山主的冷笑话,并没有那么好笑。
    但七域主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从一个不善言辞的剑修,到一个说话妙语如珠,妙趣横生的妙人儿,也是需要磨练的时间的。
    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他很愿意多帮帮倒悬山主。
    若是让倒悬山主知晓七域主的危险一想,一定敬而远之,避讳不及。
    可惜他不知道。
    他神色平淡似在叙述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出口的却是惊天霹雳:
    “域主说得不错。三百年前,我确实是在淮安金家打过一份短工。”
    七域主:“……”
    他喃喃道:“确实不可小觑剑修的执着啊。”
    莫非是倒悬山主看刚才的冷笑话,没有逗笑自己,所以才锲而不舍重复这一句的吗?
    七域主忖度让雪天死了多日,料想知了精做不得妖,附不到倒悬山主身上。
    那便只剩下剑修的执着精神一个解释。
    这不免有些难办。
    出人意料,七域主倒不觉不耐。
    甚至思考起自己是不是要装模作样笑个两声,笑得让倒悬山主满意了,他就可以放过这个冷笑话。
    大乘耳力细致入微,倒悬山主将七域主的自言自语一字不落听入耳。
    “……”
    倒悬山主并非是会和七域主车轱辘“我是”、“不,你不是”、“不,我就是”、“不,我说你不是就不是”的人。
    他简略道:“事实如此。”
    为佐证自己言语,倒悬山主回想一瞬:
    “我记得当初聆同伴说过,令尊令堂曾想给域主取名叫金元宝和金铜钱,令祖则想给域主起名叫金如意。后来不知为何,换了金翠羽这个名字。”
    当时倒悬山主也想,虽说那是人家的事情,可给一个漂亮素雅,一心向学的小娘子取名叫做金元宝金如意金铜钱,确实不太合适。
    还是金翠羽这个名字最好。
    “舒遥!”
    七域主悲愤怒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是表面安生,背后指不定怎么搅风搅雨!”
    “你以为有寒声寂影在,我就不会把你名字里那个遥,原来是窈窕的窈字一事说出去吗?”
    倒悬山主:“……”
    真是意想不到。
    不过他本来也对魔尊本名是何没有兴趣,更不会闲极无聊说出去就是。
    七域主突然想起对着天吼,有点不妥。
    天罚之雷到底带了天罚两字,尤其是喊舒遥名字。
    谁也拿捏不准,雷霆会不会下一刻劈到自己身上来。
    七域主一身怒火逐渐被浇熄。
    他轻声尴尬道:“咳,山主,魔尊的本名…是我们魔道不传之秘,您看在寒声寂影的雷霆份上。就别说出去罢。”
    连尊称都用上了,看起来是真的不传之秘。
    倒悬山主应下。
    “等等——”
    七域主神色逐渐茫然。
    茫然之中,又带着点崩溃:“我记得这些日子,山主应当没与尊上见过?”
    倒悬山主:“是。”
    于是七域主的神色更加茫然,也更加崩溃:“三百年前的那个定行云真是你?”
    他颤抖道:“你你你真知道我以前差点叫过金元宝金铜钱金如意?”
    倒悬山主缄默。
    他反手拔剑,从魁剑铮铮两声,雪亮剑刃出鞘。
    七域主:“???”
    不至于吧???
    他定行云都知道自己差点叫金元宝金铜钱金如意了,自己知道他倒悬山主以前打过短工的黑历史怎么了???
    现在仙道的人都那么蛇蝎心肠的吗?
    知道了过去不光彩的时候就想要拔剑灭口?
    亏自己还对他另眼相待过,以为他是面冷心热,致力于讲冷笑话的剑修典型。
    剑锋朝的却不是七域主。
    倒悬山主口吻带了两分无奈:“你实在不肯相信,我可立心血誓为凭。”
    七域主差不多相信了。
    他冷静了一下,不由感叹道:“那当年淮安的风水可真是好。”
    别人说一地的风水好,说是三世进士。
    淮安单单他们一代,就是两个大乘。
    如果一定要按人数占比来描述一下珍惜程度,大概是两个六元连中的难度罢。
    现在在淮安就地取材,建造书院还来得及吗?
    七域主胡思乱想。
    就淮安的风水宝地级别来论,拳打大争书院,脚踢玄山之日可期,仿佛近在眼前。
    七域主又冷静了一下。
    他兀然间没了兴致,意态萧索。
    七域主少年时有过很多不甘。
    最浓重的,最根本的是两项。
    一是失却少时安身立命之所,背井离乡。
    二是未免祸及家人,孤身入魔道
    这两桩不甘,等七域主百年后回去,恍然惊觉家人身化黄土,已然在墓碑前与他阴阳两隔是,酝酿到了极致。
    那是七域主第一次晓得,原来修行者与凡人之差,天差地别。
    悬殊到他事务匆匆,应接不暇,只以为是弹指一挥间,自觉仍是少年。
    可他那一边的家人,早垂垂老矣,早跨入轮回,甚至说不准迈入了新一轮的轮回。
    此后不甘化作了遗憾。
    七域主寻得出太多他不能回去的理由。
    归根到底是魔道风云变幻太多。
    一朝被蛇咬,到底是害怕极了连累家人。
    没了他,哪怕膝下孤独,至少也可以安心养个老。
    但这样的理由说一千道一万,七域主心中陈年郁结仍是不得开解。
    也无从原谅自己。
    没办法,人活着,总是要往前看的。
    他无法与自己达成谅解,便只能装傻充愣,将过去十几年的时光从自己人生里整个抽去。
    权当是没有走过这一遭。
    本来余长老的结局,是该为这一遭画上落幕的。
    可如今多了倒悬山主,又不一样。
    世上多了知道他过往的人。
    似是在无声提醒着七域主,他还有这一段经历。
    那种感觉谈不上好受。
    因此七域主改了主意,径直道:“倒悬剑山诸事尘埃落定,山主所言甚是,魔道百废具兴,我很该回去处理事务。”
    这便是告别的意思。
    七域主不怪倒悬山主,也不觉他做错什么。
    人嘛,隐瞒自己少时不光彩的经历,总是人之天性,能理解。
    只是有倒悬山主在,待在倒悬剑山,竟也没有待在魔道处理事务痛快。
    七域主当然是选更痛快的那一项。
    走前,他随口问了一句:“对了,不知山主是何时认出我来的?”
    “是你自报家门的那时。”
    倒悬山主也很坦诚,有一说一:“你与三百年前穿着相差太大,再往前时,我没把域主与金翠羽这两人对上。”
    七域主:“……”
    行吧。
    他告别一声,踏上与倒悬山主截然相反的那条路,只留下远处淡淡的珠宝光晕如星芒耀动。
    倒悬山主想了想,也收剑起行。
    七域主不在倒悬剑山,一切自是他熟悉的步调。
    等肃清风气,整顿一番论道堂后,大可放心闭关练剑。
    自是好事一桩。
    ******
    自七域主回魔宫后,他的笔便没停过。
    处理事务尚是一桩,写话本方是最要紧的。
    当然是引来了破军的好奇心:
    “倒悬山主秘史——”
    破军心中突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凝重问道:“兄弟,你是不是与倒悬山主有了争端,于是特意编排他的话本?”
    “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你好歹透个底,这样等倒悬山主打来魔宫,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不是。”
    七域主道:“是我曾经答应过他,说是要写一本话本替他澄清流言蜚语。”
    成功引起了破军的好奇心。
    往对手身上泼脏水的方法,他从舒遥那里学上不少。
    把对方洗白成高洁不染白莲花的作风,倒是第一次听闻。
    破军从桌上将话本拾起来瞻仰了一番。
    “定行云?倒悬山主这个名字,你起的倒是不错。”
    “等一等?看家护院剁鱼头?”
    破军不可置信:“兄弟?我没有看错罢?你究竟是在替倒悬山主澄清,还是在往他身上泼脏水?”
    “你懂什么?”
    七域主冷静道:“我们凡间有一种说法,身在寒微,饱经挫折,却能不堕凌云之志扶摇上青云的人物,我们通常将其称之为龙傲天。是话本里最喜闻乐见的一类主人公。”
    破军陷入沉思。
    七域主顿了一下,道:“再者,他那些经历并非是我造谣,确实是他曾经一一经历过的。”
    破军叹道:“不曾想倒悬山主少时曾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想必是有大毅力之人。”
    他很快发现了盲点:“但是兄弟,其他的我都懂。你为什么连他少年时看家护院剁鱼头的经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难道当时倒悬山主看的是你家的院子,剁的是你家的鱼头吗?”
    “借你吉言。”
    七域主啪嗒一声重重搁笔,面无表情:
    “他剁的是哪家鱼头不知道,但看的的确是我家的院子。”
    破军显然是以为七域主不过玩笑一句,没有当真。
    于是他也玩笑般地道:
    “是我误解了。原来你们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不是从天而降怦然心动。”
    七域主:“……”
    现在的人啊。
    说句真话,真的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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