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更】

    C市市郊, 疗养院。

    病房里并列躺着两个全身插满管子的中年男人，两人均是一动不动，呆滞地眨着眼睛。

    床头的机器显示他们的生命体征十分稳定。

    门外，护士推着小车过来，在他身边是一个身材清瘦气质俊逸的男子，护士说道：“先生，二位男士的身体情况还算稳定, 倒是隔壁朴女士的肾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麻烦你们照料了，钱我已经筹够了，只要有合适的□□, 请第一时间为她进行手术。”乐九带着口罩和鸭舌帽，跟在护士身后走进病房，拉开遮光窗帘的瞬间，刺眼的阳光照射进病房里, 驱散幽暗的气息。

    靠窗病床上的中年男子似乎是被强光刺激到，头部一阵晃动, 在乐九看过来的时候又恢复正常。

    这两名中年男子，一个是乐九的父亲，一个是六年前来找他父亲讨要工资的农民工。

    乐九家小时候并不富裕，但乐父乐母为人乐观, 又肯打拼，在那个年代追随着开放的浪潮，愣是从一穷二白做到了当时A市的知名企业家，不少人在背地里都嫉恨地说乐家是暴发户, 但一到乐家人面前还是卑躬屈膝，殷勤谄媚。

    乐九是独子，在家里条件富裕起来后衣食无忧，过得跟王子似的，乐父乐母本身没什么文化，按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没什么文化就是走了狗屎运有了几个钱子儿，孩子有这条件，我们肯定得给他更好的。”

    带着父母的寄托以及乐九本身的艺术细胞发达，琴、棋、书、画、唱戏等等，乐九几乎是学什么会什么，成绩也十分不错，然而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17岁的暑假，在即将高考的前几个月。

    乐父投资的楼盘，工头带着工人的工资跑路了，农民工找不到工头，只能来找大老板，乐父对待钱这件事上是个执拗的人，不该给的他一分都不会给，应该给的大手一挥几百万都砸进去，工资都已经给了工头了，凭什么还找他要呢？

    朴先生带着妻子闯入乐家闹，最后四个人齐齐从楼梯上摔下，全变成了植物人。

    乐九的生活一夕之间改变，现场除了乐父乐母和农民工夫妇再没有其他人，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现场是监控死角，警方也无从断定，更何况四人都成了植物人，判了邢又能如何？

    乐父的公司无人掌管，竞争对手瞅准时机狠命打压，慢慢的员工分崩离析，宣告破产。

    从前殷勤谄媚的人换了副嘴脸，别说帮忙了，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17岁还未成年的乐九第一次觉得自己毫无用处，学了这么多的才艺关键时刻却什么都帮不上。

    农民工的女儿女婿向记者闹，颠倒黑白，不明真相的人都偏向弱者，没有人站在乐九这一边，农民的儿女把两个植物人抬到乐九父母住的疗养院，要求他支付费用，否则一家人就从这里一起跳下去，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甚至闯进病房，要拔掉乐父乐母身上的管子，乐九绝望应下。

    从此，为了四个植物人每天高额的护理治疗费用，乐九的积蓄全花光了，家里的房产也都变卖了，高中也没上完，整天为了钱汲汲营营，直到那天在餐厅当服务员时，一个叫自称星探的人递了一张名片给他。

    乐九捏着那张小纸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虽然是18线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但明星这个职业就是这样，只要有商演有活动，能得到的收获都比普罗大众能赚到的钱多多了，乐九省吃俭用，日子勉强过得下来，甚至把曾经一家三口在C市打拼时住过的小房子买了回来。

    尽管如此，日子还是过得十分的拮据和艰难。

    “先生？先生？”护士轻唤着陷入回忆中的乐九。

    乐九恍惚回过神，“我想去看看我妈。”

    护士收起药剂放回小推车上：“好，我正好得给朴女士喂药。”

    乐九轻轻握住父亲的手，“爸，我下次再来看您。”

    乐父眼神空洞没有回应。

    乐九失望的转身，在转身的一刹那，突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动了动，他皱眉回身，眸子里满是疑惑地看向朴先生。

    农民工朴先生的动物相是一只斑鬣狗，随着他成了植物人，动物相也是一动不动的，但是现在——

    那只斑鬣狗的眼睛心虚又谨慎地看着他！

    乐九震惊之余，立马闭上眼睛掩去眼神中的惊诧。

    那个农民工他醒过来了，是什么时候醒的？为什么还在装植物人？

    不寻常，绝对不寻常，他想做什么？

    乐九已经不是当初对世界充满善意、懵懂好骗的小少年了，他镇定下来，瞥了一眼墙上被黑布盖住的监控器，假装没有发现异样，转身出了病房。

    房门被合上一刹那，朴先生转动脑袋，骂骂咧咧道：“躺久了还真不习惯，我是怎么一躺就躺了六年的？”他抓起乐九带来的苹果，随意在被子上擦了擦就塞进嘴里，贼溜溜的眼神盯着乐父。

    乐父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下。

    出病房后，乐九并没有急着去看母亲，而是问护士：“最近还有什么其他人来看他们吗？”

    护士回忆了下：“有的，朴先生的儿女前天才刚来过，在朴先生病房带了许久。”护士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您放心，因为担心他们会对您父亲做出不好的举动，在他们走后，我们几个护士都会进去查看您父亲是否有受伤。”

    乐九深思一会儿，那个妇女这么多年不跳了，把父母全扔给他照料，突然就在机场出现，还来看父亲，只怕有蹊跷。

    他朝护士微笑着点头，“谢谢你，我们去看看我母亲吧。”

    护士被他帅气的笑容晃花了眼，失神了一瞬间，红着脸低头，“好的，您放心，您母亲我们也照料得很好，之前不知道您是明星，看了电影才知道，您演技真的很好，我最后都看哭了。”

    乐九兴致不大，礼貌地点点头。

    到了母亲和朴先生的妻子的病房，乐九谨慎的用能力看了眼朴女士的动物相，一只肥硕的河马死气沉沉地躺着，并没有醒来。

    看来醒过来的只有朴先生一个。

    乐九把护士支开，到卫生间里给柳眉打了个电话。

    “喂，眉姐，你现在能帮我买两个窃听器和录音器吗？要电量持久的，现在立刻就要用，好的，谢谢眉姐。”

    乐九挂了电话，到门口等柳眉，东西是铁憨憨送来的，他动作很麻利，也不多问什么，尽管一双虎目好奇的紧，他哐哐哐锤了锤自己硬邦邦的胸口，用气壮山河的气势喊道：“老板！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随时叫憨憨，憨憨的拳头大，肯定能帮你的！”

    “嘘……”乐九哭笑不得，“好，你先在车里等我，等会儿回公司。”

    病房门再次被打开，朴先生猝不及防把吃到一半的苹果藏进被子里，又开始假装是植物人。

    乐九不动声色地走到病床前，果然，苹果少了两颗，蠢货！

    “爸，已经第六年了，您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乐九坐在父亲和朴先生病床中间的椅子上，离朴先生非常近，朴根本就不敢睁开眼。

    乐九嘴上依旧对父亲说着话，但动作丝毫不马虎，悄悄的把一个窃听器和一个录音器放进了病床底下的凹陷里，担心被发现，他又把另一个装在父亲的床头，双重保障。

    乐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朴先生，而后转身离去。

    ※※※

    一个月后，白皓瀛的《堡主别杀我》2月底顺利开机，开机发布会场面宏大，乐九作为男一号，备受瞩目，现场的闪光灯闪烁不停。

    乐九穿着新春最新款薄夹克，量身定制的黑色牛仔裤包裹在他修长笔直的双腿上，发型塑造出轻微的凌乱感，几丝碎发散落在额上，灯光照应下，皮肤闪烁着白皙健康微光，360度无死角的俊美，一个微笑、一个招手都像是一副画报。

    他得体地回答记者的提问，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间没了以前的拘谨，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

    不光有优越的外表，还有良好的修养，被尘土掩盖多年的璞玉，终于散发出他的光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难以从他身上移开。

    开机发布会顺利结束，紧接着就要去拍定妆照。

    会场外，一个妇女带着孩子在门口哭嚎，她常年干农活，力气奇大，连保镖都被她拽得险些跌倒。

    门口的动静引起了散场的作者的注意，特地选在开机发布会的时候闹事？绝对有料！

    “妈妈，呜呜，我们不要这样……”小女孩觉得这么多人看着母亲撒泼，有些丢脸，却被妈妈按着头磕到地上。

    妇女撒泼哭喊：“乐九！乐九！你是要逼死我们一家人啊！”

    乐九已经看到了她，铁憨憨适时站了出来，“老板，我帮你。”

    大胆的记者凑上来提问：“请问您认识这位女士吗？你跟他是什么关系？跟这个小女孩又是什么关系？”

    记者的语气里满是兴奋，像是挖到了什么宝藏。

    “不认识。”乐九睨了妇女一眼，一脸淡然，心中无波也无澜。

    跪在地上的妇女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神满是难以置信。

    不应该这样的！她回想到当年孤立无援的小少年眼中的惶恐和害怕，任他们一家搓扁揉圆，再抬头看看现在气度不凡的乐九，一时间有些恍惚，好似根本不是一个人……

    乐九给她个眼神都欠奉，仿佛当她是地上的一坨牛粪，沾上都怕弄脏鞋，他抬起腿从她面前从容走过。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多多少少会染上彼此的习惯，凯文看着从容不迫的乐九，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金总那种临危不乱的气度和睥睨天下的气势。

    铁憨憨牢牢地护在乐九身边，一双虎目狠狠瞪视妇女。

    众人见没戏看，纷纷散去。

    一双怨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乐九的背影，她拨出电话：“喂，你好，你上次说的话还算数吗？”

    ※※※

    【滋滋……滋滋……】

    安静的房间里，机器响起电波声，接着是一段对话声传出来。

    【女：爸，有人发现吗？

    男：没，那群蠢货，我装得很好他们都没有发现。

    女：那就好。那对老夫妻醒不过来，当年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爸，到时候我会把记者带进来，你就这样说……blabla……

    爸：等等，等等，说这么多我怎么记得住？就说当初是那两个夫妻把我们推下去的不就成了？

    女：爸！事情要有前因后果，到时候警察问起细节来你回答不出来怎么办？还不得提前背下来，总不能到时候路出马脚，说是你推的吧？

    男：啧，麻烦，早知道当年就该带把刀，把他们都杀了算了，要不是我脚滑了也不会摔下楼梯，不过幸好我机智，抓住了乐明，他老婆又抓住他，我们四个一起摔成植物人，他家那孩子蠢得很，就知道给钱，对了！这次成功的话，我们能拿到多少钱？

    女：还不知道，但肯定不少！那个孩子现在是大明星了，拍一部戏就有好多钱！

    ……】

    后来的话，乐九没再听下去，这些已经够了，原来当年的真相是这样的。

    “老板！不好了！”铁憨憨闯门而入。

    乐九：“怎么？”

    “外面都是记者！”

    乐九的公寓外挤满了记者，都在等着了乐九出来。

    事情起因是猕猴桃日报的记者发出了一段采访视频，采访对象正是哪个妇女，她颠倒黑白把乐九父母形容成十恶不赦的暴发户地产商，而自己一家则是穷苦淳朴的农民，自己父母被乐九父母欠薪还迫害成了植物人。

    为了寻求事情的真相，记者还找到了乐九的高中同学证实此事。

    打了马赛克的同学甲说道：“当年乐九家是很有钱的，暴发户嘛，市里都知道，后来听说是拖欠农民工工资，被找上门讨薪，然后把人农民工弄成了植物人，我当时看了那个报纸，太可怜了那一家人。”

    同学乙：“乐九啊，他在网上不是人设是什么十项全能嘛，百科上的学历还写着本科，但其实他高中都没毕业，高三的时候辍学了，我和他是同班同学我很清楚，没想到后来去当明星了。”

    越来越多的所谓乐九同学出面证实，还有乐九出入疗养院的照片作为佐证。

    三人成虎，谣言瞬间席卷了网络，引起剧烈动荡，《堡主别杀我》的开机时间暂时延后，热搜连续三天挂在第一位。

    记者们像是闻到腥味的狼，全部聚集到乐九小区底下，连饭都站在路边吃，就为了拿到第一手消息。

    一辆黑色路虎缓缓靠近小区门口，在拐角的地方停下。

    片刻后，十多辆警车出动，“接到警报！有人在此处聚众闹事扰民清净！”

    真枪实弹的警察把扰乱小区秩序的记者通通带走，所有的照相机全部被没收，不过一会儿，瞬间清净了许多，现场留下了一些垃圾。

    黑色路虎缓缓驶进小区停车场。

    乐九正在公寓里撸着旺财狗头，一边敷面膜、吃苹果、看电视剧，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门铃响起。

    “来了！”乐九从猫眼中望出去，一张英俊的大脸凑到猫眼上就是一个啾咪！

    乐九开门，被人拦腰抱起，面膜差点掉到地上。

    “汪唔!”旺财等两人进屋后才任劳任怨地帮他们把门关上。

    金朝咬了一口他的苹果：“还以为你在家里自闭了，怎么跟在度假似的？嗯？”

    乐九笑出声：“有什么好自闭的，本侦探可是有把柄在手的！”

    他跳下来，拿出那本存折，深吸一口气，对金朝坦白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存款一直是零？”

    “愿意告诉我了？”金朝嘴角噙着笑，温柔看着他。

    乐九窝在他怀里，把事情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所以我一直很拮据，毕竟要负担的是四个人的费用。”

    “嘘……我懂，别说了。”金朝心疼地把小可怜抱得紧紧的，恨不得揉化了，一下一下在他耳根处轻吻。

    乐九抬头，捧着他脑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金朝眼里满是疼惜，低头接了个绵长温情的吻。

    吻毕，乐九剔透的双眸像是泛着柔波的湖水，他眼睛弯起，郑重其事的道：“我不可怜，我有你呢，怎么会可怜。”

    “乐乐……”金朝胸口的暖意涌入四肢百骸，抱起乐九压到沙发上，一边温柔亲吻，一边脱掉碍事的衣服。

    “唔……”乐九顺从的抬起下巴和他接吻，喉咙里发出舒服的轻哼。

    旺财汪汪地躲到了阳台吃狗粮。

    真是令狗没眼看的腻歪啊！

    事后，月亮已经挂上了夜空，乐九眼角微红，倒在枕头上喘气，金朝将他手上的领带卸了下来，把人抱进浴室里泡澡，温暖的水没过身体，乐九昏昏欲睡。

    突然听到金朝低声问：“乐警官，你还没告诉我你掌握了什么关键证据呢？真不用我出手吗？”

    乐九按住他的唇：“嘘……请相信本警官的能力，我能处理好，一举剿灭匪徒，你是我的杀手锏，怎么能轻易出手呢？”

    “呵……”金朝低沉地笑着，乐九趴在他的胸口似乎能听到胸腔的共鸣。

    金朝低头在乐九额心印下一个轻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