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闫清走进慈庆宫, 南朝王妃正抱着孩子在腿上给太后走路逗趣, 闫清浑身湿透的模样让几人一惊。
“您怎么淋成这样?”秋嬷嬷赶紧走上前来。
“你疯了,宫里没伞么?”太后沉声道。
闫清径直走向太后, 但南朝王妃在一旁,他没有贸然开口。
“太后, 我抱着天儿出去逛逛。”南朝王妃抱着孩子站起来。
“你去, 走累了就回来。”太后嘱咐道。
南朝王妃走了后,闫清才缓缓跪下去:“皇祖母, 今日早朝太子罢免了秦芣,将人押去了大理寺, 现在已经开始在查秦芣的党羽了……”
太后猛地一震,瞪着闫清:“你就这么干看着,你就不阻止他?”
“太后,太子若一意孤行, 郡王哪能劝得住啊!”秋嬷嬷劝道。
闫清抹了把脸,眼睛酸涩:“父皇临走前其实对我有嘱咐,说不管发生任何事, 我都不要插手, 皇祖母,如今该怎么办?”
“他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他真想弑子不成!”太后将茶盏掷在地上。
“您不能太动气……”秋嬷嬷扶住太后。
太后沉默下来, 闫清心中也有一股郁气,莫名而来,无处可发。
哪怕天家亲情淡薄, 可仅存的那一点温情也要被剥夺了么?
“罢了,既然是皇帝的意思……”太后喃喃道。
“皇祖母。”闫清抬头:“若不阻止,太子就完了。”
“你要阻止么?”太后盯着闫清,目光凌厉:“你拿什么阻止,你有什么办法?”
闫清语塞。
过了半晌,闫清道:“若父皇对宸王公正一点,对太子不那么苛刻,对南朝王多些关怀……”
“你混账!竟敢编排你父皇!”太后厉声打断,站起来瞪着闫清。
闫清倔强地抿着唇。
“郡王,您别让太后动怒了,这事您确实没法管……”秋嬷嬷劝道。
太后站了半晌又坐下,亲手接过秋嬷嬷手中的帕子,给闫清擦脸上的雨水。
“我早就知道,这种事情总有一天会发生,哪朝哪代不是这么过来的?你回来了,我就想着有你在,也许能让事情再缓一缓……可是现在看来,该发生的事还是得发生,咱们躲不掉啊。闫清,你听皇祖母的,这事已经不是父子兄弟之间的事了,你别把自己卷进去了,太子好歹还是太子,你只是个郡王,若你被他们拿来顶了刀子,你让皇祖母怎么办?”太后的手指冰凉,微微发抖。
闫清抬头,太后带着纹路的双眼近在咫尺,它深沉锐利,却又隐藏着悲哀与害怕。
太后在害怕,尽管她正在坚强地劝说着闫清,仿佛一双有力的翅膀,想将闫清护在身后。闫清才发觉,太后也不过是在后宫经历了几十年的女人罢了,她最心惊胆战的时候也就是带着儿子与先帝抗衡的那些年,如今兄弟相残,父子互相算计的事情,她也是第一次经历。
闫清将太后冰凉的手握住,缓缓笑道:“皇祖母放心。”
太后的神情一滞。
屋外传来南朝王儿子的哭声,哭得撕心裂肺。
“怎么了?”太后抬头望去。
闫清赶紧从地上站起来。
南朝王妃抱着天儿走进来,神色不太好看。
嘉妃挺着大肚子走进来,笑道:“我看天儿十分可爱,就想逗逗,谁知这孩子一碰就哭了。”
秋嬷嬷扶着南朝王妃,从闫清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见到南朝王妃偷偷将孩子的袖子挠起来给秋嬷嬷看,藕节似的胳膊上一块淤青,大概是被人揪出来的。
秋嬷嬷顿时蹙了眉。
不知太后见到此景没,太后神色淡淡的:“你就快生了,不好好在宫里养着,冒着雨来我这里做什么?”
嘉妃柔弱地一福身:“看天气越来越凉,想着您入了冬便体寒,就忍不住来看看您。”
太后颔首:“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嘉妃坐下,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太医说,这一胎很可能是个男孩。”
闫清忍不住看过去,看嘉妃这神色,大概已经笃定她会生个男孩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太医敢哄骗她。
“怀孩子辛苦,你多注意身子。”太后道。
“是。”嘉妃看向闫清,诧异道:“郡王也在这儿呢,怎么浑身湿透了,宫里的奴才不给你打伞么?”
闫清走过去,微微弯腰给嘉妃行了个礼。
“重阳那日我去过福宁宫,后来听说郡王那日也去了,可我怎么没见着你呢?”嘉妃问道。
“嘉妃娘娘恐怕听岔了,我那日在慈庆宫,并没去过福宁宫。”闫清道。
“怎么,现在宫里的奴才都在盯着几位王爷的行踪吗?”太后看向嘉妃。
嘉妃讪讪一笑:“没有的事,也就听福宁宫的人提起过一次,大概是他们看错了。”
南朝王的儿子还在哭,嘉妃略微皱了眉,扶着肚子,看起来有些难受。
南朝王妃见状赶紧道:“太后,嘉妃娘娘,天儿大概想回去了。”
“你回去,秋眉多叫几个人给王妃撑伞,别让天儿扑了风。”太后点头。
“是。”秋嬷嬷扶着南朝王妃走出去。
嘉妃盯着南朝王妃的背影,眼神直直的,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回头。
闫清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本着眼不见心不烦,闫清也向太后告辞,他还得去前面看看情况。
闫清从殿里走出来,便见到刚往回走的秋嬷嬷。
秋嬷嬷拉住闫清,低声道:“郡王刚才看见了,孩子胳膊都肿了。”
“她是父皇的妃嫔,为什么要这样对天儿?”闫清不解。
“大概是怕太后不放她进去,有南朝王妃带进去,太后怎么也不会赶她走。”秋嬷嬷气道:“真是个歹毒的,对个孩子也能下手。若是东宫的孩子她还敢吗,还不是看那位好欺负。”
“皇祖母心里明白。”闫清劝道:“嬷嬷,我先走了。”
“欸。”秋嬷嬷点头,又嘱咐道:“郡王这次可要听太后的,明哲保身。”
闫清沉默了会,对秋嬷嬷微微一笑,便离开了慈庆宫。
快走到宣政殿,远远见到皇后的仪架停在外面,宣政殿外守着许多大臣,林怀章也在,被内侍扶着。
闫清走过去,受了大臣的礼。
“母后在里面?”闫清问道。
“娘娘刚进去。”林怀章道,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转回头对闫清道:“郡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又借一步说话,林怀章怎么老爱玩这种故作深沉的把戏。
“不用了,我是为今日早朝的事来的。”闫清直接拒绝。
所有大臣听见后向闫清看来。
“哦?郡王也是来为秦大人求情?”林怀章抚着花白的胡须。
“林大人也是?”闫清反问。
林怀章笑道:“臣自然也是为此事来的,太子今日只是怒火攻心,待消了气,自然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闫清冷笑,好一个怒火攻心,连说辞都想好了。
“总之一切都靠林大人劝解了。”闫清不冷不热。
大家心里都明白,此时不是计较私人恩怨的时候,能把事情解决了,才是最要紧的。
宣政殿里传出摔东西的声音,所有人一惊,看来皇后也劝不住太子。
过了会,宣政殿的门开了,皇后一脸怒容走出来,殷红的指甲狠狠掐着掌心。
“娘娘?”林怀章走过去,询问的眼神看向皇后。
“父亲……”皇后有一刹那的失神,随即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闫清,几步走过来:“你父皇命你们辅佐太子,你们就是这样辅佐他的?将事情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也不多加劝阻!给我站出去,来人出宫将其余两个王爷传进来,和西郡王一起站着,太子何时改变主意,他们就何时走!”
皇后指着廊外的台阶,外面还下着倾盆大雨。
“娘娘!”林怀章愕然。
“父亲不必劝阻,我是一国之母,教导他们是我的责任。”皇后厌恶地看一眼闫清,转身走向仪架。
闫清一脸无奈地看着皇后上了仪架,心中满是无力感。
等皇后走了,林怀章回头,对闫清道:“郡王,娘娘只是一时生了气,您不用在意。”
闫清摇头:“我若是在意,现在已经站出去淋雨了,林大人说是?”
太子德行有失,皇后又公然责罚几位王爷,传出去不得立即完蛋。
林怀章一愣,对闫清无声行了一礼。
可闫清不会按照皇后的话去做,不代表宸王不会,宸王或许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皇后的人出宫去传话,宸王立马就进了宫,穿着一身单薄的常服站在雨中。
闫清抱着臂看着宸王,眉头打结。
南朝王一脸莫名来到宣政殿,见宸王站在雨中,闫清却没有,没弄懂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先来到闫清身边,问道:“不是罚站么,你怎么没去?”
“别跟着起哄,这件事快点解决了才好。”闫清道。
宸王抬起头看向二人:“南朝王还是来站着,这是母后的懿旨,所有人都听见了。”
南朝王便跟打了鸡血一样,忙不迭就跑过去站着了。
宸王盯着闫清,示意他和他们一起。
闫清咬咬牙,走下去。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闫清来到宸王面前。
反正闫清的衣服也湿透了,不在乎继续淋着。
“四弟怎么这样说,我何时闹过?”宸王挑唇一笑,看向宣政殿:“闹的可一直都是那位。”
闫清伸手揪起宸王的衣襟,咬牙切齿:“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你只知道扳倒太子,你扳倒了他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扳倒了他,我们就可以公平竞争了。”宸王毫不挣扎。
“你们怎么打起来了?”南朝王着急道。
“公平竞争?”闫清冷笑,一把推开宸王:“你就是个傻子,你让父皇给套进去了!你把太子扳倒了,接下来就是你,最后就是我或者大哥!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清楚么?”
宸王被推到地上,坐在了雨水里。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南朝王愣住。
闫清缓缓蹲下去,将落在眼前的碎发抹开:“咱们几兄弟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父皇早就把一切安排好了,等着我们一个个钻呢,等我们斗完了,才是父皇最安心的时候。你们怎么就看不清呢?”
“闫清,你说的都是真的?”南朝王抓住闫清的衣襟,突然一怔:“那,那天把我们带去福宁宫的那个奴才?”
闫清默默的看着他,不说话。
南朝王的嘴角抖了抖,突然扔开闫清:“怪不得你不让我查了,怪不得你要李松去封口,原来你早就知道!”
南朝王有些疯癫了,站起来就往宣政殿走去:“他和父皇是不是一伙的?为了他一个人,要把我们三个都弄死吗!”
倒是宸王一个箭步将南朝王抓住:“你冷静下!”
“你滚开!老子今天就要去问个明白!”南朝王怒吼。
“让他去。”闫清坐在地上:“让他去问,看看他能不能问出来,以为是个王爷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这脾气一辈子都别想问明白!”
南朝王回头,发红的眼睛瞪着闫清,闫清无所畏惧的与他对视。
“你们……”宸王看着两人,最终无奈一笑,也跟着坐下来:“你们何必掺合进来?这是我和太子的事,早晚得发生的,就算没有父皇,也会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闫清问道。
宸王又是一笑:“不甘心。”
“为了不甘心,就要断送自己的一生?咱们几个好好的不行吗?”闫清道。
“恐怕是不行了。”宸王摇头:“你是怎么知道父皇的心思的,他南巡前对你说了什么?”
闫清沉默点头。
南朝王听了会,也不闹了,坐下来:“怎么会是这样,太让人寒心了。”
“你小时候闹腾,打死宫里的奴才,对各宫娘娘不敬,父皇从没管过你,你以为他是为你好才放纵你?你看你如今的名声,还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吗?”宸王拍拍南朝王的肩。
闫清道:“秋嬷嬷说过,有些事的真相是暗无天日的,查清楚了只会让人更加绝望。”
宸王沉默了,南朝王颓废地撑着头。
闫清看着宸王,原来宸王早就看明白了,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就做了这些事。
宸王又看向闫清:“我若是你,我就隔岸观火,父皇能提前告知你,说明你还有希望,你这么掺上一脚,等父皇回来了,对你就失望了。”
闫清轻轻一笑。他怎么能够隔岸观火,若他原本就不在这个世界,他还能做到视若无睹。可他如今已经来了,和身边的人相处了这么久,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做不到冷漠以对。
三个人坐在大雨里,林怀章等人急得不行,林怀章让内侍来给几人打伞,自己也冒着雨走下来,哀求道:“三位王爷别淋着了,快上去避雨。”
三人对视一眼。
“林大人,这是母后的懿旨,我们可不敢违抗啊。”南朝王抬头道。
林怀章气得唇角直抖:“娘娘那是一时气愤,王爷们别当真。”
闫清站起来,林怀章亲自扶住。宸王和南朝王也站起来。
“既是皇后的懿旨,不站怎么行?”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外公?”闫清回头,愕然。
一直在家养老的人居然进宫了。
俞长英身着朝服,负手站在不远处,一双鹰眼双眼如炬,气势十分慑人。
闫清感觉到身旁的南朝王抖了一抖。
“俞老哥!”林怀章满脸堆笑,举着伞颤颤巍巍走过去,亲自给俞长英打伞:“俞老哥怎么进宫了,这么点事,怎么劳动您?”
“我再不进宫,岂不是乱套了!”俞长英睥着林怀章,抬脚往闫清几人走过来,看着三人跟落汤鸡一样,俞长英厉声道:“继续站,懿旨哪容违抗?”
闫清被这气势惊住了。
就连宸王也不敢开口,三个人默默站成了一排。
“这,这可不能再站了!”林怀章急道。
俞长英不理会林怀章,左手压着剑柄,将三人狠狠瞪一眼,抬脚往宣政殿走。
“俞老哥!不能让王爷们站了!”林怀章跟着上去,老迈的腿根本跟不上俞长英的步伐。
闫清三人望着俞长英抖擞的背影,久久无言。
“连俞家的老头子都出山了。”南朝王道。
“看见他的剑没,先帝赐的,上斩昏君,下斩佞臣,先斩后奏。”宸王道。
“尚……尚方宝剑?”闫清诧异。
“蛟龙剑。”宸王道。
闫清汗颜,俞长英带着这把剑去宣政殿,是想干嘛?
“到底是辅国大将军,哪怕已经归还兵权,在家养老了呢?”南朝王叹道。
闫清却很担忧,俞长英这是在用自己两朝积累的威望做赌注,若是太子一意孤行,他难道真敢用那把剑不成?
“闹,闹得越大越好。”南朝王讥讽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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