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皮影人⑩

    家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重新回来的陈曼妮也算是这一场灾难后给陈松年带来的慰藉。

    大晚上，陈松年躺在领居家为他收拾出来的房间里辗转反侧，脑袋里一直回想着之前的画面。

    他的思绪慢慢飘向了很久远乃至他已经开始模糊不清的那段回忆。

    陈松年已经活了大半辈子，这几十年的时光里他经历了许多大起大落，能够让他深深记在脑海里，反复回忆的也只有那么几件事。

    可这些回忆在每日辛勤忙碌赚钱养家糊口的生活中渐渐被自己尘封在一个角落，等他忙完了, 生活稳定的时候再一回想，所有的记忆已经变的不清晰了。

    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忙起来都没有时间足够自己回忆以往, 等闲下来以前的许多记忆很多都回想不起来。但人的生活一直是向前的，即便有很多事情自己想不起来会难受一阵子，但最后还是会放下以前的那一切，继续为了生活向前而奋斗。

    陈松年他活了几十年, 经历过动乱时期，他的家庭在那时候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家里的戏台子被砸了, 刻出来的那些皮影被那些人用火给烧了。他爹一辈子爱皮影如痴，气不过他们烧许多祖辈传下来的皮影，非要找他们理论。

    那些人怎么可能会和他理论呢！到头来带了一身伤回了家。

    这也算轻的了，到后头不知道是谁传出去, 他们家还留着祖辈的老东西。那群人又来了，把家里砸的一塌糊涂。

    后来真的是忍受不了，他爹带着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了府谷县。他们从家里唯一带出的就是引的那些人来家的翻箱倒柜的东西。

    那是一把金刻刀，也是现在陈松年脖子上带的这一个。

    所有的皮影都被留在了那个家, 唯独这把金刻刀被他爹带走了。当时陈松年还小，还哭嚷着为什么留下那些皮影？他自己亲手设计出来的线稿、亲自配色、刻画出来的皮影为什么就留在这里？！

    当时伤心难受的感觉在今天晚上见到那熟悉的面孔时，陈松年一下子想起来了。

    要问陈松年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事情有哪些，他会只说三件。

    第一件是他设计出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皮影人的时候，那股成就感无比令他感到自豪；第二件则是他从府谷县出来后父母接连病故，自己穷困潦倒时愿意嫁给自己的妻子和不久后出生的儿子；第三件自然就是陈曼妮的出生。

    这三件事是陈松年这一生中最为开心的那几次。可随着岁月的变迁，令他开心的那些人、那些物接二连三的从他世界里消失了。

    差一点、差一点今天最后一个曼妮也要从自己的身边消失了，幸好被救了回来，被他当初一手创造出来的皮影救了回来。

    其实自从从府谷县出来后，陈松年再也没碰过皮影了，为了赚钱养家，他早上在学校门口卖早点，晚上就去城隍庙摆摊卖点小玩意儿，一直持续到陈曼妮被黄木郎惦记上为止。

    因为黄木郎一直想要娶陈曼妮，陈松年找了很多办法，花了很多积蓄，最后没办法开始刻皮影卖钱。

    他的手艺好，有眼光的人自然会用大价钱买上，一张皮的利润比那些他卖的小玩意赚的多了很多。

    在今天之前，乃至之前开始动刀刻皮影的时候，小时候的那段记忆他已经都忘了。因为急需赚钱，他一动刀手好像有记忆力一般刻出了他以前重复刻画过无数次的脸谱，那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此时他才知道，这张脸自己已经不用回想就能将他清楚的刻画在牛皮上。

    陈松年此时脑海里一片混乱。自从陈曼妮出事他已经见过各种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灵异事件，这次就算见到会动会说话的皮影也不再感到奇怪害怕。

    听唐奇说他一直在府谷县等他，他从家离开已经几十年了，这几十年他一个单薄的皮影人就这样一直在坚持等待自己吗？

    陈松年胸口有些发酸，他睡不着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拿下脖子上的金刻刀趴在床头柜上在他从家里抢救出来的一小块牛皮上开始一刀一刀仔细的刻画着。

    一张熟悉的脸很快就被刻画了出来，陈松年突然松懈了全身的力气，一直强撑着的情绪在这漆黑孤独一人的深夜终于克制不住。

    拿着刻刀的手不停地颤抖，一滴眼泪顺着陈松年的眼角，划过满经风霜的尾纹很快消失不见。

    当年他一刀一刀把他刻出来，他化成了人形，现在自己再把他刻出来，是不是他还会回来？！

    陈松年一夜不停地刻着，窗外透出一丝光亮，他的最后一笔也落成。这一次是他刻皮影最慢的一次，每落下一刀，他都要郑重考虑许久，生怕刻坏一丁点。

    陈松年和陈曼妮虽然家里所有的物件都被烧了，但也只是一些家具电器，房子还在那儿，只要简单装修一下还可以入住。

    至于放在屋子里的钱财，陈松年为了救陈曼妮家里的存款早就被那些神棍骗光了，余留下几千块钱被烧了也不至于太心疼。

    唐奇他们当晚没有在这儿停留，而是直接杀到了草滩黄水沉的老窝。

    果然是做了坏事怕得到了报应，所以等唐奇他们三人来到他老窝的时候黄水沉早就跑没影了。

    唐奇并不知道蓟风用了什么方法，只是看到蓟风突然间好像是感应到什么后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到再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多了刚从他们那儿逃走的黄木郎。

    看了奄奄一息的黄木郎一眼，唐奇问：“黄水沉呢？”

    杀了皮影人的人是黄水沉，绝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死了。”蓟风将黄木郎随手扔进车里。

    福多多走到唐奇身边小声地说道：“我们妖魔鬼怪界的法律跟你们人类不同，你们人类是按照刑法量刑，所以有许多杀了人的凶手坐了十几年牢就能出来，而我们是只要杀了别人就要偿命，所以那个水沉被老大杀啦！”

    要是在以往，作为一个人类，唐奇很可能会有点圣母之心，但现在唐奇简直要为蓟风鼓掌。

    唐奇从口袋里摸出从小影妖手里扣出来的符篆递给福多多问：“那他呢？”

    符篆被红绳紧紧的绑着，被困在里面的是眼魔，他用那么残忍的手法杀了那么多人，早就该死了。

    福多多说道：“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让他这么容易就死了，得让他在这符篆里多受几天裤头，要不然太便宜他了！”

    “你们是想让眼魔像悟空当初一样，被太上老君关在炼丹炉里炼上七七四十九天，非但没让他死了，还炼出一个火眼金睛。”

    福多多：“……”

    黄水沉被杀唐奇一点也没有产生慈悲之心已经很让福多多惊讶了，没想到现在还直接让老大将这个眼魔给解决了。

    福多多觉得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这唐僧跟西游记里写的不是一个人啊！

    回到车上，唐奇将符篆重新送回因为被子里拿走而不开心的小影妖手里，唐奇逗弄了一会儿小影妖，过了一会儿才闷闷道：“皮影人真的彻底消失了吗？”

    “不知道。”

    蓟风并没有说绝对的话，因为他确实是不知道。

    他解释道：“在这世间，人形的东西最容易吸收天地灵气拥有灵智。皮影人之所以会有自己的思想、可以自由行动是因为陈松年在创造出他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心思，他当时生活中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皮影人的身上，皮影人身体上承载了他的念力，也是陈松年的这股念力让皮影人在短时间内形成了灵智。也可以说皮影人是因为陈松年而存在。”

    蓟风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其实，陈松年在离开府谷县后几乎就没有碰过皮影，他小时候对皮影的喜爱随着时间的消磨已经慢慢开始改变、减少了，他忘了最初被他精心制作出来的皮影人。而皮影人身上被他施加的念力已经在无形之中变少，如果不是皮影人一直待在那处空间，那他就早已经变成一张普通的皮影了，他能坚持到出来，寻找到陈松年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你的意思是即便皮影人没有因为救陈曼妮而被烧掉，他也很快变成一张普通的皮影？没有思想？不能行动？”

    蓟风点头，“嗯。”

    “可是，陈松年应该会受到很重的打击吧！毕竟一个已经被他们遗忘了很多年被他亲手创作出来的皮影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且为了救他的孙女已经被烧的只剩下一个脑袋。”

    “但也因为这样陈松年在剩下的半辈子里会永远记得他，皮影人被遗忘了这么久，他应该会很开心。”

    唐奇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因为意外遇到了陈松年随后牵扯出一系列事情，让蓟风他们在这儿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回去跟陈松年他们道个别也就应该离开了。

    唐奇他们再一次回到陈松年那儿的时候已经天亮了，陈松年早早的从邻居前出来，和几个人商量着重新装修房子的事情。

    陈松年见他们回来连忙跟周围几人打了声招呼就朝他们走来。

    “陈大爷，警察局过几天应该会和你联系，那个骗你钱的神棍已经将钱都吐了出来，过不久就会还给你的。”

    “谢谢。”陈松年连连道谢。

    接着寒暄了几句，唐奇转身打算离开，突然他脚步停下，目光放在了地上的一块黑色印迹上。

    皮影人昨晚就在这儿和陈松年说完了那最后几句话，最后化成一抹飞灰落在了这里。那些灰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陈松年拿回去可，唐奇再次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后他再次停下，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离开。

    去关外的路上，唐奇从口袋里摸出当初从陈松年那儿买的那副皮影，看了一会儿旁边的福多多道：“这个皮影真的和那个皮影人很像！”

    唐奇淡淡的“嗯”了一声。

    其实，有时候一个人心里、脑海里可能会将某些曾经在自己生命里占据很大比重的东西忘掉，但多少年之后，他在重复做相同的事情后才会突然惊觉，原来当年我也是这样做过的。

    一路上大家都没有心情聊天，唐奇靠着椅背闭眼假寐，一手伸在口袋里摸着刚才从地上捡起的东西眉心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