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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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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把手收回来,好像那墙面一下都摸不得,“师兄你可别吓唬我啊,小石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怕鬼。”

    “真的假的啊?”杨兴也没想到,屋里巨黑,还冷,外头的东北风很喧嚣,吹得玻璃窗呼呼响。店面在胡同最里头,门外连个会动的都没有。

    “真的,不信你摸我手。”纪雨石伸手给他,“你真别吓唬我,我特怕。”

    杨兴一摸,手心冰凉的。“不是吧?你真怕啊,我刚才胡诌的。”

    “嗯,真怕,我自己缓缓吧。”要不是身上疼,纪雨石已经跑大街上了。怕鬼,小时候在幼儿园被传达室大爷吓唬的。

    杨兴不摸墙了,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原来师弟的胆量这么小啊,这可怎么办?”

    “你丫是不是把灰拍我头上了!”纪雨石是被吓唬住了,但没吓傻。

    “怕成这样了,用不用师兄哄哄你?”杨兴问,问得时候还笑。

    纪雨石的嚎声带着试探:“当然特么用啊!我艹杨兴你丫大变态吧!小黑屋里你吓我有意思吗?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杨兴往外看了看,门外只有一盏灰白色的路灯,地面滚过一个被风吹跑的易拉罐。

    纪雨石骂完了赶紧掸头发,全是灰。杨兴走到他面前来,抬手帮他掸了掸。

    土掸完了,胳膊却没收回去,俩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面对面互看。

    “你干嘛?”纪雨石下意识躲他眼神,甚至希望屋里真多一个人,“想揍我啊?你真不一定打得过我。”

    杨兴又沉默了,几秒后:“我想哄你。”

    杨兴你大爷!你麻痹!你特么不要脸!

    “哦。”纪雨石低头拼命掸衣服,羽绒服被他打得噗噗响,可惜俩人差不多高,头低下也没用,余光里全是那人的脸庞,和自己脸旁的那只手,“那就……哄呗。”

    “哦。”杨兴将胳膊一收,紧紧摁在了怀里。

    纪雨石愣了一瞬,下巴就抵在杨兴的肩头上。他们的胸口中间好像敲了一面鼓,咚咚、咚咚、咚咚……震感强烈到自己的右胸口能感受到对面左胸口的不安分。

    强有力,横冲直撞,摆不平的。他们胸口共振,动静比风声大。

    “师兄你是不是得……说点儿什么?”纪雨石快尴尬死了。

    “哦。”杨兴也尴尬,闭上了眼睛,“你这么嚣张怎么还怕鬼啊?”

    纪雨石手心里全是汗。“换个话题,不然小爷揍瞎了你。”

    “那行。”杨兴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我妈带着我改嫁的时候,我6岁,我爸刚查出来有病,她就把人扔了。”声音夹杂着从不示人的凄凉,还有无奈,“搬家那天,我爸坐在屋里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我收拾东西。大白躲在我床底下,不愿意出来。我怎么都叫不出来它,怎么叫……它都不出来。我想把它带走,求我妈再让我试几次,可……”

    “艹,杨兴,我服你。”纪雨石不敢搂他,怕自己搂一下,就麻烦了。说什么不好,非说自己身世,真特么会挑时候。

    “我在出租车上拼命记路,拼命记自己是怎么走的,想等长大了……长大了能回来看我爸,看大白。可是我走太远了,等有本事找回来,我爸已经死了,大白也死了,他们都没等着我。我屋里都空了……捡你的猫那天,我试着叫了声大白,它就过来了。它比大白漂亮。”杨兴特别冷,冷得胸口直酸,要没有这团火,他就上冻了,“我没见着我爸最后一面,没给他戴过一天孝。家里只有爷爷,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弟弟。”

    纪雨石还是搂了,他的手拍在杨兴后心的位置。“小光?”

    “嗯。”杨兴生平第一次含了胸,是在找纪雨石的颈窝,“爷爷说,我爸再婚过,只为找个女人照顾他后半生,就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走了。小光是我爸不负责任的婚姻意外,落地之前没了爸爸,落地之后又没了妈,爷爷带着他。那天他正坐椅子上喝稀粥,你知道老人也不会做什么饭,他喝了一脸,洒了一身,脏呼呼的,还拿着小勺要我喝。”

    “其实你对他真特别好,真的。”纪雨石哄着他,“师兄啊。”

    “嗯?”杨兴应了一声,像个头一次被哄的幼童。

    “辛苦了啊,当哥不容易吧?”纪雨石想起他心算的本事,还有他判卷子时毫不费力的能耐。这不可能是一两年突击能达到的,除非……除非从高三毕业那年开始,杨兴就没放下过!

    等于……每一年他都是在复读,日日夜夜。

    “特累吧?”纪雨石也不懂自己怎么突然会哄人了,“虽然你肯定觉得是应该的,可……嗯,辛苦了啊。”

    “还……可以吧。”杨兴没料到自己那么吃哄这套,这一刻他软化了,“小光从小没爸没妈,只有我,我就想当个特别牛逼的哥哥,他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他弄过来。除了他的妈妈。”

    “你能,你真的能。”纪雨石使劲抓了他一把,抓他手心,“你特牛逼。”

    “所以……”杨兴重重地搂了一把,才松开手,“还差43个,对吧?”

    “啊?”怀里突然空了,纪雨石一下没反应过来,“哦,对……还差43个。”

    “别忘了还啊。”杨兴又笑,眼睑红得过分,没人看见。

    纪雨石揉揉脸,好像刚才那个拥抱是假的,可手心里的汗都是真的。“啊?啊,行,没问题。”

    “过两天我得跑装修了,刘厨从阿旺过来,以后你跟着他,学着进货。”杨兴转了个身,咔哒一声,把墙上的开关摁了。屋里灯光通明,好像是一间很有故事的店,等着人来开启它。

    这个冬天似乎专门和人对着干,冷得邪乎。纪雨石每回11点进郎桥都先怀疑一下,是郎桥生意不行了吗?快倒闭了吧?

    事实上这里的客人已经算多的,整条街进入冬眠期。

    “纪少你怎么又来了!”唐双把手机藏进围裙兜里,倒热柠檬水。

    “怎么没人啊?”纪雨石很耍帅,脱了羽绒服里面就一个短袖T,隔天来一回,身体暂时扛得住,“给谁发微信呢?”

    “没给谁啊。现在客人不多的,我给你做鸡翅。”唐双先给杨兴发,再给周成弼回,一下子还挺忙。

    纪雨石往吧台上一趴就懒得动,又戴上了戒指。虽然不当着杨兴戴了,可这好歹撑场面。“是那个姓周的大色逼吧?你俩聊到什么程度了?”

    唐双蹲着拿山楂酒:“……我和周先生,现在是炮友了。”

    吧台上噗的一声,是纪雨石把柠檬水给喷了。

    “小双,我觉得自己现在没醉,你再说一次。”下巴上还挂着水珠子。

    唐双赶紧擦台面,脸比山楂酒还通红:“小声点,小声点,老板听见不得了的……我俩……我和周先生他……”

    “别告诉我你俩约炮了啊?”纪雨石感觉来晚一步,自己水灵灵的小白菜被人惦记上了。

    “我、我俩约了……”唐双说完就蹲下了,不好意思站起来。

    “约你妹啊约!”纪雨石恨不得进吧台里揪他,“你特么的……你特么的你有病吧!自己找亏吃是不是!”

    “没有吃亏的,没有……”唐双了解纪少的性子,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然能把吧台拆开,“我俩是约了的,可是周先生没、没干什么,就是,就是……”

    “你特么的想约炮找我行不行!”纪雨石又开始给自己娶媳妇儿了,“小爷将来娶了你,你也别跟大色逼啊!”

    唐双知道他口不择言了,压着声解释:“不是那样,周先生说我没经验,什么都没做的,就抱……睡了一夜。”

    “狗屁,男人躺一起了还能抱着睡一夜?小爷又不是不懂!他是不是摸你小蘑菇了!”纪雨石想报警,警察叔叔这里有臭流氓。

    唐双不说话,这样一来,纪雨石什么都不用问了。

    “小双,你别跟他好,他这人不行啊。”纪雨石气晕了,“你想要交男朋友,我让我师兄给你介绍别人行吗?”

    “不是男朋友……我俩说好的,有感情了就断。纪少你先喝热水,我去做鸡翅膀……”水灵灵的小白菜跑掉了,留下一个憋屈的菜农。

    这会儿还没上人,纪雨石边气边打开游戏。前几天他成立了一个寮,三个人聊天不再临时组群,直接在寮里逼逼。他是会长,小光是副会,成员原本只有一个,就是小光的徒弟一不小心就嘤了。

    [连哭都梨花带雨:卧槽,几天不上寮里加人了?十几个都是咱们的?]

    [光想着揍你:是啊哥,我收的,咱们寮要起飞了!就是咱们寮的名字要不要改改,弄个霸气的!]

    [倾城倾世:会长来了?给会长点烟!副会说你巨牛,还是女装小姐姐。]

    [爱新小猪:给小姐姐摇冰可乐!]

    [倾城倾世:会长喝什么自己挑!]

    [连哭都梨花带雨:嘤嘤嘤,别闹,以后带你们飞,跟着我吃香喝辣。]

    [一不小心就嘤了:你吃饭了没有?]

    [光想着揍你:叫霸霸御兽寮怎么样?]

    [荭草:副会长太中二……]

    [倾城倾世:啊?谁吃了没有?问谁?]

    [爱新小猪:寮里有人组cp吗?换情头,陪刷副本,上线么么哒下线晚安安那种?]

    [光想着揍你:那你们说啥名字好啊?咱们弄个霸气凛然的。]

    [一不小心就嘤了:什么叫情头?]

    [爱新小猪:就是情侣头像,一看就是一对的。有人吗?副会,会长,你们有cp吗?]

    [一不小心就嘤了:他们没有。]

    [连哭都梨花带雨:没有啊,一直孤苦伶仃。先说好啊,你们找cp可以,大家都理智些,网络感情不能当真,别影响现实生活。]

    [爱新小猪:知道,一提奔现就分手呗。组cp啦!组cp!会长我想和你cp!我超甜,还会嘤嘤嘤,会喊666,每天上线陪你刷!]

    [一不小心就嘤了:那他现在有cp了。]

    [连哭都梨花带雨:啊?我怎么不知道?小光你知道我有cp了吗?]

    [光想着揍你:叫惊天大霸怎么样?哈哈哈!]

    [一不小心就嘤了:我觉得咱俩的ID就很cp,你明天换个情头。]

    纪雨石还要再说什么,身边坐下人了,是酒水代理。

    “干的怎么样啊?”酒水代理叫王明江,平头,在酒吧街一打听就知道他,“早跟你说这一行来钱快,是不是?”

    “是是是,再喝几顿大的我就开始赚了。”纪雨石比从前谦虚多了,“王哥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王明江手底下的酒托几十个,纪雨石是走量最快的,喝起来真不要命。“说,王哥能帮你的就帮。是不是……手里头不富裕,赊账?”

    “不是,我是想说……就是吧,我想说……”纪雨石回味着师兄的熊抱,回味着那句咱们的店面,不安地转着克罗心戒指,“王哥,我再跟你要8000块的酒,过阵子急用钱,手头紧,我想多赚点儿……王哥,你……能不能,就给我、给我便宜……便宜点儿啊?我想赶紧赚回来。”

    人生头一回开口砍价,纪雨石等着发落,想再多赚一笔,给师兄一个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石头已经不想干这一行了,只想再赚一笔快钱去开店。时间线上来讲是受伤后半个月被发现的。

    第 33 章、你跟我见家长

    王明江做了十几年酒水代理, 手里品牌多, 酒吧街都买他面子。但比起供货酒吧,他更喜欢找酒托干。

    酒吧不会进最贵的酒, 要考虑顾客的平均消费水平, 以啤酒、鸡尾酒居多。可酒托就不一样了, 越贵的酒,利润越高, 差不多一半的赚头。手下能喝大托十几个, 两个人能顶一家酒吧的夜间利润。

    洋酒、红酒轮番上,别看他干这一行, 自己倒是滴酒不沾。钱赚到手里, 肝不能坏了。

    “你急用钱啊?”王明江歪嘴笑问, “酒水这一行呐,很有赚头,看你想怎么干。”

    从住在一起,纪雨石就没花过大钱, 他想给杨兴减轻些压力, 还要养个弟弟呢。“王哥你说, 我就想快赚,除了多喝还有什么干法啊?”

    老油条看纪雨石,如同看一个虎了吧唧的赚钱工具。“干法多着呢啊。先从人开始,你嘴上功夫要是了得,可以哄啊。有熟客没有?别告诉王哥,你干到现在连个熟客都没有?”

    “有, 可是他们也不能天天来啊,谁也不能每天都喝,是不是?”纪雨石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也没有铁胃铁肝。

    “所以呐,你就是脑子不灵通。”王明江眼里精光乍现,虚着声说:“人家来一次你就得宰一回,谁他妈跟客人真聊天啊,你傻逼啊?”

    纪雨石一懵,不聊天,那自己干什么啊?

    王明江笑着叹一口气,拍拍纪雨石单薄许多的肩:“所以说啊,你们年轻人就是不上道儿。你不问问别人,干酒托的还能干嘛?”

    纪雨石顿了顿,明白套路了。“王哥你的意思是……献、献身啊?”

    “啧,怎么说话呢,我可没教你干这个啊。”王明江拿出钱包来,往吧台上放了张一百的,“瞧你这脸色也不好,喝个热橙汁。你们这一行能干的猫腻太多了,摸一下,搂一个,亲一嘴的,谁能说你怎么着?都不用到献身那步,哄着熟客开瓶大的就行。”

    “这不行吧。”纪雨石拒绝得很痛快。

    “所以说你不上道儿呢,你是个男的,又他妈不吃亏……”王明江又压了压嗓音,“姑娘家要名声,你大小伙子要什么?听王哥一句劝,冬天好赚钱,穿得多,抱上了你都不吃亏。还有你管人家喝不喝醉呢,就往醉里灌呗。喝醉了就开酒,王哥给你折扣,往后你的酒都是大的,度数高着呢。”

    纪雨石连连摇头,他是想赚钱,可不能赚这个啊。“好多都是学生呢,真喝出事儿来……”

    “学生?学生钱才好赚呢,他们自己来的,你又没逼着他们,是不是?”王明江谆谆教导起来,浇灌着一棵摇钱树,反正肝又不是自己的,“学生城府不深,你这张脸好,别老不舍得用……啧,跟人家搞搞暧昧,往谈恋爱那方向引导,是不?你同行都有这么个意思,就你真喝,傻聊!你自己摸摸你的胃,这么喝还能干几个月?人家一年年干得好着呢,你呢?俩月喝人家大半年的量。”

    “不行,这、这真不行,王哥,我……”纪雨石一个劲儿摇头,光听听就心虚了,让师兄知道不把自己打死啊,“人这方面我可能差点儿意思,您看还有别的办法吗?”

    “别的,有啊。”王明江脸上一暗,笑笑,“你钱不多,王哥给你弄点儿别的酒,好的。”

    唐双听不见他们聊什么,看着神秘极了,借送橙汁的空档偷听。“纪少你的饮料。”

    “谢谢小双啊。”纪雨石冲唐双招了招手,心里咯噔一下。酒水这东西先分真假,再分好坏。好的,那就是假的。

    “王哥,我卖好的,不就是……”纪雨石手挡着嘴问,“不就是犯法了吗?”

    “别,三里屯和工体里哪一家不是好的?夜店的礼袍就没有真的。只不过都是上头有人罩着,全是在河边走。”王明江深谙此道,接着劝,“什刹海就算干净地界了。你给我8000,我给你打折,全拿好的,利润翻几番,咱俩都赚……而且好的喝不出来,就是上头快,喝完头晕难受。你还年轻,身体扛得住。”

    一连串的蛊惑再配合拍几下肩,纪雨石这台赚钱机器的能耐就又多了些。

    纪雨石看看远处的小双,担忧全在脸上了。他自己脸色本身就不好看,这时候像蒙了一层惨灰色。

    “怎么样?”王明江摸着寸头问。

    “我再想想吧,这事儿……我得想想。”纪雨石说,迅速低下了头。也不知道怎么,他特怕杨兴对自己失望。干酒托还能理直气壮说凭酒量赚钱,可卖了好的,纪雨石怕杨兴真看不起他。

    王明江临走时候又拍了拍他:“好好想啊,想好了给我电话。记着,多扯淡,少喝酒,酒是灌客人喝的,不是让你灌自己的。”

    纪雨石满口答应,心里却拿不定主意。像一把小石子堵在嗓子里,反正不太舒服。

    来的熟客都很小,包括上回那几个小可爱,还有安翔。他不是不明白人家的意思,所以才把见面地点约在郎桥,意思很明显。

    我就是个酒托,卖酒而已。一想着和熟客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的,纪雨石总觉得自己成了大混蛋,做了狗逼的事儿。再让杨兴知道就完蛋艹了。

    “纪少,你不舒服啊?”唐双过来收杯子,走几步,膝盖一疼。

    “你怎么了啊?”纪雨石看他蹲了,站起来问,“最近老看你时不时蹲一下,怎么了?”

    “没事的,站久了腿麻的。”唐双赶紧起来,凑着问,“你又和王明江订酒了?你的酒还有存货,不急的。”

    纪雨石神秘地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再过1个月春节,我怕他涨价。”

    这样一说,唐双就懂了。酒托的价格是时价,不像酒吧是固定的。“那你悠着些喝啊,喝坏了身子……不值得的。”

    “值,我把这两趟喝完就不干了,跟我师兄送外卖去,往后我就是做鸡的。来,先给我弄口吃的,一会儿小爷要开喝。”纪雨石伸了个懒腰,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

    钱这个东西,从前是纪雨石上天的踏板,也是给他一巴掌打到地上的鞭条。起落间他就从顶层摔进地下室,再也没有爸妈供他开销。

    心里肯定慌过,就是不爱表现罢了。如果没有杨兴接着,纪雨石想,自己真没准儿灰头土脸回家认错,这辈子不敢往外迈一步。

    都说人有翅膀,钱就是这双隐形的翅膀。纪雨石感觉自己像个刚长出小鸡翅的小不点儿,扑棱着毛都没长齐的身子,想往天上飞。

    咱们的店,多好听啊。纪雨石咂摸着4个字的滋味,嘴里的酒精都甜。

    杨兴仍旧那个时间醒,风寒地冻来接人。凌晨5点,路面连个震动的汽车都没有。笔直的马路隔开两个世界,那边轻声笑语酒吧街。这头一片寂静,仔细听听,也许还能听见谁家的鼾声。

    唐双说纪少今晚心情好,喝得多些。杨兴抽完了3根儿烟才看见红色羽绒服,走得趔趔趄趄的。

    说好的五分醉呢?

    “师兄等我半天了吧?”纪雨石想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无奈手下没力气,抓了两把没抓到。

    “你再喝就天亮了,跟我回家。”杨兴听见自己胸口里噗通噗通跳着什么,估计是因为气坏了。他一滴没喝,却好像肝也疼。

    “我今晚还行,八分,八分醉吧,诶?我钱呢?”纪雨石满身找兜儿,看师兄怎么都好,满当当塞过来一把,“给,这是今晚的酒钱,你帮我收着。”

    杨兴不接:“我凭什么帮你收着?我是你什么人啊,这么爱拿你东西。”

    纪雨石喝得脸发烫:“你是我二师兄,你不帮我,谁帮我拿着……而且我这人吧……手里不能存钱,存不住,我老想着花。你其实挺在意我的,嗝,替我拿着嘛。”

    杨兴脚下一停,接过一把钞票,拽过纪雨石就拉着走。“你再叫一声二师兄试试?”

    “你这人,老这么凶。”纪雨石脑袋里犯迷糊,师兄平日也算好相处,就是每天接自己不情不愿的,闹得跟谁逼他来似的。

    “凶?有不凶的人啊,酒吧里多得是。”杨兴知道他喝多了,放慢脚步,每一步都在迁就。

    “酒吧里的人也凶,跟我玩儿摇骰子,厉害着呢,我输了一晚上。”纪雨石趁醉意把杨兴腕上的佛珠扒拉下来,自己戴了,“师兄啊……”

    “你又戴戒指!我准你和别人玩儿骰子了吗!”杨兴再慢一步,没有甩开他。俩人瞬间换了首饰,佛珠给了纪雨石,戒指叫杨兴给摘了。

    “别扔啊,我就那么个值钱的……师兄啊,咱们的店还没起名字吧?我想了个好名字。”纪雨石一路上占便宜,戴了佛珠就美滋滋,知道杨兴在意自己,“就叫鸡不约,好听吧?这名字可以,这名字太棒了……”

    “约你妹的!”杨兴反手抓住他手腕,像捉了一只野鸡,往地下室里拎。得关门,得上锁。

    后半段走得快,杨兴是想慢的,可胡同里出过抢劫案,不得不拉着小石头快走。再下楼梯,穿过楼道往屋里去,纪雨石感觉自己快晕了。

    一进屋,纪雨石就看见地铺打好了,被子多了一床,是杨兴怕他冷。

    “我烧热水去,你自己擦把脸。”杨兴已经在脑子里把纪雨石摁浴缸里洗刷刷了,喝这么多,浑身都是酒气。

    “不去。”纪雨石靠着墙,扬起下巴,喉结的弧线很诱人,反身将杨兴压了。

    “师兄啊。”纪雨石一挥胳膊,牢牢抱住大宝贝似的,脸往脸上贴,“师兄啊……”

    屋里没开灯,只能看到小白雪的一双圆眼睛,似乎看不懂俩人一进屋抱什么。

    “师兄在,你抱我干嘛?”杨兴呼吸加快。这样的小石头好看死了,又怂又乖,忍不住想疼他。

    “42,还差42个。”纪雨石偷笑,膝盖软得打颤,还去咬人家的喉结,“我抱一会儿啊,喝酒了,小石头累,你也不夸我。”

    “累你就歇着,抱我干嘛?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杨兴没好气地说。都穿着羽绒服,他却感觉像什么都没穿。喉结不疼,却能感觉出格外尖的虎牙硌了自己一下。

    “你是。”纪雨石站不稳了,鼻子埋进杨兴的脖子边上,帽子毛茸茸,扫着他打了一个喷嚏。“后天,陪小石头看姥姥去,我想给姥姥买个玉镯子。”

    “看姥姥?你喝多了吧?”杨兴感觉纪雨石一直在找拉锁,帮他解开了,又想帮他解皮带,手不由自主地环了腰,“又开始说胡话,师兄快被你气死了。”

    “别脱我裤子……真是姥姥,姥姥是苏州人,说话和小双一样……好听。该过生日了,师兄陪不陪我去?”纪雨石迷迷瞪瞪地说,要不是有人抱着早就摔了。

    “不陪,你该睡了。”杨兴怕他真摔,一步一步带着往床上靠。谁料纪雨石不愿意睡床,一骨碌翻地铺上去。想帮醉鬼脱衣服,可这人死死抓着皮带不放。

    抓着不放,杨兴突然间刹住了手。他不愿意脱就不脱了吧。

    “陪嘛。”纪雨石闭着眼,自己把羽绒服扒了,踢了鞋,开始往被子里钻。

    “不陪。”杨兴一把将被子拉到鼻尖,再去烧水灌热水袋,轻轻塞到纪雨石脚下。小白雪在旁边喵喵叫,也跟着钻进被窝去。

    没多会儿,一人一猫全睡着了。天这才开始蒙蒙亮,杨兴的困意却被扰得一丝不剩,他躺下又起来,起来又躺下,最后拉开简易衣柜,发愁见长辈该穿哪一身好。

    作者有话要说:

    杨兴:突如其来的见家长,慌。

    石头:计划通,反正先套牢再说。

    第 34 章、给姥姥买镯子

    纪雨石睡醒已经下午, 又被囚禁强制爱了。屋里没有开灯, 桌子上有一张纸。

    晚上7点之前回来,醒了打电话。蓝色圆珠笔写的, 杨兴的字。

    他的字很好认, 偏细长, 拐折处很有力道,一撇一捺都能看出顿笔来。饶是自诩写一手好字的纪雨石也甘拜下风, 能与杨兴分个高下的人, 恐怕只有梁忞那小子了。

    想到梁忞,便拿出来手机。

    “喂, 小文心, 是不是特想我啊?”

    “想你最近干嘛呢, 也不知道给我和我姐打电话。”梁忞正在大学食堂打饭。

    “我不是天天和你俩微信嘛,哪儿敢忘了你和柔柔。诶对,你可盯紧了啊,别让你姐再相亲了, 我再过两年真娶她, 说好了的。”纪雨石翻了身, 揉着腰起来去涂药油,喝酒再吃了发物,瘀血青紫总是不好。

    像被人虐待过似的。

    “别贫,当年的事……早过了,我家也不可能让你提亲。”梁忞正排队,心里一紧, 把要打什么饭给忘了,“你最近干嘛呢?送外卖送的累死了吧!”

    “甭提了,累死小爷了,往后有钱真不干这活儿。”纪雨石连蒙带骗的,后背伤太重,自己又够不着,勉强擦擦,“你家不当真,小爷可是当真的,说娶就娶。”

    梁忞一笑:“算了吧,就你,真不敢把我姐嫁过去。”

    “我怎么了啊,等我将来自己赚钱了羡慕死你!杨兴说带着我开店呢!”纪雨石嫌屋里冷,喝了水又钻被窝去,“我姥姥在哪儿你问出来了?”

    “问了,你妈这人好搞定。”梁忞不敢说自己一直给阿姨通风报信,大儿子在外头晃悠,当妈的不可能真放心,就连枕头都是阿姨叮嘱他送过去的,“我说小时候常去你家蹭饭,这么多年也没去看姥姥,你妈就告诉我了。挂了电话就把地址发给你。话说……确实应该去看看,你姥姥还挺疼我的呢。”

    “屁!我姥姥那叫爱屋及乌,疼我这个外孙子捎带着疼你。”纪雨石又聊几句,听见门外有动静就赶紧挂了。

    假装刚醒。

    “和谁打电话呢?”杨兴一进来就揭穿他,抱着一大盆什么。

    纪雨石一看傻了,有点儿不自在。“靠,师兄你是要相亲去吗?买这么多东西!还穿这么精神!”

    “我倒是想相亲呢,也得有时间啊。”杨兴不愿叫人看出来自己在意,挑一身精神衣服来,还买了东西。

    这时候把脸扭着,打死也不看纪雨石。

    纪雨石不知道,站起来翻袋子,飘着满屋药油的气味:“诶呦,买这么多吃的啊,师兄这个走地鸡青菜潮汕粥是给小石头的?”

    饭盒上还贴着结账单,备注是多放青菜,炖烂一些。一摸还热着。

    杨兴中午去叫的潮汕砂锅粥,特意吩咐过。买完东西正好取回来。“你又喝药油了吧?就腿上一块青,至于用这么多吗?就这么娇气怎么带你开店。”

    “谢谢师兄啊。”纪雨石在口袋里找勺,杨兴这人永远不把话说透,不否认就是默认,这粥是给自己的。

    “靠,师兄你发财了啊?这虫草燕窝也是给我和崽崽的?师兄你别这样儿,不能,不好,不可以,小石头摔个膝盖又不是坐月子。”纪雨石叼着勺问。

    “你怀的崽崽生了吗你就坐月子了,满嘴胡说八道。”杨兴又扭脸了,起身开门,从外面搬了个大件进屋。

    “艹!师兄你要干嘛啊!你真去相亲啊?”纪雨石彻底看傻了。

    好大一盆植物,大概有半人高吧。红底儿描金字的万寿花盆,塑料布罩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里头是什么古怪。

    “过来看看。”杨兴说。还好没开灯,脸都烧热了。

    纪雨石端着粥,蹲在一旁傻看,还闻闻。“好香啊,师兄你要买花送谁啊?你不会……真要相亲去吧?”

    再喝一口粥,刚才令人食指大动的滋味全无,味同嚼蜡了。

    “你满脑子都是相亲吧?”杨兴恨不得把人扔出去,亏得自己辛苦一大圈找这宝贝,“你不是嚷嚷着要去看姥姥吗?空着手去啊?”

    塑料布揭开来,像揭开一个婀娜多姿的月影。土壤培植出薄薄的一层青色,生着一株修剪得当的小桂树,像个佳人。现在不是桂花的花期,可金色花苞倒迎着寒冬盛开,指不定在温室里养了多久才能长得这么好。

    “姥姥?”纪雨石昨晚没喝断片儿,都记着呢,“师兄你不是说……不陪我去吗?”

    “我现在也没说陪你去啊,就是看你这副寒酸样儿,怕老人家上了岁数担心。”杨兴也没养过植物,只知道卖花的说冬季出室成活率不高,除非养得特别精细,“你说你姥姥苏州人士,也不知道自己张罗张罗,天天就知道喝个烂醉。”

    纪雨石叫人训了个脸红,蹲着缩成一小球。“我这不是手头紧嘛,微信里还有一万块,想给姥姥买个玉镯子来着。”

    “一万块就买玉镯子?你是穷傻了还是没见识?”杨兴真懒得说他,“一万块买个黄豆大的福豆都是最次的,还镯子,你姥姥能戴出去吗?”

    “我这不是手头紧嘛……”纪雨石小声地犟嘴,“那我买什么啊?”

    杨兴早替他想好了。“一万块能买什么?什么都买不了。不如给老人买个足金的手镯,总比玉的品质好。”

    纪雨石一听,是啊,一万块买玉确实拿不出手,足金还行。“嗯,听师兄的。不过你买这么多……送我的啊?”

    杨兴等脸不烧了才站起来:“谁说送你了?从你未来的月薪里扣。”刚要开灯,又瞟到小石头乖乖喝粥的怂模样,遂而又不想开了,还是得缓缓。

    两人都是行动主义者,说买就买。纪雨石吃好又歇一歇,打扮一番和杨兴去了三里屯,在金饰旗舰店里给姥姥挑了个镯子。价格也十分美好,8888块。

    “师兄这镯子是不是忒便宜了啊?”出来时纪雨石问。

    杨兴自来看不上金饰,倒是给小光存了些金条,等着他成人礼那天送呢。“你就这么几个钱,能买什么啊?等自己能赚了再买好的。”

    “也是……”纪雨石答应,觉得未来的自己一定能飞,“那明天你陪我去不?”

    杨兴才不想呢,自己又不是纪雨石什么人,没名没分看人家长辈去,怎么个说法?

    “不去,店里忙着装修呢,我脱不开身。”刺啦划亮一根火柴,叼上了烟。

    纪雨石一把给烟夺过来:“你真不陪小石头去啊?”

    “你拿我烟干嘛?”杨兴最近总觉得奇怪,叼一根,纪雨石抢他一根。

    “我自己想抽了行不行?”纪雨石像个讨不到好处的小机灵鬼,“那么多东西我怎么拿啊?莫名其妙买一大堆,也不知道陪着小爷。”

    杨兴吹着冷风,觉得今晚的天比平常亮。纪雨石还是喝醉了最好玩儿,醒了就满身刺儿,一喝酒怎么揉捏都行。

    “你特么陪不陪我去!”东单球场扛把子突然一转身,在满是人的大街把杨兴抱住了,“我这台阶都铺到您脚下了还不给我面子?信不信剩下41个全不还了?小爷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主儿!”

    呵,挺凶啊,要咬人。

    “别闹,大街上这么多人呢。”杨兴被搂得死死的,慌得下不来台,知道纪雨石离不开人,没见过这么能耍赖的,“松手啊,大街上搂搂抱抱影响不好……”

    “搂搂抱抱影响不好?小爷还特么没亲你!”纪雨石假装往前拱,“咱俩差不多高,亲你连脚尖儿都不用抬!咱俩直接嘴对嘴。”

    过路行人好像统一说好了选择性眼瞎,擦肩而过全部目不斜视。可是等走远了,没有一个不回头看的。

    杨兴觉得纪雨石可能是穷傻了,自己买了那么多东西能不去吗?到时候找个理由说拿不了,自己不就跟着去了吗?非要闹这么大阵仗。

    纪雨石呢,叼着烟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赖相。也就是长得好,痞起来很有看头。就是最近喝酒太凶,眼皮子有些肿。

    “行行行,那你明天早点儿起。”杨兴这就算答应了,手在蠢蠢欲动。甚至希望俩人现在被无良摄影师偷拍,挂在网上,侵犯一下他的肖像权。

    要是有钱,再顺便买个热搜。

    可想起小光黏着纪雨石的样子,杨兴又犹豫了。这一步他不能迈,只能往后退。可退一步又不舍得,只好再往前迈半步。

    嗯,挂网上就够了,热搜就算了吧。

    纪雨石有种满足感。他问过小光,你哥的鼻子怎么回事儿?

    杨光那年初一,住的是爷爷故居,周边很乱。家里除了自己就是一个照顾他的阿姨。他哥太疼他,什么都买最好的,后果是叫流氓盯上,抢了钱包和手机。

    杨兴那年大一,陪着弟弟住了几天,接他放学,直接又遇上那伙人。两败俱伤,抢钱的那个断了前臂,杨兴断了鼻子。可以后再没人敢打杨光主意,

    这么个能耐人,如今叫自己吓住了,纪雨石有股冲动,觉得自己能耐非常大。当晚回家就早早洗漱,早早进被窝睡觉觉。

    第二天果真起得早,不过不是自然醒,是冻醒了。鼻子好像呼吸不上气,太冷。

    纪雨石醒来一看,手机里有梁忞的微信,是他大学雪景。怪不得昨晚的夜空有些不寻常,憋着降雪呐。

    杨兴正在洗脸,叼着牙刷,根本没想到纪雨石能醒。“你怎么也醒了?”

    “小石头冻冻,冻特么死我了。”被窝里唯一的热源就是猫,纪雨石哀怨地趴在枕头上。

    “那你是再睡还是起来?”杨兴给他扔了个毯子。

    “起吧,去看姥姥咯!”纪雨石一猛子蹿起来,疼得差点儿又缩回金针菇。

    雪下得不大,地上没积多厚。是一场雨夹雪,小冰碴子打脸上生疼的。纪雨石拎着营养品,看杨兴端起那盆小桂树,惊醒地发觉自己可能被套路了。

    这些明显就不是一个人能拿的啊,师兄果然是大变态!

    出租车上两人并排后坐。纪雨石开始闷闷不乐,琢磨着怎么跟姥姥解释。

    “怎么了?没吃饱啊?”杨兴专注地看着他,看出他在紧张。

    “嗯,师兄昨晚没喂饱小石头,饿着呢。”纪雨石穿个红羽绒服像省亲的,眼里都是狡黠,“你帮我个忙成不?”

    俩人都是大长腿,缩着膝盖,还非要往一起挤。

    “你先说,是不是求师兄帮你编谎话?”

    “嗯,大概是。”纪雨石点点头,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有共鸣,哎呀好喜欢,“师兄啊,一会儿见着我姥姥,你就说自己是我大学同学,说我去美国了,美国学校假期太短了才回不来。我是姥姥带大的,4年多没回来,指不定怎么生我气呢。”

    杨兴本想嘲笑他一把,可眼前全是纪雨石昨晚挑镯子的认真样儿,真像个小怂包,看这个不行、看那个不行,不知道买哪个才好。手里钱不多,明明才一万块,却总偷着瞟那最好的。

    就是拿不出钱来罢了。要是有钱,他敢朝那6位数的下手。

    “行吧,那咱俩先好好对一对串词,别在你姥姥面前露馅儿。”杨兴看向窗外的雨夹雪,觉得车里热得要命。

    都怪旁边这红羽绒服。

    第 35 章、小石头是谁啊

    桂花, 苏州的市花, 杨兴记得还有个木樨花的名字。说是盆栽,简直就是一颗小树, 再加花盆可不轻。

    闻上去有股韵味, 有股清香。

    “你姥姥是苏州人啊?”杨兴跟着上了电梯, 第一回来养老院。

    印象里的养老院应该和医院差不多吧,这里倒不同。刚路过自助式餐厅, 装修非常时尚, 中西餐合并。阳光由天井而入,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斑光点点。

    “是, 我姥姥是苏州点心铺的大闺女, 姥爷那时候就做生意了, 又合八字又下重聘娶回京城的。说是嫁妆就装了几个船,从天津渡口再运进来,牛逼吧?”纪雨石上了电梯按顶层,“你看我皮肤黑吧, 都随姥爷了, 他就黑。可我姥姥可白了, 所以我妈就白。可倒我这儿又黑了,不得不说隔代基因的强大啊。”

    “这有什么隔代的,你又不是特别黑。”杨兴对着电梯镜整理刘海,总觉得今天这头发不听话,怎么拨都不满意,“你姥姥一个人住这儿啊?”

    纪雨石心中忐忑不安。“嗯, 姥姥的身体不好。”

    “你是姥姥带大的?”杨兴又问。很少见纪雨石在意什么,现在整个人都蔫儿了。

    “是,我就是那种姥姥带大的典型大外孙。”纪雨石擤了把鼻涕,鼻子冻得又酸又疼,“我跟我妈都没这么亲。小时候爸妈特别忙,几周都见不着。家里请两个阿姨照顾我,可我还是想找他们。后来姥姥就把我接她身边了,做一手好菜,唱苏州小调哄我睡觉。她家祖辈是开点心铺的,什么好的没吃过,结果就吃伤了,一口酥皮都不碰。可要是我拿给她的她就吃,宠了我一身臭毛病,全家都得让着我。那几年我最快乐,就是自己太皮,摔了姥姥一个镯子。”

    杨兴继续折腾刘海,听着。

    “我妈说她从没见过我姥姥哭,就一个镯子把她摔哭了……我小时候真的特别皮,一点儿不当回事。我第一回见小双那天,他说话口音和我姥姥一模一样的,特好听!姥姥不是改不了,她大家闺秀,又聪明又能干,就是不改乡音。我猜她是想家,小时候还说将来赚钱了带她回去呢。”

    “飞机票又不贵,你明年就带老人回去看看啊。”杨兴感觉嗓子里堵得慌,那一个玉镯子怕是老人的嫁妆,没准儿还是太姥姥的东西。

    纪雨石摇摇头,只敢看地板。他的表情特别精彩,能看出来是想笑的。“那时候动荡,我姥姥家那么显眼,首当其冲,叫流民给抢了。亏着姥姥嫁出来,不然指不定多惨呢。”

    “抢了?”杨兴有种莫名的疼,好像是冻坏了,肚子里疼。“苏州那边……没人了啊?”

    “没了。”纪雨石声音比哪一天都平静,“一个都没了,所以我爸妈哪儿敢带她回去啊,触景伤情老人再受刺激了。一会儿咱俩千万别露馅儿啊,我姥姥特聪明,不太好骗,靠你了!”

    “争取吧,师兄反应快,你别拖后腿就行。”杨兴跟着出了电梯。

    中式装修风格的楼道,很有年代的味道。纪雨石按照梁忞给的地址找门牌号,停在一扇门前。

    4年半了,姥姥得气坏了吧?自己要挨打吧?他悄默默地推开了门。

    屋里的装修风格和楼道一致,有镂空雕花的实木柜子和古色古香的太师椅。墙上是现代化设备,包括感应夜灯和呼叫器,还有吸氧机。两张床,一边睡老人,一边睡保姆。

    “您是?”保姆看上去不到40岁,正在冲黑芝麻糊。

    “哦,我那个,我是……这屋住的人是我姥姥,好几年没回国了所以您不认识我。”纪雨石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您贵姓?”

    “我姓杜,原来是看姥姥来了啊。”杜阿姨对这个外孙没有半点印象,“快坐,快坐……这位是你同事啊?吃过饭没有?”

    杨兴抱着盆栽点了个头,算鞠躬了。“您好,我是他同学。他一直在美国读书,忙学业呢,所以回不来,今年刚毕业。老人挺好的吧?”

    纪雨石顿时一懵,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看自己姥姥吗,师兄你这人很入戏啊!

    杜阿姨接过纪雨石手里的营养品,连忙点头:“好,好,身体好着呢,正在阳光房看雪景。你们去吧,我给你们倒水。”

    纪雨石一声不吭,往里看了看。再走几步是个隔间,采光充足,一位银头发的老人半躺在摇椅上,手边有个小茶几。

    茶几摆着一盘菱形点心,纪雨石小时候吃过,是桂花白糖糕。

    “姥姥……”声音像顶着风的,一飘就散,纪雨石赶紧看杨兴,“师兄你帮我叫,我怕姥姥生我气了……”

    杨兴盯了纪雨石两秒,开口的声音也不太好听:“姥姥,石头他回来了。”

    正闭目养神的老太太一下坐起来,身子骨很硬朗的模样。她看了看纪雨石,又看了看杨兴,最后把脸扭开,仍旧看窗外。

    “完了,我姥姥这是真生气了。”纪雨石冷静不到一秒,立马冲过去蹲下,“姥姥我回来了啊,等急了吧?您要不……打我两下?使劲儿打。”

    这一秒杨兴竟然很想笑,想不到纪雨石还有低三下四的时候呢。

    空气里充斥着桂花香,姥姥果真打了外孙一下,无法形容她眼里是什么情绪:“你们还知道回来!”

    “哎呦,疼死了!嘻嘻嘻……”纪雨石变脸比变天还快,姥姥打了这说明没真生气,立马变回娇气包,“疼,姥姥你怎么舍得打我啊?我在美国特想你,就是回不来。”

    边说边献宝,从怀里掏出个金镯子:“这个是我自己赚钱买的,小石头现在可能耐了,自己都能赚钱。”

    老人的皮肤果真如纪雨石说得那样白,笑起来很慈祥:“自己赚钱了啊?回来了……还走不走啊?”

    “不走了,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以后赚大钱,给你买带小花园的大房子。”纪雨石抱着姥姥就亲,不愿意撒手,“姥姥您想不想我啊?我可想你了,以后你再给我唱苏州小调,我拿手机录下来,天天听。”

    姥姥摸了一把外孙瘦尖的脸:“想,你们都忙,不走了就好……这个是谁啊?”

    “我……姥姥您好,我是石头的同学。”杨兴马上说,老人比他想象中好对付多了,早知道纪雨石这么容易得到原谅,俩人就不用对那么多台词。

    “哦,同学啊……”老人又笑,能看出年轻时候有一双杏眼,“来,坐下尝尝点心。哀个是啥物事?”

    纪雨石的气焰顿时膨胀起来:“我姥姥问你拿的什么呢,说话好听吧?”

    “第一次来不能空手,送您的。”杨兴给花盆放摇椅边上,“石头说您是苏州人,我也不知道买什么。一会儿我给杜阿姨留个手机,您想要什么了让她找我。”

    “这是……”老人顿了顿,眼里立即有了光,“桂花?哎呀,是桂花吧?亏杀倷了。”

    纪雨石继续膨胀:“我姥姥说亏得你了。”

    “您喜欢就行,到时候叫杜阿姨照顾着,能开好久。”杨兴被长辈一夸特别不好意思,“您今年高寿啊?”

    “谢谢倷,谢谢倷了,今年79了。”老人像多了两个大外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生的白净,像是我家的人呢。”

    这都不是心花怒放了,杨兴听见自己的心花炸了,砰一声。

    “还行吧,我天生就白,您也白。石头在美国总念叨您呢,可是国外的假期短,我们课业又重,要不然他早回来看您了。”

    得到长辈庇护就是不一样,纪雨石瞬间直了腰杆。“是,要不然我早回来了!姥姥这是白糖糕吧?我吃了啊!”

    自己吃还不够,还塞个杨兴一块。“师兄你尝尝,我姥姥家乡的点心。诶呦,忘了,你不吃甜。”

    杨兴看他可劲儿撒欢,可想而知老人从前有多疼他,多惯着他。“也行,偶尔来一口也行。”

    “那……你尝尝。”纪雨石趁着老人疼爱作威作福,把自己咬过一口的递过去。杨兴刚要接,白糖糕又收回去了,再来直接送到嘴边,张口一抿就尝到了滋味。

    甜,从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整个人都甜了。

    “好吃吧?我姥姥自己就会做,但是她不怎么吃糕点。”纪雨石给师兄塞了一口还不知足,抱着姥姥贴脸,撒娇,“姥姥你看他,喜欢吗?”

    老人看孩子怎么都是顺眼的,像看宝贝疙瘩,握着杨兴的手笑道:“喜欢的,这是谁家的孩子?”

    纪雨石叼着白糖糕,就觉得师兄和糕点一样,叫他心慌意乱的:“喜欢啊?那让他给您当外孙媳妇行不行?”

    “别瞎闹啊,嘴里没正经的。”杨兴不敢呵斥,又怕自己像恼羞成怒。

    “没不正经啊……”纪雨石也就现在敢仗势欺人,“姥姥您外孙子该娶媳妇儿了,想要个什么样儿的啊?要是他不行,他还有个弟弟,下回一起带来给您看。”

    “纪、雨、石。”心花爆完,现在就剩怒放了,杨兴趁老人不注意掐他一把,手心直发烫,“你又找收拾了吧?”

    他骤然想到一些话,比如纪雨石说他喜欢小的。

    “没有没有,不要小光,要你。”纪雨石闹得够本儿了,赶紧认个怂,“姥姥您要是点个头,将来外孙子就娶他了啊?您说呢?”

    老人先是笑着点头,能看出保养得当,脸色还很红润,然后又摇了摇头,一手抓着一个问道:“我外孙……我外孙是哪个?”

    杨兴愣了,纪雨石也愣了。他险些从摇椅边滚下来:“姥姥您这玩笑可开大了啊,外孙当然是小石头了。”

    “小石头……”老人全身没有动,只剩眨眼睛。外面的雨夹雪还在下着,云层厚厚积在天上,像一场慢无边界的黄昏。桂花的香在周边,敌不过室外的小雪珠。

    “小石头是哪个?”老人问道,像是自己走在一座苏州园林里,迷了路,这辈子只能在拱顶、回廊和山水间游荡,再也出不来。

    “姥姥?你不记得我了啊?”纪雨石一屁股坐在地上。阳光房飘了大雪,冷风全吹进来。不光是风,还夹着冰,劈开了老人和周围的世界。

    杨兴比纪雨石清醒得快,反复咀嚼方才的对话,和老人的反应,他明白了。

    “石头,师兄抱你起来,地上凉。”他弯下腰,却扶不起来他。

    第 36 章、我送外卖养你

    端来黑芝麻糊的杜阿姨坐实了杨兴的猜想, 阿兹海默综合症, 不可逆的。

    “不可能,不可能啊, 走的时候我姥姥还好好的呢!”纪雨石不认命, “姥姥你再仔细看看我, 你仔细看啊,看我的脸, 我的眼睛, 仔细看看,我是纪雨石啊……现在是不是认出来了?认出来了吧?”

    “谁是纪雨石啊?”老人有些着急了, 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别人, 认不出这些脸。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她又问, 然后径直去看杨兴,看别的人。她真的着急了,微微张开嘴,希望从别的人那里得到答案。

    纪雨石吓倒了, 胡乱猜测着有可能的答案, 却刻意避开最有可能的那个。“我是……我是啊……不可能啊……”

    我是您疼了十几年的大外孙, 从小没挨过打的宝贝疙瘩,说要赚钱带您回老家的小石头,一声不吭就出国的纪雨石啊。

    “老人前两年还记着事呢,刚忘事的时候总发脾气,砸坏过好多东西,手机都砸了几个……”杜阿姨拿湿毛巾来, 给老人擦嘴角,“今天忘事越来越快,说过的话转脸就记不住了。现在老人容易犯懒,吃东西还行,暂时没出现什么困难。”

    纪雨石跪在躺椅旁边,抓着姥姥的手摸自己的脸。空气静置成一道透明的墙,他穿不过去,那边的人再也过不来。

    “怎么可能啊,姥姥她记性最好了!姥姥您再看看我,仔细点儿啊。您不是说我眼睛长得不像吗?现在看是不是就像了?我长开了,是不是就特像您了?再看看……看看,您不是还笑话小石头长得黑黢黢吗?我现在还没白回来呢,都赖姥爷,对吧?还有,还有您说……”

    杨兴想把他搀起来:“石头起来了,地上凉。”

    “我不起!”

    “石头!”

    “滚!我姥姥好着呢!怎么可能认不出来!”纪雨石挥起胳膊把人甩开,抓住一丝渺茫的希望,紧紧不放,“您现在想起来了吧?您不是说……说苏州老家的云片糕最出名吗,我今天没来得及买,下回、下回小石头一定听话,我再也不闯祸了,我再也不闯祸了。我下了学……天黑就回家,我再也不乱跑了。您看我啊,小石头都长这么高了,您说抱不动了,换我抱着您了。还有我……”

    “石头!”杨兴拽着纪雨石的羽绒服帽子往后拎,感觉像拎着一个掉进冰窟窿里的人,全身都冻得硬邦邦的,拉不上来,自己一个劲儿往水底下沉去。

    纪雨石拼命维系着最后的平静:“杨兴你别特么碰我,警告你啊,再拽我真急了!”

    “你再把老人吓着了!”杨兴拧着眉,强硬地将人拽起来。他不想这么对纪雨石,特别是现在的纪雨石,生离死别的滋味他体验过。

    “师兄……师兄啊,我……我起来了。”纪雨石大喘一声,才像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用极其狼狈的姿势从地上站起来。整个人全靠杨兴来扶着,根本站不稳。他只希望老人能给他一点反应,一点反应就行了。

    姥姥的手腕上还戴着外孙买来的金镯子,眼里只有漠然和恐惧,还有说不出来的难过。她在难过,却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难过。因为她已经回去了,永远留在记忆里的苏州园林中,回了老家,关上了门。

    老人受到惊吓需要静养,纪雨石只好带着杨兴先离开,再没说一句话。

    杨兴知道他心里乱,陪他静静走。正好雨雪也停了,他替纪雨石拢一拢羽绒服,说:“帽子都给你拽歪了,劲儿还挺大。长这么大的个子了还是跟小孩儿一样,刚才还要打人呢。”

    纪雨石把脸一低,还真闹上性子,打死不开口。他只感觉记忆是中断的,从怎么进去到怎么出来全忘干净。

    “二师兄陪你走走?”杨兴问,看他点了点头。

    养老院外是一条宽敞的马路,两边全是小店铺。见雨雪终于停了,店里的人纷纷出门扫雪水,看着挺热闹的,实际上只响着大扫把滑过路砖的哗哗声。

    唰啦,唰啦,唰啦……从街口响到了十字路口,刷白了灰色的地面,也刷白了纪雨石的脸。

    “诶小心着点儿!”杨兴抓住纪雨石的胳膊往身边带,却无力回天。只听一声响亮的踩水声,纪雨石的右脚照直了水洼迈,浸湿了鞋面。

    他懂小石头的慌张,和慌张下刻意藏起来的震惊。他抓着他,觉得他整个人还没上岸呢,冻得僵硬。

    “来,跟师兄过马路了。”这时候不得不承认纪雨石很娇气包,比小光娇气多了,不哄不行,杨兴拉着他过了马路,犹豫着走地下通道还是过街天桥。

    纪雨石的右脚全湿了,凉意从脚心开始,突然抓了把杨兴的手。“师兄,你说这个病还能治吗?”

    杨兴深深吸了一口气,潮湿冰冷的空气像开刃的刀从他肺叶过了一圈。“能啊,你别怕。”

    “哦,那就行了。”纪雨石说。他也不知道想抓什么,反正想挠东西,只能在杨兴手里挠来挠去。

    “咱们走天桥吧,刚下完雪,空气好。你是不是拿我当猫抓板了啊?”杨兴给他拿了主意,手心觉出疼来。

    “猫抓板才没这么好用呢,对了,小白雪的快用坏了,回家记着……给它换一个。”纪雨石说,朝天桥走去。迈上一步停了,停了一瞬又开始走。一直走到桥面,红色的羽绒服在天桥上格外显眼。

    到了天桥正中,前后都挨不着的地方,纪雨石还是停了。杨兴仿佛算准了他肯定会停,也跟着停了。俩人像说好了的默契,一起不再往前。

    你停,我陪着你就是了。

    “想抽烟了。”纪雨石低声说,或者说低声要。6个月前他还没和别人要过烟抽,现在自己买一包都不舍得。

    杨兴这一回亲手给点上的,自己也抽,声音比刚才好听了些。“你讹了我好几个月的烟吧?什么时候请一回?”

    “我都讹了好几个月了你才反应过来,你那保送名单到底放没放水啊?”纪雨石一笑,往栏杆边上走,瞧着北京四通八达的马路全叫一场小雪给废了,堵成了狗。

    “你不会想不开往下跳吧?”杨兴叼着烟问,“别怪师兄没提醒,这高度不一定能死人,摔断了腿还得花钱住院。”

    站的位置离纪雨石一拳之隔,真要是纵身一跃,他努力一把拉得住。

    “你也把我看得太小了吧?至于吗?”纪雨石抽到三分之一烟的位置,朝他靠近,“师兄啊,你上次讲了那么多,这回听我也说说吧。我就矫情一支烟的长短,烟灭了,绝对不多叨扰一个字。”

    “你说,师兄听着。”杨兴也笑了,掐着烟,等时间过去。

    面前的大马路正在往上坡走,那些亮着刹车灯的车尾排列整齐,一点点往盘桥的方向挪动。纪雨石眨动他微微泛笑的内双眼皮,呼出一口雾蒙蒙的白气。

    “我这人吧,说话半真半假,从小瞎掰呼习惯了,可是有件事我说真话。”他狠狠地停了一下,“我这4年多不在北京,连高考都没参加,一夜之间卷了铺盖走的。跟家里人,我跟谁都不算特别亲,总觉得有得是时间呢……算是事发突然吧,我爸妈把我送出北京,谁也没知会一声儿。等我给姥姥打电话,她不愿意接,生气了。”

    冰冷的空气叫杨兴火辣辣地吸进鼻腔里。“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一个……错,就因为这个错我不能回来,我爸妈也不让我回来。姥姥她对我特别失望,每回打电话她都不接,这是失望透了吧?可我总想着有得是时间呢,等回北京再说吧。”纪雨石淡淡笑着,笑里有刻刀开了刃的疼痛,“我姥姥她这个人吧特有意思,爱干净,做什么都讲究体面,她这个病……你也用不着蒙我什么,好不了了。我心里边儿特疼,真的,疼得一抽一抽的,好像这烟头按上去一样。你说我姥姥这么一个漂亮的大家闺秀,将来,将来病情严重了……”

    “不会发展那么快,弄点儿好的药,应该能控制。”杨兴被他抓过的地方像起了水泡,掌心滚烫。

    “这世界太孙子了,总让人觉得有得是时间。哼,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傻逼呢?我早回来两年行不行?非得等到现在,你说我是不是特傻逼啊?”纪雨石拼命呼吸着,烟烧到过半,“真特么快,两年就忘那么干净了?真快……来不及了,我再也没办法让她想起还有一个外孙,也没办法再解释几句,让她放个心,知道当年那事儿我知道错了,我长大了,让她知道自己养大的外孙子再也不折腾了。可来不及了啊,都晚了,时间早就没了,叫我嚯嚯光了。我特别恨自己,就刚才。我从小到大吹的牛逼一个都没实现,没赔姥姥一个顶好的玉镯子,没给她买过家乡的云片糕,没让她住上带小园林的房子,也没带她回家乡逛一逛。就刚才,我特别恨自己,师兄,我不恨别人,我早两年回来就能跟她解释清楚了,你说我是不是大傻逼啊……”

    杨兴一把给人搂住,从后背抱他,双手箍着纪雨石的胸口,前胸贴着他的后背。他不觉得自己再抱纪雨石,自己是在救人。纪雨石没有挣,可是也没有动,他只是仰着头,后脑勺放在杨兴的肩上,左耳贴着杨兴的右耳。

    “不怪你,这个病能治。你千万别钻牛角尖。”杨兴搂得特别紧,像一株快饿死的菟丝子找到了寄主那样,怕他没力气站,又怕他有力气跳。

    纪雨石指尖被烫了一下,手一收,烧完的烟掉到了桥下。他说一不二,烟没了就不叨叨,该犯浑犯浑,该打岔打岔。“诶?二师兄你抱我干嘛?抱着我特舒服吧?真对不住啊,我姥姥可能不能叫你一声孙媳妇了,哈哈哈哈……”

    杨兴被纪雨石挠破了心尖儿。“40……”

    纪雨石完全没想到杨兴这时候还特么计数呢,骂了一句你大爷的。缓了好大一会儿,突然用要烟抽的语气说:“师兄,帮我一把。”

    他希望杨兴能懂。

    杨兴想了想,徐徐抬起一只手来,捂住了纪雨石的嘴。先是轻轻压上去,然后才开始用力。

    两行滚热的液体从虎口烫到他手边,仿佛能给牙白色的手背上烫出几条血红的疤来。纪雨石连哭都很娇气,怕声音大了,路人听见没面儿,怕自己不够帅了,连声音都不肯出。

    怕杨兴看不起他,可在师兄面前又装不了。

    呼吸比溺水还急,杨兴始终听不到纪雨石的哭声。他的脖子僵硬地梗着,腿却一弯再弯。

    “以后别乱跑,天黑就回家。”杨兴怀疑自己这个样子像个温柔的劫匪,变态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纪雨石的下巴一松,在杨兴掌心里张开了嘴。先是一口湿湿的气,而后是一声压抑的、抽了气的哭声。他的后悔、他的惊慌、他的各种吹牛逼和他的各种来不及,全喊在师兄的手心里,划得那个人破开皮肤,刻下密密麻麻的字,融成了一片水。

    “别去喝酒了,师兄送外卖养你。”杨兴被他哭了一手鼻涕,轻轻亲他耳尖。

    “你丫……傻逼吧。”纪雨石点点头,抱着杨兴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石头:土味情话表白,真特么……

    杨兴:叮。

    石头:师兄最帅!

    第 37 章、踏踏实实赚钱

    周成弼把车停在路边, 衬衫皱皱巴巴, 发生过什么不言而喻。“我把车停这里?”

    “可以的。”唐双穿着酒保的工服,灰色马甲外面套着毛绒背心, 看上去胖了一圈, “那个, 周先生……”

    “干嘛啊?”周成弼一把拉他过来,也不管车外人多不多, 手顺着领子往里面探, “知道我床上功夫了得,现在不舍得我了?”

    唐双要羞炸掉了, 想到昨夜乱七八糟的画面就想跳下车。“咱们远一些, 人好多, 看见了不好的。”

    “有什么不好的,咱俩都快过初.夜了。”周成弼不着急,反正迟早会撸到活体奶猫。

    “你再这样说我要发脾气的!”唐双拿这人没办法,总是说这些混账话, 比纪少说话过分许多, “周先生, 往后我们……还是去酒店吧,不要……不要去你家了。”

    “怎么了?”周成弼开始掀他衬衫,摸摸他肚皮,皮肤这个滑的呦。

    “就是,还是去酒店吧……咱俩约这个事情,我也有份, 可以给一半的房钱。”唐双感觉浑身关节被拆了又装上似的,这还没做到最后一步呢,“去你家里,是不是……不好的吧。”

    周成弼摸他的手顿时停了。“怕我家里安针孔摄像头啊?放心,本人没这么下作。”

    唐双还真是这么想的,被人一语道破,脸上一下子挂不住了,好像自己有错在先。“我……我是看别人说要小心这个,有点担心。还有在你家里面,我们,我们也不好……”

    “你当我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啊?”周成弼的兴致被扫了个干净,收了不老实的手,两手把着方向盘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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