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狄伦在千禧年的夏天将自己沉入海中，

    他甚至没有等到阿兰的新赛季开始。

    再次走出波多黎各海沟的时候, 已经是2006年的二月十八日凌晨了。

    春光正好。

    狄伦的心情也很不错。

    才走到波多黎各海沟的中间, 手环就浮出一连串的信息。

    例如Leslie那边一切都好, 派翠克记着狄伦的交待，明里暗里派了不少人手保护, 2003年三四月，为了以防万一更是亲自到港市盯着，也并没有发现他的身体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 更没有在他周围发现妄图谋杀的不轨分子。

    就是这两年, Leslie没开演唱会, 拍戏也没那么拼命了，导演事业却蒸蒸日上。

    之前整整拍摄了一年才面世的处女作《偷心》虽说没拿到什么出彩奖项, 但Leslie显然越挫越勇, 第二部 作品折腾至今已然将近两年还尚未正式面世, 但据看过毛片的几位高人说, 却是极大可能在威尼斯电影节有所斩获的……

    再例如，那个不是人的家伙, 最终还是没逃开被皇马新任主席清洗掉的命运。

    不过幸运的是刚到米兰之后的那一次受伤救治及时, 霍夫曼先生虽然不能保证他完全恢复到巅峰时期, 但至少不会再被讥讽成为夺冠之路的旁观者。

    又例如傻狗古蒂还是暂时放弃了追随雷东多的机会，宁可在已经面目全非的伯纳乌死撑，

    只因为他这一生中能披上白色战袍、为伯纳乌的荣誉而战的时间太过短暂, 而他和雷东多的未来还有很长……

    不过被每个联系人都提出来强调的，却是利兹联破产降级, 而阿兰选择了转会死敌曼联的消息。

    狄伦初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以为意。

    毕竟在他七百多年的认知里，白玫瑰出身的阿兰终归是要染上血色，为红玫瑰的荣耀拼死征战的。

    那些受伤集锦就是最好的证据。

    ——狄伦不是怀疑阿兰对利兹联的忠诚，但作为一名职业球员，对主队的忠诚是一回事，“职场规矩”又是另一回事。

    雷东多那个不是人的家伙，不也是个坚定的马德里主义者吗？

    他还是个出了名的性子坚定之辈，为了长发的坚定甚至能拒绝国家队的征召。

    可身为一个所谓球星，其实也就是用光鲜亮丽包装了卖身事实的“奴隶”，面对俱乐部高层的时候，所谓的忠诚，不过是随随便便就能给那些“奴隶主”玩弄在掌心的笑话而已。

    不不不，千万不要提什么球员不同意，俱乐部也不能强制甩卖球员的废话。

    对于手握权力的那些人来说，要绕开规则、利用规则，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尤其当对付的是雷东多那样即使被称为“伯纳乌王子”，在马德里也只是无根之萍的外来者；

    又或如阿兰那样的小傻瓜，都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是，狄伦第一世的时候是根本没关心阿兰到底怎么会选择转会去曼联的，

    但当看到阿兰书面确定同意转会曼联的时间，刚刚好在埃兰路球场被卖掉之前不足数月，狄伦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左不过是里兹代尔那个王八蛋，眼高手低、冒进胡来，肆意豪赌的结果就是把利兹联给坑死了，而之后接手的那几个又无力力挽狂澜。

    阿兰那个傻小子，死撑到了哪怕他宁可不要工资奖金白踢球、俱乐部也更愿意拿他换一笔钱争取苟延残喘，他着实不得不转会的时候，为了尽可能多一点保住埃兰路球场的希望，选择下家就只看谁家出的转会费高。

    至于什么死敌不死敌，

    转会去死敌家能不能和原先在球场上一旦遇上就只差没真刀真枪互殴的对手球员好好相处，

    会不会被白玫瑰拥趸唾弃咒骂甚至寄发死亡威胁……

    阿兰不可能想不到这些问题，然而他那时候是再顾不上的。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狄伦也还没觉得放任阿兰转会曼联算个事。

    哪怕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满大海捡钱，嫁妆+聘礼都有一艘载满金银财物的圣何塞号，阿兰却要为了钱能轻易解决的问题而不得不委屈自己的时候，狄伦确实有那么点儿心疼、和那么点儿心虚，也不算很在意。

    毕竟在狄伦看来，曼联算不上特别好，但也没什么特别不好的地方，弗格森那老头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第一世的那个阿兰能够在白色战袍染红之后继续浴血拼杀，想来在新球队中也没有太多的不适应。

    自家这个阿兰又有几年按摩，脚踝不说完全痊愈，要再发作也不容易。

    狄伦觉得，阿兰即使再次去了老特拉福德，受伤的几率也要小很多。

    即使受伤，他也能叫他恢复如初。

    这么想着的狄伦，登上派翠克安排的飞机时，还是满心轻松的。

    这种轻松一直持续到狄伦沐浴洗漱、剪发更衣完毕，坐下来边吃饭、边随手拿起桌边放着的报纸时。

    报纸都是旧报纸。

    能终结狄伦好心情的，还真得就要这么几份旧报纸！

    都是什么旧报纸呢？

    2004年英超联赛，利兹联对阵博尔顿的那一场，即使阿兰已经拼尽全力，但在球队已经流失了掉鲍耶、科威尔、费尔南迪……等等诸多主力球员的情况下，独木难支的阿兰到底无力回天。

    竭尽全力依然改变不了主队降级的命运，赛后阿兰和队友保罗·罗宾逊互相搀扶着泪流满面的画面，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足够感人。

    可对于狄伦来说呢？

    他家阿兰是多么倔强要强的一个孩子，连少年时期思乡病发作的时候，都要忍到回宿舍，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头了，才会偷偷哭出来。

    曾经狄伦收集的那些受伤集锦之中，阿兰不管是受了多么重的伤，不管是刚刚受伤时候、还是伤愈之后不得不面对状态跳水下滑的时候，他都从未流泪。

    结果他家轻易不哭的阿兰，

    他家几乎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哭的阿兰，

    就那么当着不知道多少球迷、和自家队友与对方球员的面，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

    狄伦前几年一直辛辛苦苦满海底捡钱，为的什么？

    不就是为了不让钱能解决的问题成为自己和家人的问题吗？

    结果他家阿兰，他最心爱的阿波罗少年，却为了区区钱就能轻易解决的小问题，委屈到了，在那么多人面前痛哭流涕的程度。

    只看到这一张旧报纸，狄伦的心就已经开始疼了。

    桌上摆放的旧报纸，却远远不止这一份。

    只是这一份最为震撼，甚至远超阿兰那张头破血流的惨烈。

    毕竟流血的时候，阿兰还是笑着的。

    他知道他的血能为球队换回来什么，并深以为值得。

    哭泣却只因无能为力。

    ——是我，是我让我心爱的阿波罗如此无能为力。

    ——就为了那么一个轻易能解决的问题。

    然而这并不能怪其他任何人，

    谁让狄伦最后和派翠克巴达克他们道别的时候，甚至连他不管当面背后都从来没给过好脸色的雷东多都交待到了……

    只有阿兰，只有阿兰！

    狄伦甚至因为担心派翠克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特意交代他“如果阿兰必须转会去曼联，那就由他去”呢？

    只因为第一世的时候，零星听说的阿兰在曼联获得欧冠荣誉；

    只因为七百多年不断回味的时候，持续加深的，关于阿兰在曼联，哪怕受伤也会过得自在的误会。

    就因为前两世的印象，狄伦竟忽视了阿兰这些年表现出来的，对利兹联的忠诚。

    也许里兹代尔并不是罪魁祸首，最终决定将阿兰卖到曼联的高层也不需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我，过于盲目信任前两世印象的我，才是！

    狄伦走下飞机的时候，脚步非常沉重。

    但这时候的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弥补那个遗憾。

    是，阿兰是不得不委屈求全才选择的曼联，可利兹联就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被驱逐出董事会的那个眼高手低冒进坑爹的里兹代尔暂且不提，决定将阿兰卖去曼联的高层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那些无视了阿兰这些年为埃兰路流的汗和血，也无视他离开时为利兹联留下的那笔远超许多比他先离开的球员的转会费，只知道一味指责他为叛徒的球迷……

    狄伦真是给恶心得够呛。

    说到底球员只是一种职业，转会不过是换一家公司继续干活。

    基于球员掩盖在文明之下的奴隶身份，他们的转会远比一般职员转换公司要良心多了，至少都会留下一笔看狄伦看来、完全等同于卖身钱的转会费。

    阿兰留下的转会费可是绝对的良心价。

    那些球迷凭什么指责他？

    他一没罢训闹事，二没联合下家暗算老东家，选择曼联的最大理由只因为他们出价最高……

    他早在知道自己必定要转会的时候，也仍为埃兰路的荣誉拼尽全力，从未懈怠。

    阿兰可没有对不起利兹联。

    当然，阿兰也并不觉得利兹联对不起他，

    即使利兹联毫不犹豫地将他甩卖给死敌，

    在明知道即使俱乐部再怎么说明这次转会是符合俱乐部利益和意愿，也无法消除球迷们，尤其是极端球迷们的憎恨愤怒的情况下。

    利兹联是阿兰的母队，阿兰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包括去为死敌效力。

    这样的阿兰，那些球迷，哪怕其中有不少确实是常年购买套票、随队出征的球迷……

    狄伦也不认为，他们有资格指责他。

    真那么忠诚，怎么不见他们在利兹联出现财产危机的时候，勒紧裤腰带筹钱集资买下俱乐部呢？

    不过就是慷他人之慨最容易嘛！

    要知道利兹可是个国际化大都市，英国第三大城市、英国第二大金融中心和第二大法律中心……

    利兹的球迷不说一个个富得流油，平均水平总不至于落到小资以下。

    真的有心，真能做到齐心协力，买下利兹联也许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至少也并不用倾家荡产、卖肾卖肝。

    结果呢？

    利兹联降级破产了，连主场埃兰路都给卖掉了，只为了区区四百来万英镑。

    这些家伙还好意思将阿兰打成叛徒！

    脸呢？

    这都已经不是脸皮都给自己吃掉了足以形容的，这得是吃下去后再拉出翔来糊脸上了吧！

    理智其实有告诉狄伦，烧球衣、拉横幅，将阿兰视为叛徒日夜咒骂的球迷，其实只是少数极端分子。

    球迷想要集资买下主队，也不只是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就行了的事情。

    尤其是在里兹代尔那个坑货，让利兹联背上巨额债务的情况下，球迷集资买下主队的钱或许有，要清偿债务可就太难了。

    可狄伦这种时候，哪里还肯要理智这玩意？

    世上那许多极端球迷，独独就是利兹联家的给狄伦打成了脸上糊屎都不如的货色，也是可怜可叹了。

    不过对于真正忠诚的利兹联人来说，哪怕上一刻他也还是咒骂阿兰叛徒的一员，但只要知道在阿兰的坚持之下，狄伦将会为利兹联带来什么……

    也许他们还真肯往脸上糊几坨屎呢？

    只是这个时候，连狄伦都不知道，阿兰会那么坚持，而他又将会为了阿兰的坚持，给他此时还唾弃不已的利兹联做到何等程度。

    球迷们当然更不会知道。

    好在他们同样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糊满了屎。